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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柏木听得明白杜小黎没说出口的意思,她是做贼心虚。骒马上不得阵,真摊上事了,可能就是这般德行。他说:

  “你不是没有别的把柄在她手里吗?那你就照我教你的这样说。我想,起码,今天夜里她是再不敢打扰你了。至于明天以后的事情,你容我再想想,看是不是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这种事,我只能说白比你多吃了一些年咸盐,也是没有经验。好了好了,这个话题咱们就先说到这儿,你心里还是乱,那咱们就再说点别的,好不好?”

  下面的话,基本都是廖柏木在说,说是说点别的,其实也离不开那个正让电话那边闹着心的事。廖柏木说,离异的人再娶再嫁,或者说处朋友,一定要格外慎重,最基本的一条,是事先一定要打听好对方的婚姻状况,人家是有家室的,则万万不能涉足,那不仅有违道德和法律,也必然会给自己带来难以料想的烦恼,很少有好结果的。他提醒杜小黎,从现在起,就再不要跟那个男人有联系了,除非那个男人也离了婚,是个自由身。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杜小黎则在电话里不断地应着是,我明白了,谢谢老师指教之类的话,虽是很恭敬也很虔敬,但廖柏木还是听出了人家真心里的勉强。人家半夜三更地打电话给你,哪里是把你当成老师听教诲,而是在百爪挠心无着无落的时候想找一个人倾诉,即使口上说是讨主意,也不过是一气话,人家心里未必没有一点主意。

  意识到这一点,廖柏木就赶快收了话头,口气也委婉了一些,说:“这样吧,你把你的电话和手机号都给我,我们都再想想是不是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廖柏木收了电话,再看手表,已过了凌晨三点,这个电话,竟打了足有一个多小时,熄灯,缩进被子里,却再难入睡。想一想杜小黎,此时一定吓得不敢开灯,不敢闭眼,甚至连衣服都不敢脱,像一只偷吃了别人东西的小鼠,被老猫发现追逼到洞口,便只好躲在洞子里,惊惧地闪着两只黑亮的眼,连口大气都不敢出。想一想小鼠的偷委实可恨;但看看她那个小样儿,又确是可怜。唉,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年纪轻轻,独守空房,怕是很难耐得住那份寂寞,一时难找年龄事业都匹配的光棍男子,只好暗地里结交一二已有家室的男友,虽不道德,却也正常,翻翻眼下报纸,哪天没有这方面花花绿绿的社会新闻?似杜小黎这样的普通小女子,惹了祸,受到了威胁,因这种事的不光彩,连自己至亲的父母兄弟都不敢说,跟平时亲亲热热宛若同胞姐妹的女友更须讳莫如深缄口不言,窝在肚子里的惊恐与无奈便如热涨的气球,越憋越大,不吐不快,万般无奈的情势下,找一个成熟的信得过的男子倾诉,便是唯一的最好办法。男人嘛,心胸眼界相对开阔,对一个弱女子的信任与求助,最可能展示父辈一样的宽容和兄长般的仗义,而且,也最可能替对方保守住这一方面的秘密,不然,事情一旦泄露,别人会首先怀疑男人与这个女子的关系,她的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又为什么偏偏对你说?而那些闺中密友则不同,女人嘴巴松是一个原因,而且女人多嫉易妒,真若日后有些不愉快,这种隐私极可能成为相互攻讦胁迫的小辫子,而且一无忌讳,就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妹,也难避同性相斥的覆辙,物理学上的这个定理,在社会学中同样适用,并百试不爽。这样一想,杜小黎半夜三更将电话打进家里来,也就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杜小黎慌而择路,有病投医,向一个无论工作和生活都不会与她产生任何纠葛冲突而且年长于她又独居在家的男性老师求助,可算一个最聪明的选择了。电大文秘班的学生们,与他相熟并知他的妻子去国外进修的并不少,所以对杜小黎来说,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只是,除了那些话语的宽慰,自己还能再给她一些什么样的切实帮助呢……

  睡意终于重又袭上来,廖柏木在黎明时分睡去,睡得却仍不踏实,梦境中似拉着一个女子在莽林沼泽中突奔,那女子不住地喊,我怕,我怕……

  廖柏木激灵一下醒来,他坐起身,怔怔地想一想梦中的情景,好,有了,也许是个很不错的办法!他摸过手机,给杜小黎发出一条信息:

  “办法似已有了一个。如不介意,请将那位男士的手机号码告我。具体实施步骤另告。”

  正好上午没课。廖柏木起床后,刷过牙洗过脸,喝了一杯牛奶,便急急打车奔向市里的手机市场。

  廖柏木在卖卡号的摊位前久久徘徊,他要找一个与那个男人的手机越相似越好的一个号码。他将那个号码写在一片纸上,让摊主们找一找,后六位数不能变,最好在前五位中,只差一个码。摊主们一个个热情洋溢,却都摇头,说你只限前五位,其实又哪有五位?还能把打头的13也算上啊?剩下的也就三位了,这是上亿分之一,上十亿百亿分之一,不好找。廖柏木说,在后六位数中差一差也行,但全部十一位号码也只能差一位。摊主们说,概率一样,你这是硬叫猪八戒养孩子,难死猴儿。廖柏木为这“难死猴儿”笑,彼此彼此,谁是猴儿呢?便苦笑说,你们还懂概率呢,了不得。摊主们也笑,说先生别笑话我们了,我们也是常听客人说,跟着学,显得挺专业有学问呗,真要懂那玩意儿,还坐到这儿来风吹日晒呀?你还是去电讯营业大厅问问吧,人家用电脑,也许能给你找出一个差不多的。

  营业大厅的电脑果然迅捷,很快,操作女孩说,有一个136的,你的是139,其他都相同。廖柏木大喜,忙说,就是它了。女孩说,择号费,八百。廖柏木说,哟,这么费?不能便宜些?女孩说:这没商量,领导定的,不议价。廖柏木点头,行,那就八百吧。女孩又说,我还要事先声明一点,这个号码的主服务区是在外市,您若在本市使用,另要支付长途加漫游费用。廖柏木想了想,反正也就是三五天的事,帮助杜小黎把那个坡坎跨过去,还把原来那个卡换上就是了,既买了马,又何必在乎几个配鞍的小钱儿?便又点头,行,漫游就漫游,我知道了。

  女孩笑了,说,你光知道不行,必须同意,而且要签字,不然,日后闹起纠纷来,我可担负不起责任。廖柏木也笑了,教大学中文写作的,让人家小姑娘挑了这么个字眼儿,而且是关键词,确是有些滑稽可笑。他说,好,我同意,我在法律文本上签字画,这行了吧?

  换上了新卡号,也为了验证新卡号是否已经开通,廖柏木立刻将电话打到杜小黎的手机上,里面嘟嘟地响了好一阵,杜小黎才接了,而且开口就是低声埋怨:“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敢给我打电话?”

  廖柏木怔了怔,转瞬就明白了,杜小黎看来电显示,已错认了我是那个男人。好,此号果然不错,蒙瞒一些不是太细心的人,不会有太大问题了。他说:“你再仔细看看号码,我是廖柏木,刚刚换的卡号。”杜小黎立刻不好意思:“哟,廖老师,真是对不起。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廖柏木问:“我跟你说话,方便吗?”杜小黎说:“您说吧,我到商场卫生间里来了。”廖柏木一怔:“你去了商场?”杜小黎说:“我在北方商场工作呀。哟,我以为您知道呢,我在这里当收款员。”廖柏木便又明白刚才手机为什么迟迟没人接了。她在工作,听手机响,又以为是那个极敏感的号码,便跑到僻静的地方才敢接这个电话。

  杜小黎又说:“廖老师,这个办法真不错。其实,昨天我急得了不得,也想到了找个人替我搪一下灾,只是没想得那么具体,也没敢跟您说。您为这个号一定费了不少力,也花了不少钱,我深表感谢,这笔钱我是一定要付给您的。”廖柏木说:“钱的事,就别提了,俗。咱们赶快言归正传。我的这个新号码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意图你一定也明白,那下一步就必须由你来做。你知道你应该做什么了吗?”

  “是不是由我给您发信息?”

  “一点儿不错。”

  廖柏木对杜小黎说:“你先给我发几条短信,工作的,生活的,什么的都行,但一定都要带些感情色彩,就像给那个人发。我这么要求,你不介意吧?关键是,你还要给我发一两条意识到发错信息,造成别人误会,深感愧疚不知如何是好的信息,然后,再把你发给那个人却让他老婆发现的那条信息原版发给我,一切都要搞得真像那么回事似的,让人家认定我才是你的……那个什么什么人。当然,我还得再一次跟你声明一点,我这个人,绝没有丝毫打探别人隐私的爱好,那不道德。我要求你这么做,是真心实意希望能帮助你渡过难关。你要是觉得不合适,不愿这么做,我也完全理解。”

  “看廖老师说的。这件事,现在除了我,还有那两个看过信息的人,也就是您知道了。我要是不信任您,也不会把事情和最……最怕别人知道的内容都告诉给您。您千万不要多想,我立刻就按您说的办法去办就是了。”

  “好!这些事做完之后,如果那个女人再来找你闹,你就可以装作万般无奈的样子,把我交出来,让她直接来找我好了,我自有办法应付她,保证一天云散。”

  “这我相信。只是……”杜小黎说到这里,又迟疑了。

  “只是什么,你说。”

  “只是信息上显示的来电时间怕难做假,怎么办才好?”

  廖柏木心里沉了一下,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一点怎么就险些疏忽了?

  “这个……你提醒得好。我估计那个女人如果真的找到我,心情急切,关注点必定在信息的文字内容上,未必会盯住细枝末节吧?”

  “如果她要真是心细,盯了呢?”

  “哦,我想起来了,这也好办,我可以在你发信息前在手机的时间设定上做做文章。我保证不让她看出漏洞,你放心吧。”

  虽然夜里没睡好,但这一天,廖柏木一直处于一种兴奋之中,是因为在帮助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呢?还是因为运筹谋划巧设机关一展才智的刺激?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杜小黎陆续将信息发过来了。廖柏木很是惊异,没想到杜小黎在学习成绩上一般,却在发出的信息中显示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文采,文字简洁,用词准确,还不时透出一些含蓄与幽默。可能,那些文字就是杜小黎以前发给那家伙的,看来人的真情实感确是写作的第一要素,不似那种枯燥的公文写作,怕是让李白动笔,也难免平白如水呀!及至那条惹了麻烦的信息发过来,廖柏木除了惊异,心里还生出一种酸溜溜的感觉。不过数十字的文字中透着幽怨,透着渴盼,还可感觉到两人一定已有了床笫之欢,而且还欢得淋畅,欢得尽情,引人浮想联翩。廖柏木看过第一遍,竟忍不住骂了一声他妈的,又看了第二遍,第三遍,几乎可以背诵下来了。在酸酸溜溜的惆怅中,廖柏木又骂自己,你戏台下看媳妇,又酸个什么酸?只当是在书摊上看到一本色情小说好了。

  在守株待兔般的期盼中,第二天,廖柏木就接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女人问,你是廖柏木先生吗?廖柏木答,我是,你找我?女人说,我想单独跟你见一下面,地点你选,时间要尽快,可以吗?廖柏木想到了必是那个女人,因为杜小黎已发来“敌情通报”,但他还是装着不解的样子,问,我还不知道你是谁,找我又是什么事?女人说,杜小黎是你的女朋友吗?我为她的事找你。廖柏木立刻装出大悟的样子,说我知道您是谁了,好,我马上打车去解放公园北侧的避风塘,咱们不见不散。您不找我,我也正想找您谈谈呢。廖柏木有意将“你”改为“您”,这里面透露的

  信息可不仅仅是礼貌,教写作的嘛,这点儿小技还是不缺的。

  避风塘是一家咖啡馆。廖柏木到了不久,便见一位中年妇女沉着脸,站在楼梯口四处张望。让他没料到的是,她的身后还站着杜小黎,目光中扑闪着掩饰不住的惊慌与羞怯。她一定是那个中年妇女胁迫而来的。

  廖柏木定定神,忙着调整情绪,进入角色:“小黎,小黎,我在这儿呢。”两人便向这边走过来。中年妇女仍冷着脸,问:“你是廖老师?”廖柏木应道:“可不敢当,您就叫我小廖好了。如不介意,我称您大姐,行吧?”

  “随便。”中年妇女向四下扫了一眼,说,“这个地方,也太乱了吧?”廖柏木说:“各人说各人的,谁也不管谁,也谁也听不到谁,其实最好。我和小黎以前没少到这里来。大姐,您坐。”中年妇女又扫了一眼,大厅里,人们或头顶头低声细语,或朗声说笑,全无顾忌,果然各守着一方天地。便坐下了。

  侍应生捧着票夹赶过来:“各位需要什么?”中年妇女说:“我什么也不要。”廖柏木笑说:“大姐不要也是白不要,坐到这里来,就是十八元的消费。我替您点吧,一杯雀巢咖啡,一杯龙井,一碟香蕉冰激凌,再加一盘开心果,还用什么,再说。一点小意思,实在难以表达对大姐的歉意呀。”

  廖柏木又对一直站在旁边的杜小黎说:“小黎,你另找个地方单独坐吧,用什么自己点,我和大姐说说话。”

  杜小黎转身走了,坐到了远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