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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空港:云霄路上 > 第1章 【始发站1-1】加德满都宵禁

第1章 【始发站1-1】加德满都宵禁

    【楔子】

    这一天,天气非常炎热。天气女郎含着笑,声称这是近年来罕见的高温。首都机场有一个货运航班起飞后起火,60个航班空中避让,最后平安落地。罗真真成功考上空乘,给王泳发了穿制服的自拍,她没回应。张白看到国际新闻,给王泳发消息,她没回应。给她打电话,已关机。

    此时此刻,她在伊斯坦布尔机场,航班全部延误,店铺悉数关闭,战斗机在停机坪上方朝下俯冲。

    这一天,王泳困在机场里,内心天人交战:万一他回不来,她怎么办?要出去找他吗?

    像敏感小动物,她隔着门,听到外面脚步声凌乱,人声含混。

    候机楼正在微微摇晃?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也许是刚才那架F16大家伙,给她头脑留下残影,像女巫施的黑魔法。

    这礼拜室挤满人,有人进入,有人离开。

    一开始,王泳还能够辨认出这些人身上的香水味,渐渐地,她的味觉麻木。她想,有很长一段时间,香水味都要跟恐惧情绪连接一起。

    礼拜室的门突然被撞开。猜不出国籍的男子冲进来,睁大眼睛四处张望。他手里握着手机,高举着,问每个迎面遇上的人“你见过我女儿吗”。不是所有人都听得懂那蹩脚英语,但他的焦虑强烈感染对方。

    手机里,小女孩深色头发,笑容甜美。

    人们面带遗憾,摇摇头,他脸上的灰白惨黯下去。

    当男人来到王泳跟前时,她决定用肯定句式来传达否定的意思。她说:“你试试在其他地方找她。”

    男人涨红脸,握拳点点头,像醉酒般离开,背影令人心碎。

    这时,一直坐在王泳身旁那两个法国男生,开始交头接耳商量什么。其中一人穿黑色宽松毛衣,鼻子旁很多雀斑,扭头问她:“你男朋友回来了吗?我们打算出去看看情况,你要不要一起?”

    他们跟王泳一起到这里避难,也注意到她身边人走开已久,对这努力掩饰惶恐的女孩心存善意。

    她甚至忘了回应,那不是她男朋友。在她犹豫的片刻,轰炸声突然从外破门而入。两个法国男生下意识用手抱住头,其中一个嘴里骂了句什么,又靠着墙坐下,神态颓废。他们不打算离开,也不再跟王泳说话。

    她指尖发凉,环顾四周,只见有人开始祈祷。或身体匍匐在地,双臂往前摊开,脑袋贴地。或双手合十,摆正嘴唇下方。

    王泳忽然想到了那句话——防空洞里,没有无神论者。

    她小心翼翼,两手掌心贴合,将脑袋朝天空方向仰起,默默念着:

    “如果可以的话,请让他安全回来。”

    *********

    踏上飞机时,王泳并不知道这趟航班会取消。

    初冬时节,加德满都的夜很冷。

    王泳第一次到这里出差。魏太后在旁用手扇着鼻子:“这地方也太脏乱差了吧,到处是垃圾跟鸽子屎。”

    魏姐是王泳的上司,人称魏太后。其他人听说王泳要陪她出差,纷纷表示同情。

    王泳身板小,一手提一个大购物袋,魏太后采购的羊毛围巾披肩挂毯满满当当,像卡通片里的喜剧角色。魏太后自己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跟她抱怨:“跟你说,我在航空公司干了二十年,去欧洲美加出差就没轮到我过!”

    王泳言不由衷地说是,心里却想:尼泊尔哪里不好了?

    众神之国。拥堵街道。老城。寺庙。动物与摩托车。天上很亮的星。一脸猎奇的白人游客。饭店门口笑着经过的年轻人。坐在杜巴广场的沉默老人。

    入职还不到两年,这是王泳首次出差。目的地是她向往已久的尼泊尔。本来这机会落不到她这种“半实习生”头上。但偏偏这出差只有两天半,回来后还要交报告,还要陪魏太后,都不情愿。

    魏太后自己也有考虑。她需要带个英语足够好,自己又看得顺眼的年轻女生。向来低调的王泳,最合适不过。

    当地站长老周一路送她们过了登机口,客气地笑着:“下次来玩,一定找我。”

    “一定一定。”魏太后也客气地笑。转过身,笑容往下一撇,声调往上一扬,“才不呢。”

    按规定,他们出差只能坐经济舱。但老周有眼力见,提前为魏太后升舱。魏太后踏入客舱,眉梢挂上几分得意。

    尽管她只是值机科主任,职位不高,但老公是公司人力资源部招聘主管。老周的儿子明年就大学毕业了,正是找工作的关键时刻。

    王泳跟魏太后分开坐,被安排在经济舱第一排。她乐得清闲,庆贺耳朵终享自由,魏太后儿子在加拿大夏令营的事不用再激荡她耳膜。一上机,她就跟空乘要了毯子,拿出眼罩戴上,打算一觉睡到家门口。

    打个盹醒过来,她发现身边很吵杂,人群喧哗,好几个人站起来激动地说着什么。

    她迷迷糊糊地摘下眼罩:到了?

    只见到空乘站出来,用腔调奇怪的英语解释,说飞机正在除冰,请大家稍微等待一下。

    王泳听到身旁那人从鼻腔里发出了“哼”的声音。她转头去看,发现那是个亚裔男子,驼色外衣,深色围巾,极淡的白檀味,她居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感受到她的目光,那人瞥了她一眼。

    好一双漂亮的眼睛。

    那人手机响起,他以英文应答。王泳低头翻报纸,耳边捕捉到什么航班什么机场的字眼,心里暗想:莫非是同行?

    这时,客舱众人鼓噪得更厉害了。“到底什么时候可以飞啊?”不同语言,同一问题。

    王泳放下报纸,拉过空乘,指指自己胸前的工作牌,低声问她怎么回事。小空乘苦着脸说:“飞机机翼结冰了,但是没有除冰车……现在几乎没法除冰。”

    她明白了。这个机场,恐怕除冰设备不够。如果顺其自然,冰融得慢,航班会延误。雪上加霜的是——加德满都机场夜间实行宵禁。关闭前还不能起飞?航班会取消。

    她环视一圈这机舱内的人:要是航班取消,他们估计要把机组生吃了。

    王泳解下安全带,穿过喧闹人声,踱到前面魏太后跟前。魏太后正在打电话,嘴往下耷拉,王泳听了会,知道她在打给老周问情况。

    “明天是周末呀!我还约了人哪,回不去可怎么办。”看她语气,像是世界末日来临。

    真有意思。

    眼前这个在值机柜台前服务了十五年的人,平日教他们怎样在航延时应付旅客。可轮到自己成为旅客时,并没有变得多么耐心。

    “魏姐,现在什么情况?”

    “哎呀,我听老周说,机组刚才下机检查时,发现飞机机翼内侧下面有什么层状结冰来着。现在地面环境温度又不到10度,飞机驾驶舱仪表上,机翼温度是零下几度的,冰块融得可慢啦。这破机场设施不够,人也不够……”

    王泳记得送她们登机时,老周身后只站着两个雇员,一个中国人,一个当地人。

    幸好是在亚洲。欧美国家的站长总抱怨说,无论多么重要的事情,下班后都不能打电话给当地雇员。曾经有人周末有急事,打电话给当地雇员,反被人一顿讲道理,最后直接挂电话。

    回忆着刚才送机的情形,王泳忽然记起,老周手上好像带着塑料文件夹?

    “对了,魏姐,我曾经在公司新闻里看到过,另一个机场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后来大家用塑料文件夹手工除冰。要不你提议老周试试看?”

    魏太后半信半疑。她是个老值机,但是对地面服务以外的事情所知不多,也不关心。此刻,她慢慢掏出手机,又拨通了老周电话,跟对方说了王泳那个建议。

    老周在电话那头说:“好好好,我问问机长意见。”

    王泳回到座椅上,隔壁那个男人紧锁眉头,仍在打电话。他坐在靠左边窗旁,正是起飞后可见到珠穆朗玛雪峰的位置。他似乎对这舷窗外的景色、客舱内的喧哗都漠不关心,只一心跟电话那头交谈。

    王泳掏出kindle看小说,偶尔擡起头来,隔着男人肩头,张望外面情况。

    飞机底下,老周已经让雇员帮忙架好梯子车,几人手上分别拿着塑料文件夹、毛巾和冰桶,可以想见桶里盛着温水,便于融冰。

    “妈妈,他们在干什么呀?”

    王泳听到后面小朋友在发问。他妈妈说:“嗯,不知道呢。”

    她转过身,跟小朋友搭讪:“他们在很认真地除冰呢。你看,那个人用手把住梯子车,正在监控登高操作的那个叔叔,好让他站得安全些牢固些。还有一个人打着手电筒,照亮飞机的大翅膀,因为上面沾满了薄冰呢。看到了吗?那个人,他正将毛巾浸泡在盛有常温水的桶里,拧半干以后,就递给他的伙伴们,他的伙伴接过以后,才能够用温热的湿毛巾,擦掉飞机大翅膀上那些碍事的冰块。”

    其实王泳也看不清他们,只是边想象着他们会这样做,边一上一下扑闪着“大翅膀”比划着。那五六岁的小男孩听得咯咯直笑,过了一会,又问,“他们不冷吗?”

    “冷呀。所以他们要一边做这些,一边往手里呵热气,暖暖双手,又继续拿文件夹当铲子用,将那些麻烦的小冰块搞掉。”

    “叔叔们可真辛苦呀。”

    “嗯,这都是为了我们可以早点起飞呢。”

    这时,王泳身旁那人忽然用中文说了句“万一梯子车刮碰到飞机,那就彻底不用飞了。”

    王泳纳闷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人正刷着ipad上的幻灯片,右下方有咨询公司logo。这时对方手机响起,他接了电话,压低声音交谈。

    小朋友又开始问王泳,“姐姐,你有男朋友吗?”,王泳被他这跳跃的思维问得一愣一愣。小男生的妈妈笑起来:“这小家伙,就喜欢逗漂亮姐姐说话。”

    这时客舱内依然吵吵闹闹,有个面孔黝黑的男人站起来吼着:“到底啥时候能走啊?给个说法呀!”

    几个年轻的乘务员跟救火队员似的,到处扑火,“稍等一下,我们的除冰工作差不多结束了,马上就好了。”

    王泳看了看舷窗外,外面黑乎乎的,她看不清。但估计此刻,机长正在停机坪上,打着手电筒,照着机翼,看看冰块清理得干不干净,能不能安全起飞吧。

    在这期间,魏太后走过来跟王泳说了一会话,大概意思是她每次出差都很倒霉。尼泊尔就这么个国际机场,她上次来出差,飞机还备降到隔壁印度去过了一晚。

    王泳点着头,露出一副同情模样,心神却已飞到印度神庙去了。

    客舱越来越吵,乘务员走过来让魏太后回到自己位置上。魏太后压低声音跟那位小乘说:“自己人自己人,我也是印象航空的。”她不敢大声说,是怕其他旅客闹起事来,将印象航空的人悉数手起刀落,一个不留。

    小乘说:“姐,既然是自己人,就请回到座位上吧。我们很快要起飞了。”

    后面的小男孩说话说久了,开始觉得累,在闹哄哄的客舱里睡起来。王泳真是羡慕这些小小孩,世界哪有什么大事,唯吃喝玩而已。他妈妈为孩子仔细盖好毯子,问王泳:“你知道什么时候起飞吗?”

    “快了吧。”王泳说。

    这时,王泳身旁的男人正阖上手中的笔记本。她注意到他耳朵旁没有鬓毛。罗真真怎么跟她说“相男术”的?耳无鬓毛者,无人情味,冷漠自私?

    飞机开始慢慢滑行起来。在乘务长安抚下,众人都安静下来。几个乘务员分别用中文和英文说:“我们很快就要起飞了。”

    王泳身旁的男人松开安全带,站起来:“不好意思,我要下机。”

    她吃了一惊,脱口而出:“大哥,别连累我们重新排队啊!”

    仿佛王泳只是条拦路的狗,男人甚至没擡起眼皮看她,起身打开头顶行李架,从中取出自己那白色镶边的鸵鸟皮包,将手中笔记本塞进去。乘务长匆匆跑过来说:“可是,我们已经滑出了……”

    王泳简直没被气死。她忍不住跳起来,“可是这飞机上的人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你一下机,这个客舱要再做一次严格的清舱检查,所有人都得跟着下飞机。万一在这个过程中,机翼又结冰怎么办?万一拖到机场关闭怎么办?”

    那人提着皮包,慢慢听完她说话,才不紧不慢地应说:“对不起,请借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