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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霜降(1)

    第四章霜降

    话说镇西军既与定胜军商议好,便依约开拔。李嶷亲自率军为前锋,为两军之先奔赴建州。崔公子自然率定胜军前来相送,因为此去要逼降建州守军,所以镇西军这支前锋声势极大,把军旗帅旗全都亮了出来。桃子见李嶷骑在一匹极高大神骏的黑马之上,身后旌旗猎猎,一面极大的旗帜上玄底绣金,乃是「平叛大元帅」,另一面玄底赤边,却是「镇西节度使」,然后还有李嶷遥领的诸如「北庭都督」「成州刺史」之类的头衔,皆有旗帜鲜明,看得桃子在马上不断撇嘴,说道:「成州还不在镇西军手里呢,他就自封成州刺史啦?」见李嶷在旗帜环绕下极是英武,阳光照在他头上,束发冠中却正绾着那支白玉簪,桃子却又忍不住失声问:「校尉,怎么他又插戴上了?」

    何校尉却很沉得住气,任凭桃子吱吱喳喳问个不停,却只是不语。直到李嶷率着前锋大队驰去,路上沙尘滚滚,那些旗帜也簇拥着他渐渐远去,定胜军这才掉转马头回营。

    两军既然已经相约协作,定胜军也在预备拔营的诸项事物,何校尉回营中收拾一番,桃子却在帐门口探头探脑,她便道:「要进来便进来,做这模样做甚?」

    桃子笑嘻嘻走进来,手里却拿着两个橘子,这是极稀罕的物件,北地不产此物,不知她从何得来这两个金灿灿的大橘子。桃子剥了一个,细心地撕去橘瓣外细绵的白络,这才将橘瓣送进何校尉的嘴里,问道:「甜吗?」

    何校尉点了点头,入口冰润清甜,确实是上好的橘子,她不由问:「哪里来的?」桃子也尝了一瓣,说道:「这说来就话长了,不过,还得感谢校尉你。」

    何校尉素来聪颖,但也猜不出她为何要感谢自己。桃子扑哧一笑,说道:「要不是校尉你写信,哪里来的这橘子。」又问:「谢长耳,就是给李皇孙送信的那个家伙,你知道吗?」

    何校尉点了点头,她素来擅于谋算,精于记忆,几乎过目不忘,谢长耳那个人经常跟在李嶷身边,她见过数次,自然印象深刻。

    上次谢长耳来替李嶷传话,桃子给了他一根青蔗,此人是个老实人,觉得友军之赠,必要回馈才好。偏那顾氏得了李嶷的救命之恩,感念不已,听说镇西军缺粮,当下那顾婉娘便做主,将并州顾家的粮仓及乡下田庄里的粮食全都收拢,准备一并给镇西军送来。恰逢顾家一个在江南道做官的子弟回并州省亲,带回来几大篓极好的柑橘,此物在南方殊为寻常,在北地却是极稀罕名贵的时鲜,顾婉娘又选了最上尖的两篓柑橘,和着那几百担粮食,亲自一并送到李嶷军营中。诸人见到粮食,自然感激不已,虽然几百担粮食对大军而言,不过杯水车薪,但众人深感顾氏雪中送炭,也因此,这两篓柑橘,李嶷不便推脱,只得收下。但镇西军的旧例,这种东西,都是全军上下分食,说起来每人差不多也就能吃一瓣半瓣罢了。李嶷哪操这些心,手一挥交给裴源去分发众人,谢长耳想着此物稀罕,厚着脸皮向裴源说明原委,讨要了整整两个大橘子,巴巴儿送到桃子这里来,以谢她的青蔗。

    桃子一边吃着橘子,一边又跟何校尉说:「我问了谢长耳,既然是顾六娘亲自带人送来的橘子,那这位顾家六小姐,长得什么样啊?谢长耳那个呆子,吭哧吭哧想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说长得像庙里的菩萨娘娘,哎哟,把我肚子都笑疼了。」

    何校尉想了一想当时船上的情形,说道:「那位顾六娘,长得眉目如画,确实挺好看的。」桃子吃惊:「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她却不愿意答了,自顾自吃着橘子,说道:「人家送来的橘子,咱们吃了,还议论人家样貌,不应该。」

    桃子说:「她又不是送给咱们吃的,要说承人情,我也只承谢长耳的人情。」话音未落,她自己已经明白说错了话,果然何校尉笑眯眯地看着她,似乎在说,这就承上人情啦?

    她们二人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饶是如此,桃子也禁不住耳下一热,红晕一直涌到脸上,嗔道:「你说什么呀?」

    「我什么也没说呀。」何校尉虽然年纪与她相仿,但素来却是很稳重的,这时候偏促狭起来,「他把橘子给你,没留什么话?」

    桃子故作满不在乎,说道:「能留什么话呀,一个呆子,把橘子往我手里一塞,磕磕巴巴说给我吃的,掉转马头就跑了,跟逃似的,说要跟李皇孙开拔了,怕误了时辰。」

    何校尉想到适才李嶷的样子,他在军前总是很威严的,大概是年纪太轻,所以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其实谁会知道他还有局促不安的时候呢,不过,他局促不安的时候,倒是挺有趣的。她又掂了瓣橘子送进嘴里,橘瓤入口进出汁水,甚是清甜,她不禁微笑起来。

    前锋既行,镇西军与定胜军便依约携带韩立与虎符,一起兵临建州城下,又按照李嶷的排布,另遣兵马,掐断了建州的后路,建州郡守见此情形,困守了数日,最终还是煎熬不住,大开城门,出城降了。自此并不费一兵一卒,便取得了建州。镇西军依约将建州城交由定胜军驻守,只取城中粮草。

    到了此刻,李嶷才知道上当,原来建州城中,并无多少粮草,盖因就在半月前,建州粮草悉数被洛阳刺史符元儿调走。就算加上并州城里的粮草,也不过勉强敷用李嶷这一支人马,更别提支援裴献的大军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李嶷喟然长叹。当下与裴源商议再三,决定还是借道建州,过并南关,直奔洛水而去,牵制孙靖诸部,以缓陇西之侧,裴献所受诸军逼迫威压之势。

    裴源道:「落霞谷天险,若是借道,万一定胜军在谷口埋伏,咱们岂不是处境糟糕?」

    李嶷摇头道:「崔琳不是那样的人。」又道:「他若是想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就不会打着勤王的旗号了。崔家的人,既要脸面,还要实惠。」

    「奸猾得很。」裴源恨恨地评价。

    定胜军中获知镇西军要借道南下的消息,也自有一番议论。崔公子沉吟半晌,道:「算起来李嶷只有七千余众,老弱残兵,外加那些明岱山上的土匪,不成什么气候。若是在落霞谷伏下五千精兵,可以将他这支人马全部葬送在并南关。」

    何校尉却神色自若,说道:「公子不是那般的人。」

    「哦?」崔公子在帐中也披着氅衣,接过桃子递上的药碗,喝了一口药汁,想是极苦,眉头微微一皱,「你为何如此断言?」

    「公子既出幽州勤王,哪怕对天家略有几分微词,但还是愿意坦荡而战,并不会做此等小人行径。」崔公子听她这般说,端着药碗如饮酒般一饮而尽,方才笑道:「不错。」

    他有他的骄傲,就算是要逐鹿中原,那么也应该在沙场上堂堂正正击败对手,而不是这般背信弃义偷袭友军。「而且,」她不徐不疾地说道,「公子大约也想陈兵洛水,与那符元儿一较高下。」

    「是的。」他点点头,「符元儿当世名将,我还挺想见识一番。」

    镇西军既然借道,他便率着定胜军于并南关前相送,但见镇西军虽非精锐,但士气极高,便是伤兵,也执锐肃然,从险要的关隘下昂然而过,虽只数千人,但军容整肃,鸦雀无声。定胜军上下亦是心生敬佩,目送镇西军这支人马走远。

    那崔公子站在关隘上极目望去,只见镇西军渐行渐远,渐渐人马如蚁,慢慢化为了细小的黑点。他立得久了,关隘之上风大,吹得旌旗猎猎,他不由咳嗽两声,桃子早就拿了披风来,替他披上,他兀自沉吟,忽见何校尉上得关隘来,见她神情,便知有事,于是问道:「怎么了?」

    「刚刚接到飞鸽密报,裴献所率大军,大败成州守军。」她的声音似带了秋风些微的凉意,他不由得一怔,旋即微微喟叹:「那裴献已经逼近陇右了。」

    她便点一点头,两人自幼一起长大,默契自然是有的,不待她再说什么,他便道:「那我们也出并南关吧,与李嶷会师洛水之畔。」

    他直呼李嶷其名,显得并不客气,但奇异的是,他心中还是非常尊重这位皇孙,少年人的惺惺相惜也好,临危不乱的敬佩也罢,既然兵出幽州,那么天下这一盘棋局,崔家已经决然落子。如今这局势,自然是要追上李嶷,与他同时陈兵洛水,逼迫东都,如此,方才能不落下风。

    孙靖终究是沉得住气的,盖因洛阳既为东都,易守难攻,而且洛阳刺史不是别人,正是孙靖最为得意的部将符元儿。此人虽是胡人,但六七岁时便被掳为奴隶—彼时孙靖的父亲还在柘厥关,就花百来钱买了这碧眼的小奴隶,带回家给孙靖做马僮,因为这胡儿满嘴胡语,总是咈咈有声,问起家乡来历,也一概不知,就此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符元儿。这符元儿长大了,中原话早说得流利,但胡人脾性不改,极嗜酒肉,力大无比。后来孙靖从军,身边只带了他,他勇武异常,打仗的时候冲得太猛,好几次幸有孙靖救他性命,几番出生入死,已经是领兵的大将。先帝召见,他就在御阶前吃了大半只烤羊,抹了抹嘴角的油,扛起画戟来,舞得呼呼有声。先帝喜他鲁直可爱,连声赞这碧眼的胡儿勇武,还将他擢到禁军来做首领。哪知这碧眼的胡儿貌似鲁直,实则粗中有细,心中极有城府,后来孙靖谋反,也是此人拿捏了禁军才能成事。

    这般心腹大将,有他在洛阳为刺史,镇守东都,孙靖对李嶷率着几千人兵临洛水,自然不屑一顾,反倒更瞩目逼近陇右的裴献,亲自调配了兵马,去应对那棘手之至的裴大将军。

    李嶷率军驻扎在洛水之侧,定胜军的大军在那崔公子的率领之下,亦到了洛水之侧,两军遥遥相望,相距不远。李嶷明知道那崔公子打的什么算盘,却也决定将计就计—他所率兵丁不多,这定胜军来了,正好壮一壮勤王之师的声势,虽然难以撼动洛阳和洛阳城中的符元儿,但有这数万人马在洛水之侧,和没有这数万人马在洛水之侧,自然是绝不相同的。

    裴源看到定胜军出并南关追上来,自然忍不住嘀咕:「这是捡便宜捡惯了,还想跟在我们后头捡便宜呢?」

    李嶷在暖洋洋的太阳底下,拿着根针,缝着底子都快掉了的鞋,说道:「洛阳哪称得上便宜。符元儿对孙靖忠心耿耿,还特别能打仗,劝降都没法劝,就我们和定胜军这些人马加起来,也围攻不了洛阳,依我看,洛阳哪里算便宜,硬骨头差不多。」

    两人正说着话,忽报洛阳城中遣使前来,李嶷和裴源对望一眼,李嶷便道:「我去见吧。」

    当下「小裴将军」亲自接见了洛阳来使,而真正的裴源扮作副将,侍立在他身后。只见那使节五十余岁年纪,双目炯炯,竟生得一双碧眼,鹰鼻薄唇,样貌甚是奇特。李嶷心中一惊,连忙起身相迎:「符公竟然孤身来此,果真好气魄。」

    符元儿目光如刀锋般,在他脸上一绕,上前叉手行礼,笑道:「殿下过奖,符某无他,唯胆壮尔。」

    原来这使节并不是别人,正是符元儿本人,他一眼便识破了李嶷的身份,又看了一眼裴源,说道:「你必是裴献的小儿子吧。你和你爹一样,长着一副老实面孔,心里却盘算着鬼主意。想当年我和你爹一起领兵征伐屹罗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裴源不由得苦笑一声,符元儿这种名将,论资历都已经快要和裴献不相上下,这般话语,也确实只有他说得出来。

    李嶷笑道:「符公十几年前征伐屹罗,单枪匹马连闯王帐,取下屹罗王首级,彼时李嶷年幼,是当故事听的。如今得见真人,方知符公神勇,确如故事一般。」

    符元儿摆了摆手,说道:「老啦,不提当年勇。眼下十七郎和崔家公子都在洛水边,当真是少年英杰辈出。」李嶷不卑不亢,道:「前辈面前,何敢谈英杰二字?」

    符元儿大笑道:「我出城的时候,众部将惊疑不已,说我这样貌实在招眼,人望便知我是符元儿,若是扣押了我,徒呼奈何。我说道,李十七慷慨少年,虽是小儿,必不至行此等事,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李嶷见他拿话来拘住了自己,只得苦笑:「前辈谬赞了。」

    符元儿笑道:「你也知道,扣押了我亦是无用,你是个聪明人,必然不会办这种蠢事。但是镇西军和崔家军在建州的事体,符某都听说了,你怎么就心甘情愿,吃这么大的闷亏?」

    李嶷问:「符公这是替晚辈打抱不平来了?」

    符元儿哈哈大笑:「符某是个胡儿,一辈子不会拐弯抹角,就直说了,韩立既是殿下所获,建州之降,也因为殿下之故,为何不一同将建州收入囊中,反倒让崔家占了偌大便宜?」

    李嶷道:「我镇西军不似定胜军财大气粗,只能拿建州换了粮草,也是无可奈何。」

    符元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殿下就不想以牙还牙,将崔家的粮草辎重都夺过来?」李嶷双目直视符元儿,说道:「符公怕是忘了我为何兵临洛水?」

    符元儿道:「崔家虽也自称勤王之师,但殿下难道不明白,崔家打的是什么算盘?如今观这天下大势,崔家隐隐已经有与殿下分庭抗礼之势,眼下镇西军缺少粮草,人倦马乏,若硬攻洛阳,不过徒然替崔家定胜军做嫁衣。」

    李嶷笑道:「世人皆道符公勇猛无俦,没想到这离间计亦使得高明。」

    符元儿却是诚恳得很:「虽是离间,也是实情。殿下此刻不出手,难道要放任崔倚势大,一路坐收渔翁之利,终成心腹之患?难道他崔倚,就比孙大都督更好相与?」

    李嶷神色凝重,问道:「符公想要什么,不妨直说罢。」

    符元儿道:「眼下两军压境,符某深受大都督私恩,大都督命我镇守洛阳,我必定竭尽全力守住洛阳。以殿下如今的兵力,想要攻破洛阳绝非易事,不若出其不意,击溃崔子所率的这支定胜军,一旦事成,符某即刻奉上城内万担粮草。接下来镇西军只要绕城而过,符某绝不阻拦,如此,符某与殿下,皆可两全。」

    李嶷脸上神色不变,说道:「符公还是在使离间计。」

    符元儿道:「殿下不妨好好想想,是将崔子这般狼子野心,揿灭于萌芽之态更佳;还是苦战洛阳,将镇西军元气大伤,令崔子势大不能遏更佳,想好了,再给我答复亦不迟。」

    李嶷点了点头,符元儿见话已经说毕,便道:「我已命人准备了一百车粮草,今夜便会送至此处,算是此行对殿下的赠礼。」

    李嶷知道他这是离间计,佯作诚恳,但无可奈何,这也算得是阳谋,于是也客气地道:「如此,便先谢过了。」

    那符元儿本已经走到大帐门口,忽得又转身,一双碧眼湛湛,上下打量了一番裴源,方才道:「你很好,替你阿爷高兴。」

    说罢,再不回头,大踏步出帐而去。

    桃子在营中正捡点药材,忽闻得镇西军中有人寻她,出来一看,正是那谢长耳。他牵着马,站在深秋的阳光下,身形越发显得高大,见她走过来,他咧开嘴便笑了,从马背上解下一个袋子递给她,里面却是洗得干干净净的一袋荸荠,每个圆滚滚的,虽然比棋子大不了多少,但看着红亮可爱,她不由问:「这又是那位顾小姐送的?」

    谢长耳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说道:「不是不是,顾小姐早就回京了,这是我自己得闲了去水边摸的,给你做零嘴儿。」

    自从认识了桃子,他才知道,姑娘家原来是要吃零嘴儿的,尤其桃子,晒药材的时候,她还会拈一块首乌桃仁什么的喂进嘴里,她那里也有无数稀奇古怪的好吃的,有时候她嫌弃地扔给他一块茯苓糕,说:「做得太甜了。」他左看右看,只觉得那糕点精巧无比,爱若珍宝般接过去,小心翼翼地咬一口,十分不解:「挺好吃啊。」她便大大地翻他一个白眼,似乎在嘲讽他吃不出什么好风味来,如同牛嚼牡丹。

    这次他来,没想到先给自己一袋荸荠,她拈了一个尝了尝,淘洗得十分干净,并没有半点泥沙,入口清脆,她问:「你来做什么?」谢长耳说:「十七郎有信给何校尉,我就讨了这跑腿的差事,正好把荸荠拿来给你。」

    她接过信,就转身拿去给何校尉看,一边吃着荸荠,一边问:「皇孙说什么?」

    「说要面谈。」何校尉扫了一眼信上的字,匆匆又迭成一个方胜,随手放进自己的妆盒里。桃子不由道:「我觉得皇孙这人不行。」

    「怎么不行?」

    「谢长耳还知道给我捎一袋荸荠来呢。」桃子说,「他就只知道写封信给你,两手空空,啥也不送。」

    何校尉不由扑哧一笑。待见了面,果然李嶷两手空空,就站在一株大柳树下等她,她心里也不知怎么想的,脱口问:「殿下怎么两手空空就来了?」

    李嶷已经颇有些时日没有见到她了,见她换了深秋的妆束,天气还不算冷,所以只穿了夹衣,腰背纤细,笑语吟吟,气色倒是颇佳。他被她这一问可问住了,怔了一下,方笑道:「上次给你买糖糕,你说一块糖糕便要换并州,是我算计得太精,我怕再拿了什么来,你又要说,这点物什就要换取洛阳,我算计得太精明了。」

    当下将符元儿亲至营中,正大光明使离间计之事,源源本本都说了。她听完沉吟问道:「那殿下的意思,是打算为了粮草,反戈击我定胜军了?」

    李嶷道:「那可不一定,我也得听听你的意思,万一定胜军给出的粮草更多,咱们还是可以一起去围攻洛阳的。」

    她点了点头:「殿下还是这般坦荡,我也就放心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打又打不过,围也围不了,这洛阳,实在是硌牙得很,我还不如看看两边开出的价码,有了粮草,我不论是返身去和裴大将军会合,还是绕洛水而下,两相便宜。」

    她斜睨了他一眼:「我定胜军在此有数万之众,殿下就不怕我反过来与符元儿谈妥,内外夹击,把殿下这支镇西军殄灭,从此我们公子自立为王?」

    李嶷闻言,皱眉道:「我还从未与你家公子对阵,要打一场,方才知道胜负。」她问:「那打一场?」

    他点点头:「必须打一场。」

    「行,」她声音清脆,「殿下数次以少胜多,尤其里泊陷杀庾燎那一战,震动天下,使孙贼色变。此番殿下又是以少迎多,我定胜军上下,拭目以待。」

    李嶷苦笑道:「我必尽全力。」

    「那是自然,我定胜军也必尽全力。」

    两个人郑重其事地说完,她转身就要走,他偏叫住她:「等等。」她疑惑地转身,他探手摘了一大把柳枝在手里,也不知如何操弄,翻折数次,又将枝叶劈开穿过,最后折出来一个风车,一吹就骨碌碌地转动。那柳枝柔软,风车并不十分浑圆,但枝条上还带着几片叶子,随着转动,倒是十分好看。

    他将风车递给她:「给你的,免得你说我两手空空。」

    她嗔怪似的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把风车接过去,对着吹了口气,那柳叶风车就骨碌碌转动起来。她上马离去,就将那风车插在辔头边,小白蹄快步轻,那风车便被吹得转动不已,她的心也像风车一样,轻快地转起来,带着微微眩晕似的愉悦。一直回到营中,她把风车摘下来,插在自己妆盒边。他就是有这样的巧思,随手就能做出这样精巧可爱的物件,这个人呐,讨厌有讨厌的地方,但是有趣倒也颇多有趣的地方。

    到了晚上,桃子进进出出,斜眼看了那风车总有十万八千遍吧,终于忍不住问:「他送的?」她却似是漫不经心:「你说谁?」

    「别装啦,」桃子挤在书案前,就在她身边咬耳朵似的窃窃私语,「这个人手蛮巧的,反正比送荸荠有意思。」她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人家送你吃的,这叫投其所好;你呢收了吃的,也是人家心意,怎么忽然就见异思迁了。」

    「我这是羡慕,」桃子左右端详着那风车,说道,「这么巧的手,不去做木匠,偏去做皇孙,可惜了。」

    李嶷自不知桃子这番感叹议论。他回去之后,便即向洛阳遣出快马,回复符元儿,说经过深思熟虑,最终还是答允符元儿的提议,他若回身突袭崔琳击溃定胜军,符元儿便依约送出粮草,并允许他渡过洛水南下。

    符元儿并没有回信,只是派人痛快地又给他送来了三百担粮草,外加美酒数坛,说道自己温酒以待,观皇孙殿下大胜。

    李嶷召集诸将,说要突袭崔家定胜军,众人面面相觑,道:「这如何使得。」「而且敌数倍于我。」

    七嘴八舌,议论不止。

    李嶷道:「所以只能突袭,不能蛮干。」当下将自己的谋划说出来。众人听了他的计策,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仔细思量,却觉得颇为可行,于是商议既定,依计而行。

    当下裴源去请崔璃喝酒,只说感谢上次崔璃相请。两人喝得酩酊大醉,裴源突然翻脸,说上次崔璃故意陷害于他,若不是自己机警便险些中计,当下便将崔璃一脚踹翻在地,埋伏好的镇西军一拥而上,将崔璃的从人都绑了,将崔璃也绑了。老鲍等人早就看定胜军诸人百般不顺眼,此刻老鲍便将崔璃嘴里塞上两个麻核,把他捆成个粽子,扔到马棚里让北风吹了一夜。

    崔璃一夜未归,第二日崔公子亲自遣人来问,李嶷这才知道手底下人干出这么冒失的事来,便责令裴源赶紧将崔璃放了,好生送回定胜军营中。裴源无可奈何,只得答应,亲自送崔璃回营,那崔璃早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进了定胜军辕门,便大喝一声:「把他拿下!」

    当下把裴源及诸人全都绑了,崔璃恨得牙痒痒,说道:「今日不叫你在马棚里吹一夜北风,也枉我姓崔!」便依照原样,将裴源及诸人捆得跟粽子一样,嘴里塞了麻核,扔进了马棚。

    桃子听说闹得这般,还专程去马棚边上瞧了一回热闹,回来眉飞色舞地讲给何校尉听,说道:「哇,没想到谢长耳也被捆了,他耳朵大,嘴却不大,两个麻核塞得满满的,连支吾之声也发不出来,偏他又腿长,只能把他塞在马棚角落里,哎,万一被马踹了,那可痛了。」

    何校尉见她脸上神色,不由问:「那你是希望他被马踢呢,还是不希望他被马踢呢?」桃子想了半晌,终究还是纠结不定:「我没想好。」

    话是这样说,半夜里李嶷带着人突袭定胜军大营,马棚中的诸人早解开了束缚,与李嶷所率大队里应外合,直闹了个天翻地覆,还放火烧营。但见火光冲天,在黑夜中格外显眼,只怕洛阳城中都遥遥可以望见。

    何校尉怒道:「袭营就袭营,竟然还放火,罪不可恕。」当下拿了剑便出了营帐,只见各处战作一团,喊杀声震天,乒乒乓乓打得煞是热闹。老鲍等人拿着火箭乱射,一箭差点就射中她,她一闪身躲过去,四下一张望,便瞧明白了,扭头就朝南去,果然没多久就看见李嶷,他身形高大,火光中甚是显眼,她闯上去就是一剑,直刺他咽喉。他听见疾风破空之声,看也不看,回手就是一剑,正架住她的剑,她不待招式用老,手腕一抖就又斜刺出去,他再次架住,这次可算是回头了,见是她,笑嘻嘻地道:「出招这么狠,上来就想要我的命,我就知道,除了你,再没旁人了。」

    她喝道:「你是来袭营的,打就打,少废话!」唰唰又刺出数剑,他一一招架住了,却道:「你们公子呢?遇见袭营叫你一个女郎出来迎敌,怎么不见他?」又道:「听说你们公子上阵总戴着面具,但作战极是英勇,今天我都来袭营了,他怎么不出来让我见识一番?」

    她冷笑道:「收拾你这样的宵小,还不用惊动我们公子。」当下剑锋一抖,手中利剑宛如游龙一般,刺、挑、劈、剔、剜……剑芒吞吐,半分也不曾容情,每一招都使得狠辣,虽是如此,但他皆一一招架住了,甚是从容,竟还好整以暇。

    她本来心中有一股气,但斗得稍久,气力不济,到底叫他窥见破绽,一剑便向她刺来,她招架稍慢,勉力格挡,身子一偏,剑尖竟朝她胸口滑去。他唯恐真伤到她,极力想要回剑,却不想她大约力竭,一个踉跄,竟然朝他剑锋上撞过来,他大惊失色,回剑不及,只能侧身用肩膀将她挡开。偏巧此刻陈醒看见校尉遇险,心中发急,当下拎起长枪,一枪便向李嶷腰间扎去。李嶷虽然堪堪撞开了何校尉,陈醒枪尖却已经刺破李嶷腰间的衣裳,李嶷应变虽快,翻身闪避,那长枪仍将他腿上划了一道口子,血瞬间流了出来。

    这下子事起突然,见李嶷受伤,何校尉不由一怔,连陈醒也是一怔,李嶷反倒浑若无事,转头瞧见桃子将何校尉扶起,知道她并未受伤,心下大定,笑道:「好厉害的枪法。」说完执剑上前,只不过两三招内就逼得陈醒长枪脱手。李嶷再不理睬陈醒,认准了方位,径直朝着那崔公子所在的中军大帐而去。何校尉本来心下内疚,见他往中军大帐而去,忙跟上去,喝道:「你要做什么?」

    李嶷不答,她硬着头皮又向他一剑刺去,他回手招架住,却是不徐不疾地道:「都打成这样了,你们家公子还稳如泰山,我实在是想见识一番。」

    她心中虽然急恼,但转念一想,忽然上前,闷不作声便扯住他的衣袖,他回剑便刺,本想迫她撒手,却不料她想也不想,伸手就握住了他的手,他不由得一怔,她说道:「你的伤要不要紧,我帐中有上好的伤药,还是先去上药吧。」

    他被她这一握,不知为何,连耳根都发热起来,一时也不好说不去,但是要说去吧,似乎也甚是不妥,正僵持间,只见黄有义等人,举着火把,咋咋呼呼,与定胜军数人,一边乒乒乓乓打着,一边就朝这边奔过来。她连忙撒手,偏那黄有义等人一见了是李嶷,喜不自胜朝这边来了,一边跑一边还喊:「十七郎,你看我们放火!」说着就手就把旁边一顶帐篷点燃了。

    何校尉大怒,正待要去好好教训一下黄有义,却听李嶷「哎哟」了一声,似乎满面痛苦之色,那黄有义等人已经冲到近前,一看到李嶷腿上竟然有伤,也尽皆哗然,七手八脚,抬了李嶷就跑。唯有那钱有道甚是机灵,见何校尉站在一旁,顿时喜出望外,忙道:「阿嫂,真是好久不见!我护着你杀出去,这些定胜军太扎手了,连皇孙这么大本事他们都能伤到他。」

    她又气又好笑,喝道:「谁是你阿嫂!」举起剑便向钱有道刺去,钱有道这才发现她身上穿的竟是定胜军的服色,心下大惑,连忙狼狈不堪地转身逃开。

    喧闹了这么一整夜,待得第二日天明时分,洛阳城中便得了消息。李嶷趁夜袭击定胜军大营,大获全胜,定胜军被火烧连营,折损甚多,被迫撤往洛水上游数十里,才重新扎营。而李嶷本人在袭营时身负有伤,幸而伤势并不算严重。既然镇西军袭营,当然是与定胜军彻底撕破脸了。

    待得下午时,李嶷遣裴源进了洛阳去面见符元儿,言道:「符公所托,幸不相负。」

    那符元儿倒也干脆,立时便道给他三日,三日内他一定把粮草凑齐了给镇西军送去。裴源也不相疑,拱了拱手便打马回营。

    李嶷腿上只是浅浅的伤到皮肉,但包扎得甚是吓人,里三层外三层,乍一看去,好似受了什么骇人的重伤一般,连十里八乡的外伤大夫都被征召来了。但李嶷也不用他们看伤势,只将他们扣在营中,不让他们回去,放出去的风声却是遮遮掩掩,叫人疑心他伤势十分严重。

    话说符元儿自在洛阳城中调配粮草准备给镇西军送去,却有一人径直闯进堂上来,斥道:「符元儿,你既为洛阳刺史,为何便要资敌?」

    符元儿抬起碧眼一看,闯进堂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孙靖的内弟,魏国夫人的胞弟袁鲜。袁氏本为陈郡郡望,多有子侄在军中,孙靖发动宫变,也颇得袁氏襄助。袁鲜这一支,久居洛阳。袁鲜虽是魏国夫人的亲弟弟,又是这一支的长子,孙靖却素来知道这位内弟才干有限,所以并未授以实权,亦不命他领兵,只是给了郑国公的封邑,让他做一个富贵闲人罢了。

    偏这洛阳城中,诸多世家,隐隐以袁氏为首,见孙靖派了符元儿来镇守洛阳,自然百般瞧不上符元儿一个胡人。袁鲜虽然没什么才干,但对孙靖特意派符元儿来做洛阳刺史,也是空前不满。何况那些狐朋狗友,又在他面前嘲弄挑拨。嘲弄者自不必说,挑拨者亦是别有用心,言道:「大都督既封了你作郑国公,那是将东都托付与你,怎么又另派了个胡儿来做刺史?这胡儿定然是个奸佞,不知怎么诳骗了大都督。」

    听得袁鲜不由大怒,又想到西长京中,自家阿姐写了信来,言词幽怨,说道孙靖自宫变之后,宠幸前太子妃萧氏,对自己颇多冷遇。他思来想去,觉得孙靖还是并未将袁氏阖族放在眼里,不说别的,镇守洛阳这般要紧的军事,洛阳刺史这样要紧的职衔,若是给了旁的名门亲贵倒也罢了,竟然轻易给了个曾是奴隶的胡儿,这可不是大大的不将袁氏放在眼里吗?

    他心里憋着一股气,自从符元儿到了洛阳,便横挑鼻子竖挑眼。符元儿虽是行伍出身,但为人粗中有细,知道这是孙靖的妻弟,袁鲜每每过府,他便称病避开,避免与袁鲜起冲突,倒气得这袁鲜越发以为他恃兵张狂,不将自家放在眼里。

    这日,符元儿调配军粮,这么大的动静,自瞒不住别人,袁鲜听说符元儿竟然要将万担粮草给那李嶷送去,不由勃然大怒,闯进刺史府质问符元儿。

    符元儿见他发急,却是不紧不慢,先命人给袁鲜奉茶,然后这才细细与袁鲜分说。「国公,」符元儿叉手行礼,说道,「这粮草不过是诱敌之计罢了。」

    原来符元儿早在甘冒奇险出城之际,便谋算清楚。若是能说动李嶷去攻崔家定胜军,自然大大有益,若是无法说动,他自坚守城池便是。李嶷虽去袭营,但定胜军伤亡不明,他便要了三日筹备粮草,一来拖延时日,二来到时自会遣精兵出城送粮,杀李嶷一个措手不及。

    「李嶷不过七千余众,」符元儿道,「又非精兵,他的营地我看过了,虽有颇多可取之处,但他便是神仙,也奈不住敌众我寡。我的精兵,比他那几千老弱,还是要强上几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