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看着方剑持一脸正经的模样,忽然感到有些好笑,却也莫名地一阵放松,肃杀的眼眸又弯弯眯了起来。
“装模作样。”顾盼口头说着,却探手取出断剑递给方剑持,脸色一整:“我不知道你打算做什么,或怎么做,但是你的心意我感觉到了。千万小心,千万保重。”
这是方剑持生平第一次被一位成熟美丽的女子这样郑重对待,他不由脸色一红,嗫嗫地:“我,我会的。”
似乎无法继续承受顾盼眼神的“重量”,方剑持拎着断剑,转身往来路奔去。顾盼看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转身面对火墙。
火焰正在逐渐衰退,热力明显降低。对面的寄生者似乎有所察觉,连呼吸都因为期待、兴奋而更加急促,涣散的眼神也再度散发出兽性的光芒。
顾盼冷笑。
若非她状态还未恢复,哪还需要靠火墙阻隔?若在当时,她只须一个动念,就能产生无数火焰组成的龙卷风,所到之处万物不生,区区几个寄生体,她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只是如今……
顾盼眼见火焰渐弱、火墙隐没,寄生体带着咆哮化作数道黑影猛扑而来,嘴角微微翘起,却带着无边冷冽。
她出手。
霎时间,火光漫天!
* * *
方剑持在山路上持剑狂奔,周遭不论树木、山壁、建筑,墓碑,仿佛都沾染上灰黑色的奇异色泽。似乎察觉到方剑持的关注,脑中声音响起:
【六阴之气孕育邪虫,很快此处将成绝地,万物覆灭。】
方剑持没有回答,只是吃力地在山坡道路继续狂奔。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其实像是在找死,但是他没有选择。
虽然这种要决定是否拯救台北市,拯救台湾,甚至拯救全人类的责任莫名奇妙落在肩上,他却没有从小以来幻想的喜悦。
谁没有英雄梦?哪个男孩不想踏着五色祥云从天而降,化解邪恶阴谋,成为人人称羡的英雄、救星?
但是这样的英勇行为、伟大责任的结果,若只是默默死在某个山头坟场,没有任何人知道你的贡献,还会有人愿意去承担吗?
方剑持其实是不乐意的,至少无法兴高采烈地欺骗自己,去“微笑赴死”。他还有好多事没做过:没找出父亲死亡的真相、没见过亲生母亲的样貌、没谈过恋爱、没吻过女孩子柔软的唇、没牵着女友的手去看电影散步、也没和心爱的人一夜缠绵……
咳咳,方剑持发现自己的念头往奇怪的方向歪去,连忙强迫自己打住。他真的不甘愿啊!
这大好的世界,还有好多有趣的事情他只在书上、网上、电视上或别人口中得知过,却从未体验。
只是他自小崇敬的父亲,始终以身作则的就是“责任”二字。一个男人可以没有能力,却不能没有担当。
“没有能力的人就算平庸,却也能心安理得活在这世上;没有担当的男人却根本不配活在世上,迟早只会拖累别人,成为社会的残渣。”他始终记得父亲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是如此认真,尽管听话的对象当年只有六、七岁左右。但是他始终铭记在心,从不敢忘。
因此他虽然经常逃课、打架,却从未闪避过应有的责任,也从不用任何借口逃避自己犯下的错误。
“你可以出于善意而欺骗,却不能为了逃避惩罚,躲避责任而说谎。”当年因为逃课被痛揍一顿之后,父亲这样告诉他。“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不会阻止你,但是你必须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与责任!因为你是个男人,是我方磊侠的儿子!”
虽然现在回想起来,跟一个读小学的孩子说这些,老爸似乎显得有些过于认真,有些傻气。但是每次父亲铿锵有力的声音在脑中想起,他都感到荡气回肠,不能自已。
“我们方家曾经出过大儒,中过状元,有过叛乱者,也出过小偷、杀人犯或流氓。但是我们方家,绝对没有懦夫!”
方磊侠自己干杯之后这样对他说着,眼光炯炯有神,如此明亮,即使酒气扑鼻而来,小小方剑持依然觉得父亲好棒,好 man!
所以,即使内心充满眷恋不甘,但当初确实是他将剑拔起而造成深渊魔气渗漏的,这就是他的责任,他必须有所担当!更何况他若不赶快采取行动,顾姐只怕无法应付那些妖魔太久。想到顾盼那直看入人心的美丽眼眸,方剑持忽然感到一阵心慌。
少年识海深处,令无劫的残魂感受着诸般纷乱思绪,一阵无言,却又不禁失笑——终究是少年心性,实在有趣。不过……确实是浑金璞玉,值得雕琢。
方剑持忽然站住脚步。
这里是墓园的佛道区,路旁一座的金炉里火势旺盛正在焚烧。他和顾盼刚才经过的时候正有一位老太太在这里祭拜、焚烧金纸,如今炉火依旧,人却已经不见了,但是一旁桌上水果饼干等祭品却还在,那把香也还未点燃,凌乱散落在供桌上。
人呢?方剑持警觉地张望四周,提起断剑横于胸口。
周遭如此静谧,连灰色雾气似乎都停止流动,一切像是被时光凝滞的琥珀一样,连空气分子仿佛都失去了活力,一种莫名的感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他烦闷得直欲作呕。
【有何感受?】
方剑持想了想:“闷闷的,很不舒服。”
【此乃杀气。】
“杀气?”方剑持一愣,悚然而悟,凭直觉向旁闪出两大步。他原本站立之处一道黑影扑过,带起腥臭的气味。
方剑持惊魂未定,凝眼看去,却见那老太太正双眼赤红,口角流涎地回望着他,脸上、手上肌肤裸露之处起了无数流淌绿色液体的脓疱,显得十分恶心。
“这,这是?”
【邪虫寄生,六阴邪瘴之体,汝好自为之。】
“好什么之啊前辈!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上忙?”方剑持直觉地缓缓向后退去,希望远离老妪,却又不想刺激对方造成突然的攻击。
【魂魄已失,性命不存,此乃行尸走肉,可仗剑杀之。】
“……杀之?”方剑持只觉一脸黑线:“前辈,我这辈子连鸡都没杀过……”
【堂堂男儿,竟如此怯懦?当真手无缚鸡之力?】
“前辈,我连活鸡都没看过几只……肉都在超市买杀好的,我只是譬喻好吗?”方剑持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吐槽了,紧张地双手握持剑柄,把断剑指向老妪。
老太太满是皱纹和脓疱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人性,皱唇猛然张大,竟然直拉到耳下,血盆大口当中可见喉头和舌部已经异变成长满锯齿的一条古怪器官,正昂然对着他舞动不已。
“靠!什么鬼!”方剑持吓得大叫一声,却见怪物般的老妪蓦然四肢着地发力,快速向他扑来。
危急之间方剑持凭着本能向一旁跨步微闪,同时扭腰挥剑斩出,立刻感到手中断剑遭遇阻力,同时一股恶臭迎面而来。
【蹲身,下拉,蹬地扑!】
方剑持不及细想,直觉地遵循令无劫的指示蹲下身子,同时双手使劲向下拉扯,随即使劲向外平扑而去。
“呼”地一声,老妪头部前倾,口中长舌和双爪同时从方剑持头上掠过,下划的断剑锋锐处却将老太太开肠剖肚,带着绿色的脓血直喷而出!
方剑持凭着优异的协调性,在地上一个翻滚立刻站起,举剑看向老妪,却发现原本所站立之处被那绿血沾染,立刻发出古怪的嗤嗤声响,腾起灰色烟雾。
“……”方剑持脸色一变,这血要是溅到身上,那还得了?
【立刻邪虫寄体,阴气钻心,成为人不人,鬼不鬼的妖物。】
“真是谢谢你的补充,怎么不早点说?”方剑持喃喃自语,看着已受到致命伤害的老妪从数米外站定脚步,若无其事地再度转向他,心中又惊又怒,喘着气道:“它怎么还不死?”
【邪虫寄脑,虫死妖灭。】
“……这么说,非要整个烧掉或把头砍掉啰?还是要先绑起来,再挖脑杀虫?这会不会对新手太不友善啊?”方剑持忍不住嘟囔著,用吐槽掩饰内心的不安。自卫挥剑是一回事,有意识地把人头砍下来又是另一回事,即使以他向来胆大心宽,无法无天的个性,也无法马上转变心态。
他脑中念头纷呈,老太太却不等他理清思绪,喉头发出“呃、呃”的叫声,迈步向他走来,起步还很缓慢,到第二三步却蹬起灰尘,加速飞扑而来。
不过方剑持经过前一回的交手,对老太太的速度和攻击模式已经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他看准黑影来势,及时挥剑一格,断剑剑身恰好拦住老妪双爪。爪上涌来力道奇大,方剑持不得不后退两步卸去力道,身子却顺势向旁一转,借由旋转的力量猛然平挥出剑!
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飞上半空,随着喷洒的绿褐色血液落下。
方剑持早已顺着剑势翻滚出老远,避开血液溅射,气喘吁吁地站起,忍不住喃喃抱怨:“要是数目一多,哪能保证不被血喷到啊?这怎么打?”
【汝若练气初成,十丈之外可御剑斩之。】
“哦?这么帅?前辈,你愿意教我吗?”方剑持顺手一剑,插死从头颅跑出的丑恶虫体,口中兴奋地问著。
【…………】令无劫沉默了一阵子才回答。
【汝若得活,收你为徒又何妨?】
要先活下来吗?方剑持兴奋的心情像是被浇了盆冷水。
他扬目望向山巅方向,只见远处灰暗云雾翻滚,竟隐有妖异紫电闪动。他定了定神,断剑在地上蹭了两下抹去脓血,继续走向山巅。
“我不会死的。”
他喃喃说着,昂然而行,带着青年人的稚气与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