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所谓婆媳关系，不过是母子关系的衍生
柳太太忽然叫苏妙露陪她去逛街，还特意嘱咐她穿得体面些，当天也有别人家的太太到。柳兰京面上没说什么，亲自开车送的她，提前说道︰“我妈妈可能会和你说一些我的坏话，估计是真假参半，要不要相信你自己决定。”
苏妙露道︰“要是我相信了呢？”
柳兰京耸耸肩道︰“我想你是我身边最了解我的人。你如果觉得我是怎么样的人，我就是了。”
“你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喜欢我吗？”
“她就是这样的人，不喜欢我们在一起，也不会明着反对，但是会旁敲侧击，让我们自己觉得不合适。”
苏妙露不搭腔，悄悄着不好意思，她其实觉得柳太太挺喜欢自己的，她也挺喜欢柳太太的。但横刀夺爱是一回事，横刀夺妈就不合适了，她也有些疑心是自信过了头。
包括柳太太在内，在场的一共有五位太太，苏妙露本以为这种场面少不了一番针锋相对，其实不过是虚惊一场。太太们都上了年纪，心态和体态都往敦厚处去，明里暗里攀比是少不了的，但一句话射出来，没人搭腔，也就轻飘飘过去了。
觉得上海的老太太们都爱穿旗袍是误解，属于电影看得多了。五六十岁的人了，多半有些风湿的毛病，阴雨天冷得骨头都打抽，没必然凑这个热闹。再一个旗袍让人穿得俗了，连跳广场舞的备着一件，多少有些自降身份。这几位太太穿的是各有千秋，柳太太素净，周身是羊绒，邓太太倒是把商标往身上堆满，还戴根金项链，俗也俗得敞亮。还有一位沈太太，不爱说话的脾气，但地位显然很尊贵，旁人都对她恭维着。她周身只有黑白，黑色的收腰外套里露出一截白领子，倒也有格调。
往常都是妈妈辈的人来往，一见苏妙露是个年轻小姐，倒也有些新鲜感，再一看柳太太微微带笑的面孔，便知道可以引她为自己人了。邓太太抢先问道︰“你手上的戒指真好看，是红钻吗？少见的。小柳送的吗？”
苏妙露点头，柳太太问道︰“看着不大，火彩倒挺好的，一克拉有嘛？”
“没有，只有0.95克拉。”
“你看看，男的就是不会买东西，一样这点价钱，干嘛不买个大一点的，讨个口彩也好，也不差多少钱。”
“他说没现货了，就买了这个。”苏妙露也就随口解释一句，暗地里明白，这种抱怨的口吻多半还是带着点得意的。
邓太太接口道︰“你儿子急着讨老婆，早点买一个把小姑娘套牢，你不懂的呀。”
柳太太笑道︰“我巴不得他早点结婚，再不结婚要去庙里当和尚了，读书读得人港特了。”
邓太太又道︰“你这话没意思了，读到博士了，别人要港也港不出这样子的，要不然我去路上捡个港督当干儿子算了。”
一群人听了都笑，笑完就组织着去打牌。算上苏妙露刚好有六个人，两个打牌，四个搓麻将，自然把她叫上一起玩。
太太间珠宝首饰的热度是一浪一浪的，前几年流行翡翠，一个劲戴翡翠，这几年彩宝炒得热，豌豆大小的宝石戒指，就人手一只，打麻将时就看到红的蓝的光在晃。
苏妙露原本还想着让让她们，毕竟都是和自己母亲相近的人，总是赢也不好意思。她倒还是多想了，屁股一坐上去就是一路输，打牌也输，打麻将也输，输到后来邓太太都看不下去了，笑道︰“小苏你倒懂事，一直给我们放牌，以后要多来陪我们玩玩。”
柳太太扭头扫她一眼，也就笑笑不说话。
打完牌去逛街，沈太太赢了苏妙露不少钱，特意买了一条羊绒围巾送给她，弄得苏妙露心下过意不去，犹豫着不敢收。
柳太太从旁劝道︰“人家送你的就收下吧。喜欢你才送你东西，我陪她打牌这么久了，她理都不理我。”
沈太太笑道︰“你怎么说话也滑头起来了，到底有个自家人在就不一样。”
柳太太也不反驳，只问苏妙露接下来还有没有事，一起去吃中午饭。苏妙露点头应下，知道这才是重头戏。太太们打完牌各自散场，柳太太则领着苏妙露去一家私人会所吃饭。
这是家建在湖边的小馆子，柳东园的朋友开的，并不对外开放，单只是招待熟人吃饭。里面的食材不计成本，大半是空运来的，稍不新鲜就丢掉，光是这一项，每月就亏损三十多万。店里只有三个服务生，两女一男，都是高挑个子的漂亮年轻人，据说以前都是模特。
柳太太笑着苏妙露道︰“你说光看长相，他们比你差多少？”
苏妙露如实道︰“并不差多少。”
“那你说为什么现在你在这里吃饭，而他们要来服务你？”
“因为柳兰京看上了我。”苏妙露咬了咬下唇。
“你说的没错，就是这样子。你很漂亮，人也不错，但这些东西没人赏识就一文不值。你对结婚有顾虑我也能理解，但是你也不要觉得这个位置一直是给你留着的。”
“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
“我对你怎么想不感兴趣，如果有问题，你就克服它。你先问问自己，今天一上午你觉得怎么样？和我儿子在一起，你觉得怎么样？你们要是不结婚，你真的觉得还能回到之前的日子吗？”
苏妙露低着头，不搭腔。服务员端上来两碗蟹羹，苏妙露趁机细看了她的脸，确实清秀可人，似乎还比自己年轻几岁。
“这个蟹羹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调羹轻轻敲了一声碗沿，柳太太继续道︰“你知不知道小王为什么要削尖了头嫁进来？”
“不知道。”
“她家里破产了，钱当然还是有的，但日子肯定是没以前这么风光了。也不是指责她什么，说到底，人最没办法放过的就是自己。过惯了好日子，再当普通人，落差是很大的。现在让你回自己家，你真的觉得你能甘心？”
“你的意思是我没得选了，只能和柳兰京结婚了？”
“也不是这么说，你要是真的不愿意，我也不能勉强你。毕竟我儿子在找人起草婚前协议，婚前财产是公证的，你离婚是分不到钱的。反正你们没小孩，手续办起来也方便。”
苏妙露微微有些失落，但仍装得若无其事道︰“这样倒也是他的作风。不过我本来也不是为了钱和他在一起。”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我有另外一件事要让你办。”
“什么？”
“你觉得兰京和他哥哥，关系怎么样？”
“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吧。”
“反正他肯定是觉得我们偏心，你跟他在一起，总归还是信他的。”柳太太微微叹口气，“不管你对我有什么看法，不管你对我们母子关系有什么看法。兰京是我的孩子，我还是希望他幸福的。但子桐也是我的孩子，更是他的哥哥，一家人关起门来没什么过不去的事，但是扯上外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太明白。”
柳太太望她的眼神带上些怜悯，“你知不知道他在开曼群岛有个空壳公司？开曼群岛注册公司，股东身份是保密的，而且门槛很低。他近几年来一直通过公司低买高抛股票，赚了不少。”
“他有内幕消息？”
“关键这个消息不是从我们这里出来的。他和外面的人有联系。如果只是这样，倒也就算了，最近子桐投资失败，亏了一笔钱，好像是兰京帮他补上缺口的。倒不是说不好，就是有点突然。”
“你是说他故意坑他哥哥？估计是误会吧，他看着和哥哥关系不好，其实暗地里还是很关心他的。”
“我也希望是误会。其实也是我们不好，兰京从小就聪明，我们想着让他要有大出息，就把他送出去。那时候没想到十四到二十五岁，一个人最重要的几年，他都不在我们身边。”
“不是十四岁，他出去读书的时候是十五岁。”苏妙露再想体谅一位母亲的苦心，也忍不住站在柳兰京这头，怀疑她说的这一番话有作伪的痕迹。
柳太太皱了皱眉，似乎不太高兴，也就没搭腔。苏妙露继续问道︰“你想我帮忙做什么？”
“也不用特别做什么。就是替我看着点他，他哥哥太实诚了，许多事情都不当心。你们既然在谈恋爱，这本来就是你该做的。一味地纵容他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嗯。”苏妙露佯装听不懂画外音，蟹羹冷了些，微微带点腥味。
柳太太斜她一眼，道︰“你总是嗯啊嗯的，怎么在我面前一句话都不说，最开始见你的时候，不是挺能说的吗？你到底怎么想的？”
苏妙露坦白道︰“实话说，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的，柳兰京说的也挺有道理的，结果好像我最没有道理了。所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太太又气又笑，终究是无可奈何，长叹一口气道︰“算了，算了，随便你吧。”
“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柳兰京说以前你生他的时候难产了，是不是真的？”
“他怎么这种事情也到处说的啊，又不是什么好事。”
“可能他觉得不好意思吧，他想要让你多哄哄他啊，想要更多的一些你的爱。”
柳太太摇摇头，苦笑道︰“多大了的人，又不是十四岁，成熟点吧。”
回去的路上，苏妙露忽然想到一个鬼故事，说的是一群人去登雪山。一个女人生病，就在山脚下休息，第二天她的队友们回来了，说她的男友不幸遇难了，如果回来找她，那就是鬼。到了晚上，她男友来敲门，说其实遇难的是其他队友，让她快点跟着自己逃。
她现在似乎就处在这境地，只是站在男友对面的不是队友而是婆婆。婆媳关系，不过是母子关系的衍生。婆婆和儿子亲近，媳妇就要争夺自己的丈夫。婆婆和儿子生份，媳妇就要被两头拉扯，好似跷跷板的两端，终究是理不平。清官难断家务事，苏妙露担不起一个公正不阿，她还是下意识相信着柳兰京。
苏妙露没带钥匙，到楼下时原本想要柳兰京开门，不料他竟亲自下楼来接。柳太太也在车上，隔着车窗与儿子对视一眼，笑了一下，彼此都没说话。
一上楼，柳兰京就抢先问道︰“你看起来不太高兴，我妈是不是说了些什么？”
苏妙露道︰“她说你不是个好人。反正你们一家也热闹，你算计你哥，你妈就算计你。”
“我确实不是个好人，但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关键是我对你怎么样。假设我是个举世无双的圣人，对你不好，又有什么用？”
“别说好听话，我不吃这一套的。先坦白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对你哥又做了什么坏事？”
“我让我哥哥把他儿子过继给我了。”
“什么？”
“我哥投资失败了，弄了个大窟窿，我填了一大笔钱给他补过去了，这事我爸应该还不知道。我哥领我的情，问想要什么回报。那我才不会和他客气，我让他儿子过继给我。”柳兰京说得坦荡，自觉不算是谎话，不过是省去了前因后果，有选择的真相罢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还没看出来吧，我哥肯定会再婚的，就算不是王雅梦也是别人，这个儿子他已经顾及不到了。一旦他再生一个孩子，他的地位会更低，那还不如交给我，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你就没有想过，小孩子能不能接受吗？你难道要让他管亲生父亲叫伯伯吗？”
“他会接受的，我要带他走，出国去，过上一年两年的，他就会忘记这些事。实在不行我只是当他的监护人，他可以继续叫我叔叔，我也不需要他养老。我只是想照顾他。”
“那你的父母呢？他们不会同意的，这是他们第一个孙辈，要是他们不允许你们走呢？”
“这事由不得他们，这是他们欠我的，当年送我出国的时候他们也没有舍不得，现在说不愿意也太晚了。”
苏妙露咬着嘴唇不应声，倒不是不信柳兰京对佷子的真心，但听他说话的口气，终究少不了许多赌气的因素。她不由得心烦意乱起来，连带着怀疑起他对自己的真心。
柳兰京道︰“你要不要现在就和我结婚？先不办婚礼，就是单纯领个证。我有新加坡的绿卡，你就能以伴侣身份办签证，和我一起过去，带着我佷子，我们先一起生活一段时间。你觉得怎么样？”
苏妙露推开他，语无伦次道︰“不行，我很乱，你让我考虑一下。我觉得你就是想报复你的父母，你就是觉得他们不重视你，所以要带走这个孩子。你这样子和睡美人里的女巫有什么差别啊？”
柳兰京笑出了声，摸着下巴一本正经道︰“差别可能是，我不会魔法吧。”
苏妙露没有笑，皱眉道︰“那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我要是和你走了。我爸妈怎么办？”
“你可以定期回来啊，反正坐飞机很方便，你一周回来一次也可以。”
“那我的工作怎么办？”
“反正你现在没工作，你可以去新加坡再找啊，薪酬方面也会比在这里好。或者你想深造，也可以继续读书。如果你实在过不惯，住上几个月，再回国也可以，除了手续比较麻烦，也没有别的问题。”
“为什么你能把这么重大的一件事说得这么随随便便？我们认识不到一百天，你就要和我结婚。”
“因为你很好啊。”柳兰京拉住她的手，塞了张信用卡给她，道︰“我不给你压力，你慢慢想，这是我的副卡，你拿着，去花掉点钱，把谢秋叫出来玩一玩，出去旅游一下都可以。这是重要的人生抉择，你不用立刻给我答复。你只要知道我是认真的就行。”
苏妙露没有收，单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正巧她的手机响了，便急忙推开柳兰京去接电话。是个陌生的号码，本以为是推销或是gg，接通后她却愣住了。
挂断电话，苏妙露脸色惨白，望着柳兰京，茫然道︰“我爸爸在派出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