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珠子像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滴,贺不疑看不下去,手在空中悬停一秒,落下,将她抱进怀里。
她哭的那么安静,不发出一点声音,唯有肩膀在不住的颤抖,眼睛也红的像兔子。
贺不疑什么也没说,静静的抱着她,用手指捋了捋她凌乱的头发。
走廊上人来人往,过了一会儿,陆允找了过来,看见两人,脚步微顿。
“又又?”
“佳佳担心,”陆允说,“让我过来找找。”
声落,贺不疑感受到怀中身躯微僵。
冯又又哭成这样,并不希望别人看到。
在她慢吞吞转头时,贺不疑单手轻按她的背,让她继续靠在自己肩膀上。
他擡眼,对上陆允,声线平稳:“她没事。”
陆允知道他是谁,但是摸不清眼前的状况。
他看看二人,犹豫一下,对着冯又又说:“爸的房间我安排好了,我只是想让佳佳休息休息,没有其他意思。”
冯又又并未出声。
贺不疑道:“知道了。”
陆允只能向贺不疑说话:“不好意思,贺少,这么晚还麻烦你过来。”
贺不疑:“不用,我该做的。你和周佳佳说,又又跟我在一块儿,不用担心。”
贺不疑穿黑色羊绒大衣,肩膀宽阔平直,他单腿半跪在地,将冯又又整个搂在怀里,从陆允的视角,只能看到冯又又圆滚滚的后脑勺。
他暗想:“该做的”是什么意思?论远近亲疏,要怎样的关系才会是应该?
但知道冯又又有人照顾,陆允任务就算完成,没有废话,回去陪老婆了。
……
nicu外不便长久逗留,冬日寒风凛冽,贺不疑和冯又又出了大楼,他把大衣给冯又又裹上,只露半张雪白的小脸在面,半搂着她上了车。
将冯又又带回家,让她洗脸、梳头,贺不疑抽屉里有还有台新手机,拆了她的卡装进去,拿给她用。
冯又又一直坐在角落里,不说话也不动,跟个没开机的机器人似的。
贺不疑看的皱眉,进书房去,给宁长舒发信询问。
他描述她的状态,但宁长舒看起来在忙,没有回信息。
等了片刻,等不下去,贺不疑要出去看冯又又情况——门一推开,就见着冯又又站在外面。
他下意识放轻声音:“等我吗?”
冯又又抱着手机,面色焦急、惶然。
贺不疑有心问她,可越急,她的上下嘴皮子却是不听话的黏在一起,什么也说不出来。
怀里的手机屏幕亮了,有短信提示音,冯又又低头看一眼,脸上的表情更加“……”。
贺不疑感觉她都要哭出来了。
他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到她今天的遭遇。
妹妹在自己面前早产,她的手机砸成那样,大概在现场和舅舅家动了手。
贺不疑平时对她嘴坏,但心里不是,他摸摸她头发,“没事了已经。”
冯又又低下头,手机如烫手山芋,她并不觉得没事:“我们、我们不是去公司吗。”
这个点去什么公司,贺不疑又不是周扒皮转世:“公司没事,你该休息了。”
冯又又攥了攥袖子,道:“我要,去公司。”
贺不疑迟疑。
摸不清她现在的情绪状态,贺不疑最终还是决定顺着他。
他去房间摸出条围巾,一圈圈绕在她脖子上,之后驱车陪她去公司。
刚过了下班时间俩小时,公司程序员大半在,也大半都准备走,也不知道今天什么运气,碰上了冯又又。
冯又又开了电脑,坐到研发的大办公室去,打开办公软件,给同事发出一条又一条清晰的指令。没一会儿,几个刚上地铁的程序员挠着后脑勺,做返程回公司。
贺不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在电脑后面看了会儿,眼底浮起疑惑。
他没有打扰大家,只轻轻拍了拍一个人的肩,示意跟过来。
“在做什么?”他在走廊问对方。
对方也稀里糊涂,冯又又布置给他们的任务不同,但如果结合起来的话……他挠了挠头:“效果差不多是回到上一版产品。”
他走开,留贺不疑在原地沉思。
其实依照冯又又这个精神状态,不许她碰工作才是对的。
但贺不疑怕自己不顺着她,她又开始哭。
贺不疑再去大办公室时,见几个程序员背着包走,冯又又趴在工位上,睡着了。
他四周看了看,从旁边拿了条午睡毯,给她披上。
动作明明很轻,可刚触碰到她的时候,她便惊醒过来,瞬间坐直。
贺不疑此时的姿势是弯着腰,被她用后脑勺撞到了鼻梁,发出"嘶"声。
冯又又一手揉着眼睛,懵了一会儿,意识到状况:“疼吗疼吗,对不起对不起。”
贺不疑轻轻一摆手,“你怎么睡个觉都不老实。”
“我、我睡着了?”冯又又瞬间清醒,很紧张的样子,点亮屏幕,一行行的看代码,整个人都好像要钻进去了。
贺不疑被空在一边。
十几分钟后,冯又又向后靠,座椅撞上了贺总一米二的大长腿。
冲力让她往前反弹,这时贺不疑擡手捞住她肩膀,固定在原处。
冯又又被转了一圈,面对着贺总。
两人很近,贺总低着头,挺直的鼻梁没有负伤,凝眉瞧着她。
冯又又以为他要问什么,但他没有——
下一秒,他身体继续前倾、长臂伸出,越过她,在桌面拿起鼠标。
冯又又眼前是贺不疑的下巴尖,经过一晚,冒出了青青的胡茬,他的衬衣肩膀处喷了男式香水,海盐味儿的,织物很精细,将他肩膀的线条勾勒的清晰。
她耳朵尖轻轻动了动。她听见他点鼠标,切换页面。
“冯又又,”贺不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不辨喜怒。
“这些是什么?”
冯又又身体一僵。
她很紧张,手指都在颤抖,如果可以,真的希望无人知晓、无事发生。
但,她也知道,这并不是她个人的私事,这类事故,是一定要向贺不疑报告的。
时间好似很漫长,但其实贺不疑一目十行,看的很快。
他一个接着一个的翻,电脑幽光照在他脸上。
因为挨得很近,所以冯又又听见,他的呼吸、心跳声都变得更快了。
这意味着他的情绪有剧烈的变化。
冯又又咬紧牙关,声音因此变得闷闷的,“是我的问题。”
“如果……情况变得不可控制,就让我引咎辞职。”
贺不疑没有回答。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额角、下颌都是紧绷的。
片刻,他胸膛起伏,呼出一口气。
他的语调甚至很平静:“你设置了最高度的自主模式?”
冯又又:“……嗯。”
“我们一般不对用户开放这个模式,之前的测试数量也比较少,你回头把数据发到公司来,算一个样本。”
冯又又摸不明白他此刻的用意,茫然的看向他。
贺不疑也垂眸看她。
他的眼瞳如幽蓝色深海,没有波澜,有让人平静的力量。
但他其实明明应该是在不悦的。
“今天辛苦了,你去我办公室睡一觉。”
冯又又茫然。
贺不疑已经已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拉起,大手箍住她肩膀,将她带离工位。
“可是……”
“钱转回去了吗?”
“转了。”
“好,”贺不疑把她塞进去。
休息室没有窗,一片漆黑,冯又又的脑子已经不再转,太阳穴胀痛,她的cpu有点烧。
贺不疑站在那儿,深刻的五官藏在阴影之中。
“你——”
贺不疑关上了门。
***
晚上九点的街道,布满了行人和车,跑车从地库快速驶出,引擎声轰隆,惊起一树鸟雀。
贺不疑令ai拨通一个久违的电话,那头接的非常快。
他报上几个名字,叫对方搜了搜。
得到回复,他毫不讶异,“都去了寿宴是吗?”
“是,大家卖你父亲这个面子,来的很齐,你也知道,海城的圈子就这么点大……”
“叫人开大门,”贺不疑淡道,“我开车,十分钟到。”
贺家宅邸,在近郊半山上,山下一池清水湾,汽车过了第一道湾后,会统一停在入口处,接着,或步行、或乘坐接驳车辆,前往山顶的贺家庄园。
贺新城做六十大寿,场面铺的极其奢华,夹道的绿化一律重栽过,高大的合欢木下,淡紫色花卉大片盛开,据说这是他太太最喜欢的颜色,全是特意从地中海附近运来,在此地绽放三到四日,就会枯萎、再换新。
来道贺的全是名流,松散走在山间道上,相互笑吟吟的问好。
就在这时,数名统一制服的保安一齐小跑下山,打开那扇足有十米的铁艺大门。
人员在两侧分立,一辆炫蓝色跑车过了弯,径直开了上来。
在工作人员的提醒下,客人纷纷向两侧绕行,并吃惊的望向那辆车。
车窗里,人影影影绰绰,仍然看得出侧脸立体、英俊不羁。
“大公子回家了!”一声急促通传,越过曲折山道,穿过香风丽影的宴会厅,如雷鸣般响在了贺新城夫妇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