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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浪漫罪行 > 第17章 山鬼(二)

    “6000万!6000万!谢谢这位女士!”

    南丰市阮东拍卖行,装置豪华高档的第一拍卖厅内,穿着一身修身礼服的首席拍卖师绷直了身子,一只手伸展着指向坐在第一排的中年女士,另一只手借着扶眼镜的动作就势擦了擦额头即将滴下来的汗,用激动的声音朗声喊出目前的最高报价。

    偌大的拍卖厅座无虚席,台下怀着各种心思的客人们闻听报价,都焦躁起来,有小声低语的,也有前后走动的,一时间人头攒动,战况焦灼。

    拍卖师老道地看出来还会有人叫价,尽管这个价钱已经很高了,但距离秋拍会的记录还差500万,必须搏一搏,假如真的破了纪录,他算了算自己能拿到手的佣金,顿时又紧张出一头虚汗。

    “各位先生女士,我再介绍一下这场竞拍的拍品,著名当代美术大师傅抱石先生的《山鬼》!这幅《山鬼》创作于1946年,是傅抱石先生根据《离骚》中山鬼形象所做,是他个人《山鬼》系列中人物形象最为传神艺术造诣最为精炼的一幅,目前这位女士出价6000万,还有更高的出价吗?”

    拍卖师用期待的眼神巡视着台下,尤其关注了几位刚才还在活跃举牌的客人,但没得到任何回应,整个大厅陷入沉寂,前排那位胸脯上带着一块绿宝石的中年女士得意地笑了。拍卖师不甘心地拿起了槌,准备最后问价,这时后排有人突然举起了牌。

    拍卖师看过去,是一个很年轻的帅小伙,看样子也就二十出头,梳着整齐的短发,皮肤有点黑,坐姿规规矩矩,还戴着个蓝牙耳机。看样子就是来帮着叫价的,蓝牙耳机后面才是不愿意露面的真正买家。

    “6100万!这位帅哥出价6100万!”拍卖师吼着。

    中年女人不满地朝后看了看,着实纠结了一阵子,又举了牌。

    “6200万!还是这位美丽的女士!”

    现场再次陷入沉寂,拍卖师向后看去,那个年轻人面无表情,像是在等待耳机内的回复,于是他故意拖慢了节奏,先讲了一个关于《山鬼》上一个藏家的小笑话,再追问报价。

    终于后排的年轻人举起了牌,同时冲拍卖师比划了一个手势。拍卖师突然觉得喉咙有些紧,心跳也猛地增快,他清了清嗓子,才问道:

    “6800万!这位先生我再确定一下,是6800万吗?”

    几乎所有客人都回头望着那位年轻人,在大家震惊中,他只是微微点了下头,毫无波澜。

    显然这场战局的胜负已定,中年女人冷哼一声,拿起手中的最新款鳄鱼包,踩着高跟鞋昂着头走了出去,脸上挂着掩饰不掉的怒气。然而拍卖会和这世上所有厮杀场一样,人们只关心赢家,没有人在意输的人是如何离场的。

    “这是本场目前为止的最高价了,当然也已经破了这届秋拍会的记录!感谢这位帅气的先生!傅抱石1946年《山鬼》,还有人出价吗?6800万一次!”

    拍卖师挺直了腰,熟练地举起槌,想象着他即将拿到的佣金和明天铺天盖地的媒体报道,用最标准的笑容来面对他职业生活中的高光时刻,中气十足地嘶吼着:

    “6800万两次!”

    “6900万三次!”

    “成交!恭喜!”

    随着拍卖师激动地落了槌,台下爆发出掌声,有人回头看了眼那位神秘的年轻人,他神色舒缓了些,肩膀稍微低下来,似乎终于松了口气。

    而此时的台上正中央,挂着一幅一米长六十厘米宽的立轴彩色仕女画,画中的山鬼仿佛凌空站在丛林中,她眼神哀婉凄迷,表情审慎冷静,虽然它是今晚大家砸重金争抢的主角,却更像是个沉默的旁观者,带着一种超脱的悲悯看着众人。

    《山鬼》的案子是秋拍会后第五天转到第七组的,当时《瑶池》案的热度还没有过,第七组从经侦大队的小透明,终于凭借两周之内破了一个上亿金额案子的光辉战绩混出了点声音。

    过去每次陆铭参加队里例会时,那些经侦一线的老油条们看到他都喊一声小七,语气像是个叫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委实让他憋了一肚子气,恨不得把自己过去在刑侦总队破连环碎尸案的英勇事迹做个PPT在会上给他们放。而这次例会,陆铭一走进会议室,二组的陈大鹏端着肚子晃悠悠站起来,叫了声七哥来这里坐,让了个会议室唯二的软皮椅子给他,而另一张软皮椅子是马连喜坐的。

    但这点热度仅仅局限在经侦大队里,社会上了解艺术犯罪调查组的人很少,大家对这个职能部门的认知还停留在美剧和网文里。所以《山鬼》案发生后,先是街道派出所接到报案做了调查,又转给区刑侦大队的基层中队立案,基层中队派了一个小组查了两天毫无收获,才转到经侦大队第七组来。

    第七组正式接手《山鬼》案时,距离案发时间已经过了三天了,错过了破案的黄金时间。

    案件交接那天陆铭正巧去医院看刘玺,第二天刘玺要做开颅手术,他拎了一大堆兄弟们凑的毫不实用的补品去了医院,走之前安排组里相对有经验的成熟警员章鹏去办交接手续。陆铭回来时天已经黑了,他也没休息,叫上章鹏和几个手上没案子的外勤,开《山鬼》案第一次案情会。

    第七组大会议室内,章鹏站在电子屏幕前,熟练地切换案件图片和视频信息,讲解案情经过。

    “10月13日,秋拍会最后一场以6800万创下了这届秋拍的记录,竞品就是这幅傅抱石的《山鬼》,买家是去年在香港上市的影视公司派棠传奇的老板马鸿飞。”

    陆铭看着屏幕上马鸿飞的照片,拧紧了眉头,废了半天时间才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前段时间一个演古装戏火起来的女演员因为他抑郁自杀,救回来后又爆出他始乱终弃的过往,双方你锤我公关,雄霸热搜榜三天。

    陆铭看着马鸿飞还算舒朗的五官和自信的神情,没头脑地问了句:“不都说现在是影视寒冬吗,他怎么这么阔,花这么多钱买画?”

    章鹏显然没料到陆铭的问题,一时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陆铭摆摆手,示意自己是瞎说的,让他继续。

    “竞拍两天后,也就是10月15号,下午2点11分,马鸿飞让司机去阮东拍卖行办理交接后续,取走了《山鬼》。监控中可以看到,这个带着黑皮手套的年轻人就是马鸿飞的司机,他从阮东拍卖行拎走的这个银色保险箱里装的就是《山鬼》”

    视频中那位年轻的司机把箱子放在一辆黑色商务车的后座上,而后直接开走。章鹏切换了从交管大队调来的监控视频,继续说:

    “车直接开进了广泽路,这是拍卖行到马鸿飞家最快的路,大概二十分钟的车程,但遇到了堵车,司机就临时改道了。”

    “为什么堵车?”陆铭机警地问。

    “哦,根据交警队说,是两个新手司机车蹭到一起了,到没什么大事,就是吵得不可开交把路堵死了。据说有人把吵架视频发到了抖音上,我看了,挺逗的。”

    “继续说。”

    “司机掉头绕道走一个小路,花了五十分钟的时间回到马鸿飞的别墅,停好车后拎出保险箱,可没走几步就发现不对劲,保险箱明显轻了不少。他用密码打开一看,果然画神不知鬼不觉的丢了。”

    陆铭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手肘虚撑着桌子,皱眉琢磨了片刻,问道:“那条小路有监控吗?”

    “有,但就两个,因为这条路和附近的住宅区明年都要拆迁了,没什么人住治安设施也落后,一头一尾各一个监控,只拍到了司机的车进去和出来,中间这段是空白的。”

    “空白了多长时间?”

    “车是2点23消失在监控范围的,2点50分出来,空白了12分钟。”章鹏看着视频资料回答。

    “27分钟?”陆铭顿了顿说,“走这条路要27分钟吗?”

    “根据司机的证词,他因为遇到了一个逆行摩托车停了一小会,但他没有下车,也确定没有人接触车内的保险箱。”章鹏又看了眼卷宗。

    陆铭盯着视频监控中已经虚掉的商务车影子,半晌后交代说:“重点查一下这12分钟发生了什么,实地走一走,目击证人,附近商户的监控,特别是那辆逆行的摩托车,都不能放过。还有,把司机的证词送到我办公室。”

    说完陆铭起身要走,忽地想起什么,转头冲里面的小佟问:“那什么,队里给季白深的顾问费他是不是还没领走呢?”

    “啊?”小佟一时有点懵,“好像是吧……”

    第二天中午,陆铭看完了《山鬼》目前的调查案卷和几分证词后,去后勤中心帮季白深代领了顾问费,开车去了南丰美术学院,在图书馆旁边的小花园里等着中午交班的季白深。

    陆铭亲自来给他送钱是有目的的,在去医院看刘玺时,陆铭提到了《山鬼》神秘失窃案,刘玺只问了一个问题,哪幅《山鬼》?陆铭才知道傅抱石一生中以“山鬼”为原型画了一系列仕女图,也意识到这个案子和《瑶池》一样,单凭他带着一群愣头小子是不够的,必须要请顾问。

    而如今能够让他信任,又有一定默契的顾问人选,只有季白深了。

    季白深过来时太阳正足,可他看上去像是很冷的样子,脸色素白。他没有拒绝这笔顾问费,只说最近有点忙忘了去领,谢了谢他,就不再说什么了。

    陆铭是个直肠子,向来不会拐外抹角,便直说了他的来意。季白深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眼神略微低下来不知看着哪里,半长的卷发在暖阳下乌黑油亮。

    “这次丢的是傅抱石的《山鬼》”陆铭故意说。

    “嗯。”季白深没什么特别反应,只平静地又问,“哪副《山鬼》?”

    陆铭很意外,试探着:“就是最好的哪副。”

    “最好的,应该是1946年那幅。”

    陆铭把一直揣在兜里的双手拿出来,走近季白深,认真诚恳地说:“季老师,你也是关心艺术的,美术界这么大的损失,怪可惜的。另外,除了顾问费之外,我保证不会让你出现上次那种危险状况,你只需要在调查过程中给我们一些专业意见就好。”

    季白深眯着眼睛,没回答。

    陆铭继续说:“上次我们团队合作的挺愉快的,这次还是那些人,大家都很期待你回来。”

    “大家都在吗?”季白深突然问。

    “大家?”陆铭不明就里地下意识反问。

    季白深擡眼看着陆铭,陆铭从他晦暗的眼神中看到一种意味不明的情绪。恍然间,陆铭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明白了他想问什么。

    像赌一样,陆铭赌他不是像之前那样在躲,而是想迎上去,想一探究竟,想掌握主动。

    “都在,闫筱也来。”

    “好。”

    在离开南丰美术馆后,陆铭给闫筱打了个那个电话,她似乎正在商场买东西,极不耐烦的样子。直到陆铭提起的季白深的名字,她才懒洋洋地说了句:

    “那明天见啦。”

    陆铭不知道这一个多星期季白深和闫筱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之间的游戏已经来到新阶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