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机室配的是单人按摩座椅,贺不疑手搭在扶手上,无意识的按着表盘,助手和他汇报落地后的安排、敲钟的行程,他听得有一搭没一搭,心思不在这上面。
该走的流程都走完了,敲钟无非是个仪式,没有什么变数,这相当于一个异国团建。
他目光往右边冯又又那里瞟。
他赶往瑞士以前,在和冯又又说的事情,至今没有一个后续。
发生太多了,没办法也没心情讨论,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来。
但总是要说的。
贺不疑不禁想起,想当初,为了撺掇他给冯又又治疗,宁长舒劝他什么老婆饼里没老婆、叫恋爱其实没有恋爱。
——一派胡言。
恋爱就是恋爱,不管什么原因开始的,都是货真价实的恋爱,冯又又就是他女朋友,他已经和全世界嚷嚷过了,古往今来,阴差阳错的事情那么多,科学家阴差阳错的在实验室发现了不能被证伪科学定律,二者共同点,都是铁板钉钉。
至于老婆饼……请问老婆饼和他的联系是什么?不相干的。
贺不疑完全打定了主意,但还不知道冯又又是怎么想的。
他盯着冯又又的后脑勺看,圆滚滚的,哎,真可爱。
擡手让助手别说了,在对方的注视下,贺不疑起身,装模作样的走到冯又又身边去。
他已经打好腹稿了。
但开场自然不能单刀直入,于是修长的手指从几个果盘上滑过,贺不疑意在沛公:“哪个好吃?”
冯又又:“都不好吃。”
“不会吧,不好吃你在这里挑这么久?”他故意用手背蹭蹭冯又又的。
冯又又立马把手揣进口袋,往反方向走。
贺不疑追上,伸手去:“我看你这块小饼干就不错,给我尝尝。”
“喂!”
冯又又想躲他,后腰往桌子上撞,眼看就要把零食都撞翻了,贺不疑早就图谋,伸臂一捞,让她贴着自己站。
冯又又:“你!”
贺不疑欠兮兮挑眉:“我怎么?”
这边闹出动静,候机室的人都看过来。
冯又又闹了个大红脸,将高领毛衣的领子竖起来,将贺不疑推开。
贺不疑啧了一声,擡步跟着,跟到角落。
他很高大,把冯又又堵着,有点像上学时校霸欺负女生:“冯又又你别走,我和你说说话。”
“说、说什么?”
“你猜。”
“?”
“我说,”贺不疑赶紧道,“我去瑞士前,我们在谈什么,还记得吗?”
冯又又心脏砰砰响,她耳根发烫,轻声的:“嗯。”她当然记得。
她那样期待要见到他。可是等到的却是贺新诚的死讯,她去机场追上他,很怕他要一个人面对这些。
但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掌控,他还是要一个人。
从那之后,他状态一直不好,她都知道。
他是最意气风发的人,也开始在深夜里熬,辗转、叹气。那种痛也同样蔓延在她的身体里。
她非常担心他,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的陪着他。
他愿意提起那天了,是好起来了吗?
“其实应该和你正式聊一聊的,”贺不疑缓声说道,“宝宝,关于治疗,你真的别多想。”
冯又又:“………”
他循循善诱:“或许你会觉得,我骗了你,但是我这么做,真的单纯只是希望你好起来,外面的世界是操蛋,但也有好的地方,你应该享受享受,你换个角度想,这段关系的本质,其实只是一个人、为了另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去打开一扇世界的大门,对不对?”
冯又又擡头瞅瞅他。
那表情和感动关系不大。
更像是:哥你就说这个啊?
贺不疑摸摸她头发,把碎发都夹到耳后,只留一张素净单纯的小脸。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习惯的小动作。
冯又又也喜欢这种亲昵,她心里像棉花似的,小声的“哦”,“我没有怪你啦,虽然你当时和我说清楚就好了,但是、但是都这样了,也没什么。”
贺不疑道:“当时那种情况谁说的清。”
一句“你误会了”不就说清了?冯又又小声犯嘀咕。
还怕她想不开不成?
她又不……
等等。
当时是在蓝思?
冯又又眼睛睁成浑圆状。
脱口而出:“你怕我跳海?”
贺不疑:“倒也不会真……”
好,这个语气就是。
原来这件事情还有这个角度!
贺不疑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一整片大海吗!
“贺不疑!”
贺不疑:“……………………”早知道不多嘴了。
冯又又眼睛瞪得鼓鼓的,要是个Q版人物,头顶就该冒出“去你个小饼干”之类的气泡来。
贺不疑其实被萌到了,但不太敢说。
他往旁边看看,用眼神把吃瓜的群众杀死。
冯又又人在原地,但脑回路已经奔跑数圈。
想到他说:你不知道我对你有多好。
想到他说:你真想和我谈恋爱?
不能说了。
候机室的地板要被她扣起来了。
攥着拳头,冯又又闭了闭眼:“算了,过去的事我就不说了。”
贺不疑缺点警觉性,想,我女朋友本来就不是一颗忘恩负义的柿子。
他伸手去揽冯又又肩膀,闻闻她头发,很亲昵的要抱。
“宝宝,也不能完全不说,比如天马的计划还是算数吧,今天都已经——”
冯又又灵巧一弯腰,直接在这时钻了出去。
他怀中落空。
再回头,冯又又擡手,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还眯着眼。
还真是,好有威慑力的眼神啊。
贺不疑忍笑。
登机提醒响起,他看看冯又又,并看看装作没有在吃瓜的吃瓜群众们。
晚点再说。
在飞机上,没有找到亲近的机会,冯又又总和财务的姐姐一起呆着,两人用同一部平板看甄嬛传,看了十几集。
贺不疑总想找机会换座,但她们太沉浸了,眼神都不给他分一个。
等看完了,两人困了,戴上眼罩开始睡觉。
长途飞行十四小时,到纽约时是上午,他们下榻时代广场周边酒店,与在此处工作了有大半年的同事们见面,同事们的表现活像和亲公主见到接自己回家的仪仗队一样。
整理行李、会面商谈,花了大半天的时间,贺不疑请大家吃了顿大餐,之后原地解散,自由活动。
几个女同事去第五大道,冯又又跟着财务姐姐走,上出租车前,被贺不疑薅了下来。
她眼睁睁看着黄色计程车离开。
贺不疑无视她刀人的眼神,把她的手握在手里头,包裹着,“她们买嗨了哪顾得上你,你没来过,自己不怕?”
谁没来过,冯又又才懒得跟他科普自己在这里轻松斩杀三队洋佬的故事,她选择阴阳他:“我是社交小天才,你培养的,你忘啦?”
贺不疑:“哈哈哈哈哈。”
揽着自己气鼓鼓的女朋友,贺不疑当了整天的地陪,在哈德逊广场给她拍松果合照、领她去观景台,在透明玻璃俯瞰城景、河流;走马观花的看了大都会、洛克菲勒中心,晚上本想去百老汇,但没赶上,所以直接去了后台,签名合影。
两人饿极了,跑去吃了份纽约本地必吃的……麻辣香锅,那玩意好吃的像加了du品。
冯又又吃的肚子也鼓鼓的了。
时差的好处是,同一天,你可以拥有两个夜晚,这个多余的夜晚,他带她去坐船,曼哈顿的高楼大厦矗立在夜色里,水面波光粼粼,风扑面而来,她一会儿擡头,一会儿四处看,眼睛很亮。
她的头发飞舞,到他的脸上。
贺不疑揽住她的腰,眯眼远眺,很快,看回她:“喜欢吗?”
冯又又没有回答。
上岸了,贺不疑从路边小店买了贝果,递给她吃,她左手接过贝果,右手伸给贺不疑。
贺不疑挑眉。
小店的玻璃落地,空气香甜,橙黄色的路灯光让她的脸红不明显,她:“你牵不牵——”
贺不疑上前一步,弯腰,绅士的在她手背落了一吻。
冯又又看着他。
这个角度,他英俊、温柔,像另一个贺不疑。
但他就是贺不疑。
片刻,冯又又开口说:“……谢谢。”
“嗯?”
“我以前来过,但我没有认真看过。”
她那时仓皇、焦虑、沉闷,没有真的去看外面的世界。
水面摇动,是风,花满枝头,是春,人和人之间碰撞、发生关系,好的、坏的,都是自然而然的。
鸟被雨水打湿翅膀,依然会在更远的天际自由翺翔。
贺不疑问:“好看吗?”
冯又又点头,认真:“好看。”
贺不疑低眸看她,微笑说:“那就太好了。”
二人牵手,继续漫步。
异国的街头,对影成双-
敲钟当日,一行人准时到了交易所大厅,掌声如雷鸣,他们站在最中央,接受大家的致意。
镜头下,留下了被风霜拷打过后,愈发明亮的笑容。
正中央,高大的男人揽住女孩的肩膀,她的手指落在屏上,按下了按钮。
独角兽正式登陆国际资本舞台,他们的故事还会继续。
大屏使用了3d投影,一只神话中的独角兽活灵活现的走了出来,高大神俊,英姿勃发。所有人都忍不住擡头去看。
在天马周遭,流星滑落,盛大华美。
当日,便在酒店开了庆功宴。
客人有许多,既有股东资方、合作伙伴,也有在当地的同行,有几位是从湾区过来的,贺不疑原本没想过他们会到。
而等见面寒暄,他更没想到,他们对冯又又很熟。
贺不疑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才知道,这是冯又又大学比赛时的队友。
老同学见面,本就有话聊,都是同行、行业顶尖人才,更是说不完了。
说了一会儿,队友要拉冯又又去见另一个人,冯又又的确与对方很投机,说到了兴奋处,她回头看看贺不疑。
她现在比以前开朗多了,这样的宴会里,虽然不算如鱼得水,但不紧张了。贺不疑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向她点点头。
冯又又和队友走开了。
贺不疑的目光追过去,看她和什么人说话。
是个白人,戴个眼镜,常看新闻就能认出他来。
他想过去,这时,男声在耳畔响起:“怎么,舍不得放手?”
转眸,宁长舒笑着向他举了举杯。
贺不疑的脚步踏出去、收回来,说:“没有。”
宁长舒的目光也掠过那边,继而对他说:“不可否认,在这个行业,大洋的另一端,拥有着更先进的技术和理念,没别的意思,这是我今年呆在这边合作的感悟。”
贺不疑道:“我知道。差距需要追赶。没什么不能提的。”
宁长舒颔首,不往下说。
贺不疑转过身去,比了个请的手势:“我带了瓶酒,这段时间要谢谢你。”
两人往那边去。
冯又又在洋佬的鸟语里分神,回头,只看到贺不疑的背影。
“又又,你怎么想?”老同学用中文问她。
他们邀请她去湾区参观交流,因为知道她难得来一趟,说择日不如撞日,就这几天行不行。
“好啊,”冯又又道,“我们还会再呆一周。”
“太好了。”
老外表达了一番高兴之情,老外说话都很夸张,个个嘴巴都像抹了蜜,她听进耳朵里打了五折,没放心上。
瞧出她心不在焉,同学道:“在等烟花吗?不如去座位上等。”
晚上安排了全息烟花,这家酒店很会搞噱头,在场许多人进门时,都被服务生提醒过时间以及最佳观看地点。
冯又又与同学一起往座位走,就在这时,灯黑了一半。
大家发出惊呼声,都很期待。
同学于是发现冯又又不见了。
冯又又穿过人群,往记忆里贺不疑在的方向走,她走的很快,偶尔撞到了谁,一声抱歉,继续往前小跑。
有人按住她的肩膀,在身后拉她。熟悉的气息,让她的心落进肚子里。
“找我?”
“嗯!”冯又又抓住贺不疑的袖子,擡起头,看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睛深邃,怎么看都看不完。
“那个乔恩实在是太多话了!媒体不是说他是蜥蜴人吗,我认真一直看他的眼睛,没有两个圈圈啊!”
“……你跟人说半天,就看了这?”
冯又又:“当然不是,我套了好多话,你凑过来,我跟你小声说。”
贺不疑低下头,冯又又在他耳边嘚吧嘚吧,说别人发展到什么地步啦、对某某产品什么想法啦等等,她据此推测他们可能已经开发了什么什么。
她说了好多,语速又快,贺不疑却心思摇动。
就在这时,头顶烟花炸开了。
是金灿灿的,向四面八方散开,如一场流星雨。
冯又又停下,擡头。
她发出惊叹的声音。
好美,好像看见了宇宙。
冯又又心底微动,转头与贺不疑对视。
他没有在看烟花,而在看她,眼神带着热度。
冯又又定了定神,说:“你知不知道,他的话那么多信息量,我干嘛不继续打探,来找你。”
“嗯?”
“因为,”冯又又说,“要放烟花了。”
贺不疑笑:“你……”
“而我想和我喜欢的人一起看烟花。”
贺不疑怔住。
冯又又不想等了,不想让别人先开口,她不再害怕主动的去爱。
她看他,热忱,纯真。
“贺不疑,去瑞士前,你说你喜欢我,是吗?”
不是因为习惯,不是因为怜惜同情,是喜欢。
“是认真的吗?”
心在狂跳,贺不疑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过了片刻。
他近乎叹气:“不。”
“我是爱你。”
流星雨还在下。冯又又愣愣的看着他。
“我忽然觉得,今天的烟花很像那年,”贺不疑低低的说,“我们在屋顶等天马座流星雨。”
冯又又:“啊?那年没来流星。”
“有,我看见了。”
贺不疑留下这不明不白的一句话,便低下头,吻住她。
他们说,当你不断的向宇宙许愿,宇宙的能量会给出回应,你想要的东西都会靠近你。
一切始于那一夜。
他们不曾发觉。
那一夜,宇宙神明,降下了他们将毕生信仰的一切。
爱与理想,始终绚烂盛大。
冯又又踮起脚,予以回应。
她的余光看向头顶的漫天流星。
她接吻时很爱神游,她在想,我和喜欢的人在接吻啦。
不对,他说爱我欸?
哎,让他赢了一次。
这样的话,
昨天她和爱她的人一起吃了早餐,一起加了班。
明天还要和爱她的人一起吃早餐,一起加班。
像这样一年、两年……很多年。
他们会一起变成沙发上的两摊肥人,天马则要长成霸气的一只马。
这就是她的理想了。
也很厉害吧。
冯又又是一个厉害的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