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赞誉,一切来得太快,让王志伟有些应接不暇、措手不及,已经开上宝马轿车的他,野心越来越大,他放下刻刀、关闭台灯,不再坚持辛苦的手工,转而拆借了上千万资金,一头扎进了陌生的销售行业,这一下就陷入到了迷途。隔行如隔山,这是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王志伟在商场跌跌撞撞,再也没了当初手持刻刀在青田石上游走的自信。为了堵住经营上的资金漏洞,他多次借款,拆东墙补西墙,之后又贪大求快,开展了国际贸易,造成经营不善,漏洞越堵越大,直至他萌生了诈骗意图,骗取身边几十人的辛苦血汗钱,逃之夭夭。这一逃,就再无回头的可能。
瑟瑟的山风掠过脸颊,将泪水带走,王志伟望着远方,感到异常孤独。往昔的美好在此刻已成刺骨的尖刀,让他疼痛不已。但,这一切又能怨谁呢?自己种下的恶果,必由自己收获,自己犯下的罪孽,必由自己承担。王志伟叹了口气,转身随着虔诚的信徒们,缓缓地向山下走去。
抓捕的过程和计划中的一样顺利。王志伟在回家的路上,被哥伦比亚警方截获。世界各国对经济犯罪,都持零容忍的态度,犯罪嫌疑人无论逃到哪里,他们的身份都永远不会改变。
王志伟面对中国警察文小华,情绪很平静。他默默地用手攥着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沉默不语。
“你信教?”文小华问他。
“是,天主教。”王志伟回答。
“在国内就信吗?”文小华又问。
“不,是来到这里以后。”王志伟说。
“回家吧。”文小华语气平缓,看着王志伟的眼睛。“赎清罪孽,过个正常人的生活。”他补充道。
王志伟抬起头,与文小华对视。一种抑制不住的激动,渐渐冲破了他努力掩饰的平静。他眼圈发红,声音哽咽地说:“是啊……也该回家了……”
他默默地朝向蒙瑟瑞特山的方向,念念有词:“我向全能的天主和各位信徒们恳请,我愿意承认我在人世间犯下的罪孽,我有罪,有罪,有重罪。为此,我恳请圣母玛利亚、天使和圣者,给我赎罪的机会,为此我祈求上主,我的天主,让我赎罪……”
他说完,回头转到祖国的方向,他面前站着的是中国警察,文小华。
按照哥伦比亚的法律规定,犯罪嫌疑人被抓获后,中方必须在三十六小时内接走,文小华、杨晨和靳伟,几乎没有合眼,行李箱一直随身携带,衣服也来不及换,只在移民局的办公区小憩了片刻,又投入到紧张繁忙的工作之中。靳伟由于休息不足,加之高原反应,连续腹泻。文小华按照自己的经验,用热水沏了柠檬片,给他服用,喝了几杯后,症状果然有所缓解。在驻哥伦比亚使馆的大力支持和协助下,经过努力,在二十小时内,终于办理好了押解王志伟回国的手续。
与此同时,文小华接到了丁总在转机机场打来的电话。丁总在电话里说,再过几个小时,自己即将到达波哥大。
文小华笑着说,那您就只能“下了飞机再上飞机了”。
在启程之前,杨晨特意到当地华人开的商店里,买了榨菜和泡面,在来哥伦比亚的三十多个小时中,他可吃够了飞机上冰冷无味的餐食了。
回程的航班是哥伦比亚时间22时,文小华等人提前七个小时来到机场。文小华比杨晨和靳伟想的要多很多,回程之前,第一要在机场与丁总成功会合,迅速将其带来的相关材料等物品转交哥方,第二则是想提前办好出境手续,以防发生意外。这种担心并非多余,在境外工作中,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能说是圆满成功。
果不其然,就在三个人即将押解王志伟走过机场出境口的时候,大使馆武官致电给文小华,说在波哥大与王志伟姘居的情妇,正带着十多个人赶赴机场,让他务必注意。文小华闻听后,立即安排杨晨和靳伟到机场出境口加快办理手续,尽快带王志伟出境,自己则放下行李,转身走到出境口外,等待这些来势汹汹的不速之客。在陌生的人群中,文小华一个人面向机场入口伫立,他的身材并不高大,而在此时却显得庄严威武。
16时刚过,王志伟的情妇带着近十人来到出境处,他们远远就看到一个华人面孔,那个人就是中国警官,文小华。
“你们想把他带到哪里去?”情妇走到文小华面前,质问道。她三十出头,是王志伟在中国的老乡,在异国他乡两个人相互取暖,暂时姘居。
“带他回国。”文小华言简意赅。
“你们凭什么带他走?你们有什么权利?”情妇咄咄逼人。
“因为他触犯了中国的法律,要回去讲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法律责任。”文小华毫不示弱。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犯罪?他是被冤枉的!”情妇胡搅蛮缠起来。身边的众人也开始起哄。
“你是谁?你的身份是什么?”文小华反问道。
“我?我是他爱人。”情妇回答。
“你和他办理结婚手续了吗?”文小华语气犀利。
“我……我们……”情妇一下哑了火。
“我问过王志伟了,他与你没有办理过结婚手续,不是法定婚姻。如此说来,你的身份并不是王志伟的家属,无权过问他的相关情况!”
情妇傻眼了,但仍然不依不饶:“那也不行,你们不能带他走!”她准备鼓动起众人,一起阻拦押解王志伟回国。
文小华不慌不忙,他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他放缓语气,一字一句地说:“我问你,你到底是想王志伟好,还是想他不好?”
“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情妇皱眉。
“想他不好,你就继续在这里闹,我可以找哥伦比亚警方协助,制止你们的无理取闹,王志伟最终一样会被押解回国。但这样做,无论是从他的情绪上,还是他回国的方式上,都不会有好的影响。”文小华故意停顿一下,以作强调,“你要是想他好,就配合我们的工作,刚才我已经和他聊过了,他外逃哥伦比亚两年,心里也没有一刻安宁,如果能回国主动应对,尽力退还所欠的赃款,早日赎清罪孽,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吗?你觉得呢?”文小华语气变缓,句句在理。
情妇沉默了,停顿了许久才抬起头,两行清泪流满脸庞:“好……我懂了……也希望你们,能给他一个从轻的机会。”她的语气不再强硬。
文小华微微地点了点头,正色回答:“好,我们会的。”
在不远处已经出境的杨晨和靳伟看着文小华,心中不禁钦佩。
“哎,咱文队可是以一当十地舌战群儒啊。”靳伟点着头说。
“哼,什么群儒啊,我看是乌合之众还差不多。”沉默内敛的杨晨摇着头说。
“看来在境外无论是抓捕还是押解,都得快速反应,刚才要不是文队反应及时,现在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靳伟再次点头。
“老王,老王。”靳伟试图叫醒王志伟,而他却依旧在座椅上昏睡着,表情宁静放松。
文小华刚刚劝散了闹事的众人,这时,丁总也从机场入境口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出现了。他见到文小华,露出了一丝疲惫的微笑。
“嗨,我来迟了,来迟了,抱歉抱歉啊。”丁总拖着行李箱,笑着与文小华握手。
“哎,您还不算迟,起码踏上哥伦比亚的国土了。”文小华也笑,迅速办理好相关案件材料的移交手续,又引导着刚刚入境一小时的丁总办理好出境手续,与押着王志伟的杨晨和靳伟会合。
“这位就是王志伟?”丁总指着座椅上酣睡的人。
“是他。”文小华点头。
“怎么睡得这么踏实啊?”丁总费解。
“唉……按他的话说,在逃亡的两年里,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今天被咱们抓到了,心里反倒踏实了。”文小华笑着回答。
“嗯,也是。”丁总点头。他看了看表,估算了一下时间:“嗯,如果按照22时准点起飞计算的话,我在哥伦比亚也就能停留二百分钟。”丁总苦笑。
“呵呵,是啊,然后再跟我们一起,坐三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回国。”文小华摇头。
“那你先跟我说说,哥伦比亚什么样啊?街道宽吗?建筑什么特色?我……”丁总停顿了一下,“我怎么着回去也得跟人描述一下不是?”
“哈哈哈哈。”杨晨和靳伟听着都笑了起来。
四个人在异国陌生的机场,以苦为乐,用轻松的方式庆祝着此次行动的胜利。
飞机即将起飞,在未来的三十个小时,经历过不同的时差变化后,行动组将回到伟大祖国的怀抱。文小华在关机前给妻子发了一条短信:“你和儿子,等我吃早饭”。他精确地计算过,回到北京首都机场的时间将是北京清晨的4点,到家还能赶上早餐。
杨晨递给靳伟一本小说,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防止困倦。两个兄弟相视一笑,在内心中相互鼓励着,要坚持好这三十小时的看押工作,为行动画上圆满的句号。境外抓捕的猎狐行动,正是因为这样一群平凡而普通的人在努力,才会不断取得新的胜利,中国警察这个称号,他们当之无愧。
丁总回国后总结行动:航程四万公里,历经五个昼夜,经过六个航站楼,逗留哥伦比亚二百分钟,回程押解无眠的三十个小时,托运走过四万公里没有打开的行李,这就是我这次哥伦比亚之行的感受。
这次历时五天四夜的押解行动落下帷幕,文小华到家的时候,清晨的微光已将小区照亮。他摘下手表,调到了北京时间清晨6点。推开家门,一股粥香扑面而来,那是幸福的味道。他微笑着,体味着幸福。他知道自己的工作并未结束,几个小时后,将再次投身于忙碌的工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