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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揽流光 > 第62章

    第62章

    晚上霍檀回来后,崔云昭便同他说了这事。

    霍檀当即便道:“若是舅父和舅母过来博陵,我也得去拜见长辈的。”

    崔云昭一直想着别的事,被霍檀一提醒,她才回过神来。

    “今日里事多,我倒是忘了这茬,还是郎君细心。”

    “是了,郎君也要去见见的。”

    霍檀行事很果断,他直接道:“我去让宿二和平叔把见礼准备出来,明日一早就让宿二送去舅父府上,说我也要过去拜见。”

    霍檀说完了话,转身就往外去,崔云昭看他这般风风火火,不由笑了一下。

    等霍檀安排完回来,晚食也都摆好了。

    崔云昭就逗他:“郎君要见我舅父,紧不紧张?”

    霍檀光想着要如何行事了,现在被崔云昭这么一提醒,夹菜的手顿时停住了。

    “娘子,”霍檀眨了一下眼睛,看向崔云昭,“舅父是什么性子?舅母呢?”

    原来不是不紧张,只是忙忘了。

    崔云昭掩唇笑出声来,道:“我来同你说说。”

    夫妻两个说了会儿话,晚食也就吃完了,待到洗漱更衣躺到拔步床时,崔云昭很快就有了困意。

    她动了动脖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眸就要睡去。

    霍檀倒是难得没有入睡。

    他听着身边崔云昭的呼吸声,轻声问:“娘子,要不我只上礼,还是不去了?”

    崔云昭的瞌睡虫飞了。

    她很惊讶地睁开眼睛,在黑暗里去看霍檀的轮廓。

    霍檀平躺在她身侧,没有侧脸去看她,似乎只是平静望着头顶的雕花。

    “郎君,这不像你。”

    崔云昭开口回。

    霍檀轻轻笑了一声:“是啊,这不像我。”

    “但如今的我,还不能给娘子长脸,若是让娘子在舅父舅母面前落了面子,倒是让娘子为难。”

    霍檀知道,这桩婚事殷氏并未反对,但也没有欣喜,殷氏派人送来了贺礼,家中却无一人到场。

    面子上有了,里子到底如何,无人知晓。

    霍檀却能知道,他同崔云昭身份悬殊。

    这种情况下,他绝不是长辈喜欢的女婿。

    他去了殷家,很可能不能给崔云昭长脸,反而让她落面子,会被舅父舅母数落。

    很难得,霍檀也有这么细心的时候。

    崔云昭安静听霍檀说完话,不由笑了一下,但很快的,她就叹了口气。

    “郎君,我知道外人都说些什么,他们都想看咱们的笑话。”

    “看我们门不当,户不对,我低嫁,你高娶,他们总想看着咱们什么时候大打一场,日子再也过不下去。”

    “可我偏不。”

    崔云昭的声音很清润,在黑暗的夜里却如同莹莹灯火,给霍檀指引了方向。

    “我的日子,我的人生,我不喜欢让外人评判。”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自己过得好不好,我自己心里有数。”

    霍檀的手慢慢爬到崔云昭的手背边,先是轻轻碰了碰她,然后才轻柔握住了她。

    夫妻两个就这样双手交握,并肩而卧。

    关起门来的,才是日子。

    崔云昭就道:“郎君不用为我,去做不想做的事,我也没有你想像的那样娇弱。”

    “舅父过城,女婿上门,本来就是应当的。”

    霍檀一开始确实是有些冲动了,他行事一贯果断,当时忘记问崔云昭的意思,等事情都办完,他才忽然意识到,不知崔云昭是否愿意让他一起去拜见舅父。

    所以,才有了方才的那一句。

    倒是没想到自家娘子反而安慰起他来了。

    霍檀低声笑了起来。

    “娘子真是心胸开阔,为夫自愧不如。”

    崔云昭手腕翻转,回握住霍檀的手。

    微热的手心相互触碰,带来一阵让人心安的热度。

    “睡吧。”

    霍檀应了一声,轻声道:“晚安。”

    崔云昭很快就沉入梦乡之中。

    当她感觉自己从云层中一点点飘荡落地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在做梦。

    眼前的景色,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她眼前是一个精致漂亮的花园,冬日时节,白雪皑皑,可花园中的景致依旧美丽。

    松柏冬青四季常绿,还有不少耐寒的花卉也依旧绽放着缤纷色彩。

    这花园中的亭台楼阁,回廊水榭,皆如天宫。

    显而易见,花园是被精心打理过的,一景一物都透着精致优雅,也体现着皇室的大气磅礴。

    因是在梦中,崔云昭觉得自己反应很慢,无论看什么,做什么,都隔着一层纱。

    所以她独自在花园里飘荡了好久,才忽然意识到这是哪里。

    这里是凌霄宫中的四季园。

    她来过这里的。

    她虽然住在长乐别苑,但每年年节时候,她都要入汴京朝贺新岁,拜谒帝王,每一年给她安排的住处,都是四季园边上的梧桐斋。

    四季园并不算在后宫之中,反而像是霍檀寝宫的御花园,它边上的梧桐斋自然也在后宫之外,位于前朝后宫之间。

    建元二年新岁,是霍檀登基称帝后的第一个新岁,崔云昭入京,就被安排在此处居住,那时候她是有些犹豫的。

    她在汴京有私宅,本是想要去住私宅,不过当时霍新枝却劝了她。

    霍新枝说汴京并不安全,她若住宫外,还需得另外派人保护,她同崔氏又不亲近,也不好去住在崔氏,安排在宫中是最合理的。

    崔云昭那时候不想给霍檀添麻烦,也不想同他大过年争执,便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入住了梧桐斋。

    这一住就是两年,到了第三年时,她忽然染了风寒。

    一整个新年她都是在病榻上度过的,因为病体沉珂,她还特地上表请罚,因为她不能在新年时去给陛下朝贺了。

    当时霍檀直接下诏,让她好好养病,不用挪动。

    也就是那时开始,凌霄宫又派了一名太医去长乐别苑,给她调养身体。

    她曾经因冬日落水,落下了畏寒的毛病,尤其是冬日时节,身体总是很虚,到了建元四年时,病症一下子被激发出来,才大病一场。

    此时这四季园一人都没有,空空荡荡,只有那亭台楼阁迎雪而立。

    崔云昭的思绪飘忽,不知道为何又想起以前的事,就这么在梦境中回忆过往。

    她就那么发着呆,似乎过了很久,才忽然听到脚步声。

    因为反应迟钝,崔云昭甚至来不及躲闪,直接就看到了两道身影由远及近。

    那似乎是两名朝臣。

    崔云昭就高高飘在花坛上,那两名朝臣却没有瞧见她似的,神色焦躁疲惫,透着一股颓唐和慌张。

    崔云昭动了一下,那两人依旧没看到她,她才迟钝地意识到,梦里的人看不到她。

    她便上前两步,从花坛上跳了下来,脚尖一点就飘到了两人面前。

    到了两人之前,崔云昭忽然愣了一下。

    因为其中一名朝臣,崔云昭是认识的。

    或者说,他不是朝臣。

    崔云昭面前的两名男子,身穿的都是绿色曲领窄袖公服,身上的鱼袋样式别致,并非普通朝臣所用的银鱼袋,而是用五彩绣的锦鲤。1

    这两位都是太医院的太医。

    王朝初立,太医院中臣属不算太多,除了院正及两位院副,剩下便是几名医正。

    这两位太医看公服颜色,应当都是医正。

    其中一位崔云昭认识的,就是后来派去长乐别苑是给她医病的萧清河,萧医正。

    这位萧医正年岁不算大,崔云昭隐约记得他还不及而立之年,却因是医药世家,自身又精通药理,所以一入太医院便官至医正。

    崔云昭的寒症也是他来医治,用药颇为大胆,是个年轻有为的医者。

    初看到他,崔云昭忽然有些恍惚。

    她隐约想起来,在那日之前,她已经有月余没有见过萧医正了,那时候她还问过宫人,宫人只说萧医正家里有事,回京一趟,过几日就回来。

    她就没怎么操心。

    前些时候有一次她做梦,也似乎梦见长乐别苑的宫人说,长乐别苑的太医都被凌霄宫召回。

    如今这样一看,当时萧医正确实被凌霄宫召回,而宫人怕她痴心,就编了个瞎话骗她,没敢说实话。

    崔云昭正在努力回忆,面前的两位太医就开了口。

    说话的是另一个年长一些的太医。

    他眼底都是青黑,头发也乱糟糟的,并不体面,显得好几日没有睡好了。

    “这病,怕是不好治,清河,算了吧。”

    萧清河没有说话,他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神色晦暗不明。

    他开口道:“若是我们去找别的方子呢?”

    “我知道病灶已经入了肺腑,怕也就这几日……可若是不努力……”

    萧清河的话音落下,另一名太医便立即道:“噤声。”

    萧清河动了动嘴唇,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满面愁容地站了一会儿,年长的太医才伸出手,拍了一下萧清河的肩膀。

    “这不是我们能掺和的事。”

    “清河,你还年轻,你要知道,太医跟大夫是不同的。”

    萧清河清秀的脸上忽然扬起一抹嘲讽。

    “哪里不同,不都是治病救人?”

    另一名太医却摇了摇头。

    他负手而立,仰头看向头顶的金乌。

    今日是个大阴天。

    层层乌云遮天蔽日,挡住了金乌的身影,也把温暖的阳光隔绝在人间之外。

    曾经,那阳光是多么耀眼。

    年长的太医忽然低头摸了摸眼睛,好似在把眼泪擦干。

    “清河,太医是官,是官,就要听上峰的命令。”

    他没有回头,也在没有看向萧清河。

    “至于要给什么方子,还是要看院正的意思,”他声音低哑,“我们能力有限,见识浅薄,到底没有看出来,那究竟是什么。”

    “如今之际,他已经治无可治了,多一日都是痛苦,我们只能让……不那么痛苦。”

    萧清河紧紧攥着拳头。

    他眼底泛起一层层的血丝,眼神里有着不甘和怒火。

    并不是对那名年长医者,似乎只是针对自己的无能。

    “我们再去找找,再去问一问,或许,会有人知晓。”

    萧清河的声音干涩。

    但那名年长的太医依旧摇了摇头。

    他的背影是那么萧瑟,那么彷徨不安。

    “没有手谕,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清河,我再提醒你一句,我们是官。”

    崔云昭听到这里,心里忽然针扎一样疼。

    她猛地睁大眼睛,整个人从床榻上弹坐起来,大口喘着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冷静下来。

    此时才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她整个人都是冰冷而颤抖的。

    仿佛做了一个恐怖的梦魇。

    可那个梦,不过是凌霄宫一个平平淡淡的午后,又有哪里恐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