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原来人的身体关节能够扭曲成这样。
手肘向后翻折，手掌扭转了半圈贴在天花板上，斜挎的黑包掉了下来，就像是一只长长的尾巴，就像是一只壁虎，可躯干是朝向她的。
柳枝意呆了一秒，随即翻身就手脚并用的往前爬。
一惊一乍的事情遇多了，她有了些许免疫，第一反应就是跑，还能顺带着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人真的会在危急关头激发出潜力啊，柳枝意发现自己爬起来竟然手脚还挺协调，没有相互打架。
她余光扫到放菜的台子飞快往后退，这速度比她跑步都快，转瞬间就冲出了肉铺。
刚出肉铺，柳枝意还担心自己看不到‘人’，路上撞到了影响速度，飞快地瞟了眼手表。
没想到她也能做到一边爬一边看手表，还不影响手脚的动作。
手表里先前将她团团围住的‘人’犹如沙丁鱼群遇到了鲨鱼般猛地散开，在她眼前让出了一条路来。
欺软怕硬的玩意！
之前不是挺嚣张的，还要抓她吃她吗？
可爬了一段路，柳枝意回过神来。
没有声音，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见过那些‘人’闪现，而‘妈妈’能精准的把这些‘人’砍成两半。
所以，她爬的速度能快过‘妈妈’吗？
柳枝意停了下来，那些闪开的‘人’并没有跑得很远，但都保持着一个动作，仰头看向她头顶的天花板。
果然……
柳枝意捏紧了拳头。
菜市场的灯很亮，各种长短不一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柳枝意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不大，只能看到脑袋和手臂的部分。
而在她影子的脑袋旁边有着一块形似三角形的，却在尖端缺了一块的影子。
柳枝意微微侧过脸，她不敢把头完全扭过来。
但也就是这么侧头，她看到了脸边的东西。
那是一把刀刃朝里的菜刀，只不过尖顶缺了一块。
所以……‘妈妈’一直在她的头顶上？
“枝枝……”
她听到了呼唤声，脸旁的菜刀晃了晃，刀刃轻轻地贴到了她的脸上。
‘妈妈’：“你晚上想吃什么啊？”
柳枝意脑中短暂地空白了几秒，她知道要是自己回答不对，估摸着就会变得和菜市场门口那些五花肉一样。
但是什么是正确答案呢？
柳枝意抱着怀里的排骨，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了。
很奇怪吧，明明是‘妈妈’问她想吃什么，可她自己不能确定。
柳枝意也说不出这种感觉是什么。
不安？不舒服？……愧疚？
她刚琢磨出愧疚的情绪，就听脸边的菜刀‘吭’的一声插进水泥地里。
于是她连忙将怀里的排骨推了出去，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
“……糖醋排骨。”
排骨被拖走后，脸边的菜刀也被拔了出去。
柳枝意试探性地往前爬了一段，随后撑起身体慢慢地转过身。
‘妈妈’立在原地，一手提着排骨一手提着菜刀。
柳枝意就这么和‘妈妈’对上了视线。
她发现‘妈妈’的脸出现了变化。
先是太阳穴，那块原本该是饱满的，但它渐渐的凹陷了下去。
接着是眼眶，它原本应该是鼓的，是眼珠要高于眉骨的，但它现在也凹陷了下去。
……看起来像是两个洞。
柳枝意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但很快她开始发抖。
想起来了，她想起来了。
那还是前天她从外地回到家的事情。
妈妈走得很突然，救护车到家时她就已经没了生命体征。
所以妈妈的身体一直放在主卧的床上。
刚从电话里得知妈妈去世的消息时，柳枝意是一直不相信的。
而且她看到床上的妈妈皮肤颜色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白了一些。
所以她掀开了妈妈脸上盖着的布。
然后，她看到了两个洞。
其实这样形容并不准确，妈妈的眼睛并没有完全凹陷下去，只是太阳穴和眼眶凹了一些下去，再加上房间内的灯光是从斜面照过来的，使得眼眶看上去阴影更重，也更深。
有些人死亡后眼睛确实会凹一些，这似乎是尸体在某种阶段的正常变化。
这也都是柳枝意后来网上搜索后知道的。
可理智上清楚这就是正常的变化，但柳枝意就是记住了那两个洞。
在悲伤和痛苦袭来之前，她先感到了恐惧。
她竟然因为妈妈的尸体产生了恐惧。
——滋
手表又发出了电流。
柳枝意知道自己的心率太快了，但她没办法，她做不到。
‘妈妈’t往前走了一步，眼睛朝向她。
“枝枝……”
不，不要看我。
柳枝意低下头。
‘妈妈’：“你在怕我吗？枝枝。”
不……不，我没有。
柳枝意摇着头，往后倒退。
‘妈妈’：“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柳枝意仰起头，视线在扫过‘妈妈’的眼眶时，不自觉地缩了下身体。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不相信，你死了。”
‘妈妈’：“为什么会害怕妈妈呢？”
柳枝意眼中发热，开始流泪。
“我……”
‘妈妈’：“枝枝。”
柳枝意吸了口气：“……啊？”
她看到‘妈妈’笑了一下，提起了手里的黑包，菜刀和排骨都放在里面。
“我做的糖醋排骨好吃吗？”
当然好吃啊，焦糖色的酱汁裹在方块形状的排骨上，酸甜的气味一吸，连鼻子都能尝到味道，再吃到嘴里，即便是酸甜的，可看到妈妈笑着看来的脸，也只剩下了甜。
哭得刺痛的眼睛还在不停地往外淌泪。
柳枝意张了张嘴，她感到了愧疚，感到了苦涩。
“好……好吃。”
‘妈妈’：“那妈妈回去给你再做一盘，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喵
柳枝意听到了猫叫声。
可她目光没法从‘妈妈’的脸上移开。
她太愧疚了，似乎只有这样长久盯着那双凹陷的眼睛才能让心里好受一些。
似乎答应妈妈所有的请求，才能不那么痛苦和……遗憾。
‘妈妈’：“你工作地方太远啦，每一次回来都不容易，也吃不到妈妈做的糖醋排骨……”
“留下来吧，枝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