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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回 深情谁与诉 苦绪托微波

  原来龙姑回到房内,玲姑也闻声惊起,一看恶奴死尸,想起方才隔窗所闻许多无礼的话,勾动伤心,又哭了一阵。龙姑好容易将其劝住,瞥见床侧茶几上放有纸笔,还有一封写与李强的绝命书,尚未写完,就着外面灯光看完,匆匆在后面写了几句,低声笑说:“下面有人,我代你将此信送与三弟可好?”玲姑自更感激,又托龙姑加了两句,全没想到对方便是以前情敌龙姑,将信包成一卷,顺手拿起狗子打断的断棍,拔下两根头发扎好,探头无人,纵将出去,交与茹亿,即速送交李强,再赶回来。二次刚关好窗,便听众恶奴说笑走回,心里一横,决计陪了玲姑一同出险,自己也同被困在此,倒看李强如何来援。万一狗子闯进,自来擒贼擒王,率性冷不防将他擒住,当时不必再费人力便可成功;真要不妙,或是对方能手大多,制他不住,不肯降服,便拼牺牲自己,先将狗子杀死,为新旧两村的人除害报仇,再与敌人拼斗,一面告知江、茹二人发动信号,二人也必上楼相助,至多寡不敌众,受一点伤,也不致为敌所杀,身落人手,这样比他两弟兄预定的三路进攻,水火并用,双方恶斗,怎么都要伤点人,似乎还要高明。想到这里,心胆立壮,只为众人除害,虽死何妨,决计照着黑女所说,做此惊人的事,代女子们争一口气。主意打定,更无去意,回到床前,便和玲姑低声密谈。

  先说李强得信如何忧急,但他白人白马,容易被人看破,又是为首主持的人,事关大局,不能离开,众人又不许走,他又不会水性,来也无益,许多为难,急得跳脚拍胸,恨不能要自杀。这里埋伏重重,又太危险,无人敢来,来也无用,必须等候时机到达,进攻令下,才可下手救你。但他放心不下,又防你那豺狼事急之时害你出气,最好有人代他来此送信,说明他的苦衷,并代作伴,相机应付。万一狗子害你,便先将他捉住,如能因狗子挟制贼党,当时便可成功,我姊妹安然脱险,更不用说;否则拖延点时候,杀以除害,救兵也必赶到。敌人头脑一去,自然瓦解。

  又说:“本心想叫弟妹龙姑前来,偏有要事走开,我看他实在惶急可怜,我虽不曾见过,但听人说,你非但美极,人更温柔聪明,谁见了俱都喜欢,早想见面,难得有此机会,便告奋勇,代他来此。先见沿途埋伏厉害,防御周密,你身受伤,人又秀气,不会水性,带你逃走,固是万难,便想见你,也非容易。不料机缘凑巧,居然如愿。你只放心好了。”

  玲姑好生感动,拉着龙姑的手,凄然流泪道:“大嫂既是三弟请来,我们的事想也知道。说起来我真对不起他。照我二人前后亲密情景,一般人也许多心,便今日我被禽兽毒打,受这一场恶气,也由他而起。其实,我们始终于干净净的。以前还有将来打算,现在连心里都是空空洞洞,什么念头都没有了。每次见面,彼此虽极开心,说的多是互相勉励,想将新旧两村的人早点救出苦海;或是有什土人被困,想要救出虎口,令我暗中相助,分那禽兽心神。匆匆说上几句,立时分手。

  “本来形势也大凶险,稍微被人看出,便是杀身之祸。内有一次,因他来得太勤,果被恶奴看破,刚一上楼,便喊杀上来。他真胆大机警,敌人业已走上楼梯,他还是那样镇静,对我把话说完,轻轻往门后一闪,一面拔出他那兵器飞刀。我也照他所说,解开两个纽扣,拖了鞋皮,揉着眼睛,装着梦中惊起,赶出喝问,并还指挥恶奴满楼搜索,由我房中穿出,闹了一阵。也是你杀那恶奴张泰恨他入骨,不知怎会昏想生疑,说人也许藏在我的房内,竟不听我的话,重又领人回身搜索。我知他藏在门旁屏风之后,先吓得心跳,继一想,他这人何等聪明机警,决不死守旧地,也许离开,真要撞上,凭这几个恶奴也未必打他得过;谁知这厮真个刁恶,早在暗中告知他的同党,已由前面分三路围兜过来。我见人已分开,和我一起的才只五人,就是撞上,也许无妨,还没想到那样阴毒,竟连对我也生了疑心,不过不敢明说,防我硬不答应;另外两起,连同楼下赶来的几个武师也由前门赶来。我见人多,心想要糟,楼上下到处敌人,方才他又无法逃走,心正叫苦,为了救他,还在假意吵骂众恶奴,连一个人都找不到,心却急得怦怦乱跳。

  哪知连床底也翻到,并无一点人影。跟着,便听楼外传来信号,七星子又在西北方出现。

  我先当他人已逃走,又是惊喜,又是奇怪,当时胆大,向众恶奴,跳脚大骂,说他们不会办事,都是饭桶,这多的人,既然看见七星子上楼,如何被他逃走,一面力催快去捉贼;另一面禽兽又在前楼暴跳,催众恶奴快往夹攻。

  “人走之后,越想越生疑,觉着他刚才还在这里,便飞也没有这快,彼此虽不知道大哥暗中同来,每次见他面具上没有七星子的标志,还当恶奴们造谎,见面时间又短,不暇多问,但我觉着近来老是他刚走不久,远处必有警号,有时只得几句话的功夫,七星子同在两个地方相继发现,早就疑他来的不止一人,恶奴说他会分身法,全是鬼话。

  当夜又是这样光景,料定人还未走,便把下人遣开,令在各楼廊上眺望,看似把人分成三面留神戒备,实则空出一面,好为他留出一条逃路,因我知他如尚未走,事前必还要见我一面。下人走后,正想寻他踪迹,忽听哈哈一笑,已在身后出现,原来他等恶奴追过,便知当时难于逃走,内有两贼最是狡猾,多半还要回来搜索,先是轻悄悄掩在后面,随着敌人走了两处,忽往旁边敌人搜过之处隐起。恶奴和我争论时,他就站在恶奴身后景盆、花架的侧面,相去才只数尺,竟无一人看出。

  “因听恶奴口出不逊,神情鬼祟,大有疑我之意,口气又极轻狂,自己还未出险,一毫不在心上,反因此勾动怒火,暗中掩来,正准备恶奴再有无礼的话,立发飞刀,将其杀死。大哥装的另一七星子忽将敌人引走。跟着和我对坐,从容说笑,除手中兵器飞刀没有放落而外,直似我家来的一个熟客,一点也看不出人在危机密布之中,我倒吓得要死,连催他走,他说不忙,你当楼下就没有人么?恶奴已对我生疑,方才和你说话的一个更是可恶,早晚撞上非除去不可,劝我以后格外小心,这班猪狗拦他不住,何况真七星于也在此地,虽因此人形踪飘忽,始终不曾对面,但是彼此志同道合,有他相助,所向无敌。并说他那位未婚夫人龙妹今夜也来接应,决可无事。不过,他由楼上纵下,难免与敌交手,就此下去,恐引起恶奴对我疑心,令我先行喊叫,吵得越凶越好,这样看似与他为难,实则分散敌人心神,无异暗中相助,于他有利。我听他说得有理,先装害怕,说听房后有了响动,喊人来看,等和众下人寻到房后,他便现形冲出,我忙赶往楼前大喊,他已纵下,本来我劝他由楼后逃走,那里人少,他因白马藏在楼旁花林之内,仍由原路跳下,下面果有恶奴埋伏,被我惊动,想要抢上,人已纵落,才一对面,便被打伤了几个,他一声长啸,马便纵出,被他骑上,从容逃走,这样胆大,事后想起还在心寒,他却若无其事。

  “日子一久,大约恶奴先看出他破绽,去向狗官亲金兰告密,行时害人,留下一信,禽兽当时大怒,赶来毒打,最后拷问,我气极拼命,说出真情。禽兽走时,将我绑起。

  我知禽兽阴毒,还不想容我好死,我也不想活命,只想死前和他再见一面,表明我的真心。正在盼望,不料大嫂赶来,死活我都感激万分。我和他从小长大,由八九岁起,他便对我一直尽心爱护。后来我虽负心,心中仍是时常想念,也说不出什么缘故。明知我背盟在前,对他不起,他又有了贤妻,我就被救出去,此后身世凄凉,也成一个孤鬼,我固不会嫁他做小,也更不会再嫁别人,不知怎的,和他一样,见面无话,所说也是别人的事,不与我们本身相干,不见又想,心神老是不定。我老觉他对我和从前大不一样,口气虽极关切,神情一点也不似前亲热,仿佛当中隔着一道墙。先颇怀疑生气,以为意存轻视,对我的好,只是昔年情分太深,后虽中变,余情尚在;又见我失身豺狼,好些苦痛,将来并有杀身之祸,一时的善心怜悯,非但不再爱我,反恐小狗死后身无所归,向他牵缠,难于拒绝,预先打好主意,不使彼此亲近。每一想到这些新愁旧恨,便自伤心,几次想要问他,并对他说,我不是那样没骨气的人,只管放心。无如他表面上始终殷勤,我又好强,不愿示弱,对他流泪,始终没有开出口来,想不到他对我仍和以前一样,虽然事过境迁,形势全非,彼此都无他念,照大嫂方才所说,妹子死也瞑目了。”

  龙姑见她满腹幽怨,无限愁肠,尽情倾吐,丝毫不假掩饰。丈夫对她固是光明磊落,和平日所说一样,便她本人,也极知自重,没有丝毫歪念。再见玲姑斜倚绣枕,云鬓欲坠,玉肤如雪,竟体温馨,屋中灯火虽灭,隔窗透进来的灯光照在身上,真如海棠春睡,带雨梨花,说不出那一种美好娇艳。所说的话又是那么荡气回肠,幽怨凄苦,不尽缠绵,耐人寻味,由不得越看越爱,增加出无限同情。暗忖:“此女真个绝世无双,我见犹怜,何况男子对她颠倒。我如是个男子,便知女人祸水,似此佳丽,也必不舍放过。听她所说,丈夫对她情景真个心狠。”想到这里,觉着这样丰神绝代的旧情人,对方又不是没有回心转意,对他只有比前更好更真,他竟始终拿定主意,非但不稍摇动,与之亲近,照此女所说,表面上并还神情淡薄,暗防纠缠,好些使其难堪,心中悲苦,欲吐无从,连我听了俱都不忍,他偏如此固执,为着何来?念头一转,已早把来时疑念消个干净,对于玲姑也更怜爱亲热,决计与之结一至好姊妹,只不知对方对我本人心意如何,便用言语试探道:“玲姊,可听你那三弟说起他的三弟妹么?”

  玲姑早听李强说,龙姑如何对他同情投缘,渴欲相见,不是事情太险,再三拦阻,日前早已同来;明知自己和三毛昔年爱侣,余情未断,非但没有醋意,暗中吵闹作梗,禁阻相见,反更日常关切,有时还劝李强常来看望,本觉难得,存有好感,人更聪明,知道黑女乃李诚之妻,生长山中,人最刚强义侠,和龙姑初见不久,已成莫逆,再想到来时所说口气,知道对方弟兄抽狸情分深厚,心上人虽被龙姑得去,此生已无破镜重圆之望,此是当初自己不好,不听良言,惑于虚荣,受人欺骗,与她何干?李强曾说黑女身材瘦长,虽与来人形貌好些不符,因为龙姑诚恳亲切所动,并未想到她是改装而来,料知所说,必有用意,慨然答道:“这位龙姊我虽听说,不曾见过,但听三弟之言,真是他的佳偶。难得人会那样明白,她明知三弟和小妹旧日情爱甚深,竟无丝毫疑念防闲,她能信得过三弟,就是看得起我这薄命人,我对她只有万分感激,别的不说,单她这样放心和对我的至诚爱护,我便不能有什丝毫对不起她的念头。可笑三弟,在自和我总角之交,多年爱好,竟看不出我的心思。

  “不怕大嫂见笑,我和他由十来岁起便发生情爱,虽因彼此年幼天真,没有别念,可是他每日一早便到我家,平日同出同进,恨不能两人粘成一起,不要离开。似这样,直到分手以前好几年都是如此。别时,为了和秦贼父子仇恨太深,形势危险,大哥再三劝告,不许他私自寻我,他照例说定算数,也未再来;可是分手时节,他那悲愤,和我亲热神情,一时也说他不完。近年久别重逢,他简直换了个人,我也看出他对我并非忘情,不知怎的老是看我不起。那日问他前赠的玉玲珑可还尚在,本是无心之谈,他不知想到哪里,竟说打猎时丢掉。他的性情我所深知,龙姊既允他来寻我,也决不会要去丢掉,明是说谎。当时我付之一笑,他立时说走,我也不曾留他再坐一回,暗中却是伤心已极,并还料定,暂时他已误会,不会再来,谁知第二日深夜,特意为此寻我,说他昨日防我向他讨还,假称丢掉,实则,始终贴身藏好,没有离开过一天,但要留作终身纪念,不再还我。经我暗中留意,查听口气,好些话均不像他本人所说,分明又是这位龙姊恐我伤心,教他这样说法,此举聪明到了极点,即使我心气略平,并可借此查看我两人的心意。不料他防我之心未去,不曾照办,话只说了一多半,教的书没有记熟,有的并还改变,处处留心,比他由此不来还要气人。

  “我想说他几句,继一想,我已无心重圆旧梦,只想帮他报仇除害,不间所说结为姊弟之言是真是假,到底这世界上,父母之外,还有一人顾念到我也是难得,何况他以前对我实是情深爱重,是我背信食言,不能怪他,反而心平气和,”改说正事,他见我不再提起,方始安心。我虽羡慕龙姊福慧双修,有此真心实意的深情丈夫,对她本人,却是感激到了极点。人贵知心,我想见她,已非一日,三弟真要心口如一,当我骨肉之交,便可和她常时来往,结为异姓姊妹。加上大嫂这样好人,我虽孤身一人,有你二位姊妹,真比以前关在牢笼里面相差天地了。”

  龙姑听她说起玉玲珑之事,竟和眼见一样。彼时原听玲姑神情哀怨,恐其难堪,心中悲苦,又当用人之际,强着丈夫次日暗中往见,并想就此查探双方心意。后见丈夫回来,面带愁容,仔细一问,才知见时,为防玲姑勾动旧情,没照自己话说。走时,看出玲姑忍泪悲苦情景,知他心意被其看破,回身窥探,果在伏床哽咽,伤心已极,又无法安慰,自觉不情,心中难过。彼时还不十分相信,今日一听,果然相符,一真百真,对于玲姑感想更好,忍不住拉住玲姑的手,低声劝道:“玲姊不要伤心,将来小妹必以全力相助,决不使你有什为难之处。大嫂为人比我更热,我们一起,只有热闹快活,怎会使你寂寞?何况重建桃源庄,还有许多事要大家下手呢。”玲姑方觉对方改了称呼,口气与先不同,心中一动,忙道:“你不是大嫂么?”龙姑收回一手,刚把面具揭下,笑说:“我是倪龙姑,奉你三弟之命来此保护,救你脱离虎口,免为豺狼所伤。玲姊恰又误认大嫂,妹也就将错就错,想听你背后的话。你在患难之中,我还骗你,实在无礼,请你不要见怪。”说时,一张丰丽明亮的面貌已现露出来,正与李强平日所说相同,越发惊喜感激,忙说:“龙姊,我真想不到冒着奇险、深入虎穴来救我的竟会是你。方才我曾说你是我知己,果然一点不错。本来人心隔肚皮,你这一试,我和三弟的心迹全可证明,真比我死里逃生还要高兴,如何还会怪你?”

  二女正谈说间,外面先是震天价一声号炮,比先前两次所闻要响得多;跟着,便听三四面炮响与之呼应。前楼一面,隐隐传来喊杀之声。这时,众恶奴因恶奴张泰失踪,寻遍全楼,不知去向,几次提议要往玲姑房中查看,均恐狗子反复,不敢冒失。闹得最凶时,玲姑又在里面喝骂,一面故意高呼小香倒茶,二女恰都离开。恶奴见她发怒,想起狗子喜怒无常,夫人平日又最得宠,不敢再吵,静了一静,也就罢了。不料内一武师本领不高,心思却细,断定恶奴人决未离开,不是遇害,便是落水,招呼众人专查有无可疑之迹。众恶奴觉着有理,二次分途搜索,内有两人寻到玲姑窗前,发现窗台上有两点血迹,惊呼起来。正要喊人查看,前面敌人业已发难,炮声过处跟着便听鼓声如雷,震撼水面,声势越发惊人,迥出意料。当时一阵大乱,也忘了喊人来看血迹,分朝前面赶去。

  龙姑何等机警,口中说话,耳目井用,早注定那几面门窗。一见窗外立有两条人影,交头接耳,互相指说,仔细一听,刚听出“血迹”二字,想起房中所藏死尸,暗道“不好”,忙把刀拿起。未等招呼玲姑,号炮业已发动,隐闻双方喊杀之声由前楼分三四面传来。二女知李氏弟兄业已率众进攻,心中一喜,精神大振,玲姑首先坐起,龙姑见她紧张兴奋之状,笑说:“玲姊先不要忙,此时援兵未到,外面人多,你身又受伤,容易吃亏。下面停得有船,还有两个得力帮手,少时就到,等到见面,再打主意,包你从容出困。可恨你三弟此时还不见来。”话未说完,小香、琴儿相继慌慌张张越窗而入,一见房中坐一黑人,未容惊呼,玲姑已先喊住,匆匆一问,才知方才是一枝火箭由西南方射往东北,到了空中落将下来,无巧不巧落在前厅侧面不远山亭之上,箭上竟附有好些火弹,一个接一个,药线业已引燃,到地爆炸,伤了两人,当时火起。随有三四枝火箭由北山崖上发出,虽然落在水中,不曾起火,但那威势却极惊人,落到水里,照样爆炸,震得水和小塔一样涌起。紧跟着又是几声大炮,也不知哪里来的那许多木排,上面灯火通明,火龙一样,差不多有好几百条,上面立满手持火把弓刀的敌人,喊杀震天,潮水一般分三面朝前楼攻到。我们只管备有弓箭火球朝前乱打,听说敌人人多厉害,全肯拼命,并无用处。

  二女又说:“我们在前廊只看到一点,水面上好似布满了火光,映得上下通红。如今男女下人,全都害怕,尤其是先前奉命保护后楼的大爷二爷们三三两两相对商量,说平日和土人仇恨太深,被他杀将进来,一个也休想活命,表面都说最好赶到前面一同合力将他打退,暗中却各使眼色手势,看去十分可疑。我正想男的都走,这座后楼何人防守?跟去一看,原来他们知道老庄主防备最严,又会算计,腿快点的已各自抢先驾船逃走,楼后停的船已被偷光,内中一条小船,上坐三人,起身较慢,正往前走,不知怎的,“哎呀”一声,无故翻倒,同时听说,庄主因好些贵重东西都在夫人房内,还要赶回,不知真假,望夫人赶紧打个主意;否则,这些人都是狼心狗肺,有好几个都说过无理的话。

  “最气人是,船被先逃的人偷光,前面还有四五条船两付木排,两个武师、二十多个打手都说夫人房中金银财宝甚多,这班土人多半只杀庄主全家,他们吃人的饭,奉命行事,只要到时话说得好,全不相于,口气大是不妙。如非朱老武师力说敌人不过虚张声势,看去人多,显得威风,其实他们无什本领,凭着蛮力决难取胜,只七星子厉害,一个已在附近水中骑马出现,但是我们新来的几位武师均有惊人本领,内中还有几位会水性的,你们不要冒失,弄个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此时敌人只吵得凶,火也才起了两处,并未被其攻到前楼;就被攻进,这大小数十百所楼台,只肯和他硬拼,照样转败为胜。你们冒失乱来,非找倒霉不可。尤其老庄主准备严密,方才庄主曾说,官兵三日之内必要来此扫荡新村,当他反叛看待,一网打尽。只守上两三日,便有救星。敌人刚一进攻,你们还没交手,便自行慌乱,就算他不杀我,谁和他一起卖苦力?幸而这里都是自己弟兄,要是被庄主身边那几位听见,必当我们胆小怕事,背主偷生,还想混水捞鱼,谁也休想活命,不如看清形势再说,能胜最好,真要打败,再逃不迟,这伙土人,都要凭力气换饭吃,我们怎过得惯?才将这伙人压住。跟着,便见那人和他徒弟打手势,竟往前面栏杆下停泊的一条小船上纵去,匆匆开了就走。看神气,必是看出众人想要趁火打劫。后楼空虚,去往前面报信讨好,表示忠心,想请庄主另带得力的人回来镇压防守,我们小心些好。”

  说时,二女都是神态慌张,争先开口。小香说了几句,插不上嘴,又往窗前张望,忽然惊道:“后庄开来好几条船,上面还有我们号灯,想是老庄主派来的救兵,怎么不往前楼,却朝我们这面赶来?”玲姑见窗外又赶来几名使女,房门外并有人在低呼:

  “请夫人小心,强盗业已杀来,可有什吩咐没有?”玲姑知道众人对她忠心,事已至此,也无须隐瞒,正要向众开口;龙姑因听小香一喊,窗门已开,瞥见斜角水面上驶来五条船和木排,上面人数不多,但是刀枪并举,火把通明,直对后楼这面驶来,想起江莱、茹亿均在下面,此时怎还未到?鼻端又闻到一股血腥气,耳听琴儿指地惊呼,见是恶奴死尸,随手抓起,越窗而出。玲姑急喊:“龙姊怎不带我?”龙姑回顾说道:“抛这死尸,就便喊人就来,玲姊放心。”窗前使女见一条黑影带着一人飞出,同声惊呼,便往旁退。龙姑也是心中高兴,一时大意,先看出窗外只有三个使女,又知玲姑素得人心,毫不在意,没想到她那一身装束吓人,窗门刚开,对方不曾看到房中还有外人,前面有几个恶奴因听左近楼上人语喧哗,说有救兵赶来,回往后面张望,闻得使女惊呼之声,瞥见黑人飞出,手提一人,正是先前失踪的恶奴张泰,自恃人多,同声喝骂,追扑过来。

  还未到达,内中两个扬手便是一镖。

  龙姑见众恶奴方才一乱,又听出这辈都是饭桶,本未放在心上,江、茹二人只一赶到,当时便可成功。因丈夫始终未来,方才擒贼擒王的主意也未如愿,好些失望。闻声侧顾,将手中贼尸一挡,那两只钢镖恰中在恶奴头上,将狗头打得粉碎,不由大怒,假装胆怯,张皇欲退,等到敌人相隔丈许,冷不防举了死尸扬手朝前打去,发镖二恶奴还当张泰未死,又听出黑人是个女子,拿着恶奴当挡箭牌,不敢胡乱发镖,一面喝骂,一面前扑,被龙姑一死尸先将当头一个打倒,第二个也被扫中,撞向一旁,几乎跌倒。龙姑知道对方人多,更不怠慢,拔出腰间飞刀,飕飕飕接连发三道寒光朝前打去,当时又伤亡了三个。恶奴共只八九人,还未近身,上来便先去了一小半,全部胆寒心惊,哪里还敢冒失再进,一阵大乱,往后惊退。

  龙姑见自己孤身一人,为防玲姑有失,先将三枝飞刀抢了回来,乘贼党未来,连朝窗中低声急呼,说:“你这里门窗坚实,快把前后门窗关好,以防敌人侵入,不要管我。”玲姑初次见此凶险,吓得心里乱跳,虽见龙姑连杀伤了好几个,毕竟人单势孤,一面忙喊:“房中二女快将两面门窗一齐关上。”面前的窗却不肯闭,极口急呼:“龙姊请快进来,我姊妹死活均在一处,你孤身一人,如何在外对敌?”龙姑连喊江、茹二人,未听回音,前面教师恶奴已全惊动,重又回身,但不似方才那样猛扑,并还交头接耳,好似还有鬼谋。斜对面楼房上的敌人也全警觉,纷纷喊杀,并有好几枝冷箭相继射来,钉在楼板之上,震震有声,摇撼不已,内中一技龙姑几被射中。玲姑又固执不肯关窗,强要同守,并还伸手来拉。正在愁急,力说不可,耳听身后一面脚步微响,忽然警觉,知有敌党绕着后楼,两面夹攻。急怒交加之下,忙将手中钢刀插向肩上,双手持了几把飞刀,正准备来人只一现身,先杀他几个出气。楼外倏地一亮,跟着便听对楼人声大乱中杂着一串爆音,同时,又听身后惊呼。

  龙姑原因前后皆敌,贴窗而立,两头戒备,目光到处,瞥见身后掩来一贼,张弓待放,不知何故,跌倒在地。随听惊号奔逃之声乱成一片,心方奇怪。前面十来个敌人也走将过来,手中多半拿有弩箭暗器,看神气等,似再进几步,等后面同党包抄过来一同下手,两下夹攻,不料隔楼火起,内有数人似极惊惶,便往旁边张望,口中急喊,乱成一片。当头另有五人一起,却似全神贯注自己,并未回顾,假装飞刀厉害,故示胆怯,走得极慢,实则别有阴谋,神情凶狡,一望而知。心中有气,来人相隔已只三丈,扬手一刀,刚刚发出,由侧面一人肩上擦过,似已受伤,还未看真,对方的弩箭暗器已全发出。正等拔刀招架,忽听一声断喝,一条灰影箭一般首先由下窜上,一手拿着一个布包当盾牌,一手拿着一根七棱如意纯钢钻,一身又光又滑的水衣水靠,动作如飞,才一照面,便将敌人弩箭暗器纷纷打落,一纵两三丈朝前杀去,刚看出来人正是茹亿,江莱忽又由后面赶到。

  三人会合一起,龙姑心胆立壮,楼上那些打手恶奴自禁不住,这三人一杀,才一照面少便纷纷伤亡。龙姑见江、茹二人还要往前追杀,隔楼似已起火,红光照耀,火焰上腾,加上男女惊号哭叫之声,声势甚是惊人,忙将二人喊回,令守当地,不要离开。江莱忙说:“楼角后面还有十几个贼党,先想由后暗算,被我用鱼梭连伤五人,业已惊退。

  如今三哥业已抢先发难,大哥见他放出火箭,也在北崖提前传令,吩咐发动各路埋伏一齐进攻。他知三嫂在此格外情急,少时还要赶来。贼党人多,又多守在楼上,居高临下,大哥想把这大片园林楼阁留下,以为将来全村公众暇时行乐之地,不愿烧毁;否则,我们火箭厉害,早已四处火起;敌人决难抵敌了。此时三哥等援兵未到,须防敌人派来救兵,里应外合,如由水中驾了藤舟先走,沿途又有几处高楼,恐其居高临下,乱放冷箭,小弟已将信号放起,通知前面,最好请三嫂回到房中,关上窗门,专心保护玲姊,我和茹二弟由这里绕着楼廊分头搜杀,就不能把贼党杀光,也将这些饭桶教师逼走,免得三哥等来得稍迟,一个不巧,受敌人夹攻暗算。”

  说时,龙姑瞥见后庄来的那几只快船木排相隔渐近,侧面楼上敌党纷纷高呼求援,并说:“老庄主真个足智多谋,来的多是好手。”七张八嘴,吵成一片。跟着,又见老贼所居后庄楼前有大小十多只木排,火把通明,分两三起随后赶来。侧顾前楼一带只管喊杀震天,一串串的小船木排载了许多手持弓刀的土人由各处楼房空隙中往来驰过,有时并有流矢由前楼飞来,落在前面楼廊之上,但无一船赶来应援,知前后楼相通,互有呼应,只隔着大片园林假山,形势危险,转眼强敌就许赶到,心方一惊,忽听玲姑大声疾呼:“那不是我们三弟么?”龙姑闻声惊顾,相隔第一起来敌不远,水面上果现出半截白人,前面昂起一个马头,定睛一看,正是丈夫李强突然出现,骑着白马,在水中急驶,看神气,似往自己这面赶来应援。马行颇快,可是敌人大小五只船排相隔也只三四丈,顺流急驰,好似更快。当头人马离开来路,前面第一所楼房,只有两三丈远近。因右面有两所楼房业已起火,哭喊之声甚是杂乱,加上原有灯光,照得那片水面又红又亮,看得毕真,知道两边楼上均有埋伏,丈夫一手持刀,一手拿着几枝火箭,朝前厉声喝骂,也听不出说些什么。后面敌船业有镖箭发出,丈夫人马一味抢先,头都不回。

  惟恐前后受敌,中箭受伤,其势又无法叫他回去,龙姑心中万分惶急,慌不迭赶往楼前,探头一看,前面这两列楼房,比正楼本低得多,这时水势越大,已快涨到二层楼面,离水最高的房顶不到两丈,火势起后,浓烟大作,上面的人存身不住,多半逃光,纷纷涌往楼前停泊的小船之上,争先恐后,乱抢乱挤,哭喊连声,已往前楼一带逃去,只来路左面一排,因是分开,没连在一起,只前面一处被火点燃,因在上风,楼顶离水更低,上面防守的人有几个本领较高,想因敌人未到,先就逃走,不好意思,又占着上风便宜,望见敌人只有一人一马,自己这面还有十多只船排的援兵,相继在他后面追来,认出来敌正是为首仇敌七星子之一,倚着人多,居高临下,正在张弓搭箭,同声喝骂,准备再稍隔近,便发镖箭,其势汹汹。为首一人手已扬起,另外还有一二十人看去也都似会点武功的好手。龙姑见状急得心跳,玲姑更在后面哭喊:“你们快救三弟,不要救我!”人也攀窗而出,抓着龙姑手臂,急得周身都抖。

  说时迟,那时快,敌人第一枝镖箭还未及发出,李强人马已然赶近第一所业已起火的孤楼之下,身后船排也越追越近,有好几枝镖箭由后射来,落在马后水中,差一点没有射中马股。眼看万分危急,李强一声断喝,把手一扬,立有一缕火星,带着一道寒光,往相隔两丈房顶上的敌人打去。那道寒光,正是李氏兄弟百发百中的飞刀和一枝火箭,同时发出。飞刀较快,抢在前面。敌人似知火箭厉害,中上便要爆炸起火,为首一人自恃武功,只顾看那火箭来势,想用兵器将他打落,百忙中,没看出另外夹有一口飞刀,来势更猛,竟抢在火箭之前,等到瞥见一道尺许长的寒光迎面一闪,想要逃避,已自无及,当时打中面门,刀尖直透命门,斜穿出去半截,钉在面上,只惊呼得半声,身子一歪,噗咚一声,滚跌水中,送了性命。

  楼顶同党原是奉命防备后楼的,几个好一点的打手,由这两个有本领的武师为首主持。先见火箭飞来,不顾用箭去射敌人,各举兵器抢先防御,本来那枝火箭多半要被打落,不致起火,因这为首一人自恃本领抢先上前,吃飞刀打中要害,应声而倒,众恶奴打手本就心慌,见状大惊。另一武师见火箭带着一团火星由身旁飞过,喊声不好,一刀撩了个空,刚一转身,第二道寒光又由身后飞来,连影子也未见,便被透胸而过,倒地身死。

  为首两人转眼伤亡,下余这些恶奴打手哪里还敢迎敌,再见一串爆音起处,楼瓦震碎了好几处,当时火起,越发心惊胆寒,纷纷翻着屋檐抢先逃走,往楼前两条木排上纵去。有的心慌太甚,竟由楼顶纵往水中,人还不曾逃完,内中一个手快的,回顾敌人已由水中赶来,越发胆寒,慌不迭回手一刀,斩断排上缆索,纷纷抢起篙竿,撑了就逃。

  刚顺流逃出两三丈,待往旁边花林中掉头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