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看到毛线猫时,柳枝意的心跳猛地加速，但又立马深呼吸几口气，强压下情绪。
接着，她缓慢地靠近。
毛线猫在地上一动不动,线香的烟气从上方流下,灌入毛线猫大敞的胸腔中,又从破口的肚缝中泄出。
这样一进一出,烟气仿佛被毛线染成了红色，变得好似流淌的血流一般。
也就是几秒的功夫，这些流淌出来的烟气就在地面铺了一层，烟雾袅绕。
柳枝意也不清楚吸入这些烟气会有什么后果，只能努力屏住呼吸，尽量少地吸入这种烟气。
但人总不能不呼吸。
憋久了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吸上一口。
这么一吸就会带起一些烟气，可这些烟气在靠近她的身体时又忽地散开。
这种参照物的移动,会让人产生一种自己在走动的错觉。
柳枝意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面烟墙。
烟雾在她面前聚拢,又散开,仿佛是推开了一扇门。
在门后，她看到了一座巨大的佛像。
佛像看上去像是信号不好的投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隐隐还能看到闪烁途中有一大团黑影将佛像包裹在其中。
这副场景，柳枝意也见过。
还是她第一次直面这些副本后面的大boss邪神时,那只邪神就是这种忽隐忽现的造型。
可细细一看,这尊佛像和她当时见到的又有些不同。
罩上了一层金光。
这假佛看着竟然还有几分真佛的意思。
柳枝意捏紧剪刀，慢慢地靠近并观察四周的画面，看有没有相关的线索推导猫的情感。
这个副本归根结底还是从猫的身体上诞生,多少都会有他情感的投射。
可除了佛像以外，这里什么都没有。
柳枝意只能更加仔细的观察这具佛像。
她注意到佛像身上的金边不像是光,倒更像是一层气体，就像是人在极热的环境里身上会泛起一层气化的雾气般。
而这层金色的气圈却不是向上飘的，而是分散着向四面八方蔓延出去。
不，应该说是四面八方有金色的雾气汇聚而来，笼罩在了这具佛像身上。
而佛像中不断扑涌的黑影被这层金边牢牢的包裹在其中。
这……是被困住了吗？
邪神也会被困住吗？
柳枝意目光顺着那些金色的雾气向黑暗中看去。
流淌的气雾在黑暗中蔓延，直射出一条朦胧的光路，远远看去，仿佛是手电筒打出的一条光柱。
柳枝意往前走了几步。
她看到那些光柱不是一条，黑暗中有无数的朦胧光柱投射而来，因为数量繁多，使得聚拢起来看起来像是变成了雾。
柳枝意忽然意识到，这些光柱可能是从那些救援人员手里的电筒打出来的。
“很奇怪吧。”
一阵伴随着猫咪叫声的人声响起。
柳枝意扭头，快速面向声源的方向。
她看到那只被开膛破肚的毛线小猫一瘸一拐地向这边走来。
毛线猫：“我以前从未见过人们这样团结过。”
柳枝意一愣，随后皱起眉。
“这不是很正常吗？面对灾难，大家一直很团结。”
毛线猫一顿，发出了喵呜的含糊声响，带着长长的尾音，听着就像是人在叹气。
毛线猫:“也是，我都忘记还有这种情况了。”
它颤颤巍巍地走到柳枝意脚边。
柳枝意顿了顿，看了眼手上的红线，又看了眼地上连路都走不稳的毛线猫，最终还是没有后退。
毛线猫笑了一声，“失策了。”
嘴上这么说着，它说话时，语调却不低沉，还有些上扬，听上去像是挺开心的。
“挺好的。”
柳枝意听它说。
“这样也挺好的。”
说完这句话后，它就蜷缩成一团，贴在柳枝意脚边不动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闪电从天空划过。
柳枝意立即擡头，视线捕捉那些闪电。
可等仔细看的时候，她发现那并不是闪电，而是一道又一道光柱。
这些光柱遍布整个天空，都快要把这漆黑的天穹都给扯裂一般。
柳枝意：“光变多了……你要输了。”
“对啊，因为有更多的救援队伍抵达了。”
毛线猫的声调非常的平稳，没有太大的起伏。
“我以前一直不太明白，这外来的邪神入侵，为什么会变成两面佛，都说这些东西是人思想的体现……”
毛线猫：“原来人有坏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是我太偏驳了。”
柳枝意想了想，还是劝了一句。
“那……你把副本关了吧。”
毛线猫笑了起来，撑着身体，擡起脑袋，轻轻地将脑袋搭在她的脚背上。
“副本这东西，一旦开始了，哪能由得了我。”
柳枝意当然清楚这一点，从医院那个副本，她就明白了。
“……你还是人吗？”
毛线猫翻过身，将空荡荡的胸腔朝向她。
“你觉得我是吗？”
听到这里，柳枝意忽然感到了些许伤感，她知道猫落得现在这种结局都是它自己选择的结果，可她还是会感到难过。
毛线猫：“以后的路，就真得你一个人走了。”
柳枝意愣了愣。
“我知道。”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
“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个人生活。”
猫顿了顿，张开的猫嘴合拢又张开，最终只憋出了一句。
“……对不起，我总是控制不住的担心。”
柳枝意其实有很多话想和它说，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能够说什么。
“你只是被道具影响了……”
“这种感觉挺好的。”毛线猫打断了她的话，“爱一个人的感觉挺棒的。”
毛线猫：“全身心都投注在另一个人身上，心心念念的想着她，还会不由自主地破坏自己的原则，因为她高兴就高兴，因为她难过就难过。”
它晃了晃毛线爪子，连接在柳枝意手上的红线也跟着一起晃动。
“我爱你。”
柳枝意没想到他会说出这句话，愣在了原地。
“又不小心话说多了。”毛线猫擡着脑袋，在她的脚踝边蹭了蹭，“但我想，你和你妈妈总是收着，有些话都难以启齿一样，我就想说一些话。”
毛线猫：“我很爱你。”
在这一瞬间，可能是错觉，也可能是猫身上道具的原因。
柳枝意仿佛听到了妈妈的声音。
那一句从未听到的话，也从未说出口的话，终于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毛线猫:“等会儿它们……那些老鼠就会过来装脏，你知道姥姥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姥姥讲的故事编了不少。
也许是为了增加故t事的惊险性，这个建庙故事的结尾是一个人把神像背进庙里。
毛线猫：“你把我背进去就行。”
柳枝意：“你要当那个被装脏的神像？”
毛线猫笑了一声，它转过头，将脑袋朝向两面佛的投影
毛线猫：“邪神的力量来源于人的情感，我记得你说过，为什么不相信人类能战胜邪神？”
说着，它望着那些笼罩在两面佛身上的光圈。
“现在我相信了。”
“反正故事里总有个需要被打倒的反派。”毛线猫歪头又在她脚踝上蹭了好几下，随后敞着肚子躺在她的脚背上，“这么好的机会，那就我来当吧。”
柳枝意张了张嘴，她还是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哐
敲锣打鼓的声响从身后传来。
柳枝意转过头，弥漫的烟雾中走出了几道黑影。
黑影走得很快，但脚步却不怎么齐，唢呐打鼓的声源混在一起，乱糟糟的也没有节奏。
柳枝意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很快黑影突破了烟雾。
一个提着灯笼的老太太走在最前面，还是熟人。
柳枝意一顿。
这群人灰头土脸，披着的道袍破破烂烂的，手里拿着的东西也是零零碎碎的。
所以这是打架打赢了？
柳枝意正想开口询问，就看到顶头的老太太朝她摆了摆手，似乎是叫她不要开口说话。
毛线猫：“装脏还是有些讲究的，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
柳枝意立马闭上嘴。
毛线猫：“你除外，虽说这个副本受到很多因素影响，但归根结底还是由我产生的。”
柳枝意听着觉得有些无奈，也有点好笑。
她正准备和老太太说明情况，却看到老太太在看到被光圈笼罩的佛像后，直接向她走了过来。
老太太捡起地上的毛线猫，嘴里含糊着念起了一些语音不详，听着有点像是佛经的咒语。
老太太身后跟着的人也围了上来，敲锣打鼓，动作还有些僵硬的走来走去，又跳又唱的。
一时间，群魔乱舞。
一点都不恐怖，柳枝意想。
甚至还有点搞笑。
而就这样敲敲打打的同时，那些被打烂的银器和黄符也被分别塞进了猫的肚子里。
柳枝意看不懂这一套流程，但显然老太太比她懂。
老太太这种老玩家都不需要她刻意去解释，就观察出了这个副本的要点。
老太太一行人虽说手忙脚乱，却也是乱中有序，没过多久毛线猫肚子里便被塞满了东西，还卷着连接柳枝意连接的红线，就像是在滚毛线球一样，将它的肚子围了严实。
柳枝意看着短了一截的红线，接过粗了一圈的毛线猫，将它背在了后背上。
这一次，老太太出了声。
“路上小心。”
在这一瞬间，柳枝意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可能是环境的愿意，也可能是老太太的语气，又或者是猫所构建副本传达出来的情感。
柳枝意又回到了假期结束的末尾。
她收拾好了行李，背在身上，在妈妈或是姥姥嘱咐的声音中，转身往外走。
在她转身的瞬间，周遭黑了下来。
一些细小的，像是婴儿啼哭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其间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咒骂声响。
“背佛像进庙的时候，动静可大了。”
姥姥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个副本终于进行到了鬼故事的结局。
姥姥：“那些大鬼啊，小鬼啊也怕，这佛像要是请进庙里，哪有它们好日子过。”
——呼
一阵冰冷刺骨的阴风扑面而来，吹的柳枝意一个踉跄。
可她背后背着的毛线猫忽地一沉，将她压得往下一顿，整个人稳定下来。
姥姥：“找不到进庙的路啦，怎么办？”
柳枝意在漆黑一片的环境中停下了脚步，她意识到自己又遇到了鬼打墙，于是和毛线猫抱怨道。
“你就不能多帮下忙吗？”
毛线猫叹了口气：“虽说副本是因我而起，但那个邪神也会反抗啊，不过……我们会赢的。”
柳枝意惊叹于毛线猫的观念转换，明明之前还不接受她的观念一意孤行。
柳枝意：“你立场转换的毫不犹豫啊。”
“有什么好犹豫的。”毛线猫说，“我一直都想我们赢，至于怎么赢，不重要。”
姥姥：“黑灯瞎火的，忽然冒出了一条路。”
一道白色的手电筒灯柱刺破黑暗从不远处照射过来。
柳枝意看到灯柱的尽头，是无数的手电筒光点。
救援人员似乎又多了些。
“不过还是挺有意思的。”毛线猫笑了一声，“邪神从人类的情感汲取力量，却又会被人类的情感反制。”
柳枝意背着猫踏上了光路。
在那瞬间，地面颤动，光线闪烁。
记忆中，几次她离家赶去外地上班时，楼道里的感应灯也是这样忽明忽灭。
毛线猫：“继续往前走啊。”
姥姥：“走啊走啊，庙门出现了。”
两个嗓音重叠在一起。
记忆中的画面与眼前的道路渐渐重叠。
一间小小的庙矗立在光路的尽头。
柳枝意站在庙门前。
她的脸上的两颗泉眼又在往外冒着水。
她还是不能习惯离别。
柳枝意想。
到这里，周遭那些悉悉索索，连同姥姥讲故事的声音都消失了。
很安静。
柳枝意忽然有些犹豫。
感觉人在面对选择时总会有些犹豫，但也仅仅只是犹豫了一秒，随后便推开了庙门。
庙内光线明亮。
柳枝意擡头
庙顶挂着一盏白炽灯，佛龛上空空如也。
柳枝意扯了扯连接的红线，可刚一用力，就听到‘嘣’的一声，线应声而断。
一具泥塑的小猫掉在地上，滚到了她的脚边。
柳枝意低下头，拍了拍小猫身上的灰层，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将小猫放在了神龛上。
紧接着，一阵狂风涌来，烟雾翻滚着涌入庙中。
庙中出现了一阵龙卷风，转动着往上……
是从上往下，虚空中似乎有无形的烟气也被卷入了这阵龙卷风中，齐齐朝佛龛上的泥塑小猫涌去。
随后。
——哐
铜锣声打头，唢呐的声响紧随其后。
柳枝意看到烟雾形成的龙卷风猛地缩紧，似是卷住了某种东西。
那东西像是一道影子，却又笼罩着一层金光。
邪神被吸进去了？
随着烟气大量涌入泥塑小猫中。
姥姥讲故事的声音再次响起。
姥姥：“把神封进去了，才能听人的祈求，帮人办事。”
柳枝意愣住了，庙中风的方向忽地转向，将她推耸着往后吹去。
她被吹的飞了起来，庙门外黑漆漆一片，只有一条又长又亮的光路从脚下蔓延出去。
这条路很长，一直延伸到了天边，连接着远处灯火辉煌的城市。
那是她出生成长的城市。
笼罩城市的阴影散去了。
她手腕上的手表震动，任务栏上弹出了新的提醒。
【恭喜各位玩家，游戏通关。】
随着风声响起，一阵含糊的猫叫混着姥姥的声音传来。
“求神拜佛之后，最终还是靠的自己。”
“再见了，枝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