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立有记日记的习惯,从小就有,很传统的手写日记本。除了特殊工作时期不方便记录之外,他几乎风雨无阻。
他是个执拗的人,写日记只是他执拗的习惯之一,当初写的时候,并没料到会有被对方发现的那一天。
那天是新房搬家。
沈惊蛰懒得表里如一,新房装修的事情她只参与了地下室,搬家的时候良心发现主动开始收拾东西。
然后就看到了江立规规矩矩放在床下面的木头箱子。
手工木头箱子,被磨得油光水量,锁头带着铜绿,看起来古旧而又熟悉。
沈惊蛰嚼着软糖盯着箱子看了几分钟,终于想起来这熟悉感来自于她的童年记忆。
江立读小学的时候,他房间里的床下面就有这么个木头箱子,只是那时候看起来还比较新。
沈惊蛰探身,江立在外面哼着歌打包厨房用品,于是她面无表情的嚼着软糖关好房间的门。
蹲下来打开木箱子的那一瞬间,她有种偷看了自家孩子日记的亢奋感,她以为里面会藏着江立从小到大的纪念品,毕竟他是一个那么热爱仪式感的人。
但是没想到真的是日记。
从小时候薄薄的带着图画的幼儿日记开始,到现在厚重的黑色封面被翻到边缘发白。
厚厚的一叠,整整齐齐的码在箱子里。
沈惊蛰挑眉。
她觉得她要是偷看了,自家男人一定会炸毛,他最近炸毛越来越难哄,委屈的表情做的越来越如火纯青。
所以她开门,对江立招招手。
江立嘴里叼着软糖屁颠屁颠的走进门,然后就鬼叫一声冲到箱子面前,两手护住箱子,一双单眼皮气成了双眼皮。
“我想看。”沈惊蛰双手环胸,试图以暴制暴。
“……你要讲理,你已经嫁人了,你家局长让你恪守妇道。”江立盖上木头箱子一屁股坐在上面。
“我有了解我男人的权力。”沈惊蛰据理力争。
“……我身上哪一根毛你不了解?”江立翻白眼。
从穿开裆裤开始,他就没有过一点隐私。
要是早知道最后他会娶了沈惊蛰,他一定从小就不穿开裆裤!
“……”沈惊蛰挠挠鼻子。
江立坐在箱子上,也跟着挠挠鼻子。
沈惊蛰蹲下,让江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仰着头,眼尾上扬,眼神清澈,鼻梁上的雀斑像是晃动的音符。
然后她抓住他的衣袖,摇了摇。
“……”江立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很不屑,她这是作弊!
“老公。”沈惊蛰的手指从他衣袖口钻进去,微凉的指尖摸了摸他的胳膊,然后挠了一下。
……
…………
江立默默的挪开屁股,默默的打开箱子,微红着脸,认命的挑出几本:“这几本不可以看。”
沈惊蛰眨眨眼。
他们都蹲在木箱边上,所以方便她挪两下贴着他,也方便她拿过他手里号称不给她看的那几本。
“……这里面有蔡依林……”江立垂死挣扎。
还有他中二时期在日记本里腹诽的关于她的坏话。
沈惊蛰索性拉着江立坐在木箱子边,她自己钻进他怀里,很舒服的靠好,翻开其中一本。
小学时期的日记。
“你小学的时候是不是帮宏峻写过作业。”这字迹熟悉的她皱眉头。
“我一直帮他写到高中。”江立在她脖子后面吹气,语气忿忿不平,“你从来都不检查我的作业!”
“……”沈惊蛰顺手拍拍他的脑袋。
他父母双全,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为什么要帮他检查作业。
他最近简直越来越赖皮。
他的日记本和他的人很像,小学时候就很认真的按照格式一行一行的写。
字很幼稚,内容也很幼稚,但是幼稚的很好看。
“……你小学的时候就注意到我的胸?”沈惊蛰低着头,嗓门有些大,翻到前面看了一眼日记本的日期,嗓门更大了,“四年级?!”
“……”江立手忙脚乱的用手盖住日记本,狼狈的一边抢日记本一边解释,“我早熟……”
他早说了他早熟……
而且那时候她没穿内衣,夏天的衣服真的能看到啊……
沈惊蛰的回应是一个恶狠狠的毛栗子,然后兴冲冲的翻开下一本。
“……我们今天要收拾完,明天搬家公司会来搬东西。”江立无奈了。
“晚上喊老严他们来帮忙,他今天休假。”沈惊蛰头都不抬。
“……江立。”她翻了几页,然后抬头,表情严肃。
江立咽了口口水,下意识挺直了腰。
“我的第一封情书,是你贴到学校公告栏的?”她问的很轻,语气很慢,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
那是她第一次收到情书,用粉红色的信纸叠成了一颗心形。
虽然她不知道送情书的人是谁,但是里面的情话仍然让她恶心了一节课。
那封情书下午就不见了,她以为是自己不小心丢了,结果没想到第二天在学校的公告栏上,她的情书被贴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把她的名字划掉了,却没有划掉送情书人的名字。
一战成名。
她整个初中生涯就再也没有收到过情书。
而那位始作俑者,此刻正坐在她身后,抓耳挠腮。
“你那时候才小学!!”沈惊蛰简直想要揪他耳朵,十一岁的孩子,心思怎么就那么深沉。
还知道划掉她的名字。
“你很生气?”江立停下了忐忑不安的动作,认真的盯着有些抓狂的沈惊蛰。
“……”沈惊蛰顿了一下。
“你很生气后面的就都不要看了。”他盖上木箱子,“我后面还做了很多过分的事。”
“……”沈惊蛰眨眨眼。
“所有追过你的人,我都给他们下过绊子。”江立看着沈惊蛰,“我比你小四岁,我机会太小,不能让其他人先有这个机会。”
起码,要等他也能追求她的时候,才公平竞争。
“他们都说没有富养的女孩子,容易被男孩子骗走,我不敢冒这个险。”江立认真的都快要赶上告白了。
所以她的初恋来的很迟,一直到江立鞭长莫及的大学,才认识了那位学长。
沈惊蛰心情复杂。
“镇子里最早修摩托车的那家人,他儿子曾经想在你晚自习的路上堵你。”江立索性都说了,“我就找了游戏厅里也喜欢你的大头堵了回去。”
“所以他们打架了,闹的蛮凶的,还进了派出所。”他坦白的像在告解。
“镇长的侄子曾经想像你告白,在你家附近的操场上布置了好多蜡烛。”江立揉了揉眉心。
“你那天本来应该往那条路上走的,是我到你学校接了你,让你帮我补习数学,绕到了我家,让那侄子等了一个晚上,还把这消息传出去,大家嘲笑了一个星期,他就打了退堂鼓。”
“还有很多类似这样的事情。”
“我没有做很多,也没有逼着他们不要追你。”
“他们都是自己放弃的。”
“所以他们不够格。”
年轻的感情,哪有那么刻骨铭心。
大多只是感官上的愉悦,她长得好看,追上了可以有面子而已。
沈惊蛰看得破,早熟的江立也看得破。
沈惊蛰只是没有料到,小小的江立居然曾经这样细细密密的在她周围设了屏障,十几岁的年纪而已。
“我爱的很变态。”他自己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沈惊蛰歪着头伸手,揪了揪他的耳朵。
江立有点紧张,这是他一直以来在做的,沈惊蛰不知道的事。
因为做了一辈子,所以都忘记日记上曾经记过这些事。
这些他为了占有一个女人,偷偷摸摸做的阴暗的事。
“如果你没找到我,你会怎么办?”沈惊蛰却没有再纠结那些过往,歪着头问得认真。
“……我爸妈给了我十年时间。”江立伸手,把玩着沈惊蛰的长发,低着头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十年后仍然找不到你,我可能会去相亲。”他把沈惊蛰的头发绕成一团,然后再松开,动作反反复复。
“相亲几次,然后拒绝几次,就去做战地记者。”他松开沈惊蛰的头发,抬头,笑容有些苦。
“我专情到变态,所以和婚姻家庭有关的幻想,除了你我没有想过别人。”
“记者这份工作,一开始是为了找你。”
“后来我慢慢喜欢上这份工作,那时候还没有找到你,很绝望的时候我想过,这可能是你留给我的礼物,让我这辈子还能有一点能让我心动的东西。”
“所以如果没找到你,我可能会专注做记者。”
“人活着总是要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
说到最后老气横秋的让沈惊蛰白了他一眼。
“那如果,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结婚了呢?”难得的怀旧让沈惊蛰变得有些不依不饶。
问得江立脸瞬间就黑了。
“我们遇到的时候我三十了。”沈惊蛰讲道理,“这个年纪很多人都已经结婚了,就算没结婚,也应该会有男朋友了。”
“……”江立的脸更黑了。
“你会变态到插足我的婚姻,或者欺负我的男朋友不?”沈惊蛰问得兴致勃勃。
江立起身,开门。
“……你不怕我看你日记了?”沈惊蛰仰着脖子扯着嗓门。
“你看吧。”江立转身。
“我日记里从头到尾只有你,从懵懂的不懂感情到后来懂了,都只有你一个人。”
“所以你也不可以有其他人,那个五百块钱买双鞋被丢出去的不算,其他的一个都不可以有。”
气乎乎掉头,回到厨房收拾的乒乒乓乓的。
他不喜欢这个话题,哪怕是假设也不喜欢。
他也不怕沈惊蛰会觉得他占有欲变态,因为沈惊蛰足够的强大,她完全消化的了他的变态。
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一心一意的,一个人就够了。
他对她是这样,那么她对他也应该是一样的。
“江立。”沈惊蛰从房间里探出半个头。
“干吗?”江立转身,拿着水果刀,表情不善。
“过来陪我一起看。”沈惊蛰笑眯眯。
“……你为什么还要看。”他怕再挖出点他的黑历史,他会忍不住咬人。
“当看情书了。”
“……”
“我从小到大的情书都被你截了。”
“……”
“你过不过来!”
“……我倒杯水。”
“我也要。”
“好……”
“其实你文笔不错。”
“……我是记者,新闻系毕业的。”
“幸好啊……”
“什么?”
“我没嫁人,也没有男朋友。”
幸好啊,缘分给了他们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