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无虑很冤枉,这事他根本没掺和,真正的策划者白天蓝,正坐在沙发上,抱着半个西瓜用勺子挖,并随时通过电子设备进行多方联系。
忽然一个电话打进来,是某劳动中介的小鲁,声音充满兴奋:“老板,揽月居那边出了事,保安动手打人啊。”
白天蓝立马放下西瓜:“说清楚。”
小鲁哈哈大笑:“保安狗眼看人低,出来拿钱甩到农民工脸上,几个暴脾气的不干了,拉着让道歉,保安不耐烦,就动起手来了呗。”
白天蓝忙道:“这么大的事你还笑得出?赶紧过去,我也马上到。”
她支持他们给顾云山制造麻烦,但一再强调分寸,就是不想闹出人身安全甚至人命事件,这是她的底线。
正在和唐尧打电话的孙无虑暂停沟通,站起身说道:“出了什么事?我陪你去。”
白天蓝笑道:“不要紧,我可以解决。你还是藏在家里吧,我怕顾云山找人暗杀你。”
她随便换了吊带热裤出门,虽然已经是傍晚,她还是谨慎地戴了个墨镜,几乎遮住整张脸。距离揽月居大门还有一段距离,她停车靠边,与小鲁会合后,让他去探情况,自己坐在车里,一边焦急地等待,一边好奇地打量这高档住宅的周边环境与配套。
就在她东张西望的时候,一辆黑色奔驰杀入视线,从左边飞驰而来,她一开始也没怎么留意,可那台奔驰快到小区门口时摇下了半叶窗,惊鸿一瞥下,车主的侧影非常熟悉,白天蓝一惊,好像是他?昏黑天色中瞧的不是很清楚,她心中奇怪,迅速发车跟了上去。
经过小区正门口,那里几个人正在推搡,一眼看去,并无人受伤,白天蓝放了心,继续追踪奔驰。
转弯时,奔驰猛然加速,她为了不跟丢,也猛踩油门往上追。奔驰车主明显也察觉到了有人在追踪,于是带着她穿梭在各条街道里大兜圈子,揽月居远离闹市,路宽车少,奔驰车速极快,由于没有其他干扰物的原因,追踪目标也非常清晰,但丰田的动力和奔驰实在不能比,白天蓝觉得车胎都在往外飘,一颗心也跳得快要奔出嗓子眼。
没多久,奔驰绕进一条狭窄的单车道小巷,白天蓝追进去时,只看见了绝尘而去的尾灯,手心渗出的汗已把方向盘沾湿,她微微喘了口气,停下车休息,追不上了,也不用追了,她知道是谁了。
她缓过来后,重新发车驶向出口,这回时间宽裕,开得很慢,不料就在此时,奔驰在前面开阔处打个猛弯,掉头箭一般直冲而来,白天蓝一震,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有两道刺目的强光激射入眼,晃得她什么也瞧不见,她本能地伸手遮住眼睛,同时耳边传来紧急刹车声,奔驰已疾停在面前,与她的丰田引擎盖近在咫尺之间。
白天蓝惊魂甫定,摘掉安全带下车。郑方舟于同一时间下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小师妹,你追我干什么?”
白天蓝不答这话,耍赖撒娇,胡搅蛮缠:“你怎么这么坏?知道我在追你还开那么快!我这破丰田车圈都要飞出去了,你还一直加速加速加速,还拿远光灯晃我!你存心要我命啊!”
郑方舟淡淡道:“给你教个乖,以后别随便追男人的车。”
白天蓝叫屈:“我这不是想跟你打个招呼嘛,你跑什么?”
郑方舟笑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大晚上的,要离有夫之妇远点儿。”
白天蓝失笑:“服了你啦,身正还怕影子斜?”
两个人心照不宣,都不提为何来此,也不拿这话问对方,瞎扯一通后,互道再见。
白天蓝心中的疑云更重,郑方舟住在方向相反的南郊,小区也是简约素净的商务风,富丽奢华的揽月居怎么看都不是他的风格。退一步说,就算他忽然想要换个风格住,也不需要藏着掖着,何必带着她兜这么多圈?而且,他平时开的是雷克萨斯LS,今天的奔驰从未见过。
她百思不得其解,蓦地闪过一个念头,当即给杨一诺去了个电话,让他找渠道弄揽月居业主名单。
返回揽月居门口时,农民工已经散了,小鲁在不远处等她,告诉她就是一点肢体冲突,没人受伤,说罢又贼兮兮地告诉她拍了好几张照片。
照片放到网上,又引发了一波汹涌的舆论。农民工的孩子们九月开学需要学费,找金城地产讨要拖欠了大半年的血汗钱,结果董事长不仅不给钱,还指使保安打人,顾云山苦心积虑维护了几十年的儒商、慈善企业家的形象彻底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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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山焦头烂额,聘请的公关团队日子也不好过,他们进退两难,要进攻天骄吧,那正好帮孙无虑实施了焦土策略,要回兵自守吧,对方每一招都直逼要害,想来想去,只有一招:尽快筹款,先支付一小部分,一来给合作伙伴吃点定心丸,二来可以利用媒体进行包装,把正面影响无限放大,抵消之前的□□。
他手里天骄集团的流通股因为停牌而无法套现,收购的员工股也不能出让,否则等于把控制权拱手送人,金城的备用金早就投入了股市,能用的资金腾挪手段也都用了个遍,现在负债率这么高,从银行贷款的可能性很小,而且速度也太慢,他向秋红叶求助,但秋红叶的钱也因为政府严打金融犯罪而滞留海外,无法周转,她自己还在想杠杆利息怎么还。
他总算看明白了,秋红叶虽然有实力,但根本没法吞掉天骄,也没有一往无前的决心,选顾家做盟友只是利用顾晓萌对孙无虑的恨,让顾家替她去拼命,自己坐收渔利。他当初是怎么被灌的迷魂汤,竟会相信这个女人背后真有千亿量级的资金,可以把整个天骄集团囫囵吞下?
他知道自己是被骗上贼船,但事已至此,悔恨无用,何况他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孙无虑真要鱼死网破的话,顾家破产,秋红叶的钱也是有去无回,现在得先解决燃眉之急。
他放弃了她这条路,找了多方信托担保,通过超高杠杆弄到一笔钱,支付了拖欠时间最久的几笔款项,整天围堵他的农民工终于散去,澄清的正面报道如雪花纷飞,很快就把之前的负面信息压了下去,拿到钱的承包商和建材商白脸变红脸,争前恐后地在媒体面前为他站台唱颂歌,局势总算被稍微扳平。
孙无虑履行自己的承诺,继续实施焦土策略,顾云山洗清自己的同时,压着一口气要看对方到底敢做到什么地步,双方僵持不下,因为激烈的拉锯中后退一寸就满盘皆输。
白天蓝负荷着巨大压力,终日埋头研究金城地产,把他们的项目几乎都过了一遍后,忽然在某待建设的项目里发现了一些端倪。
这项目的地皮是金城年初竞标拿下的,号称城东地王,当时竞争者无数,其中一家甚至是国内龙头,无论品牌影响力、企业实力、资源调度能力都属一流,却偏偏输给了顾云山。有多年销售经验的白天蓝几乎是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劲,她当即联络那位项目经理,咨询夺标事宜。
虽然是竞争对手,但对方并没有任何的污蔑和诋毁,说辞客观而中肯。他们作为上市集团,对于各种类型的地块有标价限制,禁止破格出价,而金城是私企,灵活性更强,顾云山给出了天价,所以抢到了这块地。当然,他也在疑惑,以金城的实力是如何开得起这么高的价格的,毕竟,国土资源部早已出台规定,开发商拿地必须一次性付清出让金,不得分期。
白天蓝怦怦心跳,她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些桌面下的操作,道完谢后挂断电话,立刻在江城房地产论坛释放消息。那些和金城有竞争关系的地产商幸灾乐祸地推波助澜,把这条消息不断向外转播,很快,顾云山违规进行土地使用的事情轰动了整个行业。
金城公关在第一时间出面回应,声色俱厉,扬言要把造谣者告上法庭。这个撇清动作过于迫不及待,就好像是偷食的小狗被踩了尾巴回头反咬,越迅疾反而越显得心虚。
白天蓝无比激动,可算找到了顾云山的七寸所在,她聘请专业记者,撰写了一封写给市长的公开信,隐晦又犀利地揭露此事。这封信还没来得及形成舆论风暴,就已经被展示到顾云山面前。
这位年近花甲的商场名宿真要扛不住了。他当初竞标城东地王时,打点了有关部门的关系,私下协议分期支付土地出让金,提前拿到了建设使用权证书,自以为做得隐秘,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查出。
不,对方应该没有真凭实据,否则的话,直接去报案即可,何必玩什么攻心战?可就算没有凭据,一旦闹大,警方介入,后果都不堪设想,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尽快缴清这笔钱。
可他早已囊空如洗,举目望去皆是债主。欠建筑商、设计单位和农民工、业主的钱都可以拖,反正拖了也没什么成本,欠银行的、欠钱庄的、欠私募及其他金融机构的钱拖不起,每拖一天都有巨额利息和违约金产生,早期很多抵押贷款都过了偿还期,再不还的话,抵押的商业资产就要被变卖,只怕还没等到天骄复牌他就要破产,而地王的出让金问题更是悬头利刃,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斩去他辉煌的一生。
他终于安排秘书打电话约见孙无虑,纵然有万般不甘心。混迹江湖四十载,临到晚年,竟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小子逼得示弱求和!可他不得不求和,他割舍不下他打拼几十年的基业,而这是留给女儿的唯一保障,因为他知道自己无法东山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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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无虑坐在白天蓝身边,含笑看着那封公开信,打趣道:“亲爱的,要不以后你别出门了,老顾现在最想暗杀的只怕是你。”话刚说完就接到金城董秘的电话,邀请他去和顾云山面谈。
由于两人零距离相依而坐,白天蓝也听到了对方所说,她呼吸一窒,因为即将到来的胜利曙光而心尖颤抖,同时也明显感觉到孙无虑微微一颤,分明是压抑着心里的波涛汹涌,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冷静:“不好意思,我没空,顾总想要聊聊的话,请他到天骄来。”
白天蓝心道,好小子!孙无虑挂断电话,平静的伪装一瞬间卸下,兴奋夹缠着忐忑的复杂情绪让他浑身局促,坐卧不宁,白天蓝笑道:“要不起来走走?”
孙无虑一拍手:“正有此意!”
他站起身,在客厅徐徐踱步,借以缓解焦虑。拒绝对方提供的台阶只为在鸣金收兵的时候争取谈判优势,可对方是否接受这个威胁他却无法控制,一步踏错,又是万劫不复。
白天蓝人虽坐着,目光却随着他的身影而移动,心中也是焦灼不安,直到电话再次打来。
已经决定妥协的顾云山仍旧拿着架子,不愿意屈尊来天骄求和,反而请了江城主管经济建设的吴副市长出面,孙无虑也正好借坡下驴,答应赴约。
饭局上,吴副市长不偏不倚,各打五十大板,又指出他们再这样闹下去,会影响整个市的经济发展,让他们把诉求明确摊上桌面,尽快谈判,尽快解决这个问题,让两家公司都走入正轨。
当着副市长的面,孙顾一少一老几番攻守,最后终于达成约定:孙无虑找人接手顾云山拥有的全部原始股,并尽快复牌,以保证其他股份得以在二级市场流通套现。
除去帮秋红叶代持的,顾云山本人手里的原始股占全部股份近5%左右,是从叶同及其他核心员工手里高价购来的,转手之后便可以回笼大量资金用来周转——当然成交价只能是当前市价,孙无虑也可以趁此拿回公司控制权——当然前提是他能保证新引入的资本愿意无条件支持他。
走出酒楼的第一秒,孙无虑就给白天蓝打电话汇报结果:“告捷!”
她继承了他的事业,正在客厅踱来踱去,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听到这话,尖叫一声,哈哈大笑。
孙无虑也不禁莞尔,在这场硝烟弥漫的厮杀里,他们携手并肩,披着一身鲜血走出,终于到了雨过天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