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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葬礼、华光信托和商业帝国的“蛊惑”

    别人的危机,在振华控股和杜铁林这里,成了重新瓜分势力范围的历史机遇。那种兴奋感和蠢蠢欲动,已经按捺不住地要从杜铁林的神情里涌出来了。

    林子昂注意到了老板言语风格的调整,尤其是语气语态的潜在变化。好像是哪本心理学专著里说的,说看一个人说话,切莫完全听信了他所说的内容,与之相比,倒情愿相信一个人说话的语气和语态做不了假,那是最接近内心深处的表现。总之,这段时间里,杜铁林很多场合说的那些话,乍一听,轻描淡写,但话里的口气,却是霸道十足的。

    “行业是不会死的,但是行业既有的做法确实需要改一改了。”这句话几乎成了杜铁林这段时间的口头禅。林子昂听着,感觉老板这是要干吗啊?心里的小鼓一阵敲,猜想着,老板跟过去好像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别人贪婪的时候,他恐惧,别人恐惧的时候,他却贪婪了。外部的杂音,丝毫抵挡不了杜铁林的“野心”和“激情”,而且是与日俱增的“野心”和“激情”。振华控股内部的核心高管们,无一例外,都看到了杜铁林的变化,只是每个人的反应和对策,不尽相同。

    说来也巧,这一年的10月末,杜铁林、沈天放、薛翔鹤恰巧都在香港,林子昂办完北京的事,杜铁林也让他到香港待命。林子昂到的那天是10月31日,周二,恰巧是西方人的万圣节。当天晚上,杜铁林有自己的安排,并没有召集他们几个人,但说好了周三上午一起去中环开会。于是,沈天放主动提出来,这个洋人的万圣节稀奇古怪的,跟咱也没啥关系,要么咱们三个人一起吃晚饭吧。薛翔鹤平时有点不待见沈天放,但这次在香港,却没有回绝沈天放的好意。林子昂是小弟,两位大哥说啥就是啥,跟着去就是了。

    沈天放推荐了海港城海运大厦那里的一家牛排店,正好挨着维港邮轮码头,便叮嘱店家预留了户外的座位。这家牛排店总店在纽约,但香港这家分店丝毫不比总店逊色,牛排超正,甜品也到位,连赠送的餐前面包也超好吃,颇受沈天放推崇。但你问沈天放,这餐前面包能好吃到什么程度呢?沈天放的说法就是,没法形容,反正就是好吃。并且,沈天放强调,在这个户外位置吃牛排,能找到一种夏天在北京霄云路喝啤酒、撸串的快感,这种霄云路快感一旦嫁接到香港,在此时此地,最让他流连忘返。

    薛翔鹤觉得,沈天放大概是最近“骚气”过头了,便问林子昂是否有这种感觉?林子昂答,沈总一直都这样,不管是白衬衫还是花衬衫,内心里永远住着一个“骚气”的灵魂。

    那顿晚餐,沈天放点了一个大份T骨牛扒,一份NewYorkStrip,又加了一打半生蚝,一份冰冻鲜虎虾,外加蔬菜沙拉,三人share已经足够。然后,他又轻车熟路地要了一款自己常喝的西班牙Muga红酒,总共要了两支。

    沈天放说,难得我们三个人还能在香港吃这顿万圣节晚餐,有意义,来,我们举杯庆祝。

    或许是身处第三地的缘故,又因为这香港“北京霄云路”的惬意,又或者是西班牙红酒的醇厚滋润了味蕾,酒足饭饱之后,话题自然而然地就扯到了公司的事情上。

    沈天放对薛翔鹤说:“老薛,我知道你平时有点不待见我,但是,咱们都是成年人,规矩咱们都懂。所以,我敬你一杯,希望我们永远是‘和而不同’的好同事。”

    薛翔鹤说:“难得你用了这么高级的词汇定义咱俩,我也敬你一杯,敬我们共同的目标。”

    两个人各喝了一个半杯,没有丝毫的含糊,这酒里面有较劲,但更多的是,心有戚戚。林子昂在一旁,看得真切。

    沈天放接着说:“老薛,你说咱俩的性格,你心思缜密,我横冲直撞,我们就

    是老板跟前的‘哼哈二将’啊。但是,我怎么最近总感觉不对劲呢,你有没有感觉到老板的心理变化啊?我因为习惯了直来直去,老板对我也是直来直去,但我最近跟他沟通事情,总觉得他有心事呢。平时吧,我横冲直撞的时候,老板负责踩我刹车。但老板最近张罗的这几件事情,连我看着都觉得太激进了。”薛翔鹤想了想,答道:“连你都觉得激进,到我这里,还不成害怕了啊?”

    沈天放说:“你也有这种感觉?”

    “废话,我以为你在北京,离老板近一些,应该早就感觉到了呢。”薛翔鹤说。

    “我就说吧,小姚结婚那事儿,对老板还是有刺激的。反正从那以后,老板就不泡妞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他多余的精力没处消耗,会不会用力过猛啊?”沈天放感慨道,临了还加了一句,“这男人怎么能不泡妞呢?阴阳不调和了呀。”

    “你别这么八卦好不好?老板凡事分得那么清楚,他不是那种人。我倒是觉得,老板眼界那么高,身边起起伏伏的事情看得多了,一般的事情根本就乱不了他的分寸。只是,最近.”薛翔鹤疑惑的眼神看向林子昂,“子昂,你是贴身助理,你没感觉到老板最近有什么变化?他最近来香港,都见了些什么人192-

    “薛总,杜总的行程,在公司高管群里都有通报的。您这问题,我没法回答啊。”林子昂说。

    “对,对,老板见什么人,是老板的事情,我不该多问的。”薛翔鹤自觉失礼,问了不该问的。

    “不过,有时候,杜总晚饭后,还会单独去顶楼会所喝威士忌,一般我不参加。他最近去顶楼会所次数比较多。”林子昂说道。

    “会不会真的是去跟K总见面了?江湖上都在传,说老板最近和K总走动得比较近。我就不明白了,K总那些生意全跟航空母舰似的,老板一向保持距离,怎么突然就热络起来了呢?”沈天放犹疑,便问薛翔鹤对此怎么个看法。

    “那除非只有一种可能,老板看上K总手上那块信托牌照了。”薛翔鹤喃喃低语。

    “不可能吧,那可是刀尖上舔血啊。”沈天放倒吸一口气,往身后的椅背靠过去,试图有所依靠,缓解一下压在胸口的重力。

    “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咱们这行当,资金就是子弹,谁家子弹多,源源不断,谁就掌握更多的话语权。我这边也好,你那边也好,说到底都是这些资金的出口。如果海量的资金放在上游端,我和你这两个出口,永远会比一般人家更有优势。我们现在账上又不缺钱,如果手里再拽着一块信托牌照,这牌打起来,就更加花样无穷了。你觉得这个诱惑大不大?老板会不会动心?”薛翔鹤反问沈天放,沈天放一时答不上来。

    “薛总,我看杜总超脱得很,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能够诱惑得了他的东西了。”林子昂可能因为也是喝了不少红酒的缘故,也有点放肆直言了。

    “大家都是凡夫俗子,怎么可能没有诱惑呢?只是,老板这境界,我是在想,这诱惑得有多大,才会让他心动呢?不敢想,不敢想啊。”薛翔鹤端起红酒杯,又放下,看着远处港岛璀璨的灯光夜景,心向往之,但又不知今夕此地,是福是祸。

    沈天放这时也仿佛知道了谜底,便稍微轻松些,说道:“老薛,咱俩跟着老板这么多年,你见过他像最近这样激进吗?反正我是没见过。所以,我觉得有疑问。肯定不是为了钱,老板已经这么有钱了,平时他也没啥大爱好,能花得了几个钱啊?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你有什么好疑问的?说到底,振华控股能有今天,靠的都是杜总这么些年的辛苦打拼,你我也就是帮他打个下手,按照既定方针去执行就是了。论资格,我们两个人都没资格质疑他。老板就是老板,我们就是打工的,更何况,老板

    对我们很厚爱了,待咱兄弟不薄。所以,这个公司永远得按照这个方向来,成

    了败了,都得接受。”薛翔鹤又凑近身子,对沈天放说,“再说了,你真觉得这个世界上会有百年老店吗?尤其是咱们这个投资行当,也就是这几年市场空间大,搁过去,我们还能有机会在这边喝红酒吃牛排?”

    “呵呵,不说这些了,这种讨论也没啥意思。咱们就好好打好这份工,老板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沈天放边说边给薛翔鹤和林子昂倒酒,“来来来,喝酒,喝酒。”

    维港的夜色,分外迷人,微醺之后的眼神,却多有游离。

    酒足饭饱之后,沈天放、薛翔鹤、林子昂三人各自“打道回府”,回了各自的宾馆。反正第二天还要再碰面的。身处异乡,神情反而更放松,也就着这些事情的讨论与吐槽,拉近了关系。

    第二天上午10点,一众人准时到达中环开会的地点。杜铁林只说是去拜访客户,也没说具体什么事情。等进了会议室,各自入座,坐在对面的果然是K总及其团队,沈天放、薛翔鹤心里顿时就都明白了。林子昂初出茅庐,并不知晓这K总究竟是何方神圣,但看沈、薛两位的神情,也自然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K总中等个头,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个普通大叔,但眼神坚毅,说话的时候,特别喜欢用自己的右手搓自己的大腿,也算是一个标志性动作。

    “杜总,今天团队都到齐了,我们就把方案大致过一下。其实吧,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华光信托可是我的心肝宝贝啊,想想就这么给人家了,心里真不是个滋味。”K总一边右手搓着大腿,一边说着。

    “K总,华光信托没有您,也不可能到今天这个规模。但振华控股一定会珍惜这个品牌,不会糟蹋了您的一番心血。”杜铁林说道。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了,大家都是生意人。说得难听点,我除了儿子不能卖,什么不能卖啊?”K总自嘲道,“杜总这些年经营振华控股做得有声有色,而且这些年,我们两家是英雄惜英雄,生意上也是互相给面子,从来没红过脸,闹过别扭。所以,我把华光信托交给杜总,我心里是放心的。好比把自己的亲生儿子过继给了同门兄弟,这有啥好难过的,说来说去,还是一家人嘛。”

    “K总,您放心,我会对华光信托视如己出,而且我会让它再上一个台阶,回过头来,还会孝敬各位的。”杜铁林继续说道。

    “那就好。不过,这个过继费,我们还是要好好谈一谈的。”K总笑呵呵地说着,“杜总后续对华光信托怎么个规划,我也想听一听,看看我这个亲爹还能给儿子做点啥,至少,扶上马,送一程嘛。”

    杜铁林便将大致的想法一一说出,和K总来来回回地交流着。不知不觉中,会议前前后后开了有三个小时,结束时,已经快1点钟了。双方团队又一起吃了中饭,临到分手时,已经是下午3点多的样子了。

    中饭吃到中途,K总在饭桌上不经意地对杜铁林说道:“杜总啊,前两天,老六过来看我,说是有个生意想和你聊聊。”

    “是,六哥已经和我见了一面,大致意思我已经知道了。”杜铁林说道。

    “我可有言在先,华光信托的事,和老六自己的生意,是两码事。你觉得老六的东西好,你就接,你要是觉得不好,你也不用理他。这两样东西不是搭在一起卖的,这个我得和你说清楚。当然,如果杜总觉得老六的东西还有点价值,那么,能帮就帮一下吧。”K总话里有话,云山雾罩地说着。

    “六哥的那个壳,当然有价值。我呢,本来也想着把华光信托和这个上市公司做点嫁接,但一时半会急不得。不过,我可以和六哥先谈起来,如果K总也同意,不妨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咱把这几件事统筹起来。”杜铁林又详细地讲了讲这其中的设计,“所以,K总您在具体华光信托的价格上,能否稍微低一点,给我多留点空间,然后我们再一并打算,各自多赚点后面的钱。您觉得怎么样?”

    “嗯,杜总这个想法很有创意,我还没仔细琢磨过呢,容我这几天也仔细想一想。”K总说道。

    “当然,K总,这两件事情,能伙在一起最好,如果您不愿意,那我们还是一码归一码。华光信托是华光信托,六哥的事情,我单独处理。”杜铁林说道。

    与K总见面完毕,各自道别,杜铁林与K总约定,两周后,再在香港碰一次。

    会后,沈天放和薛翔鹤分别回了北京和上海。两人分住在两个酒店,可见平时确实并不怎么多来往。但这次不同,两个不住同一酒店的人,却约好了一同前往机场。一路上,不知道在叨咕些什么。

    林子昂因为要跟着杜铁林去趟H省,便没有直接回北京。杜铁林说是去H省见领导,林子昂知道这领导指的便是张文华。黄秘书已经事先来过电话了,因为第二天中午张文华要外出访问,于是便安排杜铁林一行入住省政府招待所,这样见起来也方便些。

    杜铁林和林子昂离开中环,直接上车去了机场,搭下午5:40的航班从香港去H省。等到入住省政府招待所的时候,已经是快晚上9点半了。黄秘书已经提前在省政府招待所,等候杜铁林一行。

    “黄秘书,让你久等了。”杜铁林见到黄明后,主动一个热烈拥抱,“其实你不用等的,我们直接办入住就行了。”

    “杜总,领导嘱咐我的,一定得等候。”黄秘书随即帮杜铁林一行办好入住手续,“杜总,今天晚上你们先好好休息。明天早上8点半,我准时过来接你们去办公室。差不多11点的时候,领导就得去机场了,中间可以谈两个小时。”

    “好的,谢谢你了,黄秘书。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有事我们随时联络。明天见。”杜铁林说道。

    “好的,杜总,另外领导特意准备了两份H省土特产,让我转交。东西都已经放到两位的房间了。”黄明说道。

    “张局真是有心了,谢谢,谢谢。”有熟人在场的私下场合,杜铁林还是习惯称张文华为“张局”,显得更亲近,更似故旧老友。

    同黄秘书道别后,杜铁林和林子昂各自回了房间。

    林子昂生平第一次住省政府的招待所,进房间后,忍不住东瞧西看的,把各个角落都“扫视”了一遍。这招待所的房间简洁干净,并不奢华,但该有的布置都有,同昨天晚上住的香港五星级酒店比起来,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常年在外面出差,房间干净最重要,而且林子昂感觉只有晚上回到宾馆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他才可以把白天始终紧张的心放下,所以,尤其希望住宿的房间也能布置得让人安心。

    说来真是可笑,这么长期连轴转地出差,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得回想,前天住在哪里,昨天住在哪里,今天又住在哪里。住在哪里,睡在哪张床上,这俨然成了一个值得发问的深刻问题了。

    林子昂正准备洗漱一番早点睡觉,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是黄明打来的。“喂,黄明哥。”林子昂接起电话说道。

    “子昂,还没休息吧?你要是没啥事,咱们去吃个夜宵,就在附近。怎么样?”“要叫上杜总吗?”

    “不用,就我们俩。五分钟后,我在招待所门口等你。”“好嘞,我这就下来。”

    吃夜宵的地方就在招待所附近的一条小马路上,一个很安静的小店。黄明特意要了一个小单间,点了一些毛豆小菜,还有烤串,就着啤酒两个人边喝边聊起来。

    “黄明哥,这一晃,你跟着张局来H省也有一年半了吧?”林子昂说道。

    “是啊,一年半了,2016年3月来的。你怎么样啊,个人问题解决了没有?别每次见面,都得问你这个问题。”黄秘书打趣道。

    “就我这种,每天晚上睡在不同地方的宾馆里,哪个女孩子愿意跟我谈恋爱啊?懂我的人知道我在出差,不懂我的人还以为我在外面鬼混呢。”林子昂笑着聊起自己。

    “你年轻,选择了这个行业,趁着年轻多走走看看是对的。不像我这种,两地分居,这一年半,家里也没照顾到啊。”

    “是啊,小朋友肯定想爸爸了。”林子昂说道,“那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还能回北京吗?”

    “这就不知道了,要听组织上安排了。在地方上工作,同在北京部委机关不一样,又学到了不少东西,很锻炼人啊。”黄秘书说。

    “黄明哥,你肯定没问题的,到哪都能做出一番事业的。”林子昂说道。

    “领导估计会在H省扎根下来了,大概率明年省委换届后进常委班子。”黄明突然说道,“但这些都还不确定,你别跟杜总说啊,毕竟,这话从我嘴巴里传出来不合适。我猜想,领导如果想说的话,他会亲自告诉杜总的。”

    “那是好事啊,那黄明哥你自己的职级,还能再提一格吗?”林子昂兴奋地问道。

    “我正好想和你说这个事,领导也来问我意见了,问我是否愿意在H省待下去?一种,干脆就把老婆孩子都接过来,要是他们娘俩不肯离开北京的话,那就只好继续这么两地分居着。”

    “这个我就没发言权了,我自己连个小家庭都还没有呢。”林子昂自个笑出来声来。

    “我跟领导说了,我准备辞职下海,到市场上闯一闯。领导也同意了。”黄明语气平静地说道。

    “什么?下海?我没听明白。这什么意思啊?”

    “其实也没有完全下海,还是套了个救生圈的。我准备去北京的一家国有券商就职,所以,也不能完全说是下海,还在这个体制内,但公务员的身份是要放弃了。”

    “那具体担任什么职务呢?”

    “应该是先担任副总吧,具体的还要再谈一下,没那么快。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可以在北京见面了。”

    “黄明哥,无论怎么说,我都要祝你一切顺利,一帆风顺!”林子昂说完,提起酒杯,敬黄明。

    “子昂,我们是好兄弟,或许今后业务上,还会有交集呢。”黄明说道,“来,我们一起干杯!”

    那一夜,黄明和林子昂聊了好多好多,举手投足间,洋溢着闯荡一番的雄心壮志。林子昂被这种情绪感染了,感觉也像是做了一回自己的主人,终于摆脱了那个被人赏识,被人选择,进而期待被人提拔的“被动”身份。那一夜,林子昂真心觉得,年轻真好!因为年轻,也就意味着还有很多种可能,仿佛美好的明天,就在前方召唤着这些少年得志的宠儿。那天晚上,与黄明分别,都快凌晨1点钟了,林子昂回到省政府招待所,躺在大床上,竟比任何一个出差在外的晚上都要睡得香甜。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正好8点半,黄秘书准时到达省政府招待所,接到杜铁林后稍微耳语了几句,杜铁林点头示意明白。三人坐上小车,直接去了省政府大院,其实两个地方离得很近,但需要坐上小车才方便出入。总之,一切入乡随俗,听黄秘书安排就是了。

    到了省政府大院,就像当初在北京一样,杜铁林单独进张文华办公室谈事,林

    子昂则到黄秘书的办公室小坐一会儿。因为和黄明太过熟悉了,就着昨天的话题,林子昂便和黄明两人东聊西扯,时间过得飞快。约莫到了10点半的样子,杜铁林提前从张文华办公室出来了。杜铁林出来时,林子昂并没见着张文华出来送行,便觉得有些奇怪。此刻,杜铁林已经和黄秘书打了招呼,二人便在黄秘书的陪同下,匆匆地出了省政府大院。

    林子昂依稀记得,那天是个阴天,从H省回北京的高铁上,杜铁林一言不发。林子昂坐在老板身旁,依据公司即时传递来的信息,间或着询问他这事怎么办,那事怎么办,碰到这时,杜铁林方才应付着回答几句。其余时间,全程都十分静默。

    林子昂并不清楚,在张文华办公室里,老板和张局聊了些什么,也不清楚香港发生的事情,为何让沈天放和薛翔鹤如此紧张。在这个圈层里,有很多事情,林子昂是只见表象不知背后奥妙的,客观上,也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不知道,反而是一种保护,这个道理是林子昂事后才领悟出来的。但在事情经历的整个过程中,谁不希望多知道一些呢?又有谁不希望自己就是整个事件中的主角呢?

    分明似喜非为喜,恍惚闻香不是香。主角,真的有那么好当吗?

    回到北京,振华控股内部的紧张气氛又再次浓重起来,感觉马上要迎接新的重大战役了。只不过,沈天放也好,包括最近经常来北京的薛翔鹤,他们每次开会的神情,都变得严肃了,神情也不似过去。倒是沈天放和薛翔鹤两个人私下里的交情,比过去增进很多,大概是终于找到了可以一起沟通的共同语言了。

    外部的市场环境风云突变,各种消息扑面而来。杜铁林说,如果这是冬天,那肯定会有草木死去,这个过程是痛苦的。但只要我们能够活下来,到了来年的春天,我们就是当仁不让的主角!看来,老板要开始发力了。众人纷纷觉得,这会是振华控股发展历史上的一个重大的转折和跨越。

    正当所有人都在期待振华控股的“伟大崛起”之际,有一个坏消息,却提前传到了杜铁林的耳朵里。安可为打电话给杜铁林,说王儒瑶先生病了,确诊为胰腺癌晚期,一个最坏、最坏的诊断结果。杜铁林整个人,顿时,就懵掉了。

    熟悉杜铁林的人都知道,杜铁林和王儒瑶明面上是师生关系,但某种程度上,情同父子。杜铁林的父母过世得早,在老家安徽歙县,杜铁林从小是在叔伯父家长大的。到了北京上大学,包括后面成家立业后,虽然他也常回老家看望叔伯父,但从精神维系上而言,杜铁林与王儒瑶之间的关系,更亲近,也更为紧密。

    王儒瑶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远在美国定居,本来约定待王儒瑶退休后,老先生就和老伴一起去美国女儿家常住,顺便再照顾小外孙,颐养天年。王儒瑶也确实去美国生活了一段时间,但总觉得没有在国内逍遥自在。卸任系主任之后的前两年,因为又带了一届博士生,王儒瑶便借着带学生的“正当理由”,一个人待在北京,老伴则去了美国女儿家。王儒瑶顶多寒暑假去美国短暂居住,碰上特别不情愿的时候,就说学校有重要会议,或者就说要去外地参加学术研讨会,反正就是尽量推脱,不去美国。过去,王儒瑶并不热衷参加这种学术会议,但自从半退休状态后,一听研讨会还有其他老朋友参加,再偏的地方他也愿意去,图的就是这份老友相聚的热闹。

    等到自己带的最后一届博士生毕业,王儒瑶终于彻底退休,他便没有理由总是待在国内。加之,老伴非常享受在美国同女儿一家生活的天伦之乐,便要求王儒瑶也要去美国,不许一个人待在北京。王儒瑶无奈,只好从了。

    为此,王儒瑶还和杜铁林吐槽过。老先生说:“我一个堂堂国内知名大学的中文系主任,知名学者,跑到美国去,好山好水好冷清啊。我一个人在北京待着,看似冷清,但我那么多的学生朋友,多热闹啊。北京待腻味了,就全国各地跑跑,学生故旧那么多,我自己开心,我自己乐意啊。”

    杜铁林便劝王儒瑶,说:“老师,您也不能太不食人间烟火,美国也要去适应着住住,中西贯通,才会更有收获。”

    王儒瑶不等杜铁林说完,就把这个话题给堵住了,不许说,进而反问杜铁林一句:“铁林,你们公司有食堂吗?”

    杜铁林觉得奇怪,说:“食堂倒是没有,但有固定吃饭的饭店,平时也有送餐。”

    “行,那等我以后老了没饭吃了,没人照顾我了,我到你公司来,你给我留份盒饭就行。”

    杜铁林哈哈大笑,打趣着说:“别以后啊,现在就可以,随时都有好酒好菜招待着。”

    如此看来,人退休与不退休的状态还真是不一样。譬如一个几十年忙惯了的人,过去总觉得时间不够用,觉得各种琐事耽误时间,浪费生命。但现在突然就把这些琐事抽走了,真的百分百退休了,又羡慕起原先那些琐事了。毕竟,过去事情多,再多的时间也能被填满,现在突然没事情了,要你主动去消耗掉这些时间,其实并不那么容易啊。杜铁林在自己老师身上,明显看到了这种变化,要知道,王儒瑶可是国内学界的顶尖学者,写书、讲座、各种学生故旧来访,已属忙碌之人。但即便如王儒瑶,退休前与退休后的生活,都能体会到冷清与热闹的差别,更何况别人呢。

    王儒瑶在美国女儿家的时候,杜铁林特意去看过一两次,因为两家人的关系太近了,胜似一家人。平日里,王儒瑶的女儿小茉管杜铁林叫大哥,情同兄妹,也是无话不说的关系。杜铁林便说,老师您在美国乐得潇洒潇洒,慢慢住,住到后面就能体会到里面的好了。您要是待在北京,雾霾那么严重,您年纪上去了,怕您受不了。王儒瑶说,雾霾我不怕,我就担心这加州的阳光,这蓝天白云的,把我寂寞得憋出病来。拗不过老先生的脾气,最后,王儒瑶拉着老伴,还是回了北京。

    杜铁林平日里去看望王儒瑶的时候,喜欢当面登门拜访,在老师家喝个茶,或者就是在外面请老师吃个饭。其实,这也是师生之间各得其所的一种调剂与放松。最近一年多,因为生意上的那几件大事,杜铁林到处奔波,去看望王儒瑶的次数少了些,经常是安可为去看过老师后,再转告杜铁林有关近况。

    这次杜铁林辗转香港和K总谈判,再转到H省见张文华,回到北京后,突然接到安可为的电话,本以为是惯常的情况通报,没想到,却得来这么个让人绝望的消息。所有的情绪,便全部集中到了一处。

    “可为,我想办法找最好的专家。北京如果治不了,咱们就去日本,东京有一个癌症研究中心,是亚洲最先进的。一定要不惜代价,治好老师的病。”杜铁林在电话里和安可为交代着。

    安可为说:“大师兄,你先来一趟吧。老师有话跟你说,问你啥时候能来?还说,你怎么总不在北京,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在北京,在北京,我刚回来。可为,你跟老师说,我现在就过来,你在医院等我。我马上。”杜铁林叫上林子昂,让司机王哥准备好,这就出发去医院看望王儒瑶。

    到了医院,杜铁林直奔病房。王儒瑶身体略显虚弱,身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见杜铁林来了,王儒瑶便扬手示意杜铁林走近些,他有话要说。

    “老师,我来迟了。小茉正在从美国往这边赶,您放心,这里有我和可为在,我们一定能看好。这病不算什么,这病能治,没问题。”杜铁林说道。

    王儒瑶说:“铁林啊,这个就是你在胡说了。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看待生死,要和我们平时写文章时说的一样。放下,不能是文章里的假放下,而是要在现实生活中,真放下。”

    “老师,您就别就着这个事再和我们讲课了。大师兄也来了,我们还是把治疗方案定一定,等小茉姐到了之后,最终确认好一个方案出来。大师兄说,咱们去日本也可以,那边研究所的医疗技术,亚洲领先。”安可为说道。

    “去什么日本啊,就算再先进,也比不上北京的医生经验丰富,各种病例瞧得多啊。再说了,我得的是胰腺癌晚期,说穿了,这就是个倒计时。不管到哪里治,到最后都是一样的,殊途同归。这是老天觉得我在下面太空闲了,要收我

    到上面去忙活呢。”王儒瑶说道。

    见老先生这么说,杜铁林和安可为又是一阵规劝。

    王儒瑶说道:“你们就别折腾了,就在北京治疗吧。化疗就化疗,但得告诉我个时间节点,我好趁着前面还有点力气,把我那些文章赶紧整理一下。这些年也整理了一些,总是觉得后面时间还长,不着急。现在好了,能编出个目录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不知道时间还够不够用。我听说这病,到后面特别特别疼,我有言在先哈,实在疼得不行了,我留好遗嘱,你们一定要遵照我病人的真实意愿执行。我要活,但我不要活得没尊严,更不想身体插满管子活受罪。”

    “老师,您别尽说这些丧气话了,一切听医生的。您又不是医学专家,专业的事情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这不是您一直教育我们的话吗?”杜铁林说道,“我们还是先听听医生的分析和建议。”

    “也对,那就先听听医生怎么说吧。”王儒瑶说道。

    此时,王儒瑶见林子昂也跟着来了,感觉师徒传承有序,还挺开心,便继续“调侃”起自己的病情。

    王儒瑶说:“我本来以为自己至少能活到八十多岁。你们还记得,我过去跟你们讲过袁宗泗先生的话吧?袁先生那是一代宗师了,活到九十五岁高龄呢。袁先生说的,做我们人文研究的,归根到底什么最重要?就是看谁活得长,看谁能活到最后,而且到了那个时候,你再看看身边,过去和你争论的那些人,还在吗?所以说,学问做到最后,要想做得通透,比的就是看谁寿命长。”

    杜铁林和安可为在病床边听王儒瑶这般说辞,是哭也不好,笑也不好,觉得老师的心态还真是豁达。

    “子昂,你过来。”王儒瑶招呼林子昂走近身边,“论辈分,我算你祖师爷了。当年你从学校毕业的时候,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吃过一次饭吗?”

    “我都记得呢,记得清清楚楚。”林子昂答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安可为通知你,一起吃那顿饭吗?”王儒瑶开始自问自答了,“那是因为你身上有股劲,行事沉稳,看事物比较全面。我们这一派,从袁宗泗先生起,再到我的老师余伯恩先生,都是这种风格。但是呢,安可为跟我说,你不要读研究生,你要到外面去闯,做点实际的事情。这个我也是支持的,毕竟时代不同了,谁说过知识分子不能做生意呢?但凡有脑子的人,做学问也好,做生意也好,都是相通的。所以,跟着杜总好好干,但也别放松了学习,还是要多看书,多思考。”

    王儒瑶兴致很高,不停地在说,杜铁林让他休息休息,别消耗太多元气。

    “你今天就让我多说说,等到做了化疗,你让我多说,我也没力气说了。”王儒瑶坚持着,“铁林啊,你前两天是不是去见过张文华了?”

    “对啊,您怎么知道?他给您打电话了?”杜铁林问。

    “他电话里跟我说了,让我劝劝你。具体的事情,我不了解其中的轻重缓急,这个我没有发言权,你自己做决定。但是,文华是个好人,他也是你的老领导,你切莫被世俗的诱惑冲昏了头脑。既然他让我劝劝你,那我就姑且说几句。”王儒瑶说道。

    王儒瑶清了清嗓子,继续对杜铁林说道:“铁林啊,事功这东西,要不要?当然要。你和可为都是我的学生,也是我最得意的门生,你们知道,这是袁宗泗先生一直在讲的观点。但事功到什么程度,才叫够呢?有所为,有所不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我们谁都不知道这个分寸究竟应该在哪里。我今天生了这个病,我也有反思啊,等于我这个时间轴,基本就要确定了。在这个即将确定终点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这辈子过得痛快吗?”

    王儒瑶又咳嗽了几声,“如今想来,我一生沉稳,步步为营,基本上,每一步我都预料到了,也做到了。但是,你问我有没有遗憾?我原来不觉得有任何遗憾,但今天,你们都来看我了,我仔细琢磨着,还是有遗憾的。我就在想啊,如果我这沉稳的一辈子里,要是能偶尔任性几次,偶尔放肆几回,我会不会活得更有趣些呢?”

    王儒瑶一口气讲了许多,讲到此处,杜铁林、安可为、林子昂,都沉默了。

    兴许老先生就是要在这自问自答里,消解掉自己的那些疑问,或者自己找寻一些解脱的答案。周遭来看望他的学生们,所起的作用,也就是个见证吧。

    王儒瑶最后说道:“反正啊,就八个字,此生无错,此生有憾。”

    第二天凌晨,王儒瑶女儿小茉乘坐的航班到达北京,杜铁林安排了接送和在北京的一切事宜。小茉给美国公司请了长假,同母亲一起照看父亲,以尽孝心。医生确定的医疗方案,家属也都做了确认。医生说了,王先生的病已经是晚期了,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林子昂跟随杜铁林,后来又去过几次医院,正如预期的那样,一开始王先生还很有气力,也趁着化疗间隙,在病房里整理文章目录。杜铁林关照过了,住最好的病房,安排最好的医疗资源,这些都由他来安排。因为杜铁林与王儒瑶的这层关系,所以,一切都是应当的。但到了第二阶段,老先生的身体明显虚弱起来,有排异反应,再也没有气力多言语,更不用说整理文稿,整理文章目录了。

    冬至时节快到了,杜铁林盼望着老师王儒瑶能挺过这个时间节点。此时此刻,在内心里,他不再相信任何科学技术和医疗手段,他只相信,只要能熬过今年的冬至,熬过这个“收人”的节气,兴许就能熬到春节,若再能熬过了农历新年,或许就会有转机。

    然而,不幸的消息最终还是来了。

    冬至前夜,王儒瑶先生过世了,享年六十九岁,从确诊到离世,两个月都不到。杜铁林赶到医院,见了老师最后一面。

    那天晚上,杜铁林一个人在医院外面的那条大马路上走了好久,没让林子昂跟着,也没让司机在附近等。

    荒江叶乱露初冷,独棹孤舟夜上流。

    杜铁林知道,那个唯一可以教导他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在精神上,他再也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支柱了。

    王儒瑶的葬礼,由学校和系里具体操办,因为京华大学的影响力,再加上王儒瑶的学界地位,这葬礼办得够规格。各级领导及海内外各大院校的学界同仁,都悉数送了花圈并派专人参加,媒体也做了许多报道。当天的葬礼追悼会上,作为王儒瑶的大弟子,杜铁林率领所有王门学生统一执弟子礼。余后又办了几次追思会,因为都将范围限定在学术界,组织者来请杜铁林参加,杜铁林都以不在学界为由推辞了。因为“身份”的存在,生时的风光,死后的哀荣,依旧混杂在各个场合中,还是没能彻底洒脱。

    王儒瑶的追悼会现场,张文华也来了。因为张文华的身份,在葬礼举行前,便到一旁的贵宾室等候。贵宾室里,王儒瑶先生的家人及杜铁林都在,一同接受陆续到达的重要来宾的致哀。张文华先是慰问了王儒瑶先生的家人,节哀顺变,随后示意杜铁林同他到边上简单说几句。

    “铁林,那次你走了之后,我让王先生再劝你几句,先生都和你说了吧?”张文华轻声说道。

    “先生都跟我说了。”杜铁林点头。

    张文华追问:“那你现在怎么个想法呢?”

    杜铁林说:“大哥,您不用为难,我自己想办法吧。华光信托,我志在必得。”“好吧,反正我已经劝过你了。你好自为之。”张文华说,“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别去碰。”

    张文华见杜铁林心意已定,便不再多说。再加上陆续有其他领导进来,此时此刻,也不方便就这个事情多言语了。今日是王儒瑶先生的追悼会,此事最重,余了,都得暂且放一放。

    王儒瑶先生的墓地,选在了北京怀柔的一处公墓。最后的落葬仪式,杜铁林参加了。

    那日气温虽低,但好在有太阳,等到正式落葬了,心情也不似最早那般悲戚。万事万物,终了就是终了。

    那天下午,从怀柔回来后,杜铁林回到办公室,抬头看到那两棵原本枝繁叶茂的发财树,竟然干枯发黄了不少,才想起来已经好久没有浇水打理了。而且因为嘱咐了别人不准动,这么长时日,也就真的没人敢进屋来帮他打理。

    杜铁林拿起办公桌上的剪刀,一阵修剪,将所有黄叶剪去后,两棵发财树仅剩的绿叶,竟变得孤苦伶仃。一看到这,杜铁林便觉得泄了气,将剪刀扔到一旁。站在落地窗旁,杜铁林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这是落葬仪式前,师母特意拿来交给杜铁林的,说是王儒瑶临终前给他的几句交代。纸条上就简短几句话,老师的笔迹颤颤巍巍,杜铁林又仔细地拿出来看了一遍,也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遍看这张纸条了。眼睛里含了泪,看完这最后一遍,杜铁林将办公室角落里的保险柜打开,将这张纸条锁在了里面。

    丧礼事宜完毕,约莫过了一周,杜铁林送师母及小茉全家去机场准备回美国。师母说:“铁林,你老师也不在了,北京的房子你帮我打理一下,能卖掉就卖掉吧,我估计不会经常回来了。”

    杜铁林答:“房子先放着吧,偶尔回来的时候,也能有个落脚点。我会派人时不时去开窗通风的。如果真不想要了,我来帮忙处理。您就在美国安心生活,

    身体多保重。”

    师母说:“铁林,你自己也多保重,工作别太辛苦。”

    杜铁林说:“我知道,我会给您打电话的。有什么事,随时跟我说。”

    这之后,杜铁林曾经设想拿一笔钱出来,用王儒瑶先生的名义设立一个专项奖学金,这事也得到了师母和小茉的认可,并表示王儒瑶生前还有些稿酬版税可以拿出来。最后咨询下来,先得把今后资助的方向确定,还得制定相关章程。杜铁林让林子昂先把前期准备工作做好,等到第二年9月开学之际,正式设立“王儒瑶专项奖学金”,以示纪念。

    杜铁林往来香港的次数更加频繁,除了一些既有的业务沟通之外,见K总谈华光信托的事情,是重中之重。中间K总有过几次反复,杜铁林觉得这是K总在耍鸡贼。明面上,K总声称,这华光信托是上乘品相的资产,想要的人多了去了,但实际上这也只是一种谈判技巧。杜铁林对此拿捏得精准,有一次杜铁林干脆在K总面前挑明了,华光信托要想脱胎换骨、焕然一新,除了他杜铁林之外,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个有能力接而且敢接的买家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振华控股意欲接盘华光信托的事情,渐渐在圈内传开来了,但基本上都属于小道消息。但金融圈么,传的就是这些小道消息,一旦公开宣布了,也就不存在任何的“套利空间”了。关于这件事情,振华控股内部也做了要求,要做到三缄其口,而且鉴于事情的敏感性和交易完成的复杂性,还真的不是故意不去议论,实在是没人知道最后能不能做成。

    光靠振华控股一家,恐怕也吃不下整个华光信托,杜铁林便寻思着再去寻找几个战略伙伴。潜在的合作方已经有两家,一家是在华南地区市场占有率排名前三的中诚地产,因为地产业务的关系,中诚地产天然就对信托业务有兴趣。另一家则是新晋崛起的电商物流新秀瑞通快递,刚刚借壳上市,也想寻思着往金融方向靠一靠,所打的主意也都在这“资金”的沉淀与赋能上。大家都是聪明人,产业做大了,总免不了往“类金融”的方向上有所试探,一旦“资金”成为“生产资料”,这里面可做的文章,可就大了去了。

    杜铁林目前所要做的,就是将中诚地产和瑞通快递牢牢地绑在振华控股的战车上,华光信托一役,必得要把各家的资源都拿出来,方才可以。但凡有考虑欠缺的地方,怕是会前功尽弃。某种程度上,这就像是一场“赌石”,考验的是行家的眼光和现场的胆量。

    赌这玉石的人,首先得看准了,得精确地预估好这大石头里到底有多少“好货”,去了皮,去了碎料,能开出来多少可用之物,同时呢,因为这石头体量太大,外面蒙蔽的东西太多,即便是行家里手,也未必真的看得清楚,就怕一刀开下去,发现上当了,那就闯大祸了。

    沈天放被杜铁林叫来具体参与执行收购华光信托这件事,已经被折腾得精疲力竭。在此之前,但凡遇见K总的生意,沈天放警惕性极高,向来不敢沾。但如今既然老板认定了这个事,他沈天放自然全力以赴,再苦再累也得扛下去。在薛翔鹤那里,也是一样的态度。虽然,这两个人内心里,对收购华光信托这件事,始终有疑虑和担心。

    那么,杜铁林心里有担心吗?当然有啊。

    而且,随着情况的深入,各种明里暗里的角斗,便开始滋生出来。即便是联合着去拿华光信托的这几家合作方,彼此也得多沟通,生怕许多话没说到位,彼此生了嫌隙。这其中,最怕最后关头付钱的时候,万一要是有一方掉链子,拿不出钱来,那就出大事了。再说了,现在市场上钱紧了,不比过去那么宽松,凡事还得防一手。为了保证最后的万无一失,杜铁林除了既有的两家合作方之外,又找了一家“国字头”公司参与其中,此间架构,也是花费了一番心思来设计。

    目前看来,在杜铁林的精准规划下,各项事宜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就等着K总最后松口了。但估摸着,不到最后签约一刻,还会有变数。即便签了约,也保不准还会横生出什么事情来。

    因为在这件事情上,振华控股内部多少有些不同意见,杜铁林便有点“一意孤行”的意思。行船至河中间,不知前面是否有漩涡,因为放心不下,杜铁林便想着再去“师父”那里坐坐。

    杜铁林给“师父”打电话,手机关机,估计是在打坐,或者忙其他事情。隔了半天,又拨电话过去,还是关机。杜铁林觉着奇怪,便又问了问与“师父”相熟的几个身边人,说是出去云游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此事,便只好作罢。

    再后来,“师父”回来了,而华光信托的事情也基本上有了着落,杜铁林便没再去请教“师父”。

    凭借着杜铁林的多方奔走和坚持不懈,K总最终同意了。几家一起签署了框架协议,交易细节、各种安排均妥善确认完毕,也按照协议的要求,各自付了定金首款。又一个多月,基本完成了各种后续工作,只等着监管部门批复了。一旦批复同意,这块杜铁林梦寐以求了多年的信托牌照,从此就要改换门庭,成为振华控股系的新成员了。

    收购华光信托这件大事,即将迎来最终的曙光。杜铁林的内心是极其兴奋的,但他的身体却有些扛不住了。自打王儒瑶过世以后,杜铁林好几次晚上睡觉,在半夜里惊醒,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胸口也常常发闷。毕竟到了这个年纪,加上近期的这种工作强度,也着实把杜铁林累着了。

    这些时日,常有商界精英猝死的新闻,联想到自己最近的情形,杜铁林心里有些害怕。又因为最近半年接连参加了几次追悼会,或自己的老师,或过去的老同事,便害怕自己的身体也突然停止运转。倘若真有这么一天,前面的辛苦,都将白费。每每想到这,杜铁林就更加睡不着觉了。

    利用工作间隙,杜铁林特意让林子昂和AMY陪同着,去阜外医院做了心脏彩超和各种检查,好在结果都还正常,便稍微放松一些,继续投入到工作中去。当然,杜铁林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也是个“怕死”的普通人,在这肉身的底座上筑造事业的丰碑,他可不想碑还没树起来,人先没了。更何况,华光信托的事情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在杜铁林的事业安排里,他正在逐渐接近那个“王座”,即将成就他自己的那个伟大的“商业帝国”梦想。

    对此,杜铁林没有半点的怀疑,他比任何既往的时刻,都更加地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所做的每一步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