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表氤氲的妖幻雾气逐渐褪去,显露出筋肉起伏却又满布疙瘩、脓疱的灰黑体肤。獠牙血口上方,是一双仿佛要将恐惧烙入人心深处的深红妖眸。庞大的身躯形成更加硕大无边的阴影,直接将少年瘦小身影笼罩吞噬。
一种来自遗传基因和生物本能的恐慌忽然紧紧攫住方剑持的心,让他全身颤抖,几乎喘不过气来。拔腿就跑的生理冲动和无法动弹的物理现实,交织成一种绝对的挫败感,让少年从心理上感到全然的绝望和无助。
“快……走……”遥远的某处,孙大叔虚弱的声音隐隐传来,即使濒死依然充满关切。
【妈的,你个政府公务员不要这么催泪好不好?老子可是热血中二少年啊啊啊~】
在天外剑仙完全莫名其妙的内心怒吼中,少年勉强克服了身心所遭遇的难关,勉强让身体动了一下,一个翻滚险险避过妖魔踩下的大脚。
“轰”的一声大响,烟尘大作,妖魔嘴角翘起露出残忍的笑意,偏头看向四肢并用连滚带爬的少年。那是一种犹如猫捉老鼠一般,对猎物展露的轻蔑与戏弄。方剑持叹气,望向越加远离的那道剑孔,那万恶之源,忍不住心念询问:
【它是故意的吗?它知道我能关闭虚空裂隙,所以故意逼我远离?】
【自然不知,但想来守护出入门户乃其本能,汝之使命殊为不易。】
【这还要你说吗前辈?】
方剑持心中吐槽著,却奋力举臂,断剑竟笔直朝向妖魔,颤抖的剑身却满是不屈之意。
只能拼了!方剑持在心中对自己打气,大喝一声猛然向妖魔左侧扑去。妖魔似是不满猎物的挑衅,同样大吼一声,侧过身躯,巨臂抬起砸向方剑持的去路,却见方剑持单脚猛踏,灵巧变向转扑右方妖魔露出的空档。
只要能穿过这小小的空隙,方剑持就有机会把剑插入剑孔,阻止事态持续恶化。
至于眼前这只妖魔该如何善后处理,他已经管不着了——横竖自己都是要死的,至少能让自强叔和王药师活下去,那也挺好的。至少,见到老爸的时候可以抬头挺胸,不是吗?
少年心中杂念纷呈,动作却丝毫不受影响,很快压低重心,以侧身滑垒的的姿态向目标加速而去。
然而方剑持眼角余光却发现,妖魔的嘴角笑意更甚。
“要糟!”少年直觉感到不妙,却已不及做出任何改变。只见妖魔庞大的身躯虽然已侧向另一边不及转身,却直接扭腰摆臀,一道粗黑的长影便自它身后急甩而至。
【……我靠竟然有尾巴!】
方剑持内心狂吼,哪知道妖魔背后刚刚还空无一物,这时候就忽然生出一条满是骨刺,运动自如的尾巴?
少年幼年苦练体操,后来转练“跑酷”的矫健身手和天生反射神经在此时发挥作用,在千钧一发之际勉强单手施力撑地,不顾手掌摩擦溅血,借力翻身而起,一个跟斗勉强避过扫过的长尾,狼狈落地翻滚,然而断剑却也在身躯失去控制之下脱手飞出老远。
方剑持勉强维持蹲身俯地的姿势,不敢起身,更不敢分心望向“光阴”断剑落地之处——因为妖魔那暴虐气息的眼眸已经锁定了他。
就像是非洲草原蓄势待发的猎豹或雄狮一般,一旦再有动作,便会激发猎杀的本能,见血方休!
内心感受到威胁还是其次,刚才他勉强发力扭身,结果造成身上多处肌腱拉伤,稍一动弹便感到浑身被撕裂般的炙热疼痛,机动力大打折扣。别说达成插剑封住裂隙的目标了,连是否能够避过妖魔下一波攻势,他都没有任何把握。更何况,妖魔又岂能以人类的标准来预测?刚才对方已经展露出一定的心机狡猾,说不定展现出来的攻击速度,也只是用来麻痹猎物的假象呢?
方剑持想到电动里,许多魔王、BOSS都有两段三段变身,实力可以蹭蹭蹭不断叠加上去,就丝毫不敢小看眼前的对手。
【虽然汝之析论有难以理解之处,但能明辨其理,悟性倒是不差。】
【前辈你一下文言一下白话,这兵荒马乱的,让我的脑子更糊涂了啊!我可以理解成你在夸奖我吗?】
【…………臭小子当心!】
方剑持得到提醒,及时勉强迈步,向旁边移开数尺。“唰”地风声大作,方剑持头发飞起,碎发飘扬,险险避过另一次尾击,但瞬间发力吃痛之余,他脚下一个趔趄,眼看妖魔探爪而来的另一波攻势便再也避不过了……
“嘿,这就不行了吗,方小弟!”
随着飘渺而至的女声,一道焰火组成的凤凰光影在空中划过炽红的痕迹,直轰在妖魔臂膀之上,强大的力道挟著爆炸声响,将妖魔推得倒退数米。
凤凰敛翼,火光渐隐,一个女子在重重焰屑之中现出身影,挡在他身前,正是顾盼。只是她身上负伤处处,衣衫也多处破损,显然之前的战斗着实让她付出不少代价。然而方剑持见她衣衫无风自动,头发末端仿佛都在隐隐燃烧着神奇的火焰,便知她此刻战意激昂,已将异能催谷到极致。
【没想到我也有置身于港漫战斗场景的一天啊!】
方剑持胡思乱想着,正要开口说话,顾盼便转过头来,语气平淡却快速:
“再过三分钟左右,我以前的战友就能赶到现场支援。你若真有办法封住深渊裂隙,我可以先拖住这个大家伙,只是接下来就全靠你了。”顾盼说得郑重,方剑持却只注意到顾盼眼眸之中血丝隐然,身上光焰微燃之际,却也有部分肌肤不断化作灰烬缓缓飘入空中。
【燃烧魂魄元神,这娃儿好烈的性子,好个剑修的苗子!】
燃烧元神?方剑持不禁一愣。
【所以……她会死吗?】
【汝若能及时封阻裂隙,弭平危机,或还有救,却也难说。】
方剑持对顾盼点头:“顾姐,我知道了。不过孙大叔他……”
顾盼伸手作势阻挡:“打完再说。”话未说完,她已经再度身化火凤急飞,幻出重重叠影残像,直直冲向妖魔。
轰然巨响之下,又是点点火花星屑爆散四周,战况瞬间引爆!方剑持怅然地看着顾盼美丽而危险的战斗英姿,忍不住感慨:
“死前能看到美女用异能大战异界妖魔,也真不枉十七年来的动漫生涯啊……”
【汝已有准备?】
【前辈,希望来世还有机会能做你的弟子。】
【余授徒极严厉,汝难当之。】
【死都不怕了,我还怕什么呢?】
【送你八字:年少轻狂,不知死活。】
【哈哈!】
方剑持借着谈笑奋起内心的勇气,忍住身体诸般疼痛不适,跨步而行,逐渐加速,在无尽洒落的妖血与火花之中择路曲折前行,终于再度来到一切的起点——那道剑孔之前。
忽然一声闷哼传来,方剑持应声回望——
正见及妖魔大手狠狠抓住顾盼,将她紧握掌中。只听喀喀声响大作,一时之间也不知她全身断了多少骨头。饶是她向来坚毅此刻也禁受不住剧痛,立刻惨叫出声!
妖魔狞笑,森然魔气从血眸、巨口当中不断外溢,高抬的另一只巨拳刻意停滞空中,像是要营造某种悬念。方剑持甚至感觉到妖魔刻意向他“笑”了一下。
“啊~~”方剑持满心挫折地怒吼,强迫自己压抑往那女子奔去的冲动。
就在妖魔充分享受扭曲的快感,肩头肌肉牵动之际,忽然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所制,竟然动弹不得!并有无尽碎石飞起,击打在妖魔脸上、身上,让它接连痛嚎出声。
方剑持惊喜地望去,发现孙厚德满身是血匍匐于地,像是鼓尽余力般抬起仅剩的单手,操控著大地元磁之力牵制妖魔。
妖魔血目圆睁,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霆巨吼,连稍远的方剑持都被震得耳鸣眼花。随即空气之中似乎漾起无形的涟漪,妖魔猛地一挣,竟被它轰然挣脱掌控!
反震之力过于强大,孙厚德重伤之下完全无法抵抗,仰头而倒,浑身爆出血花,再无声息。
“大叔!”方剑持握剑的手都开始发抖了。他知道自己此刻最该做的事情,就是赶紧转身,按照令无劫的指示把“光阴”之剑插回剑孔。但是他却完全无法转移视线,只能楞在原地,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几乎与此同时,从遥远的某处传来一阵强大的精神波动,狠狠扫过这片区域。
然后是一声起自心底又发散至虚空无尽处的怒吼:
“敢动我的人?我——操!”
最后一字明明如此粗俗,但内蕴的精神力量犹如黄钟大吕,猛然在妖魔脑中迸发而出,震得它七孔流血,直接跪倒在地。
然而这妖魔也有一股狠劲,即使重创倒地也不松手,反倒伸出另一只手,一同握住顾盼的身躯,使劲就要将她捏爆于掌中!
在这时,方剑持只觉万物都静滞了下来,进入慢动作的状态。
他看到顾盼满是血污的脸缓缓转动,两人视线相接。
她微笑。
方剑持却从顾盼平静的眼神中看出那份决绝之意,忍不住高呼:
“顾姐!!”
火焰犹如流质一般自妖魔手掌迅速延伸,包裹妖魔全部的身躯,火光猛然收缩,再猛然炸裂——
轰天巨响中,妖魔的身躯迸成残灰,缓缓散落,不待落地却又直接凭空蒸散,化入虚空。
然而尘埃落尽处,顾盼已了无踪影。
两行泪水从眼中奔流而下,方剑持再不犹豫,双手反握,猛然向剑孔插下。
一股无以名之,却又强韧异常的无形力量从剑孔层层上涌,死死抵住断剑刃端,让他无法将剑插入其中。
【妈的我插不进去啊!】
【此乃界域反差之力,汝需投入一切情感,全心运剑,以激发剑内符文,一举克之。】
方剑持想到刚刚牺牲的孙厚德、顾盼,又立刻联想到当年火焰中翻滚的父亲身影,满心愤怒、不甘、痛苦、挫折等情绪直接爆发。
“啊!~~~~”
狂吼声中,方剑持投入全身的力量决然往剑柄一压——
断剑插下。
瞬息间万物静止,天地破碎。方剑持只觉眼前一花,一种宇宙都在旋转的奇妙感受充斥心头。
然后他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