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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雷蒙德·卡佛

  译者:星期三

  我在我女朋友莉妲家。我们喝咖啡,抽烟,我就跟她说了这事。

  下面就是我跟她讲的。

  那是个礼拜三,一个还算清闲的夜晚临近打烊时分,艾尔伯把这个胖子领到我管区里坐下。

  我从未见过像他这么胖的家伙,尽管除此以外他看上去挺干净,穿得也还不错。在他身上什么都是巨大的,不过最叫我惊讶的还是他的手指。当我停下来,给他旁边的一桌老夫妇点单的时候,我立刻就注意到了。比正常人的手指大三倍。那手指又长,又粗,全是肉。

  我照管着我另外的桌子。一桌四个做生意的男人,很难伺候,另一桌四个的,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还有那对老夫妇。兰特给胖子杯子里倒上了水,我在过去之前给他留了充足的时间来决定点什么。

  晚上好,先生,我对他说,您选好了吗?我问。

  他那叫一个胖啊,莉妲!

  晚上好,他对我说。是的,老天,他是这么说的,我们现在准备好可以点菜了,他说。

  他就是这么说话的,你知道。有点古怪。而且时不时的,他会小口喘气。

  我想我们先来个恺撒沙拉,他对我说。接着来个汤,请加上面包和黄油。然后,羊排,我想该不错。和一份烤土豆加酸奶油。至于甜点,我们待会儿再说。非常感谢,他说着把菜单递给我。

  他的那些手指呦,莉妲!

  我冲进厨房把点单交给卢迪,他做个鬼脸接过去。你知道他,卢迪。他干活时总这样。

  我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玛戈——我跟你说过玛戈?就是那个老和卢迪挤眉弄眼的姑娘?玛戈对我说,那是谁啊,你那胖哥们?简直就是个不倒翁!

  好吧,他们都闹开了,当然的。是啊,他们都在闹,我可以肯定。

  我把恺撒沙拉送到他桌上,他一边留神着我的每个动作,一边给他的面包片涂黄油,他不停喘着气,把面包片搁在碟子边。至于我,我脑子里乱哄哄,把他的水杯也碰翻了。

  啊,对不起!我对他说。都是太心急了的缘故,我很抱歉,我跟他说,您没事吧,我去叫个服务生来给您弄干净,我跟他说。

  一点也没关系,他对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对我说,而且他喘气。别为这个在意,这事常有,他跟我说。我走开去找兰特时他冲我笑了笑还做了个手势,等我回来,我发现他已经把所有的黄油面包都吞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我给他添上面包的时候,他已经吃完了他的沙拉。你知道那有多大份量,一个恺撒沙拉?

  太谢谢了,他跟我说。这面包非常可口。他对我说。

  谢谢,我说。

  真的,味道太好了,他对我说。老实讲,我们很少吃到这样的好面包,他对我说。

  您从哪儿来?我问他。我想以前没见过您,我跟他说。

  这不是那种能叫人忘得了的人,莉妲轻笑着来了一句。

  丹佛,他回答说。

  我没继续问下去,然而他的回答叫我觉得有些诧异。

  您的汤马上就来,先生,我对他说,然后我去给那四个难伺候的生意人结帐。

  等我给他送上汤,我看见他的面包已经再次全部消失了,他正把最后一小块往嘴里塞呐。

  请相信我,他对我说,不是每天我们都能享受到这样的美味,他对我说,您别见怪,他对我说。

  啊,您别这么说,真的,我跟他说,看到有人出于好意的吃也是件叫人高兴的事,我对他说。我不知道,他对我说,您说得大概没错,他说。他放好餐巾,拿起了他的汤匙。

  老天,这家伙真肥!兰特说。

  他也没办法,你就少说两句吧,我跟他说。

  我把另一篮面包和附加的黄油搁到他面前。汤您喜欢吗?我问他。

  非常好,谢谢,他对我说。味道好极了,他加上一句。他擦擦嘴,又仔细的抹了抹下巴。是这儿太热还是就我这么觉得?他跟我说。

  不,这儿的确是热,真的,我对他说。

  也许咱们最好把外套脱了,他对我说。

  没错,我跟他说,咱们怎么舒服怎么来,我跟他说。

  可是过了一会儿我见他始终穿着他的外套。

  我照管的另两张桌上的四个客人现在都走了。那对老夫妇也走了。大堂里慢慢的空下来。当我给他送羊排,烤土豆,和附加的面包黄油的时候,他是剩下唯一的客人了。

  我在他的烤土豆上浇了很多酸奶油。我把培根丁和葱丝撒在酸奶油上。我给他端上面包和黄油。

  您要的都齐了吧?我问他。

  太好了,他对我说,喘着气。太棒了,谢谢,他说,然后他又喘气。

  祝您胃口好,我对他说。我揭开糖罐的盖子往里看,他晃着脑袋,眼睛盯着我直到我决定走开。

  我是在找什么东西,现在我明白了。但是找什么呢?这个我一点也不知道。

  他怎么样了?那个大肚皮?他会叫你跑断腿的,哈瑞特跟我说,你知道哈瑞特。

  甜点,我对胖子说,有厨师蛋糕,是一种加英国沙士的布丁,或者芝士蛋糕,配香草冰激凌或者菠萝果汁。

  我们不会耽搁您吧,至少?他一边说一边喘气,神色忧虑。

  一点儿也不,我跟他说。当然不会,我说。您慢慢选,我跟他说,趁您考虑的工夫我去给您拿咖啡来。

  咱们还是直接跟您说了吧,他在座位上扭动着对我说。咱们想要个厨师蛋糕,不过咱们也挺想一块来个香草冰激凌。请加上一点点巧克力酱。咱们已经跟您说过了咱们肚子饿,他对我说。

  我到厨房亲自给他准备他的甜点,卢迪问我,哈瑞特说你桌上来了一个马戏团的大人物,世界上最胖的家伙,是真的么?

  卢迪这会儿已经把他的围裙和厨师帽都脱了,所以你明白的。

  他很胖,卢迪,我说,但除了胖还有别的。

  他听了这话乐得不行,卢迪。

  他们都说,她对那大个儿有种偏爱,他说。

  你得好好看着她,卢迪,这会儿正好走进厨房的乔安娜来了一句。

  我觉得我要开始吃醋啦,卢迪对她说。我把一块厨师蛋糕,一大杯香草冰激凌和一小罐巧克力酱放到胖子面前。

  太谢谢了,他对我说。

  不客气,我跟他说——就在那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着有点感动。

  不管您信不信,咱们不是每天都能这样吃的,他跟我说。

  我,我吃,我吃但是不管用,我跟他说,我挺想长胖点,我说。

  不,他对我说,如果咱们可以选择的话,那一定是不要。但是咱们没的选择。

  说完了,他拿起小勺,开始吃。

  然后呢?莉妲追问,她拿起我的一根烟点着了,把她的椅子拉近桌子。你的故事开始变得有趣了,她说。

  没有了,就在那儿结束了。他吃完了他的甜点,然后他走了。我们回家,卢迪和我。

  真是个不倒翁!卢迪一边说一边伸懒腰就像他累了的时候常做的那样。然后他笑了,他开始看电视。

  我烧水准备泡茶,我要去睡了。我把一只手搁到我肚子上,我思量着如果我有了孩子,而且如果他们其中一个也变得那么胖会怎么样。

  我把水倒进茶壶,在托盘里摆上杯子,糖罐和一盒淡奶,端给卢迪。他似乎一直在想这事,跟我说:我从前也认识一个胖子,甚至两个,两个真的很胖的家伙,那会我还小。他们的那肚腩啊,老天!我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了,有一个,他们除了“胖墩”不叫他别的。胖墩,这是他们给这住在我家隔壁的小孩起的名字。没错,他是我邻居。另外一个是后来才来的。他的名字,是嘟嘟。所有的人都这么叫他,除了那些老师。嘟嘟和胖墩。真可惜我没有他们的照片,卢迪说。

  我找不出什么跟他说的,我们喝了茶,我很快就起身准备上床了。卢迪也站起来,关了电视,把门上两道锁都锁上了后,他开始脱衣服。

  我上了床,紧贴着床边,我俯身躺着。可是熄了灯,钻到被单下的卢迪立刻抱住了我。我翻过身仰面躺着让他去弄,可我心里并不乐意。就是在那会儿,当他趴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突然有种变得非常非常胖的感觉。胖得无与伦比。那么胖以至于卢迪变成了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毫无意义的东西。

  挺有趣,你的故事,莉妲说,不过我看得出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觉得有点沮丧,不过我没告诉她。我已经跟她说得太多了。

  她坐在那儿等着,用手指尖摸着她的头发。

  她在等什么啊?这个,我倒挺想知道。

  我们是在八月里。

  我感觉我的生活就要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