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妙语的面试机会,其实是他邵远找了人力部的刘主管直接要到的,并非楚千淼帮忙投简历给证券事务代表所得到。(52)
那会他知道谷妙语想进嘉乐远却不得其门而入,知道她明明是有能力有才华有天赋的,只是被莫须有的负面舆论所累才会被各个公司拒之门外,于是决定在暗地里帮帮她。
他直接找了嘉乐远的人力主管刘叔叔。刘叔叔是公司的元老级人物,他读中学时就认识他了。
他直接给刘叔叔打电话求帮忙。为了避嫌,他说谷妙语是同学铁哥们的姐姐,因为被负面舆论连累了,嘉乐远没收她的简历。其实她人很好,能力也好,那个事件里她是无辜的。他求刘叔叔帮个忙,把谷妙语先收进公司试试,就试试,哪怕后面真的不合适再开掉。他还请求刘叔叔帮忙保密这件事,不仅对谷妙语,对母亲也要保密。
以前刘叔叔办错过一次事情,是可以让饭碗直接碎掉不保的事情。是他赶在母亲察觉之前给刘叔叔通风报信让他赶紧处理好残局,才让刘叔叔得以在铁腕的母亲手下保住饭碗。刘叔叔一直念着他的这份好,所以这回没怎么犹豫地就答应下了让谷妙语来面试的事情。刘叔叔还对他说:邵远你放心,这姑娘来了我亲自面,一定一点痕迹不留,不叫这姑娘知道也不叫董事长知道。
第二天谷妙语就如愿收到了面试电话。她兴奋地和他在电话里分享喜讯,她以为这是楚千淼找证券事务代表帮忙的结果。
和谷妙语通完电话,他赶紧问周书奇要来楚千淼的联系方式。
电话一通,他就痛快地自报家门:“学姐你好,我是邵远……”
楚千淼哦了一声,问他:“是邵远啊,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告诉楚千淼:“楚学姐,是这样的,我其实,是嘉乐远董事长董兰的儿子。我已经找了嘉乐远的人力主管,通知小姐姐去面试了。给你打电话是想跟你提前打个招呼,让你别去找证券事务代表递简历了,省着咱们俩从两个渠道推荐同一个人,还是一个身上沾着舆论风波的人,这太张扬了,要是被我母亲知道没准会弄巧成拙。”
楚千淼消化了两秒钟后,回答他:“好的,我知道了。说起来也巧,你要是不来这个电话,我正要联系证券事务代表呢。”顿了顿,她问,“那谷子那边呢?我告诉她是你帮的忙?”
他立刻说:“别!楚学姐,就让她以为是你找证券事务代表帮的忙吧。”
楚千淼不解,问他:为什么。
他说:暂时先别让她知道我是谁,好吗。知道了她会拒绝我的。
楚千淼想了想,答应了。
随后她有点好奇地问他:“你不想让谷子知道你的身份,怎么还敢对我泄露身份秘密?这么相信我吗?”
他选择实话实说:“我不得不选择相信你,毕竟后面你们核查嘉乐远董监高关联关系的时候,要调查董监高配偶子女的情况。所以就算我现在不说,你们后面早晚也要知道的。”
楚千淼那时在电话另一面笑了。
她说:“小子,你想得够多的。不过只要你是为我们小稻谷好,不坑她,我答应你了。”——
听了邵远的话,任炎笑了。
“她倒沉得住气。”
随口似的这么一叹,他话锋一转,问邵远:“既然你那么喜欢你的小姐姐,为什么要对她保密你的身家来历呢?”
小心地藏起来默默呵护着的那番心意,就这么光天化日地被任炎挑明点破,邵远有了一瞬间的羞和慌,但他马上镇定下来。
仔细斟酌好了,他认真回答任炎:“她比我大了三岁,我们彼此的家世背景完全不同,我起码,要先说服我家人,才能对她挑明心意。还有我即将留学,她继续工作,我们未来要走的道路也不同,况且她还有……喜欢的人。”
这样细数下来,有太多不确定因素横在他们中间了。假如现在,在没有消灭那些不确定因素之前,他就贸贸然地告诉她——他是谁、他为了让她有业绩甚至买了套房子、而他这么做是因为他喜欢她——就算他把这些都告诉她,又能怎么样呢?
她甚至是有意中人的。她是一个不愿意亏欠别人的人。他想她会想尽办法还了他的人情,然后就此和他划清界限,躲得远远的吧。
任炎听他讲得皱起眉心。他是个尽职的听众,在别人的故事里很快代入了自己的情绪,他在替讲话者纠结。
“那你打算怎么办?”任炎皱着眉心问。
邵远默了下后,才把难言的话语滚出喉咙口。
“其实我也不知道。还有三个月,”邵远忽然笑一笑,笑得有点淡淡的惨,“这三个月是我从我母亲眼皮子底下偷来的。如果在我出国前的这三个月里,我有能力摆平那些不确定因素、又能够打动她,让她喜欢我、排除万难地喜欢我,那等读完书以后,我就回来娶她。”
第一次说到“娶”这样宏大的人生大事。这个字一说出来,邵远自己先红了红脸。
任炎却笑了,并不是笑话他,只是单纯的笑:“今天你说这话,换成别人来说我可能要开嘲讽的,恋爱都没真正谈过,张嘴就说娶,把男人女人的关系未免想得太简单草率了。不过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太一样,我知道你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知道你是认真的。”说到这他发起感慨,“年轻真好啊,喜欢一个人就有勇气有决心要娶她。加油吧小学弟,遇到真心喜欢的,就狠狠心伸出手抓住了,别错过。省得你现在用三个月错过,后面得用三十年又三十年来追悔。”任炎说到这,又笑了笑,这回他的笑容里满满都是自嘲,“就像我现在这样。”——
晚上下了班,谷妙语和邵远先在公司两条街外的路口先汇合。不一会任炎的大轿子开过来,滋啦一声停在路边,楚千淼落下副驾窗户冲谷妙语和邵远狂摆手,那样子像后面有敌人正在赶过来破坏他们接头。
“快上车!我看见董事长的辉腾在后面了!”
她话音一落,邵远一个箭步上前开了车门。谷妙语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让自己先进,结果邵远刺溜一下先钻进了车。
谷妙语:“……”
她稍稍有点发愣的功夫,胳膊上一下多了邵远的手。邵远握着她的手臂把她往车里一拉,她整个人瞬间失去重心,侧坐着栽进车后座,撞到邵远身上。
邵远另一只手越过她,去拉车把手关车门。
他的姿势动作让他的胸膛变成一个打开的怀抱,正好把栽进后座的谷妙语拢在怀里头。车里明明开着冷气,可那一瞬邵远却觉得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燃烧出一小簇火苗。
可惜关车门只是一下子,不能关得天长地久,于是这个怀抱的包拢,很快就消失了。
邵远心头升起一股怅然。
车门一关,车子马上发动,谷妙语找回自己的重心,爬起来坐稳当后回头向后看。
“我看看董事长的辉腾长什么样!”
楚千淼坐在副驾冲她说:“嗨,你那二百五眼神肯定看不出来,那车明明一两百万,可长得就像高尔夫加了个三厢车尾巴似的,特低调。”
谷妙语说:“我知道,邵远教过我!”
“哦?”楚千淼一边说一边回头,“是吗?”
一回头她就看到邵远脸色变了。
她看着他含着祈求的眼神,瞬间明了什么,一擡胳膊搭在谷妙语肩膀上,把正回头往后看、想从傍晚车海中寻找出董事长座驾的谷妙语一把给揪得转回了身。
谷妙语被揪得有点懵逼,和楚千淼大眼瞪小眼:“干嘛?”
楚千淼反应奇快,立刻有了说法:“我们都出来,喵喵怎么办?”
车子外面,一辆辉腾正从谷妙语那边超车过去。
谷妙语对楚千淼翻白眼:“健忘啊你,我们早上出门的时候不是提前给喵喵准备好它的粮草了吗!”
楚千淼松开她:“啊,我想起来了。行了,去吧去吧,接着去找你们董事长的车吧。”
谷妙语又回了头,趴在座椅后背上往后面扯脖子看。
那辆超到前面去的辉腾已经和任炎的车拉开距离,渐渐开远。
邵远无声松了口气,脸色从灰白恢复了肉白。
他用眼神对楚千淼道谢,楚千淼看了他一眼,有点意味深长的一眼。
任炎把车开去了谷妙语和楚千淼定点喝小酒浇小愁的烧烤店。
四个人进了店,落座时谷妙语先在里面一个位置坐下了。她等着楚千淼坐到自己身边来。结果任炎一推邵远,把他推到了谷妙语旁边坐下。
楚千淼不得不和任炎坐在一起,落座在对面。
坐下后楚千淼喷任炎:“你干嘛拆散我和小稻谷?”
任炎把眉梢挑得狂放不羁:“你让两个直男排排坐,是不是太凶残了一点?”
谷妙语不理他们的互掐,拿着菜单,和邵远脑袋凑近脑袋,和谐友爱地点餐。
邵远闻着谷妙语头发上飘来的茉莉花香,心跳得扑通扑通的,一声比一声大,大到满世界都只剩下扑通,他连楚千淼和任炎的掐架声都听不到了。
他就这么有点陶醉地点了菜点了酒,吃吃喝喝造起来。
不知不觉四个人都带了点微醺的样子。
谷妙语先借酒壮胆,冲任炎拍了下桌子,拍得有势没声地,说:“任总!我今天跟你说件事哈,以后你让着点我们家三千水,别老欺负她让她生气,我谢谢您一万年了!您只要对我们淼淼好,我随时欢迎你来家里撸喵喵!”
任炎学她的样子也一拍桌,笑的眼角眉梢除了一层薄薄的酒意之外,还有一种叫人看不清的情绪。他回答的是谷妙语,但眼神看着的却是楚千淼。
“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不都是她蹦高地吼我吗,你看她吼我的时候我回过嘴吗。”
楚千淼狠狠一声“呸”:“你不招我我会吼你?”
任炎笑眯眯地,他笑眯眯的样子也是跩兮兮的:“对友司领导要用‘您’。”
“呸!”楚千淼干脆果断地回给他一个单音节语气词。
两个人就此又掐了起来。
谷妙语一左一右地晃头看楚任二位你一句我一句的新一轮互掐,心很累。
她放弃和对面的俩掐精交流了,一扭身对邵远说:“咱俩喝咱俩的,不管他们。”
她和邵远碰杯,碰完笑得眉弯眼弯地说:“你今天做访谈的时候巨帅巨有派,我们设计部的小亚姐姐被你访谈完直到下班还在花痴你的美颜!”
邵远脱口就问:“那另一个小姐姐呢?”另一个小姐姐你,有没有花痴那个给你做访谈的我呢。
谷妙语拍他肩膀:“另一个小姐姐认为你假以时日必定更加国色天香祸国殃民!”
邵远笑了,笑完有点失落。她总是能这么大大方方地化解掉他鼓足勇气抖落出去的那一点暧昧。
谷妙语放下酒杯对邵远说:“让我出去一下,我去个洗手间。”她回头邀请还在和任炎掐架的楚千淼,“淼淼,走啊,一起去!”
楚千淼和任炎斗得晕头转向,张嘴就说:“我不去!任炎你陪小稻谷去!”
谷妙语一脸懵逼,邵远呛得咳嗽起来。
任炎也瞪大了眼:“楚千淼你疯了吧?不是说得防火防盗防闺蜜吗。”
楚千淼呵呵一声:“小稻谷要我的命我都给她,别说区区一个男人,况且你又不是我男人。”
谷妙语快跪下了:“三千水你可闭嘴吧!”她逃荒似的自己奔着卫生间去了。
楚千淼冲她背后喊:“上完厕所顺便去隔壁奶茶店给我买杯网红奶茶再回来呀,我想喝!”
谷妙语头都没回:“你真烦人!”
楚千淼转回头,正好迎上任炎对她竖起大拇指:“你真行,真行啊!”他起身对邵远说,“我出去抽根烟,一起吗?”
邵远摇头。其实他记得任炎也不抽烟的。他目视任炎气呼呼地晃荡到柜台买了包烟出去了。
餐桌前一下只剩了邵远和楚千淼两个人。
楚千淼不知道从哪一秒开始,好像变了个样子。她不再是和任炎掐架时一点就着的冲动火爆的模样,她此刻是个真正的律师,理智、冷静、细心而又犀利。
楚千淼打量了邵远两眼,出了声:“自从你来家里看喵喵那天开始,我觉着你看你妙妙姐姐的眼神就变了。”
邵远心下一动。这个看似大咧咧的学姐,其实有一双比谁都细致入微的眼睛。她顶着一副脾气不好的外衣,站在一旁把什么都悄悄地看透了。
她看似火爆脾气不好,看似控制不住情绪总发火,但其实她把发火的度拿捏得刚刚好。刚刚好可以真真假假地掩饰住真实情绪。她把洞悉一切的睿智全都藏在她火爆脾气的外衣下。
她看似口不择言,其实是故意把任炎气出去抽烟的。
仔细想任炎也未必真的生气,就坡下驴而已,出去转一转,顺势就把空间留给他们,好方便楚千淼对他说点不想被别人听到的话。
邵远发现他同校的学哥学姐们,真是没有一个是白给的。
他知道楚千淼有话对自己说,于是端端正正地坐好。
“学姐想对我说什么就说吧。”
楚千淼对他笑。这一笑和她平时吵吵闹闹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倒像是她白天在公司时的模样,很职业,很正式,客观而理智。
“那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说得要是有点过,你别怪我。算了你怪我也没关系,反正和你的怪我比起来,还是小稻谷的幸福快乐更重要。”楚千淼看着邵远,客观而理智地说,“那我就开门见山了。说实话,我觉得你们不太合适。首先谷子比你大,她和我我们都已经是在职场上漂泊了好几年的社会人了。但你刚刚迈出校园,你马上还要再迈进校园。你和我们,像隔代人。”
楚千淼顿了顿,给邵远一个缓冲时间,而后继续说了下去。
“还有很关键的一点,你应该了解你的母亲,她是个很严苛、很难取悦、很难搞定的人,在她的观念里,门第等级特别重要。比如我们在工作的时候,能和她直接对接问题的,律所这边永远得是我们的合伙人,券商那边永远得是任炎以上级别的人。有时哪怕问题再怎么急待解决,只要合伙人或者任炎不在,她也不会接见下边的人、听听问题情况。她只跟她觉得够级别够档次的人交流。而且我听说……”说到这,楚千淼停了下,笑了笑,“……我听说你父亲比你母亲管理的产业更多,门第等级观念比你的母亲,嗯……更难取悦和搞定。”
楚千淼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这口水让她变得比刚刚还要理智和冷静。
“所以邵远,假如你没有十足把握扭转你父母的观念,你就安安心心给小稻谷做弟弟吧。小稻谷她有意中人的,你就……别招惹她了。而且你九月就要出国了吧?还剩三个月,就这么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过吧,我不想看到她被你扰乱心绪以后,又没办法和你修成正果,最后一个人难过。”
她看着邵远,最后强调着:“我比她自己更了解她。她对陶星宇没有她自己想象得那么誓死不渝。而你和她,就这样保持现状吧,你别再撩拨她了。你再撩,她真的会动摇了。”
邵远听完楚千淼的话,给自己倒了杯酒。
任炎告诉他,喜欢她就争取一下,别错过她。
可楚千淼告诉他,真喜欢她,就别招惹她了。
两个人,两种不同的意见。决定得他自己做。
他把酒倒进嘴里吞下去。
任炎是为了他考虑的。
而楚千淼是为了谷妙语。
所以他选择——
“好的,楚学姐,我听你的。”他喉咙口腥涩涩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