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婵的话完全出乎了宋语冰的预料。
宋语冰一直以为,是Eric逼迫夏婵来到了这个宴会,但她没有想到,原来事实截然相反,是夏婵反客为主,引Eric赶来赴约。
可这样更解释不通,夏婵为什么会坠楼而死了!
“夏婵,你这是与虎谋皮。”宋语冰提醒她,“那天在包厢里的事情你也看到了,Eric手段究竟有多残忍。他现在迷恋你,把你捧在手心,但随时都可能翻脸,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居然还敢约他出来见面?”
“谢谢你的关心,但我自有分寸。”夏婵的回答冷静又克制,根本没有把宋语冰的劝说听进耳朵里。
宋语冰又气又急:“分寸,什么分寸?夏婵,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吗?”
“与冰老师,这话我也想送给你——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吗?”
意外的,夏婵反问她。
“你说我是与虎谋皮;但你何尝不是明知危险,却又深入虎穴?我实在好奇,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我面前,究竟为了什么?就算我有危险,那也是我的事情,咱们还没有熟到这个程度,能让你放弃自己的安危来救我吧。”
这是夏婵头一次表现得咄咄逼人,像是一朵柔美的荷花突然长出尖刺。
宋语冰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夏婵也不催促,她擡手拿起桌上的酒杯,轻啜一口沾沾唇,又重新放下。
夏婵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提醒道:“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Eric堵车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远,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性子急,宁可扔下车走过来,也不可能老老实实在车阵里坐着。”
这话倒是没错。
从她们现在所在的天际酒吧向下眺望,连环车祸发生的地方就在百米之外。路上的行人、车子都小的像蚂蚁一样,而车祸就像是有一只从天而降的大手扔下了一块面包渣,打乱了蚂蚁们原本前进的步调,让它们全都傻傻的面包渣打转。
面包渣终会被清理干净,蚂蚁也终会回到自己的轨道。
宋语冰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若是Eric真的来到这里,看到了她,带来的麻烦不可预估。
但是,让宋语冰就此放弃,她又不甘心。
“夏婵,我知道我接下来说的事情你肯定觉得我在发疯,但是我必须告诉你——”宋语冰咬牙,“——我是从未来重生回来的。”
承认自己是重生者,就像是站在气球内部亲手戳破它。她冒着巨大的压力,但并没有像预估的那样听到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只有空气从针孔丝丝溜走的声音。
果然,夏婵没有那么轻易相信。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重生?你们当作家的脑洞都这么大吗?那请你告诉我,明天的彩票号码是多少?”
“我没有在开玩笑,我是从今晚十一点重生回来的。”宋语冰的语速从没有这么快过,“我知道很多‘现在的我’不可能知道的信息。你不是一直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的住址的吗?这是之前遇到你时,你亲自告诉我的。”
她说话时,夏婵的双手环抱在胸口,身子向后倚靠在卡座沙发内,一双美眸盈盈打量着宋语冰,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这是典型的防卫性动作,代表她从心里并不信任宋语冰,甚至在审视宋语冰的真实目的。
宋语冰拼命回忆着自己掌握的信息,想要争取她的新任:“我知道,你今天去了四面佛,请了二十位神女在佛前献舞,你不是去许愿的,而是去还愿的。”
“这种事情上社交平台上随便搜一下就知道,”夏婵语气淡漠,“我今天又没有戴口罩,四面佛那里的中国游客又多,被人拍下来发到网上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至于我是许愿还是还愿,二分之一的概率随便你猜。”
“就算这件事能从网上搜到,难道你喜欢我的处女作《瞒天过海》这件事,网上也能搜到吗?”
“……”夏婵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夏婵,你不止一次亲口告诉我,你喜欢我的作品。不是你拍摄的这部《有风在追我》,而是更早之前——在十年之前,我们就隔着文字见过面了。你说过,即使我换了笔名,你还是在读到我新作的时候,一眼认出了我。”
见字如面,原本是形容故友书信往来、犹如亲见;但在作者与读者之间,这份基于文学创作的默契也可绵延数年。
宋语冰目光灼灼,看向面前的她:“你问我,是谁教我‘娜拉是荷花’的意思,我说是一个朋友。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个朋友就是你。”
“确实,我没办法证明更多。我说不出明天的彩票中奖号码,也剧透不了某个电视剧的大结局,但我确确实实是从今晚十一点回来的——为了你。”
夏婵轻轻眨了眨眼睛,她的睫毛很长,像是轻盈的蝉翼。“为了我?”
“对。”宋语冰的声音很沉,每一个字都重重落在地上,“——今晚十一点,你会死在这里。”
在说完这一切后,宋语冰死死盯着夏婵,不敢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她幻想过许多次,若她向夏婵和盘托出一切,夏婵会做出什么反应?夏婵会相信吗?会觉得荒谬吗?会奋力逃离必死的结局吗?
空气似乎凝结了。
听不到猎猎吹过的夜风,也闻不到四周的香水与酒气。
她和她,一站一坐,跨过文字与时间,出现在彼此的世界里。
就在这无边的静默之中,突然有一只粗糙且带着茧子的大手从后方伸出,重重敲打在宋语冰的肩头!
原本停滞的气氛骤然被打破,宋语冰猝不及防,浑身一震,下意识想要挣脱,可是身后那人却力大无穷,宋语冰毫无招架之力,转瞬间就被对方压制住,双手被拧在了身后!
紧接着,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巨大的痛感从她左肩头传来,宋语冰的肩膀关节如此轻易地就被拽脱臼了!冷汗顷刻从脸颊处滑落,她咬紧牙关才没有叫出声。
宋语冰无需回头就猜出了身后人的身份,正是夏婵那位不离身的女保镖!
Dina厉声喝问她的身份,见她不停挣扎,膝盖一顶,就想让她跪下。
刚刚Dina去为夏婵取些小食,回来时见这个“女侍者”一直缠着夏婵,顿时心生警惕,立刻扔下东西飞奔过来。
“P’Dina,”关键时刻,夏婵出声制止,“松手,这是与冰老师。”
Dina果然愣住了。
她侧头仔细看向宋语冰,因为宋语冰戴着口罩,她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
Dina肚中满腹疑惑,她不明白本应该回到中国的宋语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穿着女侍者的制服!这简直太可疑了!
宋语冰用尚且完好的右手捂住脱臼的左肩膀,没有理睬Dina,而是继续死死盯住夏婵,期望得到她的回应。
终于,夏婵的目光幽幽转在了她身上。
“Dina,”夏婵明明望向宋语冰,但口中的话却是说给在场的第三个人听,“与冰老师生病了,刚才说了不少胡话。麻烦你把她带走,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
“夏……!”宋语冰万万没有想到,夏婵居然会忽视她的警告。
她还想继续说什么,但衷心的女保镖已经抓住了她受伤的那只手,强硬地把她从座位旁带走。在绝对的暴力手段面前,宋语冰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她被胁迫着,一边向出口走去,一边回头望向独自留在沙发内的夏婵。
RoyalRed的暗红色灯光缥缈地落在夏婵身上,她的大半张脸都藏在了阴影下,宋语冰越是拼命想要看清她的表情,越是像雾里看花。
隐隐约约有乐曲声顺着夜风飘来,那是舞台上一位参加宴会的本地歌手在哼唱。
这是一个多么快乐的夜晚,这是一个多么燥热的夏季。
“Hia(脏话)!”Eric心情超差,脸色黑的像是股票都跌停了一样。他倚靠在电梯角落,不耐烦地盯着电梯上的数字一个个往上跳。
他现在心情极其糟糕,突如其来的连环车祸消磨了他的好心情。他把钥匙丢给保镖,让他们把车开进停车场,一个人徒步走进了百丽宫。
终于,电梯一步步爬升到顶楼,“叮”的一声电梯门向两侧滑开,等候在外的领位服务生见到他,立刻恭敬地双手合十在胸口,弯腰问好。
“萨瓦迪卡。”
Eric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她们让开。
他来过RoyalRed许多次,对这里熟门熟路。他双手插袋,长腿迈进大门,俊美端正的混血容颜和独特的高贵气质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避开那些围上来的莺莺燕燕,一双眼睛如猎鹰般搜寻着酒吧内的人。
今天这场内部宴会,是为一个刚学成归来的公子哥举办的。
虽然都是富N代,但“富”与“富”也有很大差别。Eric的家族与Hi-so仅有一步之遥,家族以实业起家,百年前先祖下南洋,付出无数血泪才在这片土地上扎根。
他的父亲是家族的大家长,积威慎重,不茍言笑,和他日常聊天就是那些商场上的事情;他的母亲出身大英世家,族内甚至有爵位传承,她是一位真正的大家闺秀,只是性格古板,不愿见他出来厮混。
若不是有佳人相邀,他才不屑参加这种层次的聚会呢。
想到这里,他剑眉一扬,视线从在场宾客脸上扫过。
在一处角落中,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娉婷地坐在沙发里。
笑容荡起,刚刚还糟糕的心情重新变得雀跃起来,Eric脚步轻快地向着角落走去,直接落座在佳人对面。
“Summer,等久了吧?”他靠在沙发内,一双长腿直接架在矮几上,若让家里的那些老顽固看到了,肯定要批评他没有坐没坐像。
他眼神瞟向矮几,注意到桌上居然有一只托盘,托盘里放着几杯香槟酒。哪个服务生上酒时,会把整个托盘的酒都留在这里?
“好雅兴啊,”Eric调侃,“居然叫了这么多酒,今晚是打算和我不醉不归吗?”
“不醉不归谈不上,就是想和你聊一聊。”夏婵神色冷淡,语气出乎意料地慎重。
Eric察觉到气氛变得有些焦灼,但他并没往心里去,毕竟在他眼里,夏婵只是一朵可以亵玩的花罢了:“好啊,你说要聊什么?”
“就聊一聊,令堂吧。”夏婵开门见山。
“我妈?”Eric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嗤笑出声,“我懂了,她是不是派人来骚扰你了?她就是这样神经质,我和哪个女人走得近一些,她就要派人警告对方,说什么‘别妄想嫁进来’,然后开出一个价码,让她们走开……说吧,她给你多少钱?”
他是天生的情种,那双深邃的眸子不知道盛了多少真情假意。
他看着她,深情款款道:“Summer,不管我妈开出多少钱,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都可以给你更多。”
夏婵轻轻摇了摇头:“不,令堂并没有和我提钱,只是告诉我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Eric愈发好奇。
夏婵侧身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一个U盘,轻轻摆在了香槟酒旁边。
“这是什么意思?”Eric表情一动,收回双腿,坐直了身体。
“Eric,怎么从没听你提过——”夏婵声音清冷,如玉珠罗盘,“——《有风在追我》这部小说的电影版,你是幕后投资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