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6月24日星期二
依然是脾虚湿困。中医说,不能勉强锻炼,不然适得其反。
我在练习将快乐当成一种习惯。面对看病、吃药、不适等每日必须经历的过程,保持心理平衡。
英国心理学家苏珊博士在《看见红色感觉蓝色》一书中,认为抑郁症的负性思维方式可以在几个月内得到扭转。这种认知治疗大约需要二十次左右,每次四十五分钟。
抑郁症病人内心有一种不间断的自我批判:1.对自己的负面认识:“我一无用处”;2.对周围世界的负面认识:“事事不顺心”;3.对未来的负面认识:“我永远不会好起来了”。
认知疗法可分四步走:1.为病人制定一个每日日程活动表。让病人活动起来,避免在心中反复琢磨自己的问题。
2.让病人列出那些能给他带来快乐或成功感的活动(不管这活动多么细小),以使负面思维重新获得平衡。
这些活动可以消除病人的无助、无望感。病人很快会开始感到一些满足和某种程度的成就感,感受到某种变化。
3.使病人相信他的负面想法仅仅是想法,而不是事实。
一些固执的想法可以用具体的显示来否认。例如:“我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可以变成“我开会发言可能不够好,但我在谈话中的耐心却很让客户满意”等。
4.治疗师从一开始就衡量病人的强项和弱项,从而选择能取得最佳效果的治疗方式。
最终目标是将抑郁病人的负性思维模式永久地逆转过来。
辅助治疗方法:1.服用B6、鱼肝油;2.多吃鱼、香蕉,喝喝咖啡;3.每天散步六十分钟,五周可见效。户外运动能缓解焦虑,分散病态想法。
4.每天在同一时间起床,努力保持最佳睡眠量。
5.常听快乐音乐、快拍子的音乐。
6.每天记日记清理思维。
7.看电影、戏剧。
8.想做有乐趣的事尽管去做,适当放纵一下自己。
9.拒绝干扰,关手机,雇人打理家务。
10.每天用“一次贴”计划来减轻心理负担。
我从6月6日开始进行这种认知治疗。
苏珊博士这本书比德国心理学家努贝尔的《不要恐惧抑郁症》写得好。条理更清晰,内容更丰富,更专业化但又不艰涩。而努贝尔的书可能是发在报章上的,太浅、太简单。
德国的心理学家属弗洛伊德学派,更注重童年阴影对病人的影响,更主张心理疗法。
英国的心理学家对童年因素只是一笔带过,他们更注重药物疗法,认为病人主要是因为长期压抑、紧张,导致脑化学物质失调,大脑中5-羟色胺减少所致。但他们都承认认知疗法有较好的作用。
对付抑郁症可用:信仰疗法+药物疗法+认知疗法。
着急,恢复太慢。
沮丧、软弱时,记住“信靠的人必不着急”,“那等候耶和华的,必重新得力,他们必如鹰展翅上腾”。
“上帝的意思原是好的”。上帝有他的计划。要顺从。
祈祷,交托,感谢,安静,等待,盼望。怀着一颗属灵、喜乐的心。
随笔此时是广州的舒适季节。气温20—31度,湿度50%,阳光亮,风送爽。这样的日子全年屈指可数。这样的日子里可以回忆。
时间:2002年12月23日上午地点:深圳北大医院精神卫生科专家诊室人物:李博士、李兰妮诊室的门敞开着,李兰妮在门口一探头,正空闲的医生就面带欢迎的表情示意她进来。
李兰妮心里飞快地想:真稀罕。医生居然空着,还会微笑。因为这里是特诊部医生就特别和蔼吗?不一定。怕是因为这个专科门可罗雀。什么叫精神卫生?名字有点扎眼。谁愿意进这种诊室啊。还有,挂一个号要一百元,有点贵。我要不是二级保健对象,挂号只要二元五角,我也不会走进来开药。
李兰妮站在医生对面,她注意到诊台医牌表明这是个博士。
李兰妮(抢先声明):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想开点安眠药。你这儿能开几天的药?李博士:你坐下来说。
李兰妮见医生并没有立即写处方单的意思,只好坐下。
李兰妮:我经常要吃安眠药。可是有些医院一次只给拿三天的药,到外面药店又买不到,请你给我多开点好吗?李博士:我这里只能开七天的药。
李兰妮(颇失望地):那……你药量给我开大一些吧。安定我一次要吃两片。舒乐安定有一次我吃过四片。
博士一副吃惊、谴责的表情。
李兰妮:嘿嘿那一次是吃多了。第二天在屋里走路都走不直,直往墙上撞,不会拐弯。直摔跤。
李博士:说说失眠症状。详细一点。
李兰妮心里嘀咕:多耽误时间啊,开几片药还要问半天。大概一上午都没病人来,博士总闲着对不起国家多年的栽培。
李兰妮:入睡困难。吃药也得一点多两点才睡着,到四点左右就醒,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所以药量一定要大一些。
李博士突然坐直了,头往前倾,两眼放光。好像缉毒员嗅到了可疑气味。
李博士:持续了多长时间,这种早醒?李兰妮:有……两个多月吧?不止。这一年多我睡眠都很差,总做噩梦。早晨醒来比没睡觉还累。
博士像缉毒英雄发现了可疑的脚印。进入状态。
李博士:你不是一般的失眠。你最好做个心理测试。
李兰妮心想:我根本不信你那一套。
李兰妮:别别……我只想开点药。
李博士:你听我说,早醒之后不能够再入睡,持续十五天以上,就要小心抑郁症。抑郁症你知道吗?李兰妮:抑郁症?就是说人很忧郁想不开是吧?李博士:不完全是这种意思。这是一种精神疾病,病人至少有三种临床表现,早醒难入睡就是其中一项指标啊。当然,也有忧郁……李兰妮(立刻打断):我没啥可忧郁的。上不用养老,又没要孩子不用操心。我可以不上班,没有工作压力,朋友一大堆。挣的钱够我自己花,我丈夫……热门专业身体健康。我父母有我弟弟照顾,我弟是孝子,我很省心。
李博士:可是……衡量抑郁症……李兰妮(显摆地):我癌症开刀没掉过一滴眼泪。我知道自己癌症转移要做化疗,我没哭过。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说我非常非常乐观。我怎么会忧郁?李兰妮根本不给医生插话的机会。
失眠的人未必心理脆弱,失眠跟抑郁无关。她要说服医生把安眠药的剂量尽量开大一些。
李兰妮:有个朋友说我,这家伙得了癌症一点不忌讳,像中了六合彩一样到处说。还有人问,是不是医院弄错了?她怎么比我们没病的人还精神啊?李博士(突然插话):你是不是自控能力很强?李兰妮:对呀。从小到大,我特别独立,特能自控。找我倾诉的人很多,但我没什么要倾诉的。有个同学半开玩笑跟我这么说,喂,李兰妮,每次都是我找你说一通哭一通,什么时候你也在我面前哭一哭啊,省得咱心理不平衡。其实,她不明白,我天生不爱哭。
李博士:这样更——危险。越能自控的人,就像一张弓,一直绷得紧紧的,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啪!就断了。白天你可以自控,夜晚潜意识就控制不住啦,所以你总是做噩梦。
李兰妮噎住了。
她想起了一个梦。手术后不久,她做过一个梦,她在梦中对一个朋友哭着说:区区,我得癌症了!是的,哭过一次,在梦中。博士的说法不无道理。但是,由此界定这就是抑郁成疾,实在牵强可笑。
李博士:抑郁症还有两项硬指标,一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你最喜欢做的事,莫名其妙不想做了;还有一点,脑子里有……有自杀的念头在转呀转。
李兰妮:我可没想过自杀!现在抗癌药进步多了,我不至于痛得要自杀。我跟主治医生也说过,绝不会让癌症吓死。认识我的医生都夸我心态很健康。我这人真的没啥可忧郁的。我要是有抑郁症,恐怕世界上一多半人都有这病。(笑)哪怕是全省人民都抑郁了,也轮不到我这种人。
昨夜失眠。直到凌晨3点多,在漆黑的书房里,我还披着毛巾被,游魂似的转,嘴里念着一个个令我安神的词:放松——快乐——幽静——美好——鲜花——绿地——蓝天——转累了,就坐在窗台上,遥望睡眠中的城市;看厌了,就靠在沙发床的枕头上,告诉自己:不着急——我一点都不着急。不怕——睡吧——睡吧——今天觉得困倦,午休时仍睡不着,头痛。
格温多琳在《抑郁症完全指南》中告诫抑郁症病人要注意这种危险:“当患者重温并讲述过去生活中的不幸及创伤时,他们的身心会被重新笼罩在过去的阴影之中而不能自拔,这样,反倒更加重了他们的绝望感。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们没有得到治疗师正确与及时的专业引导的话,他们就很难从其阴影中再摆脱出来。”明白了。为什么我不愿回忆癌症手术的细节?为什么谈及抑郁经历只能点到为止?我想摆脱那天罗地网般的阴影。
2002年12月23日上午,深圳北大医院精神卫生科的李博士给我开了七天的阿普唑仑,七天的抗抑郁药帕罗西汀,吩咐七天后再去复诊。
我吃了阿普唑仑,我以为它就是我平时吃的安定。
我没吃帕罗西汀。我没再去复诊。
我把这位博士的诊断当笑话说给几个朋友听。大家都觉得挺逗,很可笑,李兰妮有抑郁症?哈——那满世界还有谁不抑郁呀?直到如今,有朋友仍然不相信我得了抑郁症。一位闺中密友说:你有个鬼抑郁症啊,我们都抑郁了,也轮不到你抑郁。医生也会错的,肯定是搞错了。
努贝尔先生在《不要恐惧抑郁症》中指出:“所有抑郁症患者的一个特征是,他们都试图尽可能长地躲藏在‘一切正常’的表象后面。”“他们巨大的自控能力和强大的意志,仍然使他们去履行每日的义务和要求,而把他们的病痛留给自己,不让身边的人有所察觉。”
当年,女作家三毛用丝袜自杀于医院病房的浴室,许多人大惑不解:一点没看出来呀。护士说,当天夜里查房时,一切都很正常。
2002年,作家杨干华用皮带自杀于单位宿舍也令同事困惑:一点没察觉呀,他头一天还开了一下午会,一切言行很正常。
还有,《广州文艺》前主编钟子硕,自杀前半小时还在工作、跟人谈话,很平静,一切正常。谈完话,走到高楼顶层跳下。
还有还有……
在我们身边、周围,肯定会有这样的抑郁症病人,他们跟你说说笑笑,似乎一切正常;但他们心里已无数次周密计划着自杀行动,他们赴死的决心是冷静的,就像狙击手,早早端枪瞄准了目标,一触即发。
当他们的尸体渐渐变冷变硬时,活着的人还是那句话:一点儿没看出来呀。没有人能够理解这件事。人们选择回避,缄默,淡化,遗忘。
什么时候,人们才懂得伸出援手?下一个死去的重度抑郁症患者是谁?2005年10月22—25日链接《看见红色感觉蓝色——愤怒与抑郁之联系》摘录抑郁症的检测主要有两个方面。
一个是时间因素,也就是说病人至少在两周里,而且在白天大部分时间内情绪抑郁,或者丧失对生活的兴趣。
第二个方面是一份身心症状的检查表。只有当你符合下列五项或五项以上时,你才会被诊断为抑郁症。这些症状如下:·情绪抑郁·丧失兴趣和快乐·胃口紊乱·睡眠和活动发生变化·疲倦·不应有的负疚感·集中精力有困难·有自杀的念头或计划——[英]苏珊·阿尔德里奇
补白做以上这样的摘录时,我总在抑郁症病人和写作者两种角色中感到冲突。
作为病人,我理应把这些专业人士的话摘录在此,让我自己和有抑郁症倾向的人、关心人类精神障碍的人直接看到业界权威人士的原话。解渴。
作为写作者,在一本书中这样摘录医学专业术语和论述,这使我很不舒服。不把专业论述融会贯通,用自己的话表达出来,这是失职。
我给自己的定位是:“抑郁症病人兼写作者”。可我两头不讨好,过不了自己这一关。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