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美滋滋地告诉谷妙语:“对啊,大爷有套别墅!”
谷妙语颤颤巍巍地告诉大爷:“大爷您千万想好了,我之前可没装过别墅,要是哪设计得不合适,我可怕您之后天天来堵我!”
大爷更美滋滋了,说:“那你就瞎胡乱设计吧,我正好有理由可以天天来你这擡杠。”
谷妙语真的要跪了。
大爷一锤定音,梭哈着一桌面的钱到秦经理面前,敲定自己的别墅装修就交给小谷来做了。
秦经理喜极而泣,热烈表示:您只要不是又来找茬的,怎么着都行!
谷妙语有点晕眩地瞄瞄那个垃圾袋一样的黑布口袋,看看大爷白发比黑发多的脑袋,和他笑眯眯的脸,此时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真搞不懂你们有钱人……
就不能把钱好好装一下吗!!!
“钱也有自尊啊!”第二天一早,在如约赶去大爷的别墅的路上,谷妙语坐在出租车里对邵远咕哝着吐槽,“他就那么拿黑口袋随便一兜,你说那些钱们能高兴吗!”
邵远努力拉直自己嘴唇的线条,不让它两边往上弯。
这小姐姐好像能赋予一切客观物质以生命和感受。
“有钱人可不在乎钱高不高兴,有钱人只看钱能不能让自己高兴。”邵远对谷妙语说。
谷妙语给噎得接不下去话了。
她憋了半天,费劲地说:“少年,其实这个时候你只要跟我一起吐槽有钱人对钱不好就可以了,不需要这么理智的分析有钱人和钱的关系,这样就有点扫兴了。就好像吧、就好像呢……”
邵远认认真真聆听以及请教:“就好像什么?”
谷妙语使劲一想,终于想到一个类比:“就好像大家在一起吐槽一件事的时候,大家是想结成同仇敌忾的联盟,一起发泄情绪。这时候你就跟着吐槽好了,千万不要跳出来讲道理,因为道理大家谁都懂,不用你来教,不要显得你比大家都理智客观似的,招人烦,晓得嘛。”
邵远认真想了一下,忽然觉得后背有一道微微的凉风从脖颈往下跑。
他好像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宿舍被周书奇他们叫聊天终结者了。
他们在热火朝天扯淡的时候,他是挺愿意插话进去,告诉他们这个假设不成立或者那种荒诞的情况依据牛顿第三定律以及爱因斯塔方程是不可能会出现的。
每当这时,他的室友们都打个哈哈一笑,结束扯淡,开始各忙各的事。
他记得周书奇事后问过他:“你一学金融的,把牛顿第三定律和爱因斯塔方程记那么牢干嘛?打算以后在宇宙空间站建中国人民银行宇宙分行啊?你也不嫌累!”
他当时只是单纯地觉得周书奇在从一个戏谑的角度肯定他的学识广度和记忆力的深度。
但现在看,似乎,并不是。
周书奇怕是真的在发牢骚,埋怨他在大家扯淡的时候他非得扯科学。
从前父母教会他怎么在商场上有谋有略,怎么在你来我往的交锋中让利益达到最大化。却没有教过他在人与人的日常交往中,应该怎样将心比心去体会那些人性化的小细节。或者谷妙语之前说他的“优越感”,就是被他这么无意识养成的。
后背又蹿起一道凉风。邵远差点都要打个激灵。
他这番幡然醒悟的认知,还真是够警醒他的,一道一道的凉风顺着他的后脖颈窜。他想人只有在后知后觉以及后怕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感受吧。
耳边忽然听到谷妙语对出租车司机说话。
“师傅,您是不是把空调吹成冷风了啊?怎么越坐越冷啊!”她一边说一边擡手往邵远后脖子那里探,“哎哟,这出风口吹的还真是冷风!”
她让司机把空调调回热风,转头对邵远说:“孩子我说你是不是傻?凉风对着你后脖颈子吹了一路你都没知觉的?”
邵远:“……”
他以为那是意识上的冷风,并没有想到那真是……冷冷的风——
到了目的地,谷妙语叮嘱邵远问司机要发票。
“咱拿发票回去拔秦经理的毛去。”
邵远一听,直接转头问师傅:“您还有多余的发票吗?”
师傅找了找,又拿了两张给他:“都给你吧,这是之前客人不要的。”
邵远带着三张发票下了车,交给谷妙语。
谷妙语愣了愣,问:“打票机坏了?”打一张票出三张吗。
邵远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回去就跟秦经理说,地方难找,打了三回车才找到。这样你就能多拔就他两根毛。”
谷妙语一下笑了,笑得眉眼弯弯,笑容里好像有热量似的,连挂在头顶的鸡蛋黄太阳都没有她的笑容暖。
谷妙语笑眯眯地拍邵远的肩:“小伙子,越来越有社会气息了!好,回去咱们多拔秦经理几根毛买麻辣烫吃去!”
谷妙语转身在前面带路,邵远在她背后忍不住也弯了下眉眼。
他和大家一起不太着调,这感觉真的比大家不着调就他一个人讲爱因斯坦方程美妙多了。
他忽然有一点异样的感觉。他怎么没早点遇上这位妙语姐姐。遇见得这么晚,不久后就得说再见,想想还真是有一点不舍和惆怅——
谷妙语按照大爷留的地址找到了他的别墅。
独门独栋,带个小院,在熙熙攘攘的都市内像个另辟幽境的小桃源。
大爷昨天跟她说过,别墅其实是他儿子给他买的。但他儿子太忙,没什么时间陪他,只知道给钱。
谷妙语就说:“那您儿子可有点不对,再忙也应该多陪陪您。”
大爷立刻激活“我孩子只有我能逼逼别人逼逼就不行”的模式,反驳说:“倒也不怨他哈。他小时候我陪他少,现在他大了我老了,他陪我少其实也没什么不对。”
谷妙语:“……”
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孩子们的臭毛病都是给惯出来的。像她和楚千淼,她们小时候但凡淘气惹个锅,两家大人就给拖家去赏两顿揍——你家揍完了?好类,那让这俩孩子来我家,我再揍一顿。
现在瞧瞧,她和楚千淼多根红苗正,过马路扶老人捡钱包交给警察叔叔这些事做起来从不犹豫。
昨天大爷走后,谷妙语顺势和邵远聊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她向邵远展现了她和楚千淼童年的多姿多味:她和楚千淼怎么死追一只邻居家养的鸡,最后把那只鸡追到崩溃,吓得第二天连蛋都不下了。邻居的小孙子断了鸡蛋,邻居很生气,告状告到两家父母那里。于是四个爹妈把她和楚千淼伺候了两顿好揍。
讲到挨揍的环节,谷妙语发现邵远把眼珠子的直径瞪大了。
看到他的反应,谷妙语也把眼珠子的直径瞪大了:“怎么的?听到什么了这么吃惊?”
邵远有点惊讶地问:“你小时候挨过揍?”
谷妙语比他还惊讶:“你小时候没挨过揍??”
邵远:“现在还有打孩子的父母吗?”
谷妙语:“小孩小时候不都得挨揍才是真正的童年吗???”
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地球,却没有什么太相同的人生。
邵远摇头:“我父母只跟我讲道理,从来没有打过我。”
谷妙语一脸害怕:“你父母太可怕了!讲道理什么的,是心理压迫,还不如直接挨揍来的爽快一点。”
邵远想了想,好像是的。他有很多时候想到父母要讲道理教育他了,都会觉得心情开始无底地下沉。那时候他确实想过,还不如给他一刀让他疼个痛快。现在他看谷妙语讲挨揍讲得眉飞色舞的,忽然对挨揍就有了那么点向往的感觉。
“挨父母揍是什么感觉?会上瘾吗?”
谷妙语:“……”
这孩子是贱骨头么……
“疼。”她简单明了地说了一个字。
邵远“哦”了一声。
谷妙语想了想,补充:“不过也就疼个五秒钟。”
邵远想,那还是挨揍幸福一点,五秒钟就可以结束了。
父母给他的语言教化,那种让他意识到自己做错事的沉重和压抑,可以持续五天都不散的——
谷妙语敲了敲别墅的门。
大爷马上过来开门把他们迎进了屋。
谷妙语一进屋就呆住了。
别墅里面根本不是毛坯的。
不仅不是毛坯,其实整栋别墅都已经精装修过了。
不仅精装修过了,这装修风格,空间设计,颜色搭配,物品摆设,家具功用……组在一起,无懈可击。这种无懈可击的风格给谷妙语带来无尽的熟悉感,刺激着她每一尾神经末梢。
谷妙语久久地震慑在原地。
邵远进了屋看到别墅已经被精装修过,心情也是吃惊的。但不至于吃惊到嘴巴都合不上、话都讲不出、脸都涨红了甚至眼白都在渐渐充血。
邵远看着出现这些反应的谷妙语,渐渐觉得,让谷妙语震惊到如此地步的原因一定没那么简单。
他拍拍谷妙语的肩膀,谷妙语终于回了神。
她转头问老爷子:“大爷,您这不是已经装修完了吗?”
大爷一声呵呵:“砸了,重装!现在这装修没人味儿,我不要,我要换成有人味儿有家的气息的。”
谷妙语肝都颤了。
如果她的感觉没有错,如果她的判断是对的——
“大爷,我斗胆问您一句啊,您别墅现在这装修设计,是陶星宇给您做的吗?”
大爷眼睛睁圆了:“是他啊。你怎么知道的呢?你认识他?”
——她的感觉没错,她的判断是对的。
她闭着眼睛都能在眼前呈现出陶星宇那些设计的风格特征,他的用色喜好,他的空间处理方法。她当然不会判断错。
“我不认识他,”谷妙语告诉大爷,“但他特别有名,干我们室内设计这行的很多人都知道他。”
大爷一声呵呵,说了句话:“哦,他是我儿子。”
谷妙语腿一软差点跪下。
邵远手一松手机差点掉地上。
谷妙语跟大爷要了杯凉水,一口气喝下去让自己冷静下来。
对啊,大爷姓陶。
大爷的长相绝对是老年人里的吴彦祖。把他的长相抛抛光,皱纹磨磨平,那仪表堂堂的样子可不就是陶星宇的模子吗!
她居然遇到了一直暗恋着的男神的父亲……
这得是什么样的概率呢!
前辈子她得需要过亿次的回眸把眼珠都闪瞎了才能换来这辈子这么一次间接相遇吧!
这是她人生里,和陶星宇交集最深的一次。
一想到这里谷妙语就没办法冷静。
邵远站在她旁边,斜眼看着她一阵一阵的面红耳赤。每一次脸色的变化下,都是她从波谷到波峰起伏的心情。
内心戏那么足,说出口的话却冠冕堂皇自欺欺人。
“大爷,不瞒您说,陶老师他其实是我进入这个行业坚持干到现在的精神导师!”
陶大爷一脸复杂的表情:“那你赶紧换个导师吧,我怕他把你精神搞出病。”
谷妙语:“……”
她问陶大爷:“您真要砸了重装吗?为、为什么啊?”
陶大爷又呵呵一声:“他忙,忙上天了,不陪我,就买这么套房子装修一下让我住糊弄我。行啊,他陶大设计师的装修我不稀罕,我要砸掉换我自己稀罕的装修。”
谷妙语默默吞口唾沫。她措着词,试图让老爷子明白,她儿子的设计多么的贵,多么的好,外人多么的有钱难求,所以——
“大爷您说要砸了重装,应该是……开玩笑的吧?”
陶大爷立刻就不高兴了,拍着胸口吼:“我像是开玩笑吗?啊?!小谷我告诉你,现有的装修我砸定了,你要么现在就量尺寸回去就给我出份新的设计图,要么你不想给我做没关系,老头子我再去找其他设计师来做!”——
谷妙语灰头土脸地从陶大爷的别墅里出来了。邵远还在里面,他让她先出来,别刺激大爷,他在里面安抚好老人的情绪后再出来。
谷妙语站在别墅外面低头踢石子。
她心里有点乱,急需一个人给她做指路明灯指引方向。
她掏出手机给明灯打电话。
电话一通她就嗷嗷叫:“啊啊啊!淼淼,我遇到陶星宇他爸了!”
楚千淼也立刻嗷嗷叫:“啊啊啊!所以什么情况?你这么激动不是你移情别恋陶星宇他爸了吧?”
谷妙语:“……滚!”
谷妙语给楚千淼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和目前的事态情况。
她问楚千淼:“你说我是不是有必要和陶星宇联系一下,有必要说明他父亲想把装修砸掉的这个状态?你说我联系陶星宇的这个理由正当充分而且必要必要非常必要对吗,这不算是我假借工作给自己制造私人相处的不正当机会吧?”
楚千淼喷她:“你早饭吃多了?废话这么多!春天都快来了,你当然要联系他啊!”
受到鼓舞的谷妙语勇敢地决定——
“好!我这就联系陶星宇!”她对楚千淼吼了一声挂断电话。
她开始翻手机通讯录,翻着翻着动作停在那,内心翻涌起悲怆情绪。
她翻个毛线通讯录,她根本就没有陶星宇的联系方式啊……
一串数字带着呵气的温度,热烘烘地往她耳朵里钻。
谷妙语怔了一下,一侧头。
邵远的脑袋就停在她肩膀上方,他的脸和她近到可怕,他浓密的长睫毛简直像要刷到她脸上来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了,正弓着腰。他嘴巴本来是凑近她耳朵的,她现在这么一转头,他嘴巴就差点划过她的脸。
谷妙语条件反射般向后一缩头一退步,拉开了自己和邵远的距离。
“我的天!”谷妙语拍着胸口喘气,“你这倒霉孩子想吓死我?”
邵远也摸了摸胸口。
他可能也被她吓到了,里面跳得扑通扑通的。
他嘴角起了一点恶作剧后的愉悦弧度。
“刚才那个号码记住了吗?”他问谷妙语。
谷妙语:“……啊?”
她只顾着被肩膀上又长出颗脑袋吓了一跳了,根本没来得及听他刚刚在叨逼叨什么。
邵远又重复了一遍那串数字。
“这回记住了吧?这是陶星宇的手机号码。”
谷妙语差点双膝一软,给他跪下叫恩人。
“你怎么弄到的?”她无比迫切地问。
“我刚刚斗智斗勇从陶大爷那里绕来的。”邵远一脸淡然地答。
然后他带着这脸淡然,对傻愣愣的谷妙语强调:“我,帮你要到了陶星宇的手机号。”
谷妙语:“……?”然后呢,你想干嘛?
邵远脸上的淡然开始龟裂。他瞪着他毛茸茸的眼睛,抖着刷子一样的长睫毛,不怎么乐意地问:“都不称赞我一下的吗?”
谷妙语看着邵远,目瞪口呆之后,噗地一声乐了。
有的人晚熟,一直往大了长。有的人之前长得急,早熟,长着长着就停下来往回长了。
谷妙语看着往回长像个孩子一样求表扬的邵远,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可真特码可爱。
她踮起脚,伸长胳膊,摸摸邵远的头。
“乖,真聪明,做得好,姐姐感谢你!”
邵远一脸恶心地垂眸看她。
但却……并没有阻止她——
回到公司后,谷妙语把陶星宇的手机号输进手机里。她酝酿了好几次想按下绿色的通话键,都没成功。
邵远在一旁被她的怂惊呆了。
“通话键会咬人吗?”
谷妙语不计较他的刻薄。他没暗恋过他懂个屁,要给自己暗恋的人打电话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我不是怕通话键咬人,我是不知道电话通了以后我应该怎么说才不让他讨厌。”
她忽然转头瞪着邵远。那眼神里有森森的光,射得邵远不自觉地向后撤了撤身。
“你这么看我干吗?”
谷妙语嘿嘿一声笑:“你教教我,怎么样能像你之前打电话那样,把声音调到一个自然发骚的频率上?”
邵远:“……”
谷妙语终于鼓起勇气按下了那枚咬人的通话键。
嘟嘟声音有点长,每一声嘟嘟后,谷妙语的心跳都要快一倍。她又紧张又担心,陶星宇马上接起电话怎么办?陶星宇看到是陌生号码不接电话又怎么办?
终于在她快要纠结得心脏衰竭的前一秒,电话通了。
话筒里传来一声低低沉沉的“喂?请问哪位?”。
谷妙语骨头都酥了。
她竭尽所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是松软香甜的。
她说:“陶老师您好,我是砺行装饰的设计师谷妙语,您父亲……”
话说到这里,她松软香甜的声音被陶星宇陡然截断了。
“砺行装饰,砺行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谷妙语立刻悉心回答:“砥砺前行的砺行!”
话筒里传来陶星宇低沉好听的声音。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让律师尽快把准备起诉你们的律师函邮寄过去,麻烦及时查收。”
谷妙语:“……??????”
这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