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说话,你说为什么听不得!”老夫人挥手往外赶萧景铎,“快出去吧,公主这么大一个人,我们还能欺负她不成?”
容珂轻轻笑了,她低头转茶盏,没有说话。
其实这也不能怪老夫人,容珂自进门以来都带着笑,何况她要守父孝,不上朝时总是穿白色的衣服,在美貌的加持下,很容易给别人一种她很温柔的错觉。
萧景铎心道你们哪能欺负得了她,但是真正的担忧又没法说出口,只能提着心走了。
萧景铎走后,老夫人终于能说起她此行的正题:“干宁公主,想必你也知道,我们萧家是从涿郡搬到长安的。以前没入京的时候,铎儿和他二弟玩的特别好……就是现在,铎儿也老念叨着,想提携他二弟一把。”
老夫人知道贸然和干宁提萧景虎不行,于是从萧景铎入手,先是说家里对萧景铎怎么好,然后又说萧景铎和萧景虎手足何其情深,最后,才蜻蜓点水般地提了一下:“铎儿前几天还和我们说,可惜萧景虎只能在翊卫里受苦,若是他有办法,总是愿意提携自家兄弟一把的。”
容珂从桌子上拿了个茶盏玩,问:“这是他的意思?”
“对呢!”老夫人赶紧接腔,“翊卫虽然看着光鲜,但是里面倾轧太严重了……老身这话不是说翊卫不好,而是……翊卫也太好了,里面全是公侯家的公子哥,合伙捉弄起外人来就格外促狭。虎儿他生性憨厚,从不惹事生非,不知道怎么惹着了里面的公子哥,被排挤的厉害。所以,我们就想着,能不能让他换个地方。”
容珂心中哂笑,这几位夫人怕是忘了,她在受封公主之前,还有一个封号叫阳信。她知道的东西,恐怕比这位萧老夫人以为的还要多很多。萧景铎之前在定勇侯府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容珂清楚的很,而现在这些人,居然还敢打着萧景铎的旗号来和她讨要恩典。
容珂不动神色,道:“我竟不知翊卫里是这种情况,这自然是不能呆下去了。既然这样,那就让萧景铎的二弟到城外大营吧,那里军法管的严,半年才能出来一次,想必再不会有这种欺压的事情发生了。而且大营里的士兵时不时就要被拉到深山里练兵,打仗也先紧着他们,锻炼子弟去这种地方最好了。”
“不行!”萧二夫人连忙喊道,出口后才发现自己失礼了,她缩回萧老夫人背后,老夫人替儿媳圆话,“虎儿虽然在翊卫里受排挤,但是郎君们不打不相识,时间长了,虎儿也和翊卫生出感情来,贸然把他调到城外不好。公主,你看……”
“怎么,你们觉得本殿给的出路不好?”容珂慢条斯理地说道。
老夫人背后的冷汗刷得一声下来:“没有,老身岂敢。儿孙自有儿孙福,这种事情就让虎儿自己折腾去吧,不敢劳烦公主了。”
这番话萧老夫人说得冷汗涔涔,她怎么就差点忘了,这位不是寻常的公主,更是摄政长公主。方才干宁明明还带着笑,语气也没有多么激烈,但竟然险些把萧老夫人的胆吓破。
萧老夫人不敢再提萧景虎的事,萧景虎脾气被家里宠坏了,若是在家里还有人忍着他那种霸王做派,但是到了翊卫,那种地方全是富贵乡出来的公子哥,这种脾气可没少让萧景虎受罪。老夫人心疼自己的爱孙,拉下脸求萧景铎无果,只好腆着脸求干宁,可是干宁两句话就把老夫人吓退了,兵营那种地方可去不得,更别说半年才能回家一次,老夫人可不放心自己的宝贝孙儿去那种地方,相比之下,翊卫倒还算好的了。
一时间没人敢提萧景虎,生怕干宁反悔,真把萧景虎扔到兵营里。老夫人讪笑着说道:“按道理铎儿远不到分家的时候,可是封了侯是大好事,确实也没有道理再留在本家。老身一直遗憾,平日里最是疼爱这个孙儿,以后不能日日看到他了,还真是不舍得。而且他还没有娶妻,这么大的一个宅子没人操持,这叫什么事啊……”
容珂喝了口茶:“若您不舍得,不如搬过来住两天?您是长辈,不能怠慢,若您来了,我再让掖庭拨十个宫女过来,专程伺候您。等你回定勇侯府,也可以一起带着。”
老夫人悚然一惊,这岂不是带了十个祖宗在身边?而且还是不能发落不能赶走的那种。老夫人脸都僵硬了:“谢公主好意,不必这样麻烦了,定勇侯府里还有一堆事,老身抽不开身,没法来这里帮铎儿,再说我虽是长辈,一直插手铎儿的事也不好。”
容珂笑了一下,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对。”
这么还应了下来?老夫人心中惊疑,随即安慰自己想多了,又絮絮叨叨地说:“说起来这些年我们早就想给铎儿说亲,但他一直不肯,要不然,哪用我这个老婆子来操心他的后宅。”
“他不肯?”容珂莫名其妙问了一句,“这是为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这句话是真的,老夫人还真不知道。她拉着面前的公主诉苦:“公主啊,你是不知道,这些年我为他的婚事操碎了心,找了好几个姑娘,但他死活都不同意。他和他表妹青梅竹马,按道理亲上加亲,这是多好的事,但他莫名其妙推了,之后更是外放四年,回来没多久就出去打仗,竟然耽搁到现在!”
“青梅竹马啊,还真是不容易。”容珂莫名笑了下,点头应道。
“可不是么!说起来公主您还没见过他表妹吧,人长得可喜气了,一看就是旺家好生养的命!”
容珂知道萧老夫人说的是程慧真,她其实知道这个人,甚至还在对方身边安插了东宫探子,可是说起来,她还真没见过萧景铎的这位表妹长什么样子。
旺家好生养是什么模样?
而老夫人说起自己的外孙女,那简直是滔滔不绝,她看程慧真怎么看怎么好,自然也就这样和容珂说了出来:“……他表妹从小聪慧,针线做的尤其好,既柔顺又乖巧,我记得他们小的时候,慧真时常往铎儿屋里跑,两人一待就是一下午,直到天黑了,铎儿才会遣人送慧真回去。当年铎儿刚刚没了母亲,我记得慧真还跑去和大郎哭,不要把铎儿送到寺院……”
巧了,容珂也知道这回事,甚至当年她还掺和过一手。但她没有料到,定勇侯府内部的版本是这样的。
“这样看来,他们表兄妹还真是感情深厚。”
“对啊,都说两小无猜,老身活了这么年,不知看过多少对夫妻,长大后说媒认识的总不如从小玩到大的,尤其像是他们这种青梅竹马,从小在一处长大,最是知根知底,脾性也相合,成了夫妻后才能过的长久!就是奇怪,铎儿明明和慧真玩得很好,他外放前我提起亲事,他却一反常态,怎么都不肯应下,也不知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说了,不允许他和她表妹定下亲事。紧接着,容珂就往程慧真身边安插了探子。
容珂端起茶盏笑了,她本来就长得明艳,一笑更是满堂生辉,容珂笑吟吟地问:“那现在,萧景铎他怎么说?”
不知为何,对面人明明笑着,老夫人却觉得心底有些瘆得慌。“等国孝期过了,我和铎儿说一声,他一走就是这么些年,可怜慧真痴心不改,一直在家里守着。虽说慧真是我的外孙女,但毕竟姓程不姓萧,也不好白白耽误人家姑娘家青春,想必铎儿也能明白。”
容珂这回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了。程慧真知道未来,虽然她知道的都是一些闺阁风月之事,但毕竟是个异端,不能潦草对待。容珂本来还愁该怎么处置程慧真,她使计让程慧真待字闺中,但不可能让程慧真一直拖着不嫁人,如果萧景铎有意,让程慧真嫁给萧景铎,倒也算一个两全之法。
好歹,萧景铎算是自己人,不会让重生一事泄露到外面。
老夫人和容珂好好说这话,突然发现这位公主周身的气势变得尖利起来,老夫人有些害怕,低低唤了一声:“干宁殿下?”
容珂立马反应过来,回头抿嘴一笑:“我没事,刚刚只是想事情入神了。既然萧老夫人有心撮合萧景铎和他表妹,那这也算好事一桩。只是萧景铎如今封侯,多少也是二品侯爵,而程娘子却只是白身,恐怕说起亲来有些难。”
老夫人叹气:“正是这样呢,老身也在愁啊。”
“不如让她进宫做一段时间的女官吧,有了女官这层身份,日后说亲总要容易些。”
容珂因为是女子摄政,好些天子近臣,比如补阙、拾遗等随时伴驾的男性官员就不大方便了,所以她借此推行了女官,从各宰相和三品官员府中挑几个伶俐的女子,入宫伴随容珂左右,平日里替她整理书卷、出谋划策等。历来天子近臣不可用官品大小来衡量,容珂提出这一点后,有些守旧的臣子怒骂,而一些机灵的人家二话不说送了女儿进来,就算不能实际接触到政务,混个美名也好。
容珂说这是提拔程慧真的身份,确实不假。老夫人也听说近些天有些女官在御前行走,但这些人都是宰相的女儿孙女,什么时候能轮到定勇侯府?更别说程慧真还不是正经的侯府小姐,只是个寄住的表小姐罢了。
老夫人喜出望外,千恩万谢。容珂坐了这么久,突然觉得心烦意躁,便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本殿先行回府,就不陪几位说话了。”
老夫人等也赶快站起身,道:“恭送干宁殿下!”
萧景铎打发走客人后,立刻就往后面走,容珂现在还待在后面,不知道她等烦了没有……然而他刚进大门,迎面看到容珂带着一众侍女往外走。萧景铎脚步顿了一下,容珂怎么了,为什么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殿下,你怎么现在就要走?”萧景铎两步走到容珂面前,问道。
“不然呢?”容珂面无表情地反问,“承羲侯尚未有夫人,我一直待着也不妥当。等日后再来拜访罢。”
这是哪儿跟哪儿,萧景铎简直一脸诧异:“殿下,你怎么了?”
“用你管?”容珂几乎是咬着牙说完了这句话,随即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公主府的侍女矮身给萧景铎行了一礼,头也不敢擡,匆匆就去追容珂。
萧景铎站在原地,斜阳打在他的身上,将他的侧影拉的极长。
“青菡。”
青菡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瞧瞧瞥了眼萧景铎的脸色,再不敢擡头:“奴在。”
“是不是有人和殿下说了什么?”
青菡叹气,她作为东宫出来的丫鬟,这点控场能力还是有的,只好如实禀报:“方才,老夫人和殿下说了二郎君的事情。”
“萧景虎?”萧景铎皱眉,随即斩钉截铁地摇头,“不至于,肯定还说了其他。”
这下青菡也吃惊了,难道不是因为老夫人借着萧景铎的名义求公主给恩典,殿下才生气了吗?青菡努力回想方才老夫人还说了什么:“除了这个,老夫人也没说什么了呀……哦对,老夫人说了给侯爷定亲一事,还有……”
“等等。”萧景铎打断青菡的回忆,“给谁定亲?”
“侯爷您啊。”
“和谁?”
“表小姐。殿下已经同意了,要接表小姐入宫做女官,好擡举表姑娘的身份。”
青菡越说声音越小,明明在寻找惹公主生气的原因,为什么她感觉,萧景铎也生起气来?
到底在气什么啊?作为大丫鬟的青菡真是累极了。
萧景铎站在原地停了半响,好容易感觉能压制住脾气了,他才大步往回走。
老夫人等人送容珂出了二门,现在一大帮人正慢悠悠地往回走。她们见萧景铎冷着脸走来,以为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都默默让开路,不想触这个霉头,然而最后,她们发现萧景铎竟然停在了面前。
老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祖母,借一步说话。”
萧老夫人越发迷糊,跟着萧景铎往屋里走。二房和三房人看到这一幕,眼珠子转了转,想派人偷偷跟着。
然而萧二夫人只是动了动手,还没等她作出手势,就看到萧景铎回头,不带丝毫感情地扫了她一眼。
萧二夫人惊骇当场,感觉浑身血液都冰冻了。等萧景铎和老夫人走远,萧二夫人才慢慢缓和过来。
天哪,萧二夫人收回手,发现手心里都是汗。她今日才真正意识到,原来萧景铎,是真的上过战场杀过人。
老夫人被萧景铎带到一间屋子里,伺候的侍女想要跟进来,却听到萧景铎说了一句:“出去。”
侍女惊诧,求助地望向老夫人,老夫人还没开口,就听到萧景铎又说话了:“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出去。”
侍女们浑身一抖,连头都不敢擡,连忙低着头退出门槛,还轻手轻脚地合上了门。
老夫人这下不高兴了:“你做什么呢,怎么能呼喝我的侍女?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长者之婢……”
“祖母。”萧景铎直接打断老夫人的话,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和干宁说了什么?”
“什么?”
“你知道她是谁吗?连这种话都敢乱说?往常我念在你毕竟是我的长辈,所以尽量能退则退,你之前和我要俸禄,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二娘三娘她们的夫婿过来,我也是推掉同僚的聚会,尽量给她们撑腰。可是我没想到,这样竟然纵得你们心越来越大。”
老夫人要求俸禄充公的时候,萧景铎觉得合情合理,允了。他这几年不缺银钱,所以也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可是老夫人却得寸进尺,到现在,竟然敢动他的逆鳞。
这下老夫人就算是个傻子也听懂了,萧景铎知道了她们背着他和公主求恩典,这才动怒。可是,老夫人不服气地道:“一笔写不出两个萧来,你既然是萧家人,便要提携你的兄弟子侄,谁家不是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在官场上打开局面?”
“所以,你就用我的名义,给萧景虎讨官职?”萧景铎说道,“你怎么不用萧英的名义呢?”
这句话一下子掐中了老夫人的命脉,她着急着辩驳,却诺诺不知该说什么:“我……我这不是看着你和公主殿下熟悉么。再说,大郎毕竟是长辈,这么能让他出面求一个晚辈。”
“罢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懒得再管了。”萧景铎颇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对偏心且偏执的祖母无话可说,“只不过我如今已经另立门户,以后没有大事,祖母便不要来了。”
萧老夫人愣了一下,随即跳脚:“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是你祖母,你敢……”
萧景铎突然睁开眼睛,目光如剑。萧老夫人浑身上下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冷不丁想起,萧景铎封侯是因为战功,听说突厥人的大营是他带人偷袭的,直接或间接丧命他手的人不知有多少……
萧老夫人这时候才清晰意识到她的长孙已然脱离了他们的掌控,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成长成一株参天大树,早已不是她印象中的萧景铎。
萧景铎怒气外放了一瞬,随即就逼着自己冷静。他将杀气慢慢收敛回来,待平复后,才说道:“我让人送祖母回府。”
“不用,我们自己有马车!”老夫人气性也上来了,颤颤巍巍地就往外走。她没走两步,突然听到萧景铎在身后问:“程慧真的事,你和她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无非就是你们俩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等慧真当两年女官,正好把婚事办了。”
“我以为几年前就和你们说清楚了。”萧景铎道,“我和程慧真并无男女之情,你们若想将主意打在我身上,最好不要。”
“你怎么能这样说,你表妹等了你这么多年……”
“她可不是在等我。”萧景铎不想再提这件事,揉了揉眉心,说,“既然她担着我表妹的名,让她有个好归宿也是应有之义。过几日,我来替表妹找桩亲事吧。”
老夫人本来想拒绝,可是听说萧景铎亲自出面来给程慧真找好亲事,立刻又转怒为喜:“真的?”
萧景铎懒得回话,打开房门吩咐丫鬟送老夫人出去。
萧老夫人虽然被孙子强行“送”出府,尴尬之余,心里还有些美。虽然萧景虎的事情没成,但是程慧真却得了天大的便宜,先是干宁公主让程慧真入宫做女官,后是萧景铎许诺给程慧真找个好夫家,这两人的承诺一衔接,以后程慧真的生活还能差了?
想到这里老夫人还有些疑惑,为什么干宁和萧景铎二人对萧景虎的事情一点都不松口,却对程慧真这样大方呢?
而房内,萧景铎自己却有些头疼。
处理老夫人和程慧真的事情再简单不过,可是容珂哪里,该怎么解决?
作者有话要说:课后辅导班
补习老师:做题的时候,你要明白,老夫人的意图是什么,她想要让你做什么……
萧景铎冷漠脸:她想让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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