王雅梦走后，柳太太也推说累了，谢绝了邓太太之后的邀请。她没有在会所多停留，由司机送着回自己家吃的晚餐。今天晚上她丈夫柳东园不回家吃饭，有个应酬他脱不开身。柳太太也就乐得自在。
婚姻到了他们这时节，情感上的激荡自然是少了，多少沦为公司里老板和员工的关系。柳太太家里家外帮丈夫打点着，一个月拿五十万块的家用。家里佣人和厨子的钱，菜钱，寻常的送礼打点，还有偶尔的家具添补都算在里面。房子的水电和物业，还有司机的薪水是另结的。有时候有大开支，则要到丈夫跟前报账，至于她的零花钱，则是每年一拿，偶尔到了逢年过节，结婚纪念日再另外送礼物。她自然也有小金库，平日是不去动的。
柳东园在外和人打交道时，多少会和她报备，倒不是出于感情上的忠诚，而是期许着她能帮忙。有时候男人和男人结交不上，太太和太太之间反倒有交情。做生意，终究是绕不开丝丝缕缕的关系网。
柳东园常说，他的生意离不开她的打点。柳太太只是笑，算不上多受用。许多时候，她让另一群太太簇拥着，听着她们的笑声，只觉得荒唐，弄不清楚自己有什么用处。这样的事，谁又不能做呢？她曾经是外国语学院的高材生，曾经的同学现在已经在外交部当处长，预备明年升副司。读书时，对方的成绩还不如她。
柳太太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惬意地想着，今晚柳东园要是不回来，她就有理由睡次卧了。她睡得浅，半夜容易让他的呼噜声吵醒，可没根没据分床睡，多少显得貌合神离。越是没感情的夫妻越是要注意明面上的客套。她平时没理由开口，可现在就能借口柳东园喝酒了要睡得舒服些，自己独占一张床，反正不管哪个房间，床是一样铺的，被褥也一样换。
柳太太正戴上老花镜，准备看几页书再睡，就听到房间外面佣人的通报声，说柳东园回来了。她叹口气，觉得他回来得不是时候，再晚一些，她睡熟了也就人事不知了。
果然，柳东园喝得不多，反而问道：“你怎么一个人睡客房啊？”
柳太太说道：“我怕你喝得多了，不舒服，要是你回来的时候我睡了也不方便，还不如你一个人睡卧室。”
柳东园笑道：“老夫老妻了，哪里还计较这个。没事，没事，搬回来一起睡。”
柳太太也不便把话说透，就随口岔开话题，道：“今天弄得还挺晚的。”
柳东园叹口气，说道：“没办法啊，有些酒不得不喝，明天让营养师来一趟，我这两天胃里不太舒服。”
“你要不要检查一下身体。”
“过几天吧，这两天比较忙。”柳东园坐在床沿，低头仔仔细细在手机上打字，他用不习惯键盘，小拇指翘起，竖起一根食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
他忽然停下，说道：“对了，赵局长那里的礼还是要送的，这事你稍微上点心，我昨天收到阳澄湖的蟹，你要不就给他们送去。”
柳东园投资了郊区的一片高尔夫球场，原本是个势头不错的项目，区政府也都入股了，高尔夫球场的会员费都开始收了，没想到半年前市政府下政策，为了保护水源，本地不允许修建高尔夫球场。这个项目只能停工，双方就打起来官司，一直僵持了半年。正巧最近调来个新局长，这桩官司落在他手里，柳东园便想探探他的口风。
柳太太凝神细想，说道：“上次送过赵局长了，不是没成吗？怎么说都没收，我估计他这个人就是这个做派。不好硬来的。”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可是今天吃饭的时候，我听老沈那边的意思，他们的礼已经送出去了。哪里是不收啊，赵局长就是看人收的，所以你还是要想个办法，把东西给他。别人不给，我不给，倒无所谓。别人给了，我就不得不给。不过你注意点，不要送太贵了，超过一万的都有点说不清。”
“好，这个我明白的。”
柳太太继续道：“老二前两天回来了，你知道伐？宋律师和我说的，她不是住在老二那套房子里，前几天见了个面。老二偷偷回来了，据说接下来到学校开学前都不走了，现在住在浦东那套房子里。”
柳东园埋怨道：“他怎么又这个样子，回家都不说一声，一声不吭来，一声不吭走的。搞得好像和我们很生分的样子。”
“以前的事不知道，不过这次倒是有理由的。是特意为人家小姑娘回来的，就是我上次介绍的那个，姓苏。”
柳东园停下动作，多少有些诧异，问道：“怎么这么快？之前他不是说不谈恋爱不结婚的嘛。”
柳太太笑笑，自有一位母亲胜券在握的笃定，说道：“我就和你说吧，他不是认真的，就是吃醋，觉得我们太关心老大的感情问题了，刻意搞点事情出来，吸引一下注意力。”
“三十岁的人，怎么还吃哥哥的醋，和小孩子一样的。对了，子桐的离婚官司怎么样了？闹了这么多年，终于结束了。”
“是不容易，听律师那边的意思，小孩子已经判给我们的，现在就是一些手续上的事。”
柳东园长舒一口气，说道：“那就好，你和老大那里也交代一下，钱的事情基本就这样了，多给一点也无所谓，关键只要拿到抚养权，早点把事情了解就好了。小孩子那里也不容易，老大的第一个孩子，我们的第一个孙子，结果搞成这样。”
“反正现在也离了，离了就好了。至少他那个病，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也不是智力问题。读写障碍而已，多找几个好老师教一下就好。”柳志襄的读写障碍是四岁时查出来的，那时候已经开始识字了，学得比同龄人慢很多。原本以为是晚熟，可带去一检查发现是读写障碍。这之后他们对儿子的态度就愈发微妙了。
柳东园道：“今年还是要去寺里烧香拜一拜的，很多事情说不清。女方那里既然不想要孩子，就别和关筑闹太僵，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低头不见擡头见，谁也说不清楚以后的事。”
“小孩妈妈那里肯定是没办法了，离婚离个七八年，怎么可能不闹僵。我现在是担心另一件事，老大好像有新的女朋友了。”
“新女朋友？哪个啊？我认识吗？”
“你认识的，王雅梦，就是王宏涛的女儿，小时候还和老二一起玩过，你还抱过她的。”
柳东园回忆了一阵，眼前依稀有个模糊的身影，一个沉稳又带点木讷的男人。他说道：“噢，那个王宏涛啊，就是以前给书记开车的司机，后来做生意的那个。不过前两年不是破产了嘛，那他女儿年纪蛮小的，才二十出头吧。”
柳太太道：“是啊，年纪虽然小，不过蛮有心机。我看老大被她吃得死死的，有点问题的。”
“好，等老大回来了，我帮着敲打敲打。这样吧，等我忙过了这几天，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好了，也好久没有聚一聚了。老大也要有点危机感了，不要觉得以后一切都是他的，就心思不放在正事上，老二好歹也是靠自己在外面打拼的。”
“对了，你昨天的螃蟹是谁给你的，明显比其他送来的档次要好。”
“我手下一个区域经理，姓张，人挺活络的，就是太活络了，老顾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倒好，直接越过老顾给我送礼。老顾知道了，今天和我好一阵抱怨，差点要现开销。”
“老顾毕竟是陪你打江山的老臣了，这个人搞这种事情肯定有想法的。那你准备怎么办，这个人要留下嘛？”
柳东园沉了沉脸，说道：“先留着，他能力还是有的，明升暗降比较好，老顾他们那批老员工仗着当初有功劳，都有点人浮于事，也要给他们收收骨头。”
柳东园自顾自做完了自己的事，便熄灯睡下了，只片刻就听到鼾声。这一点柳太太还是佩服他的，八风不动的一个人，也是气概。她被这么一搅和，倒是失眠了，心里盘算着给局长送礼的事。这位赵局长似乎是湖北人，思绪轻轻一转，倒也有了个主意。
柳太太一夜没安睡，第二天倒是起得早，吃过早饭就把家里湖北籍的佣人都叫了来，嘱咐了一件事，托他们去问问现在在赵局长家做工的保姆是谁，先问出来的一个，自然有奖赏。人际的关系网像是水下的暗涌，藏在无声息的地方。老乡与老乡之间有关系网，保姆与保姆之间也有关系网，这是她鞭长莫及的。
只半天，家里打扫卫生的沈阿姨就给了她一个结果，现在赵局长家有个姓刘阿姨在做工，也是湖北籍，说是老乡之间好亲近。赵局长有个女儿，妻子刚怀二胎，平日里的家务活都是刘阿姨负责，白天九点到晚上六点。
柳太太说道：“那你帮忙和这位刘阿姨说一下，你有个熟人今天要送螃蟹给赵局长，趁个人不多的时候让她帮着开个门，其他事都不用做。要是她愿意帮这个忙，我这里也会好好谢谢她的。”
刘阿姨那头给了回复，说是下午三点来送，家里没有其他人。柳太太便这事托给了手下的一个伶俐人，不止是螃蟹，还添了些孕妇可用的护肤品，女儿可用的化妆品和一个求来的给婴儿的平安符，一并送了过去。如果单是礼品，赵局长还能退回来，可算上平安符，基于一些迷信，终究是不方便推脱的。
料理完赵局长，柳太太一点家里的螃蟹，还有十只，就拨了一半准备送给柳兰京。她挥挥手叫来沈阿姨，说道：“阿姨，这个螃蟹，麻烦你帮我送一下给老二，地址我一会儿给你。你到时候叫个出租车去，路蛮远的，这个蟹拖不起。别赶上晚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