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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推理 > 蓝色长廊之谜 > 第09章 策略

  1

  已经过了三月中旬,可是山里面——那贺川溪谷一带的春天却姗姗来迟。位于房子北面的栋方崇住过的房间死一般的沉寂,嗖嗖的寒风好像要唤醒人们对冬天的眷恋。

  正如崇的姐姐所说,崇的遗物“从来没动过”,房间的角落里堆着搬家用的五只纸箱,其中的三只应警察的要求已经拆封,里面的东西也接受了检盘。剩下的两只里面大概没有什么东西,所以仍然捆扎得严严实实。

  其它的家具之类,据说从崇离开这间房间之后几乎没有移动过,可是书架的阁板上没有一点灰尘,大概时常打扫房间吧。

  笔记本和记事簿之类警察肯定已经查过,重新拿出来看不会有收获,所以浅见决定暂时不管它。

  “可不可以打开没有调查过的纸箱?”

  浅见十分客气且充满期待地问道。栋方的姐姐“嗯、嗯”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想不能老是这么放着!”

  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十二年的岁月飞逝而过。这件事表达了遗属的心情。

  在这世事变幻无常的世界,只有这纸箱里的东西才会证明十二年时间的凝固。打开箱盖的瞬间,浅见感到时间沉淀后的凝重。

  不过,正因为警察没有动过,两只纸箱里面看起来好像没有装入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从那贺川町的公寓取回来的东西中,在警察调查的三只箱子里,装入了书信和文件等值得调查的破认为比较重要的东西。

  剩下的两只里面,一只几乎全是书籍类,净是土木工程和建筑类的专业书。其余是工作用的资料和地图、测量图、设计图等画图类,箱子装得满满的。

  另一只箱子里,或许是栋方崇的爱好吧,都是录像带、CD、录音带、影集之类,给人感觉好像慌慌张张装进去似的。这些东西是否有价值,连浅见也失去信心。可是,那些乍一见好像毫无价值的东西,有时会成为重要的线索。

  搜查当局完全不抱希望,一定是错在当初定性为偶然性事件上。不,是否是错误还要看今后的调查情况,浅见希望没有虚假的意念。

  首先一本本地取出书籍,堆在榻榻米上。只是草草看看书背上的名字,没心思翻看书的内容。接着检查资料类。这些一点儿也不懂。尽管不懂,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线索——出于这样的期待感,浅见特别留神资料的标题。

  几乎全是有关德南建设工程的资料,多是建筑物的设计图。关于一个工程,浅见首次知道了从图纸到详细的零部件,实际上需要许多的图面设计。蓝图有订缀成一本的,有七零八落的,也有卷成筒状的等等各种各样。自然,譬如即使挖一条小沟,设计图也必须详细。特别是与官署有关的工程,提出的资料不允许有一点点瑕疵。

  是否有与吉野河相关的工程,浅见特别缜密地进行查看。发现德南建设与本地的那贺川的桥梁和堤坝工程有关,但没有发现带有吉野河名字的标题。

  可是,从箱子底层却发现了最初放在里边的好像装文件的厚厚的大号四方形信封。信封上没有标题。里面套着好几个小四方形信封,却是有关吉野河的。而且多数用油性墨水写着“关于活动坝建设工程”的标题。

  尽管预测到了会有某种收获,但对这一发现,浅见兴奋得难以自制。仔细阅读一个个信封中的内容,可以读懂按时序收集起来的吉野河和第十堰的资料的经过。这些资料至少在栋方被害以前,即十二年前由他亲手收集的。这些事情一般人是不知道的,由此可见,栋方应当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研究吉野河入海口的活动坝建设计划。而且,这一资料在德南建设公司的职员栋方手上,就意味着德南建设参与了拟定工程计划?

  官署的工程,如何履行程序,从调查、计划阶段即委以民间之手,再到实行——可以说浅见毫无这些知识。德南建设不过是一间民营企业,连大众媒体都没有捕捉到的时候,它就介人工程计划的调查阶段,颇令人费解。无疑这里面是人情在起作用!

  不管怎样,这些是庞大的资料。有覆盖吉野河整个流域的地图和沿河各个地域的年降雨量,以及分析关于吉野河的治水、防沙的现状,还有详细的建材强度的计算。如不进行详细调查,就不能说准确。但是其中的几处似乎与那本“四国三郎物语”所写的内容相同。

  总之,这些资料分门别类,收集完整。年轻有为的栋方踊跃地投身这项工作的情形,从这些资料也可窥见一斑。他无疑将这一事业当成自己的天职,倾注了全部的热情。这一情况他的未婚妻市来小百合也曾经谈起过。

  可是,同样据小百合说,有迹象表明栋方似乎对“天职”最后产生了怀疑,而且相当深刻。如果这个情况属实,应充分考虑为了弄清这个疑团在驾车旅行途中凄惨地死去的可能性。

  倘若这一横祸与这里的资料有因果关系——浅见在堆积如山的资料面前思索着。

  可是,纵然有因果关系,怎样才能证明它呢?况且这之间横亘着十二年——漫长岁月的鸿沟。

  2

  栋方的姐姐朱美,为了不妨碍浅见的“调查”离座而去。十五分钟后,她端来了茶水。半个钟头后她见浅见埋头作业,茶水似乎没有动过,就每隔三十分钟来换一次茶水。

  此时,浅见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她进入房间,碰巧他看完第一只箱子里的东西,终于从紧张的氛围中松了—口气,回头说:“啊,真对不起!”

  “发现什么了?”朱美边续茶水边问。

  “没,没什么特别的东两……”浅见摇了摇头,“只是关于吉野河和第十堰的资料在当时是极为珍贵的。”

  “啊,那里面装了第十堰的东西?”栋方的姐姐朱美仿佛从浅见的背后窥视箱子里的东西。因四方形信封外面没有标题,好像没有发现。

  “嗯,有!”

  “可是,那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现在第十堰问题不仅在吉野河流域成为热点,而且引起了多数德岛县民的关注。我想十二年前大概没有人知道。可是你弟弟却拥有这些资料。由此可见,无非是有一个组织在那里收集这些资料,稳步而顺利地推进计划。在这一点上,我倒颇感兴趣。”

  “您说的组织与公司不一样吗?是建设省还是县土木工程部……”

  “也许是那样吧。可是令弟作为德南建设这样一个民营企业的职员,介入得这么深,我觉得不能用常识去思考。”

  “您的意思是说官署与公司不正当地勾结在一起?”朱美敏锐地反应道。

  “对不起、让你生气了。”

  “不,那到没有关系。公司想要干什么,小崇没有直接责任。”

  “诚如所言,令弟纯粹是一个技术员,所以对公司的策略一无所知,只是当他意识到自己纯粹被公司和官署的不正当目的所利用,就不愉快了。”

  “有那样的事情?”

  “我认为有!”浅见几乎肯定地说,“我曾经问过市来小百合,让她回想事发前夕令弟的情况和说过的话,好像发生了因令弟的单纯而受到伤害似的变故,并为此而烦恼。”

  “那……”

  朱美身心放松,闭口不言。好像预感到后面要继续什么,浅见一直保持缄默,突然听到了不知从哪奔腾而下的溪流声。

  “父亲去世前夕,”朱美开口说道,“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对小崇做了良心上过不去的事’,我问是什么事,他沉默良久才说:‘我对小崇说了煽动性的话。’”

  “煽动?……”

  “听说是说了‘做自己认准的事’这么一句话。”

  “这是在案发前一周崇君回到家时,对他所说的话吧?”

  “是,是的。”

  “也就是说,崇君向父亲和盘说出了重大事实,并征询父亲意见如何对付时,父亲对此的回答就是那样吧。”

  “嗯!”

  “由此可见,父亲也许知道关于崇君的事件的真相。但是当警察前来调查取证时,为何什么他不说呢?”

  “唉……”

  “关于那件事,你有没有问?”浅见的口气不知不觉含有少许谴责的味道。

  “我没有问,对濒临死亡的父亲,不能说什么责备的话。”

  也许崇的父亲对警察什么也没说的背后,隐藏着什么也不能说的理由。

  即使朱美从父亲那里听到了那件事,她也会以同样的理由,决定什么也不想说的。可是,朱美是否隐瞒了真相,浅见也不清楚。

  “关于父亲不说的理由,你猜测不到吗?”浅见委婉地问道。

  “呀……”朱美暖昧地回答并扭过头去。也许她知道什么,或者能够理解父亲不说的原因。

  “照常识考虑,”浅见套对方话,“如果判断您父亲必须隐瞒,我想那一定是担心连累家人和亲戚。”

  朱美吃了一惊:“嗯,也许是这样。”

  “令弟想要实行自己认准的事情,结果牵连到产生抵触立场的亲戚,考虑谁呢?”

  “呀……”

  “例如,那贺川町的亲戚——确实是本家,那边怎么样呢?”

  “不,那边的事情……我也不清楚。”

  朱美本质上不是那种能说谎的人,她明显动摇了。

  “本家关闭与木材相关的公司,确实移居东京了。”

  “呀,是的,你已知道了?”

  “因为我稍作了调查。那么,现在怎么样?从事什么新行当?”

  “不,什么也没做。现在由我的堂兄弟当家,已经什么也不用做了,悠闲自在地生活。听说长子在M商社上班,由于这个原因才搬到东京,在上野毛那个地方建了房,与长子住在一起。”

  上野毛是东京郊外的高级住宅区,因泡沫经济地价居高不下,在那里建房安家,虽说家道没落,但也不愧为曾有“山林王”之称的富人。

  浅见问东京“本家”的住址,朱美感到为难,但大概觉得不应该隐瞒吧,就告诉了‘世田谷区上野毛”的住址。

  接着,又要求朱美提供哥哥的住址。朱美露出更为难办的脸色拒绝,“去了也见不着!’不过还是让浅见看了通汛录。她哥哥的住址在东京郊外的三鹰市。

  “那么……”浅见目光投向最后剩下的纸板箱,“我得赶紧把这检查完,还要一会儿,行吗?”

  “这些磁带,也要检查吗?”朱美睁大眼睛凝视着。

  “嗯,也要检查。”

  “可是、需要时间啦!”

  “我尽量简单地做完。”

  “说得简单,毕竟这么多!”

  “磁带内容大多写有标签,只选出没有写标签的部分,那就不怎么多了,如果允许的话,我想把磁带和吉野河有关的资料借回去,看二、三天还给您。”

  “这……”朱美渐渐感到困惑,但又不能让浅见听完带子再走,结果还是同意了。

  录像带都是从电视或出租录像带转录的,全部写有节目或电影片名。

  可是,录音带除了“某某氏演讲会”、“某某讲习会”外,都是些复制音乐带,或者从广播,即所谓的广播录音节目录制的,而相当多的录音带没有贴上标签。光是听听这些带子就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说好二、三天就听完,可浅见并没有信心。

  3

  辞别上那贺町的栋方家,浅见驾车沿着那贺川边的道路慢慢下去。车子刚出丹生谷突然感觉肚子饿了。时钟已经过了一点。

  沿途没有发现饭馆。在鹫敷町的加油站边加油边询问附近有没有什么餐馆,回答说:“太龙寺的索道站有许多。”

  太龙寺是四国八十八座中的第二十一座。在八十八座寺庙中,是建在地势险峻的山顶上的寺院,人们乘坐几乎垂直的索道去寺庙,听说现在是最有名气的游览胜地

  患有恐高症的浅见丝毫也没有乘坐缆车的打算,只是吃顿饭而已。

  果不其然,到了那里一看,才发现缆车站是一个相当大的建筑群,除了土特产商店,还有餐馆、小吃店、茶社之类的店铺。浅见进了一家打着“手制荞麦面”广告牌的日式餐馆,要了一碗清汤面。不一会儿,即送上来碗口直径约有5英寸大小的一大海碗过了油的滑爽的面条。

  浅见将面条一扫而光,满意地抬起头来一看,两位意想不到的人物进入店堂——在第十座“切幡寺”遇见的那对夫妇。他们离开那里历时两天,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可见他们与浅见不同,不是游山玩水,而是要虔诚地巡视一遍八十八座寺庙。

  浅见情不自禁地靠近搭话:“前天承蒙关照!”

  对方一时好像想不起来似的。特别是那男的困惑似的眨着眼。夫人倒先想起来了。

  “啊,那时……嗨,在切幡寺见过你吧?!”

  “您曾吟诵山头火的诗句‘凄怆背影雨中行’。”浅见对那男的说。

  终于想起来了:“啊,您是杂志社的采访记者……真是奇遇啦!那么,您现在也去参拜太龙寺?”

  “不,不是,只是路过吃餐饭。真对不起!”

  浅见不能与夫妇俩一起参拜弘法大师,弯下腰表示道歉。

  “是吗?我们这就吃完饭乘缆车上去。你也一起去怎么样?”

  “不,十分抱歉,我还有急事!”他不说自己患有恐高症。

  “你们两人从这之后一直继续朝山之旅吗?”浅见硬是转变了话题。

  “这次到这里结束,计划乘傍晚的飞机回去。还要回去工作。”

  夫妇点了与浅见同样的东西,送上来的面条盛在一个大海碗里,他们也吃了一惊,浅见乘机说了告别的话语后走出了餐馆。

  此时缆车正“吱呀吱呀”地通过头顶,缆车可乘坐一百人,相当大,最高地点离地面大约两百米,也许安全系数超过了飞机,但不管怎么说,对浅见来说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钻进车内,浅见终于松了一口气。

  (是啊,那对夫妇已经是第十三年祭吧?)

  在切幡寺会面时,那对夫妇说六年前成为朝山客踏上七年祭的道路。那时什么也不想,也就是说就这么做了。那对夫妇的女儿死了,与栋方崇和飞内栞被害事件几乎在同一时期。没有其它别的意义,但使人领悟到命运的多舛与生命的真谛。

  在日本,一年中据说因各种事件或事故而无辜死亡的人数高达四万至五万人。每天平均大约一百二十人死亡。虽说其遗属的双方会在旅途中偶然碰面,但那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边那样想,浅见心里似乎有什么牵挂的东西。

  已经充分感受到警察的调查以偶发事件为前提而进行的氛围,也许不在现场的调查,不至于“偷工减料”,但有缺乏缜密调查的可能性。

  也许说不必重新开始十二年前的不在犯罪现场调查,可是不管成功与否,现场调查是一切搜查的起点,动机与机会是支撑犯罪行为的两大支柱。

  浅见启动了车子。他切实感到所有证据却每时每刻陷入不可信的状态。

  4

  浅见下午三时许回到了德岛市。很少一直呆在社里的德岛新报的四宫,此时正一本正经地坐在编辑部里,并不是有什么空暇,而是在专心迎候浅见的到来。

  “从那以后你真忙乎呵!”在会客室双方一落座,四宫就倾了倾身子开口说道,“如浅见君所言,包括第十堰在内,寻找原始记录,可警方毫无从那个起点出发调查事件的迹象。这次仍然没有重大发现。”

  “但发现了证实那件事的资料!”

  浅见将从栋方家借来的有关吉野河的资料展示给四宫看。看到一大袋关于第十堰问题的资料,四宫异常兴奋。

  “既然有这些佐证资料,警方将目标定在哪里?”一边那样愤慨,一边立即苦笑着说,“可是……”

  “尽管那样说,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件事,所以也不能全怪警方。”

  “当时即使看到了这些资料,也不可能看出事件的真相。只有现在,第十堰问题成为争论热点,所以我才会怀疑它与栋方的案子有关。”

  “你这样说是宽慰我吗?你真是大好人。”

  四宫低下头,“呵呵呵”地笑着。

  “首先关于动机,我想某种程度上已经弄清楚了。”浅见说,“从这个观点出发,重新筛选相关的人物,并调查嫌疑人案发当时在何处做何事。”

  “是啊,首先开始调查至今未见的栋方的同事们案发时在不在现场。”

  不愧为四宫,很快领会了。

  “都是十二年前的事情,要选定那样的人还是相当困难的吧。”

  “嗯,当然。有的住所变化了,其中说不定有的人已经死了。可是如果限定与栋方先生有关的人员,也许可以捕捉到线索。例如,将德南建设公司的职员名册和县土木工程部、建设省建设事务所的职员名册弄到手。”

  “范围需要扩大到那些?”

  “当然!这些资料只有官署会有的。与这没有利害关系的人难以想象……”

  四宫的目光集中起来,看起来仿佛孩子般的滑稽脸孔,突然僵住了一动也不动。

  “是谁?”浅见迫不及待地催促。

  “嗯,啊,是那样……”

  四宫踌躇片刻。即使对方是浅见,四宫作为大众媒体的人,是否可以提出这个人名,觉得还是拿捏不准吧。

  “是一个叫原泽的男子。叫原泽聪!是栋方君的好友,当时在建设省德岛建设事务所工作,现在就职于德南建设公司,填补了栋方君死后留下的空缺。”

  “哦,有那样的人?”浅见十分惊讶。

  “确实有,他现在担任德南建设的董事。据说原泽氏加盟之后,德南建设参与公共事业的工程相当活跃。特别是参与了以前完全由别的公司承揽的吉野河的工程……”

  四宫的脸色渐渐变得深沉起来。

  “那么说原泽是嫌疑犯……”

  “决不会那样简单吧!”

  浅见笑了。

  四宫板着面孔严肃地说道:“当然我认为原泽氏不是直接的凶手,但从可能性这一点上来说,不更加可疑吗?即使嫌疑犯也不奇怪,假如是他,栋方会放松警惕,更加易于接近。”

  “可不是!”浅见也板着脸说道。

  “是否嫌疑犯姑且不论,若当时在建设省,也许知道一些事件的背景。”

  “不管怎样,原泽氏当时从事什么岗位,需探个明白。不仅原泽氏,凡是与栋方有关系的人员都要列个表。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

  四宫表情更为复杂。

  “可是,浅见,这以后你打算怎么做?”

  “我先回旅馆,然后调查从栋方家借来的磁带,因为两日后必须归还。”

  “磁带,什么磁带?是窃听还是什么?”

  “不,不是!没有听内容一点也不知道。如同刚才的资料一样,净是案发当时,警察调查剩下的东西。也许是复制音乐的带子吧!”

  “喔,那些也要调查吗?”四宫钦佩似地说道。

  “也许是徒劳,但我想试试!”

  “那种‘徒劳’不一样重要吗?如今年轻人不愿意干这‘徒劳’的事情……哈哈哈,我那样说,好像我已经上了年纪似的。那样的活,浅见,你可以使用本社的磁带录音机,可以用五倍速度来听。”

  四宫当即走出房间,拿来了磁带录音机。他“因天快到黄昏想去海彦”而告辞,浅见一返回旅馆,就立即开始听磁带。

  磁带录音机是否五倍速不清楚,但好像有三倍的速度。如同四宫所言,录音的内容听得很清楚。磁带几乎都是音乐,而且古典作品居多,那也是栋方的爱好?CD盘片也都是古典音乐。磁带有二十四盒,因放的磁带总是音乐,连浅见都听厌了。他开始想,并非本来就没有信心,也许这真是徒劳的劳动。

  5

  用过晚餐,浅见继续检索磁带。现在只剩下两盒,当布拉姆斯①的交响乐第二号作品快速播放大约五分钟时,突然音乐声戛然而止,变成了杂音,显然录了什么会话——

  ①布拉姆斯(1833-1897)德国作曲家。

  浅见将磁带倒过来,从会话的起始听起。会话是半途开始录的,有点突然。或许在录了会话内容的磁带上,又录了音乐?

  “那么我去!”这是一位年轻男人的声音。录音从这里开始。

  “啊,这样的话就全靠你了。请代我向宫下先生问好!”——上了年纪的男人的嘶哑声。

  “明白了。我先走了!”

  传来年轻的男人走出了屋外的关门声。

  沉默片刻之后,响起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

  “派他去,太可惜了。”

  “不,没关系!况且他是一个死脑筋!可以不听这样的话。”

  上了年纪的男子用威严的嘶哑的声音说道。是德岛口音还是关西口音,并不十分清楚,总之有浓重的乡音。

  “可是,听说他是一个技术上十分优秀的人才!”一旁的男人操普通话大声说。从谈话的情形与磁带的内容推测,好像是关于栋方崇的谈话。由此推测,离开房间的年轻男人是栋方崇。

  给人的感觉是,发出嘶哑声音的男人人约六十岁左右,另外一人似乎相当年轻。

  “优秀是优秀,但他不懂世故。认为世上万物如同算术题加加减减一般简单,换句话说,他好像计算机似的,只要输入基础数字,立即就会给出答案。吉野河洪涝泛滥时的流量计算,他瞬间就完成了。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小松所长、大学里的老帅均大吃一惊。总之还很有说服力!派去的人还没有一位这样有用的人才。缺点只是太年轻点儿。”

  嘶哑的声音里充满了切身感受。从他的嗓音让人觉得他对“他”的“年轻”感到棘手。

  “况且,纵使技术多么优秀,假如没有工作,等于白白糟蹋好东西。现在对他来说也是体验大型项目的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事姑且不论,但这个项目必须尽早开始实现。现在经济处于顶峰状态,国库充盈,财政方面也没有什么阻碍。可是,这样的好景况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作为时间的选择,现在可是最好的时机呢。”

  “说是那么说,可在这一段的聚会上有一种意见是对改造吉野河本身有疑问。”

  “啊,那是今尾的爷爷吧?他是一个事事都要提自己意见的人。不说就受不了。他家世世代代都靠蓝发财,换句话说是接受了吉野河洪水的恩惠,认为吉野河就应该发洪水!”

  “哈哈哈,哪能……”

  “不,这可不是玩笑。蓝这种东西是由洪水带来的天然客土培育起来的。由此可见,吉野河对德岛的民众来说不管是喜欢还是厌恶,可以说她既是苦难的根源,又是福祉的源泉。可是现代的我们,期盼吉野河总是带来福祉,期盼她多姿多彩。这个项目好比是吉野河恩赐的礼物,这样难得的恩惠,县民全都应该喜欢吧?即使这样,当要发生事情的时候,反对是避免不了的。那要凭觉悟,如何说服、抚慰他们与搞政治没有两样。”

  嘶哑的声音一直喋喋不休,而且没有想到在这里突然说“今尾”的名字。从“用蓝敛财”这句话来分析,所谓“今尾的爷爷”大概是胁町的今尾武治老人。

  十二年前,今尾老人已经明确表示反对改造吉野河的意向。那种“改造”是否指第十堰问题姑且不论,总之推进派预感到反对派的存在而采取对策倒是确实的。

  “问题是如何让县民认识改造吉野河的必要性呢?”另一个男人苦恼地说道。

  “以前的数据一旦危险状态来临,因拿不出能够简单说服的决定性的数值,所以培养县民的危机意识是十分困难的。”

  “那种事情,只要稍微调整一下数字就行了。输入计算机的数字,只要向上调高百分之二十,水就会从堤岸上溢出来。”

  “那样胡乱……”

  “不是胡搞,也不是不负责任,这就是政治!”

  “不,即使不使用这种政治性的策略,我们同样确信改造是必要的。”

  “这样做,事情能够顺利进行,于己于人都有好处,不是说‘撒谎也是一种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吗?”

  “的确是那样……呀,考虑考虑吧!我这就告辞了!”

  “是吗?辛苦你了。德岛经济界全仰仗你了,请多关照!”

  两人正出房间的声音。最后偶尔听到远处的嘈杂声,除此之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浅见再次快放,一直到磁带放完,都没有发现会话之类的录音。

  6

  这是一个不小的震动。如果这是栋方崇预备的磁带,可以认为他事先料到会话的两人会说如此不妥当的话题,或者至少抱有疑惑。只从场合、何种状况来推测,总之,从在音乐磁带下重复录音来分析,在嘶哑声音的男人说出“使用”之前,出于瞬间的判断,才安放了磁带。只要听了这段会话,就可知道交给栋方的“基准数值”有可能做了大量窜改。既然要弄清这种疑惑,作为栋方当然要对依据基准数值描绘和提出改造计划的蓝图产生抵触。

  浅见设身处地地想象当时栋方的立场。浅见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充满正义感的人,但那时的栋方比浅见还要单纯,是一个埋头钻研技术的青年。当他知道自己被企业和官署所利用,像小丑一样跳来跳去的时候,他就不愿意惟命是从了。

  栋方烦恼之极,就去看望上那贺町的父亲,并想征询父亲的主意。“干你认准的事情!”——父亲的一句话,决定了他的命运。

  浅见设想了事件的情节,不由得“唉”地叹了口气。

  看了看时钟,已经过了深夜一时。不过,当初设想也许能从磁带的检索中发现什么线索,尽管是没有任何把握的事情,终于在这个关键时刻,发现了目的的“证据”,应该说是一种幸运。

  最后剩下的一盘,不过是音乐磁带,浅见以正常速度放音,一边听着马勒①的冗长的交响乐,一边睡着了——

  也①奥地利作曲家、指挥家(1860-1911),犹太裔。

  翌日晨,浅见来到了德岛新报,可四宫还未到报社上班。但编辑部的人一听说浅见的名字,就说:“啊,是浅见先生啦!请让他等一等!”

  让进会客室不久,四宫拭着汗出现了。

  “有什么发现吗?”浅见一问,他就点头说:“有、有!”

  “浅见君你那里怎么样?请讲给听听!”

  浅见让他听了磁带,四宫比昨天见到资料时还要兴奋,鼻尖上都渗出了汗水。

  “这是个伟大的发现,简直是一起阴谋!”

  “你知道这两人是谁吗?”

  “不,不知道!现在听下来,除了小松这个名字,其他都不知道。小松当时任德岛建设事务所所长。还出现了宫下的名字,同样不知道是谁。可是,我想反复听几遍,也许知道是谁吧。总之,一定是与栋方君有关系的人。”

  四宫的目光投向天花板,稍作思考,就“有了、有了”地想起来了。

  “这是有关人员的名单。我将十二年前当时的花名册弄到手。这是建设省德岛建设事务所的。这里有小松所长的名字。另外一本是德南建设公司职员花名册,这不是印制好的,而是有雇佣关系的资料编成的,不用说栋方君的名字列入其中。”

  两本花名册复印之后摊在桌子上,摆在浅见的面前。

  “德南建设姑且不谈,建设省建设事务所的规模就格外庞大。”

  浅见也被此事惊呆了。德岛建设事务所的阵容是所长以下大约五十人。德岛县是一个不大的县,如果都这样,全国都道府县建设事务所所有人员加起来,再加上建设省,就是一个庞大而惊人的数字。

  建设省和县里竭尽全力想要推进河口堰工程,所以在当地尽管有“反对改造吉野河”的呼声,最后仍然是要强硬推行的吧!

  浅见将此事一说完,四宫说了声“诚然!”。就咬住下嘴唇,成了一个“八”字形。

  “日本所有地方,几乎都存在类似的问题。如穴道湖的围湖开垦工程、长良川河口堰、有明海泄水闸等等,可是不要以为国家的大规模工程就必定成功。尽管如此,也不能保证什么不做就好,穴道湖的例子除外。譬如成田新机场建设,对国家来说没有其它的选择。即使牺牲日本的经济发展与国际化,也要优先保护土地和环境——国民有这样的共识就另当别论了。”

  “是啊!”浅见点头赞同。

  “吉野河河口堰建设计划说不定国家和县里的判断是正确的。‘保留第十堰’也许不过是单纯的感伤主义。反之,改造计划也许是受彻头彻尾的经济利益驱动,是破坏环境的肆虐之举。”

  “的确是这样。赞成派和反对派包括我和大众媒体,究竟哪一方对,没有绝对的自信。只是清楚以下两点,即如果推行改造工程,德岛县就能得到超过一千亿日元的预算,或者吉野河的生态环境就会遭到无法挽回的破坏。”

  “况且要向像我这样的局外人到底选择哪一方,我想不应该轻易说三道四吧!”

  “这不碍事,只有外人,才会进行客观的判断。况且用于工程的钱本来就是纳税人的钱,与你浅见君也有很大关系!”

  “不,没有太大的关系!”浅见苦笑着挠了挠头后又一本正经地说道:

  “可是栋方君的死与刚才所说的事是两回事,谁杀害了栋方和飞内栞是严峻的事实。如果这起事件的背后缠上第十堰问题,就必须妥善处理改造计划。”

  “诚然,这是吉野河的间接犯罪喽?”

  “哪能……”浅见笑了,“嫁祸于吉野河的话,‘她’会生气的。无论何时,无论何地,罪恶都是在人一边。即使引起洪涝灾害时,吉野河也不会意识到在那些地方还住着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人们落户到河的两旁,随心所欲地缩小河床,拦住河流,而且要‘她’说出杀人事件的罪犯,‘四国三郎’非常为难。”

  “哈哈哈,这是十分有趣的比喻。玩笑归玩笑,我们还是从这十二年前的花名册中找出磁带录音中的主谋。可是,在这之前,有必要对栋方的同事进行跟踪调查。”

  “现在剩下的人大概有多少呢?”

  “在德南建设剩下的大约有会长以下30人左右。在那个行业人员流动十分频繁,女职员几乎换完了。建设事务所留下来的充其量不过是事务女性,其他员工都换了几茬了。”

  “换得太多了。说话的一方好像是官署的人!”

  “我觉得或许是昨天提到的原泽氏……呀,说起原泽,在编辑部内说起他的事,有人说他怪。是原泽氏与女性交往的事情。”四宫用眼睛瞟了一下浅见,“听说有人看到原泽氏与市来小百合在一起。”

  “哦?……”

  浅见仿佛咀嚼着一颗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