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又又擡头看见贺不疑的眼神,深邃宁静,眸光专注,海在他眼中。
她呆呆的拿着挖沙小铲子。
换几天之前,冯又又都不可能会想到,自己会和贺不疑站在沙滩上,在残日余晖中,有这样一场对话。
他脸上那种平静温和,罕见到她会以为这是另一个人。
贺不疑扯扯嘴角,手攀上她耳朵,轻轻的揉了揉:“那现在,我们来说说,什么叫‘还算比较正常的人’。”
“?”
什么?
“我是哪里不正常,得到你这种评价?”
冯又又:“……………”平静?温和?
她都结巴了:“我、我也没有说你不正常啊!”
“正常是什么评价?谁会觉得正常是一个正常评价?我说‘你是个正常人’,你听了高兴吗?”
“高、高兴,我、我就想做个正常人。”
“卖惨也没用,现在就给我重说。”
“我说我说……”
“倒数了。”
“啊啊我想不出!你不要催我!”
‘想不出’也添了一把火,结果是冯又又的耳朵被揪红了。
冯又又抱着头,怎么都挣不开贺不疑这个狗东西,始终在他的手臂胸膛间弹跳。
一整个都要气冒烟了。
不是,这个人是什么暴力狂啊,情绪不稳定,爱和她的耳朵、脸蛋过不去,动不动就拧啊捏啊的,她是橡皮泥小人吗!!!
难怪一直没有女朋友!!
贺不疑看她还不服气,‘呵’了一声:“冯又又,摸着良心说,你不知道我对你有多好,但凡知道,你都说不出这种话。”
冯又又的系列行为,在他这边,和赶鸭子上架没有区别,他堂堂贺少、贺总,对这个冯又又,真是仁至义尽。
呵。
再拧两下。
冯又又:“!!!”
冯又又非常后悔和贺不疑出这趟门,因为这接下来这一整晚,完完全全可以叫做审讯之夜——
她对“喜欢”的定义是什么,为什么觉得他“喜欢”她,什么时候“发现”的,是不是有谁在中间瞎瘠薄乱传……
“一个人的喜欢太辛苦”,又是哪个破烂言情剧里捡来的台词!
每多一个问题,贺不疑看她的眼神,就重一分,就好像她欠了他几个亿,而且那钱还是他在什么非洲黑心矿里挖煤赚的。
怎么会有人和暗恋对象在一起第一天是这种反应!
贺不疑他压根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他应该和昨晚一样,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喜、多年暗恋被回应,而心神震颤,默然无话。
他心中激动、感慨,而越是激动感慨,就越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感受。
最后变成有力的眼神、无言的对视。
啊,那才是正解!
他就不该缓过神来!
才第一天,他他他就做回了他自己,那后面、后面怎么办!?
两人回了别墅,冯又又简直是撒丫子跑路的程度逃窜进了自己的房间。
贺不疑左手拎着她的芭比粉小桶,右手拿着一网彩色贝壳,“……”
他眯起眼。
跑是吧?
冷哼一声,贺不疑掏手机。
门内冯又又收到新信息:
【H:走这么快?还没有道晚安。】
她:“?”
【H:夜里会想你。】
如、雷、轰、顶。
听到里面什么东西摔在地上,贺不疑意满离。
他睡不好,她也别想好过!-
后面怎么办,也是贺不疑在思考的问题。
虽然和冯又又的理解完全南辕北辙就是了。
夜晚,贺不疑与宁长舒长谈。
宁长舒将新版治疗计划发了过来,另外还有一份给贺不疑的心理测评表。
这次尝试很大胆,他需要先确认贺不疑的安全可靠。
贺不疑将表填了,发还给他。
宁长舒看完,评了一句:“你有个好母亲。”
贺不疑:“……就说很烦心理医生。”
宁长舒一笑。
回归正题,贺不疑开了冯又又白天用的笔电,坐在书房里,认真的看治疗计划。
他穿深紫色绸缎睡袍,袍面光泽柔润,腰带随手一系,袍子敞开,露出锁骨和部分胸肌,形状完美。
他时不时和宁长舒说话,提出问题,进行讨论。
手指在屏幕上滑过,认真划记,保存为笔记。
以恋爱为名的治疗,是一次很新、很大胆的尝试。
若非机缘巧合、参与者可靠,宁长舒必定不会提这样的建议。
心理治疗期间,双方的信任十分重要,而二人相识已久、又从好友变为恋人,对冯又又来说,还有比这更值得信任、更适合敞开心扉的对象吗?
冯又又的问题,不光是社恐,还有多种情绪病,她对治疗、走出去是抗拒的,比如说,宁长舒为贺不疑提供的清单中,包括了冥想、角色扮演、对抗性运动、养宠物等等项目,这些事情对其他人来说,很简单,但要冯又又这个社恐自己独立去做……你拿把刀架她脖子上也没用。
可如果,将之装进名叫“约会”、“谈心”的套子里,成为恋情的一部分,那一切就不一样了。
约会项目五花八门,恋爱中的交谈也常涉及心结,一切顺理成章,她不会发现这是一场治疗,而是在信任于安全之中、在另一半的引导下,对自己、社会建立更健康坚强的认知。
贺不疑近期看了许多心理学书籍和课程,与宁长舒的交谈很是顺畅。
两人谈了两三小时,停下来休息大脑。
说起闲话,宁长舒感慨道:“我真没想到,她居然能‘答应’你,这真的很不可思议。”
贺不疑:“嗯,确实。”
两人的不可思议并不是同一类。
贺不疑的不可思议等于离谱。
宁长舒的不可思议,是一种对人与人之间信任的感慨。
“开始一段亲密关系,对她这样的情况来说,要克服太多太多的心理障碍。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导致的误会,但我真的很惊讶,她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接纳你。”
“在她那么小的自我空间里,竟然挤出了一个地方容纳你,你对她来说,真的很不一样。”
贺不疑手指微顿,停在笔电边缘。他说:“宁教授,可不可以认为你现在在心理绑架我?”
宁长舒道:“你的敏锐度很高嘛。”
这玩意要不高,谈判桌上早被人套圈套死了,贺不疑道:“我说出去的话不会收回来,我一定陪到她完全好,再跟我分手为之。”
宁长舒:“你这就想分手了?”
这对贺不疑是当然的事情。
冯又又不喜欢他,他能不知道?
和好朋友尝试恋爱,尝试失败和平分开,继续做好朋友,这就是贺总的全盘计划了。
宁长舒不言,心想,性情较为自负,也符合表格中的测评结果。
他笑了笑。
想了想,还是说回了前面在说的话:“得声明,我没有绑架你,如果你听我说完,我最终要说的是:这一步,是她自己走出来的。”
……
两人聊到很晚,将治疗计划全都盘了一遍。挂视频前,宁长舒叮嘱:“但有一点,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在怎样的情形下,都不要让她知道,这场‘恋爱’的起源和目的。”
他好像在立什么flag。
贺不疑懒洋洋的说:“这事只有你知我知,你记得别让你那些混子学生看到了。”
他对他的学生意见真的很大。宁长舒叹气。
***
次日。
因醒得晚,贺不疑次日接近午餐时间才醒来。
他见到冯又又,正襟危坐、盯着俩黑眼圈,端坐在桌前,一副要开会的样子。
他莫名。
身上睡袍并未换下,贺不疑在吧台饮水,水流沿着嘴角落下一些,将睡袍颜色浸深,他合宜的肌肉线条被勾勒的很好,日光下,有种成熟男人的俊美。
他在社交圈扬名,并非没有道理。
他打了个哈欠,问冯又又:“叫餐了吗?吃药了吗?”
冯又又不语。
他纳闷看去。
冯又又:“叫了,但是,你先坐过来,我和你聊聊。”
聊聊?
贺不疑走到她面前,用手指撂了撂她衣领布料,俯身,想看她皮肤红疹情况——
那姿势其实很容易引人误会,会觉得是早安吻、早安拥抱一类的。
所以冯又又反应很大,一把捂住,将几张纸啪的拍他怀里。
“你你你先看这个——”
贺不疑皱眉。
他低头一看,是几张打印A4纸,四号字体密密麻麻的分布着,题名为:恋爱进度调度计划表。
他:“…………”
“第一个月是牵手,”冯又又说,“我们按计划,循序渐进。”
贺不疑忽然有大事不好的预感。
他往后翻,到最后一页。
果然。
离家出走、公司要垮的两大时期,贺不疑的心理也没现在这么翻江倒海。
他是赶鸭子上架,不是真要当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