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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都市 > 旷野无人 > 第3篇 认知日记

  2003年6月20日星期五

  我实实在在是个很幸运的人,不时会忽然受到圣灵的感动。在那个瞬间里,知道自己正得到上帝的护佑,一天一天地健康起来。

  列表可见目前生活中快乐与不快乐的事情比例如何。

  快乐的一面:1.如今基本用药和检验已可以报销。

  2.我已经吃了三个月抗抑郁的药,最艰难、最恐怖的时候过去了。药物反应的副作用明显减轻。

  3.虽然没上班,仍可以拿到工资。每月能养活自己,钱基本够日常开销。

  4.不用面对复杂的人际关系,只要老实呆在家里就行。

  5.由于生病,人们对我的工作成绩和作为不会有太多期望,有了更多的宽容,压力可以大大减少。

  6.父母生活安定,弟弟一家小日子过得挺有乐趣。

  7.丈夫身体健康,事业顺利,愿意帮助我治病。

  8.朋友们关心我,大家认为我的人缘挺好。

  9.病了这么久,我没有成为别人的累赘。我可以生活自理。

  有点累。晕。恶心。

  随笔回忆刚触及最表层,精神网络就启动了应急机制,想必脑血清、神经递质处于不稳定状态中。预警信号出现。我又做抑郁的梦了。

  我梦见一个很热闹、混乱的会场,有一些医生在做报告,还有记者在跟医生对话。我想偷偷溜会。没等我溜出门,几个大会工作人员拦住了我,一个表情严肃教授模样的人叫我跟他们走,说是要去救一个大学生。

  乱哄哄的病房门口,有人叫我看里面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他坐在病床上,比较清瘦,病容不明显,好像情绪不好。

  几个人围住我,嘱咐我进去做那学生的思想工作,叫他正确看待生死,不要惧怕等等。我说我又不认识他,你们应该找更合适的人来跟他谈。

  医生说,来不及了,他癌症晚期,最多可以坚持一个月。

  我说,为什么要我去跟他谈?医生说,因为你就快死了,比他要早死,你去谈他会听。

  我的心一下子变得好乱。

  我说,我记得我好像下半年才会死啊。

  医生说,你记错了,就是这几天了。你不是准备好了吗?不痛的,我们会给你很好的止痛药。其他人也夸我准备工作做得好,家人也没负担等等。

  我不想听他们唠叨。糟糕,我记错了,还有什么事要处理?时间够吗?我非常非常讨厌这样的变化。好不容易做坚持活下去的思想准备,现在又要立刻调整心态去面对死。

  我有点害怕。我为自己起了慌乱害怕的念头而愤怒自责。李兰妮,你慌什么?怕什么?多活半年少活半年都是一回事啊。是的,死就死,这是早就定好的事。死了就轻松了,天国是最美丽的地方。

  可是……我心里有点难过。为什么这些人对我的死这么轻松?他们关心那个大学生,为他快死了而惋惜。为什么没有人惋惜我?为什么我死在他前面还要去跟他谈话?对了对了,正是因为我要死在他前面,所以我要教他怎样迎接死亡。

  心里释然,我朝病房走去。然后意识模糊了。梦中断了。醒来后,累。

  在苏珊女士的书中,有重度抑郁病人对抑郁感受的描述,以下几段曾令我这样想过:是的,是的,接近了,触到了。可惜……还是点到为止。

  一位成功的电视制作人这样说:“这世界已无足轻重,因为它对你来说不再有任何意义、任何关联……你早晨醒来,恐惧就如同海水涌进一艘沉船一样涌进你心中。你无法起床,你无法度过这一天。到底害怕什么?我无法告诉你……我不相信没患抑郁症的人能理解紧紧缠绕抑郁症病人的那种恐怖。”一位生物学家说:“这比我目睹妻子死于癌症还要可怕。我很惭愧,因为我承认我的抑郁比妻子的死还让我难受,可这是事实。”列夫·托尔斯泰患抑郁症时极想自杀,“……看看我吧,一个幸运的人,每天晚上脱衣睡觉前,都要把一根绳子拿到房间外边,这样我就不至于在房梁上悬梁自尽了。我也不再带枪去打猎,省得经受不住诱惑而结束我的性命。”看苏珊博士这本书之前,我不知道托尔斯泰也患过抑郁症。我明白了自己的一个习惯动作。每次我用过水果刀之后,不管那刀套搁得多么远,我都要找到它套好。若是晚上太晚找不着刀套,我会用一本厚书压住刀身。我会特别注意那锋利的刀尖。尤其是我一人独自在屋时,我总会意识到那刀尖的存在。即使我背过身去,或者去了另一间房,我的心思仍在刀锋上。我会一遍又一遍地,忍不住地想像着刀尖慢慢切开皮肤以至血管时的画面。

  原来,我深受诱惑。2005年10月12日

  链接肿瘤医院出院记录摘录姓名:李兰妮

  出院日期:2000年2月24日出院诊断:甲状腺乳头状癌术后右颈癌转移住院经过:入院行术前检查,完成后于2月20日在冬+局麻后行右侧功能性颈清扫。

  出院情况:切口愈合,病理与临床相符。

  补白这次住院开刀很偶然。2000年春节后在广州看病,脖子上有个小疙瘩。没想到医生一摸就叫我立即住院。我惊讶,“我什么都没带,也没带多少钱。”医生说:“可以刷卡。叫你家人送日用品来。”做完两天常规检查,我就上了手术台。

  伤口刚拆线,脖子上竖着粗粗一条血色绚烂的疤,缝针的痕迹夺人眼目。我扛着标志性伤疤,拿着出院证明回深圳。听说在外地开刀没办转院手续不给报销。我担心过一两年说不定还要在广州做手术,便去社保部门咨询。

  排了半天队。那窗口里的女人只扫了出院证明一眼,就把它扔了出来,声音尖厉,“不能报!”我毕恭毕敬道:“我是想问,以后碰到医生要求立即住院,该怎么办理转院手续?”那女人答非所问:“不能报。得癌症的人多啦。”说完不再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