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无劫笑了笑，没理会方剑持的大呼小叫，眼神深邃地望着少年。
“此前危急之间曾有戏言，如今却需再问你一次。”令无劫脸上微笑敛起，神情肃然。
“你可愿拜我为师？”
方剑持微微一愣，想了想，反问。
“前辈，我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为什么您会想收我为徒？我可不觉得自己天赋异禀、根骨奇佳，更不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1]
令无劫一愣，对少年的反应颇感意外，随即笑了。不愧是他看上的人选，从不落于被动，举止之间暗合剑道要旨，确实是剑修的好苗子。
他此刻只余元神残魂，确实需要本世界住民协助，才有可能疗养神魂，甚至重铸法体。起先他只抱着互惠交换的心态，对方剑持提点一二，权充报答。没想到一番劫难之下，他冷眼观之，发现方剑持虽然年少稚嫩，少经历练，却有情有义，极有担当。虽非心智高绝、运筹帷幄之辈；却有临危不乱，应变决断之能。且不论资质根骨，其行事作风与心性品格都大合剑修之道，这才动了爱才之念。
“因为你适合学我的道，剑修之道。”
见方剑持依然不甚明了，令无劫继续解释。
“我剑宗所传法门称雄诸天，直指大道。天赋、根骨都在其次，只需打磨熬练，一切修炼关隘都有相应之法可以一一破除。偏偏人心气性，反倒最难以捉摸。剑修要能坚忍精修，迎难而上，又不鲁莽自大，自寻死路。以剑喻之，出鞘、归鞘之间须浑然天成，能斩能藏，方不落下乘。”
令无劫侃侃而谈，却见方剑持依然似懂非懂，哈哈一笑。
“但问本心，莫谈其他。”他望向少年。“如何？”
方剑持再不犹豫，从石凳上起身，正要俯身而拜，却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力量将他拦住，一时动弹不得。他有些讶异地望向令无劫。
令无劫神情肃然：“为何下拜？”
“不是要拜师吗？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方剑持大惑不解，有些迟疑地开口询问。
令无劫摇头，袍袖轻拂之下一股巧劲逼来，方剑持便不由自主坐回石凳上。
“我等剑修自有傲骨如剑，不屈身事人。”令无劫淡淡道。
“且以茶代酒，敬为师一杯即可。何况为师如今落难之身，你也初入修行，百废待举，自然一切从权。日后待你修炼有成，师礼再行补上。”
方剑持看着令无劫温润如玉的脸，却莫名感到一股淡淡的哀伤。
他虽不知道令无劫在其修行世界地位如何，但以他傲岸孤绝的风格观之，想来惊才绝艳，傲立当世，至少也该是一方宗师，在正常状况下收徒理当慎重其事，广邀各方同道观礼。如今却只能在徒弟的识海之中，以茶代酒，果然是虎落平阳………方剑持按照自己看过的诸多小说，不住自我脑补著，对师父除了敬重之外，又多了几分同情。
令无劫摇头，开口打断少年的思绪。
“我辈剑修，除剑之外别无他物，莫要胡思乱想。我只提醒你一句，剑修之道艰苦万分，你可要想清楚了。”
想？还想什么？你去问问任何一个阿宅，有个来自天外的“剑仙”要收你为徒！这还需要想吗？我智商要多低才会拒绝啊！
方剑持当下毫不犹豫，拿起桌上的茶杯，迅速斟满，随即双手高举为礼，朗声道：
“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礼！”方剑持说完，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喝完之后，方剑持眉头一动，身躯紧绷，蓦然感觉到某种奇妙的变化。
令无劫微笑不语，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他。
说来奇怪，明明知道自己身处识海之中，是令无劫以神念接引的虚拟化身，所谓的“茶水”，应该也只是虚无空想之物，他的身躯更非实体，方剑持却觉得饮下这茶水之后，一股灼热的暖流自喉头直下小fù，在所谓的丹田附近迸裂开来，从未体验过的某种热力忽然充斥于这想像的躯体内，流淌于每一处经脉窍穴。
一时之间，方剑持只觉全身灼热，疼痛难当，几乎便要呻吟出声。但他生性坚毅，不愿刚拜师就在师尊面前失礼，毕竟这可是恩师所赐，谁知道这是不是某种考验？毕竟，武侠小说里面常常都有这种诡异的机车桥段，不是吗？
方剑持一边强忍着，一边任思绪天马行空四处飘散，以纾解那越发难以忍受的胀裂感。
“如何？”令无劫对他的痛苦似乎毫不在意，温润如玉的脸上依然带着笑意，凝视着新收的弟子。
方剑持闷哼一声，正要说话，却发现分支无数的热流在体内猛然收缩，在丹田气海处又蓦然转化成一道清凉的流体，反冲脑际之后化作无尽甘泉倒洒，欢愉清爽的感受再度炸裂，每一个细胞仿佛都欢呼著，身躯的每一个组成分子都微微震荡，甚至整个灵魂都有一种被彻底洗涤一番的奇妙感受。
良久之后，方剑持睁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从躯体外观上明明看不出任何明显变化，但是他却知道那种仿佛脱胎换骨，全身焕然一新的感受绝对不是幻觉。
“…………我如果说，‘我吃了以后头脑就灵光了很多，每次考试都考一百分’[2]，师父您一定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吧？”
令无劫摇头失笑：“确实不懂。此乃本宗‘天一真水’，有涤荡神魂，增益心智之功效，历来只有真传弟子才能得授，算是为师给你的见面礼。”
方剑持心中大奇：“我们是什么宗派啊？厉害吗？您现在不是只剩元神了吗？为什么还有东西可以送我？都藏在哪啦？”
令无劫神情一动，眼神难得迷离了一瞬，像是想起了某些悠远而美好的回忆。随即洒然一笑。
“本门是称雄九天剑域的‘天一剑宗’。宗门诸事，日后我再一一述说。至于为师伤势及元神之变……”令无劫淡然看着方剑持，见少年一脸好奇，忍不住摇头：“待你修为到了自然明白。”
方剑持有些悻悻然，喃喃自语：“不说就不说。”见令无劫眼神扫来，连忙闭嘴。
方剑持向来胆大包天又极有主见，除了过世的父亲之外，可说是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又天资聪颖，成绩不坏。他打架跷课样样来，却又很少让人抓到把柄，历来学校的老师个个都对他头痛不已。
如今他与只余残魂的令无劫共历生死之后，却与剑仙建立起某种奇妙的羁绊。不光是被令无劫的丰姿仪态所慑，更有一种彼此命运紧密相连的玄奥体悟。因此对师尊展现出的，除了关心、期盼，还有发自内心的尊重。
令无劫见方剑持神情庄重地在石凳上坐好，这才满意颔首。
“本门传承，向来以心传念，不需口授。”令无劫说着起身，缓缓而行，来到方剑持面前，袍袖拂动间忽然食中二指并指如剑，似缓实疾地伸出。
点在方剑持的眉心之上。
庞大无匹的神念挟带着无数资讯蓦然袭来，方剑持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觉眼前一黑，再度失去意识。
* * *
“方剑持！给我站起来！”
黑板前，英文老师赵正权大声喝叱，头顶那一撮仅剩的发丝随风而动，引发同学一阵窃笑。
当然，方剑持心知肚明也有在笑他的。
他回过神来，懒洋洋站起，见前排的崔义源回过头来挤眉弄眼，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上课睡觉，还给我嬉皮笑脸！”赵老师是有名的秃顶火气旺，此刻似乎连头上的那撮毛都要站起来了，真是标准的“怒发冲冠”，同学们的笑声又更大了。
“出去！给我到走廊上罚站！站到下课为止！”赵老师怒气不止，忿然指向门外。方剑持洒然耸肩，从容一笑，倒有三分令无劫的气度，让班上不少女同学都看楞了眼。
“他好像变帅了耶！”
“有吗有吗？”
“对啊我也觉得，他是不是放完暑假长高了啊？”
方剑持对同学的窃窃私语和老师的愤怒目光毫不在意，拍拍屁股径自走出教室，在走廊上倚墙而立，脑中闪动而过的却是无数云篆道纹、功法秘要，以及交错闪映挥剑舞动的人影。
那是一个星期前，令无劫简单一指灌入的大量神念。
然而按照令无劫所述，这些“容量”几乎灌爆少年大脑的庞大资讯，只是“天一剑宗”外门弟子的入门基础知识。其中尤数符咒道法的基础文字“云篆”，和上古天地法则和大道具现的“道纹”最让方剑持感到头痛。
光是学校里的国文和英语课就已经让他吃不消了，还来一大套根本看不懂的鬼画符要背诵理解？
方剑持心中暗暗叹气，念头转向他比较有兴趣的部分——小周天锻体剑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