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风天涯依旧住在上一次来时的小院子,叶淮山亲自将她送过来。在小院内,叶淮山叫仆从设了简单的酒宴,款待风天涯。
风天涯坐在石凳上,看了看四周。这里一丝的变化也没有,只有院落边角的那棵观音树,枯黄了叶子,枝杈显得孤单了些。
叶淮山退下所有的仆从丫鬟,亲手为风天涯斟了一杯酒。风天涯端着酒杯,晃了晃,看着叶淮山道:“你现在能喝酒?”
叶淮山伤势虽未完全好转,但他胜在年轻,功体扎实,所以整个人看着依旧很有精神。他对风天涯道:“朋友远道而来,瑾禾自当赔醉。”
“哟。”风天涯笑道,“你陪醉了,那我恐怕就得赔罪了。”
“哈。”叶淮山也笑了,他终是放下了酒杯,取来茶壶为自己斟茶。“那瑾禾便以茶代酒了。”
风天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风姑娘,多谢。”
“嗯?”风天涯挑眉,看着叶淮山,道:“怎么突然道谢了。”
叶淮山头微垂着,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已知晓师兄与……与燕兄当年的仇怨。”
风天涯闻言一顿,没有说话。
叶淮山又道:“我相信,风姑娘也早已知晓。即便如此,风姑娘依旧愿意出手相助,我……”
“道谢一遍已经够了。”风天涯看着他,哼笑一声道,“至于那些个仇怨,是酆都与燕孤鸣之间的事情,你也不必多在意,你的心思还是多多用在番疆上吧。”
叶淮山目光复杂,最后叹了口气,道:“番疆是叶淮山职责所在,定不辱使命。”
风天涯点点头,夹了几口菜吃。
“对了。”风天涯嘴里嚼着菜,同叶淮山道,“说起番疆,那个卿士樾是不是在你这里。”
“在。”提及番疆毒首,叶淮山的神情严肃了一些,“他现在便被关押在府中地牢里。”
风天涯想了想,道:“为何没有杀他。”
叶淮山:“尚需他之血蛊解毒。”
风天涯淡笑一声,道:“你们杀了樊珑丽珈,他竟还会为你解毒?”
叶淮山:“要解他的蛊毒需两个步骤,一是引蛊出体,二是毒血疗伤。那蛊虫是卿士樾的看门本事,全天下只有他能够引出蛊虫,当初师兄便是以樊珑丽珈的性命威胁卿士樾引蛊。”
风天涯:“然后便将她杀了?”
“……”叶淮山低着头,轻声道:“风姑娘,我知道我们的做法你并不认同,但我别无他法,樊珑丽珈必须死。”
风天涯手掌托着头,“你不必在意我的看法,我不认同,并不代表你便是错的。”
“风姑娘……”
“先不提她,你身上的毒引出蛊虫之后,便可自行疗伤了?”
叶淮山摇摇头,道:“不可,需要毒血。”
风天涯:“什么毒血。”
叶淮山:“卿士樾的蛊虫,都是用自身精血喂养的,要彻底解除,也要靠他的血调理。”
风天涯挑眉,“也就是说,需要他的血喽。”她边说边点头道,“你只需取他的血便好,而且现在的话,即使他心不甘情不愿也无法反抗了。”
叶淮山不想与风天涯谈论这些,他又为她倒了一杯酒,引开话题道:“饭菜快凉了,风天涯快些用吧。”
风天涯毫不在意道:“没事,凉便凉好了。”她看着叶淮山道:“我想见一见卿士樾。”
叶淮山的手顿住了。
“怎么,不能见么。”
叶淮山:“不知风姑娘为何要见他。”
风天涯没有答他,而是拿着筷子和弄面前的菜碟,随意道:“其实,你留下卿士樾的命,是为了能一箭双雕吧。”
叶淮山:“……”
风天涯:“你留下卿士樾,按刀首的脾性定会前来救他,你设好局让他跳,总不会是要放他们二人离开。”
叶淮山看着风天涯,此时已经入夜,初冬的京城寒气逼人。
“的确。”停顿了一会,叶淮山坦然道,“你猜得对,这是一个机会,我们必须在与番疆开战之前除掉他们。”
风天涯无所谓地点点头,“好喽,让我去见一见他,你总得让我知道他关在哪里,不然要如何防。”
叶淮山倒了杯茶,茶水的热气在空中带出一道白烟。
“不急,等风姑娘用完饭,我便带姑娘前去。”
风天涯不紧不慢地将剩下的菜肴吃光,将军府的饭菜准备得很精致,菜品量不多,但样式却多种多样,装在一个个精致的小盘里,让人看着便食欲大增。
吃完饭,叶淮山果然带风天涯去了地牢。
出乎风天涯的意料,将军府的地牢入口竟然就在这院子中,与屋子连接的岔口处,有一石狮子,叶淮山动了动狮子口中的石球,满是杂草的地上慢悠悠地打开了一个入口。
风天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机关,惊奇道:“哎呦,不错哦。”
叶淮山干笑一声,“姑娘见笑了。”
顺着石阶向下走,两侧点着火把,照亮了地上一块块阴湿的水迹。地牢里很潮湿,也很冷。
下了几十个台阶,他们终于走到最下面。地牢不大,是一条有入无出的单向甬道,狭窄万分。小道两旁各有两间牢房,不过,这四间牢房中,有三间是空的。不仅牢房空了大多数,这整座地牢中,竟然连一个守卫都没有。
风天涯开口道:“没有人看管么。”她语气很轻,但在空荡荡的地牢中,依旧传来了回声。
叶淮山:“不必,若有来人真的闯到了这里,那看不看守也无所谓了。”
风天涯点点头,她朝最里面那间牢房走过去,叶淮山站在身后,并没有跟随。
牢房是最古旧的样式,由碗口大的木头拼组,木头上有深深的刮痕和潮湿的地气留下的水迹。风天涯摸了摸木头,这种受潮如此严重的木头,只要给风天涯一把同样材质的木剑,她就可以轻易削断。
可就是这样简朴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牢房,却给人心中更添了一丝深沉的压抑。
风天涯走到牢房边,朝里面看。
牢房里很暗,但风天涯还是看清楚了。卿士樾靠在牢房的石墙上,长发披散。他身上并没有带着锁链,没有丝毫的束缚。可风天涯能看出,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风天涯蹲到牢房门口,双手抱着腿,看着卿士樾。因为头发披散着,风天涯看不到他的脸。
“喂。”风天涯叫了一声。
里面没有动静。
“喂———!”
风天涯声音大了一些,整座地牢全是回声。
“呵。”
就在风天涯蓄满力气准备再次大叫的时候,牢里之人忽然轻轻的笑了。风天涯一口气憋回去,看向他,第一眼她看到他轻翘的嘴角。
就像风天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样。再看过去的时候,风天涯发现,卿士樾的双眼被一条灰色的布包扎的。布条上污迹点点,染着血。
风天涯一愣。
“小姑娘,你来了。”
风天涯嘟嘟嘴,道:“你眼睛怎么了。”
卿士樾淡笑一声,“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飘忽的无力,风天涯看着他的脸,以前白皙微圆的脸,已经瘦得塌了下来。
风天涯:“也没有多久。”
“呵。”
风天涯看着他,道:“你说,蝉岳会来救你么。”
卿士樾:“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风天涯:“也对,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说不说确实没什么意义。”她看着卿士樾,轻松道,“我是来保护叶淮山的哦。”
卿士樾:“……姑娘武功绝伦,想必叶将军定能安然无恙。”
风天涯:“夸我哦。”
卿士樾笑了笑,这笑牵动了身上的伤,他的额头渗出汗水。卿士樾声音很低,像是对风天涯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变数,皆是变数……千般算计,最后也逃不过老天弄人。当初在石阳谷,若不是你出现,叶淮山早已命丧黄泉,丽珈的伤势也会得以痊愈。谁曾料到……哈。”
风天涯:“没有我,或许还有其他人呢。”
卿士樾淡淡道:“是么。”
风天涯站起身,朝牢门口走去,走了两步,她顿住脚步,回头看着那个衣衫破烂,满身伤痕的男人。
“若留命,你还想要翻盘么。”
等了许久,卿士樾都没有回答,风天涯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同叶淮山一起离开。
当夜,风天涯躺在床上睡不着,她打开窗子,看着黑漆漆的小院子,看着那棵她师傅栽下的观音树,久久发呆。
她脑中不时回想起刚刚牢中的卿士樾,也回想着他最后的那段话。
【千般算计,最后也逃不过老天弄人。】
番疆与中原,卿士樾与叶淮山,樊珑丽珈与艳楼……这些本该是相互纠缠制约的关系,因为风天涯的来到,全然有了偏失。
“蠢燕呐……”风天涯叹了口气,冲着空荡荡的院子念着浪人的名字。
“你若是在便好了。”风天涯不禁想着,若是燕孤鸣在,来不及她多想些什么,便会被浪人面无表情地骂回去。
“嘿。”想起燕孤鸣,风天涯笑了笑。“师傅当年说得对,红尘俗世,扰人心神。蠢燕,等到此事了结,我们便再无后顾之忧。到时天高地远,我们就走得远远的。”
想到这,风天涯挠挠脸,往床上一躺很快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