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丹枫“呼”的一声,一口气喷将出来,乔北漠但觉扑面冰寒,但这股寒流瞬即过去,接着便是春风拂面,好像一下子从肃杀的隆冬到了阳春三月,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温和潮湿起来。乔北漠心头一震,想不到张丹枫的内功深厚,竟至如斯!张丹枫也有点骇然,心道:“他果然是练成了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
原来张丹枫是以绝顶玄功,将侵入体内的阴寒之气,一口气喷将出来,所以乔北漠先感寒冷,后觉温和,温和的最张丹枫本身的真阳之气,足见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侵入张丹枫体内,也不过如将一颗石子投入湖中,稍稍荡起波纹而已。
但张丹枫虽没受伤,真气也不免有所亏损,当下立即运剑如风,采取速战速决的战略,免得两败俱伤。乔北漠将独脚铜人舞得泼风也似,但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张丹枫这柄青冥宝剑有断金戛玉之能,剑锋一划,铜人上便是一道裂痕,一过片刻,铜人身上已是伤痕斑驳,铜屑纷飞,乔北漠暗叫不妙。激战中张丹枫一招“长虹经天”,横削过去,乔北漠将铜人一推,铜人双手倏地张开,竟似活人的手臂一样,灵活非常,戳向张丹枫的胸前大穴。高手比斗,只差毫厘,这一下等如乔北漠的手臂突然伸长数尺,只听得“卜”的一声,张丹枫被铜人戳了一下,于承珠。张玉虎大惊失色,但紧接着一道青光削过,铜人的两根手指也被宝剑削了下来,于承珠吁了口气,低声说道:“师父没有受伤。”
忽见两人的身形都缓慢下来,彼此绕场游走,过了片刻,乔北漠首先发出一声大喊,身形飞起,铜人一摆,朝着张丹枫磕下,张丹枫挺剑一挑,左掌横击,乔北漠的铜人抵着张丹枫的剑尖,他的身子便如同悬在半空似的,左掌划了个圈,也拍将下来,看看双掌只差半寸便要相交,乔北漠忽地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倒纵出三丈开外,张丹枫仍然站在原地,但身形亦似惊涛骇浪中的小舟一样,摇摆不足,原来是彼此都受到对方的掌力震荡,各有顾忌,不待双掌相交,便即分开。这一招在内功的较量上是张丹枫胜了一筹,但乔北漠这一记劈空掌,却是挟着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掌力,张丹枫要驱散侵入体内的阴寒之气,却不免比乔北漠多费一点真气,比对起来,实在是双方都未占到便宜。
一招过后,两人又都静止下来,但见乔北漠汗水淋漓,张丹枫的头顶如冒出热腾腾的白气。
原来他们二人,最初都想速战速决,但双方旗鼓相当。各有顾忌,结果还是不能不相持下去,彼此动用绝世神功,乘暇抵隙,袭击对方,这样一来,乔北漠每发一掌,固然是要消耗不少真力,张丹枫每次抵御他挟着第九重修罗阻煞功的掌力,同样也要耗损真气来驱散侵入体内的阴寒邪毒,故此,双方在每次换了一招之后,最少都要等待过了一盏茶的时刻,方能再度交手。
这时形势表面上虽似缓慢许多,其实却是外弛内紧,不但在每一次过招的时候,都有生命的危险,即在“松”下来的时候、也是充满危机,谁若稍微疏忽,敌人就必定会乘虑而入,教你命丧当场。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双方总共不过换了五招,乔北漠所用的那个独脚铜人,耳朵、鼻子、手指,全都被张丹枫的宝剑削掉。乔北漠发如乱草,根根倒竖,额上青筋暴露,颈下短须如朝,再加上用的是一个缺耳缺鼻缺指的独脚铜人,形状端的十分稀奇古怪,但场上却是静到了极点,谁都不敢笑出声来。乔北漠这方的人,心上都如悬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张丹枫这方的人看到他头顶的白气越来越浓,亦同样是惊心动魄!
寂静中忽然传来了战马嘶鸣,刀枪碰击的声音,声音随着山风飘来,最初只是隐约可闻,渐渐便越来越听得清楚了。不久,谁都听得出是两军在山下交战,这一个出人意外的事情,登时令人人都紧张起来,但场中也正是斗到最紧张的时候,对于学武的人,这当真是百世难得一见的好戏,因此虽然厮杀之声震耳,但在场的人却仍然是个个目不转睛,注视斗场,人人同一心思,不管是哪一方的大军杀来,不管对自己是祸是福,这一战却非看到终场不可。人人均是如此想道:“纵使是敌方的军队杀来,也未必要得了自己的性命,错过了这一场不看,那可就是终身遗憾,死也不能瞑目了!”
场中的张丹枫与乔北漠,对外界的一切,却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两人相向而立,彼此目不转睛的注视对方。他们的距离约有五六丈光景,这时忽然双方同时举步,一步一步的紧紧向对方行来,乔北漠每走过一步,地上就留下一个深深的足印,张丹枫虽然神情严肃,但走过之后,却是点尘不扬。于承珠松了口气,悄悄对张玉虎道:“咱们的师父定然可以赢得这场!你看乔老贼已是紧张到了极点,师父他老人家却是举重若轻,不改平日从容的风度。”
就在这方木无声待雨来之际,忽听得有人叫道:“张大侠,张大侠!”众人目光移动,朝着声音的来处看去,但见一双男女,从山坳那块大石后面走出,飞奔而来,张玉虎“嘘”了一声,眼睛仍然不离他的师父,龙剑虹却不禁失声叫道:“是石大姐,哈,成大哥也出来了!”猛然发觉全场静到了极点,只有她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同时还感到似有许多道含着责备的眼光投到她的身上来。龙剑虹面上一红,急忙回过头去,但见张丹枫与乔北漠已经立定,距离不到七尺!乔北漠满面杀气,张丹枫嘴角含着微笑,潇洒从容的神态之中也似乎带着三分紧张,但两人都好像在运劲蓄势,等待这最后的一击。
这两个疾奔而来的人,正是成海山和石文纨,他们一到山上,看到这样紧张的形势,感到这样紧张的气氛,登时噤不敢声。谷竹均将成海山拉到身旁坐下,成海山贴着他的耳朵说道:“官军被咱们围在山沟里面,阳宗海、娄桐荪都在……”谷竹均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成海山正是想来请张丹枫调一些人下去,帮忙他们擒拿阳宗海的,在这样的形势下,当然不能再说下去,而且他自己也给场中紧张的气氛吸引住了。
就在这时,忽见乔北漠双眼圆睁,大喝一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铜人一磕,左掌平推,呼的一声,寒光陡起,在同一时候,发出了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修罗阴煞功固然是运足了功力,铜人的来势也是威猛无伦,使的是邪派中的一种“伏象神功”,力逾千钧,他居然能够一心二用,同时使出两种绝顶神功,当真是武林中罕见罕闻的超人本领,少林三大神僧和氓山派掌门韩铁樵这几个武学大行家,看到乔北漠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都不禁“啊呀”一声,惊叫起来!
霎时间,但见匝地寒光,漫天剑影,这两大高手,当真是静如江海凝光,动如雷霆疾发,乔北漠同时使出两种绝顶神功,张丹枫也施展了平生所学,骤然间使出了杀手神招。
但听得铛铛两声,铜人的两条臂膊又被削去,青光绕过,乔北漠的满头乱发被削得干干净净。说时迟,那时快,乔北漠的第二掌又已拍到,“蓬”的一声,正中张丹枫的背心,张丹枫整个身躯飞了起来。就在众人惊叫声中,张丹枫的第二招杀手神招早已发出,空中洒下了千百朵剑花,三大神僧中也只有本领最高的无相上人才看得清楚;就在这瞬息之间,乔北漠的身上已中了张丹枫七剑!
乔北溟大吼一声,将铜人掷出,这一掷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张丹枫也不敢硬接,不得铜人飞到,立即也将宝剑掷出,但见一道长虹穿过铜人心腹,铜人去势顿缀,坠下地来,青冥宝剑兀自飞出十余丈外,这才插在树上。这几下动作快如电光石火!待得众人惊魂稍定,看清楚时,只见张丹枫与乔北漠又合在一起,双掌相抵,大家都动也不动,有如两尊石像。原来乔北漠在掷出铜人之后,立即闭了全身穴道,暂时止住流血,向张丹枫扑来。胀丹枫本来可以避开,但他知道乔北漠的心意,乔北漠练成了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若然不能与自己硬对一掌,他必然死不瞑目。张丹枫为了成全他的心愿,也想藉此考验一下自己的功力,竟然伸出双掌,接受他临死的一击。
这时除了三大神僧之外,谁都不知道乔北漠已是临死之前的挣扎,他虽然中了七剑,但身上没有半点血渍,面目狰狞,双目火红,哪里瞧得出他是受了重伤?连于承珠那等对师父有极度信心的也不禁惊惶,其他人等更是紧张得连大气也透不出来。
乔北漠将残存的真力都迫聚掌心,发出了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虽说是临死前的挣扎,威力也大得惊人,张丹枫吸了口气,骨节格格作响,全身的功力也都聚在掌心,乔北漠但觉对方的内功源源而来,竞似无穷无尽。要知乔北漠虽说是练成了正邪合一的内功。霸悍之处,为任何一派内功所不及,但到底时间还短,却怎及得张丹枫正宗内功的纯厚?乔北漠这才知道,即使自己没有受伤,一上场来就与张丹枫对掌的话,亦是胜他不得,争雄之念一灰,登时全身软了下来,张丹枫轻轻一推,说道:“乔北漠,你好生去吧!”乔北漠长叹一声,仆地便倒,真气一散,所受的七处剑伤,伤口立即扩大,血如泉涌。
张丹枫惨然问道:“乔北漠,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乔北漠断断续续地说道:“死在你的剑下,死也值得!只、只、只可惜我一生心血……武学失传……”张丹枫神色黯然,说道:“这我可没有办法帮助你了。”
这一场惨烈之极的恶斗,看得人人惊心动魄,直看到乔北漠倒地身亡,众人还不敢稍动,过了半晌,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啊,乔北漠死了!”乔北漠这方的人才如梦初醒,哄然乱叫,四散奔逃,在混乱中,忽然有一个人抢了乔北漠的尸首,冲出人从。
这个人正是乔北漠的弟子厉抗夫,他不向山下逃走,却跑上一处危崖,张玉虎喝道:“厉抗天,你还往哪星跑?”拔出缅力,便追上去。张丹枫叫道:“小虎子,让他走吧!”张玉虎怔了一怔,停下脚步,就在这时,只见厉抗天已跑上危崖,抱着乔北漠的尸身,突然跳了下去,悬崖下面,是一个无底深潭,据传可以通到大海,过了一会,底下传来了“扑通”“扑通”的声音,显见是厉抗天和他的师父都已沉下了无底深潭,众人无不嗟叹!
众人都以为是厉抗天为了保全师父的遗体,免致落入敌人手中,故此不惜一死殉师,殊不知给厉抗天一个救出师父的机会,原来那深潭里有个水帝洞,可以从另一面通出去。这峻山上清宫的主持海若道人是厉抗天的好友,厉抗天曾经在上清宫住过几个月,知道有这条通道。他情知若是往山下逃跑,群雄必定放不过他,所以不惜身冒奇险,在张丹枫的眼皮底下,抢走了师父的尸体,跳上危崖,跃下深潭,幸好中途没有给横生出来的松树或石笋绊住,竟然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给他逃脱了性命,也保全了师父的性命。原来乔北漠虽然身受重伤,却倘未完全气绝,乔北漠曾经在阴秀兰手里抢到一本百毒真经,百毒真经中有一种以毒攻毒的药方,可以将他因练修罗阴煞功而积在体中的阴寒之气凝聚起来,反而可以保护他心头一点元阳之气的。乔北漠在下山之时,早已决定了与张丹枫决一生死,因此也预先按方配了两剂药散,由厉抗天收藏。后来厉抗天救活了师父,乔北漠逃出海外,在一个孤岛度过余年,直活到一百多岁才死。这是书外之话,不必细表。
这时众人都以为乔北漠已死,连张丹枫也绝对想不到有后来的变化,于承珠、张玉虎、成海山、石文纨等人纷纷走来,只见张丹枫的背心上有一个黑色的掌印,从白绸衣的外面都可以清楚见到,无不骇然。张丹枫道:“好了,元凶已除,不必我再去了。承珠、小虎子,你们都去助石老伯一臂之力吧!”原来张丹枫早打听到阳宗海和娄桐荪为了提防群雄到来扰乱,预先布下埋伏,到时要领三千精兵前来,群雄若来的话,他们便可一网打尽。张丹枫打探到他们的布置,一面通知石惊涛带领从海岛撤出来的义军,尽速赶来应援,一面趁着杭州城中空虚之际,将成海山从狱中救出。这就是张丹枫为什么在今日迟来的原因。
张玉虎道:“师父,你没事么?”张丹枫微笑道:“乔北漠还没有这样的本领要我陪他同走,你放心吧。”
于承珠和张玉虎虽然甚是聪明,一时间也领悟不到师父话中另有意思,只道师父说是无妨便定是无妨,于是放心下山,准备去活捉阳宗海。
原来张丹枫为了要使乔北漠心服,在背心中了他的一掌之后,还硬接他的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这时亦是受伤非浅,不过他内功纯厚,谁也看不出来,当然张丹枫不致丧命,但却已元气大伤,以他的修为本来也可以活到百岁的,后来不到六十岁便死了,便是因此之故。
云重、于承珠率领群雄,冲下山去,只见一大队官军已被包围在山沟里面,石惊涛的义军虽然人数较少,但居高临下,占着有利的地势,不断滚下巨木大石,打得官军鬼哭狼号。
于承珠一马当前,扬声叫道:“乔老贼已经伏诛,你们还要作困兽之斗么?”此言一出,阳宗海心胆俱裂,他本来是指望乔北漠和他的党羽,从山下攻下来,解救他们的,现在看到从山下杀下来都是义军中人,不问可知,乔北漠纵然未死,也定是给他们杀败了。
娄桐荪取出一面令旗,大声喝道,“突围!”群雄早已冲入官军阵中,山上的义军也杀下来,于承珠喝道:“还想走么?”施展穿花绕树身法,在乱军丛中穿过,追赶阳宗海。
萨力雄恃着力大,手舞双锤,碰到有人拦截便是一锤,打死了几个义军头目,忽听得一声喝道,“站着!”萨力雄一锤打去,被那人一手抓住锤头,竟似碰到了铜墙铁壁一般,打不下去,萨力雄大吃一惊,使尽气力,往前一撞,那人冷笑道:“还要挣扎么?”双手齐出,抓着他的手腕,将他那巨无霸般的身躯举了起来,一个施风急舞,便摔出去,摔下来时,刚好碰着一个军官的大刀,两人同时毙命。这个力捉萨力雄的人正是云重。萨力雄虽甚天生神力,却怎及得云重大力金刚手的绝顶神功。
阳宗海逃到谷口,忽听得呜呜声响,几点金星迎面打来,原来是于承珠已绕到他的前面,张玉虎站在他的侧边,阳宗海急忙改了一个方向,刚跑出十余步,忽听得凌云凤冷笑道:“来,来,来!我领教你的剑法!”跟在她身后的是霍天都,阳宗海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再转一个方向,这回刚走得几步,“轰”的一声,一团火光在他面前炸裂开来,这是阴秀兰放出的毒雾金针火焰弹,横刀而立,和她在一起的是周志侠。
若在平时,阴秀兰的暗器虽然厉害,阳宗海也绝不会让她打中,但现在他正在丧魂落魄之际,冷不及防,却被杂在烟雾中的梅花针打中了他的太阳穴,加以吸进了一口毒雾,登时头晕目眩,回过头来,只见背后又是石惊涛和谷竹均两位老英雄赶来,阳宗海叫道:“我好歹都是做过大内总管的人,要死也不能死在你们之手!”反剑一戳,长剑穿喉而过,一命呜呼。
谷竹均朗声叫道:“放下兵器,都让你们回去。”官军正在无路可逃,听得有这一条生路,哗啦啦一片声响,登时山沟壁堆满了刀枪。
这一仗义军大获全胜,稍泄了一口冤气,遗憾的只是那个老奸巨滑的娄桐荪,却不知什么时候混在乱军之中逃走了。
石惊涛留下了几个大头目带领义军分批撤退,他和张玉虎等人上崂山去看张丹枫。
海若道人那座上清宫房屋甚多,海若道人和他的徒弟们都已逃走了,正好让给群雄歇宿。石惊涛等进了七清宫,知得张丹枫正在静室运功疗伤,不便去打扰他。上清宫中留有许多酒食,那是乔北漠准备用来款待加盟的党羽的,现在也正好给他们拿来摆庆功宴了。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待到庆功宴的酒席在院子里摆开,月亮也已从群峰之间升起,清辉满地,欢声盈耳,行令猜拳,飞跪醉月,上清宫里一片喜气洋洋,只有霍天都一人似乎满怀心事,躲在一旁。他的妻子凌云凤和于承珠、张玉虎、龙剑虹这一班人谈得正欢。
酒过三巡,石惊涛宣布了一个消息,是一个坏消息,也是一个好消息,义军最主要的基地伏波岛被攻陷之后,接连又有几个海岛被官军占领,叶成林为了避免损失,同时也为了避免和官军作更大规模的自相残杀,下令其余几个海岛的义军也全部撤退,一部分土生土长的留在沿海他们自己的村庄,组织民间武力,继续防范倭寇的入侵。其他愿意跟他走的,将在日内一同北上,与周山民那支义军合伙,因为北方风云动荡,西北的鞑子和新兴的满州女真族野心勃勃,随时都准备打入关内,而朝廷却还在增兵添饷,要袭灭这支义军,因此周山民的金刀大寨十分需要更多的人帮助。
群雄听到义军损失重大,经营了十几年的基地也尽都要被迫放弃,当然痛心;但想到和周山民这支义军合伙之后,更可以大展雄图,为民造福,又都豪气陡生,纷纷响应叶成林这个号召。庆功酒登时变成了誓师酒!
霍天都暗地留心,在欢闹的人群中,凌云凤反而沉默下来了,她咬紧嘴唇,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放出火焰似的光芒,沉默并不能掩盖她的兴奋,霍天都已经熟悉她像熟悉自己一样了,难道还需要她开口说话吗?难道他还不懂得她的心事吗?忽然间霍天都感到异常寂寞,正因为自己已经懂得她,现在更觉得是和妻子分处两个世界了。他看见妻子用眼睛搜索他了,嗯,现在已经向他走来了,他知道她将会向他说什么话,他用目光向她打了一个招呼,悄悄地溜出门外。
张玉虎和龙剑虹这时正在林于里头,龙剑虹已经决定和他北上,他们刚才也饮了誓师酒,所要说的话也都说了,其实即算一句不说,他们也早已心心相印了。
圆月高悬,到处一片发亮的银色,起伏连绵的山峦像罩了一层薄雾轻纱,再往远处眺望,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天连水,水连天,他们站在峡山高处,听到黄海的海啸,也听到彼此的心跳。是啊,这对年轻人的心情和这幅壮阔舒怀的天然图画是合拍的,他们的心中也正像黄海里的波涛澎湃,展在他们面前的,也像大海一样,是无限广阔的人生。
不远处忽听得盈盈笑语,龙剑虹低声说道:“瞧,是秀兰妹妹和周大哥!”张玉虎满怀欢悦,拉着龙剑虹的手道:“咱们往别处走,不要打扰他们。”
在林子的另一方,他们又瞧见一对人影,肩并着肩。两个头垂得低,几乎凑在一起,虽然没有笑语喧喧,但一看就知他们是在隅隅私语,张玉虎笑道:“你瞧凌姐姐和霍大哥亲密的样儿!”龙剑虹微有诧异,说道:“是啊,这次和往日大不相同,一点也没有争吵。好,咱们再往别处走,免得让他们瞧见了不好意思。”
这对年轻人沉醉在大自然壮丽的图画里,沉醉在爱情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龙剑虹道:“嗯,天都快要亮了!”张玉虎好像是从一个甜蜜的梦里醒来,还在留恋,但他抬头一看,只见远处一双人影,周志侠和阴秀兰已经回去了。
龙剑虹颤声说道:“咦,你瞧这一边!”正在林子里那对交柯合抱的大树底下,凌云凤孑然独行,刚刚走过。龙剑虹和张玉虎急忙迎上前去,但见凌云凤眼眶里满是泪水。原来霍天都知道妻子的心意已决,无可阻拦,他们彼此有不同的抱负,谁勉强谁跟从自己都将令对方郁闷终生,因此,他们在没有半点争吵的情形下分手了。
张、龙二人非常难过,但这时他们还能说些什么呢?这不是普通的分手,一切安慰的说话都是多余。凌云凤忽地拾起头来,一手携着龙剑虹,一手携着张玉虎,哽咽说道:“咱们同一条路走吧,该回去了!”龙剑虹、张玉虎同声说道:“是啊,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正是:
“一凤凌云独自飞,失群亦是合群时,只伤旧侣欲安归?剑胆琴心空仁望,牛郎织女却参差!天山望断意凄迷。”——
调寄《浣溪沙》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