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接近凌晨的时间,曼谷的街头依然喧嚣熙攘,车流拥堵却有序,随着红绿灯的变化,像潮水一般川流不息。在这个距北京几千公里、时差一小时的异国他乡,雷鸣穿梭在人群之中,行色匆匆。雷鸣接过副手王光递来的一支国产香烟,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看着手里的一张照片。曼谷的夜间气温不高,却很潮湿,走了一会儿,汗水便会浸透衣衫。
雷鸣看着手中的照片,心中异常兴奋,似乎看到一丝转机。就在几个小时前,困扰他们整整一周的工作瓶颈终于有了突破。雷鸣和王光的身份是警察,两名中国警察,公安部“猎狐2014”专项行动缉捕队的成员。雷鸣三十多岁,硕士毕业于英国某著名大学,毕业后便考入了公安部经侦局从事侦查工作;王光来自某省公安经侦部门,英语流利,此次来泰配合雷鸣工作。
泰国移民局的警官们刚刚回去休息,几天来,他们协助中国警方走街串巷、反复排查,已经取得了一定的工作进展。但在曼谷这个九百万人口的大都市中,追捕一个逃犯又谈何容易。幸好,有了刚刚传来的这条关键线索,一张楼顶的照片。
泰国方面配合此次行动的两名警官,一个被称为林Sir,三十出头的岁数,文质彬彬,是泰国华裔,祖父辈到泰国闯**,随即定居。另一个是泰国本土人,叫阿努猜,他不到四十岁,人高马大,皮肤黝黑,眼光犀利,彪悍异常,脖子上戴着一个黄金的佛牌。
“猎狐”行动办的领导说过,境外追逃是境内侦查的延伸,抓捕在境外一时,基础在境内平时。这句话境外缉捕行动的每个队员都有深切体会,没有祖国强大的后方支持和扎实的工作,境外抓捕就会成为聋子、瞎子,就算你有浑身本领、追逃技艺超群,但在没有执法权的异国他乡却根本没有用武之地。一旦冒失行动,不但会遇到阻碍,甚至还可能触犯外事纪律,引起外交纠纷。
雷鸣仰望星空,心中的压力无法缓解。境外追逃,在异国他乡执行抓捕任务,行动的成功与否,往往不由自己控制。在逃人员叫张子琪(化名),男,四十五岁,是国内某个重大案件的犯罪嫌疑人。对他的抓捕成功与否,不仅仅关乎对他个人的惩处,还关联到整个案件的进展和突破。
雷鸣已经在曼谷执行了整整两周任务,到现在还没有时间和家人通一个电话。时间就是案件的生命,快速反应、主动出击是“猎狐”行动办的工作要求。
张子琪外逃泰国之后,为了逃避打击,几乎切断了与国内的全部联系,所有线索同时中断。就连雷鸣这个老辣的猎手,一时间也束手无策。但也许是异乡的寂寞,张子琪某次偶然发给亲属一条消息,称自己住的公寓,在顶层有个游泳池,可以供锻炼使用,同时还发了一张照片。正是这条线索,重燃了雷鸣的斗志和信心。
他在泰国移民局警官林Sir等人的协助下,初步查询到了曼谷十几处顶层有游泳池的公寓。但十几处公寓,一一排查,工作量仍是巨大,线索也很渺茫。为了第二天更好地工作,雷鸣让林Sir等人先回去休息,自己则带着王光继续走街串巷地搜索。
夜深了,王光下午换的T恤再次湿透,显得灰头土脸。雷鸣走在前面,也感到脚步发沉,他们已经在曼谷街头整整工作了五个小时。他呼唤王光,随意坐在街边的路牙上,递给王光一支香烟,做短暂休息。不远处的几个印度人在喝着酒,满眼醉意地看着他们,不知聊着些什么。
雷鸣有些沮丧,看着手中点燃的香烟默默发呆。一股思乡之情油然而生。他已经在境外工作数周了,妻子、家人,都见不了面。高强度的压力让他争分夺秒,异国工作也让他紧绷神经。他深知,自己代表着中国警察的形象,自己的一言一行、执法能力,都将直接影响外国警方的行动。如果自己稀松平常,那对方也不可能良好地配合。雷鸣抬起头,叹了口气,他厌恶自己的感性和内心一时的柔弱,他看着曼谷天空的月亮,突然觉得,外国的月亮一点儿不比祖国的好。
曼谷市中心的商业区旁,泰国香火最旺的四面佛前,无数人谦恭地叩拜,似乎把自己未来的希望都寄予在了神灵的恩赐上。
张子琪恭敬地在香炉中燃香,插在佛像前,双手合十跪拜,抬起头,不仅看着佛,也看着曼谷的蓝天。他已经出逃两年了,在国内的时候,他风光无限,无论是经济实力还是社会地位,都可谓是如日中天。但这两年的逃亡生活,却让他的生活跌入到谷底。凡是被通缉的人,无论逃到哪里,也不会获得片刻安宁。他们不会因为逃到他国,而改变被追捕的生活状态,过得也不是正常人的生活。虽然携带的赃款能够让张子琪在这个城市衣食无忧,冬阴功汤和咖喱饭虽然好,但也比不过国内的粗茶淡饭吃着踏实,他整日的生活都草木皆兵、杯弓蛇影。
张子琪双手合十,从四面佛的正面拜起,一炷香做一次跪拜,一共上了十二炷香。他跪拜在香火缭绕的四面佛前,在心中默默祷告,如自己能躲过此难,日后一定加倍还愿。他已经订好了去另一个城市的机票,不日便将启程,他希望神灵能保佑这段逃亡之路,让自己彻底摆脱缉捕。
做完朝拜,他到街边启动了自己的奔驰轿车,驾车驶入到茫茫的车海之中。几辆摩托车从奔驰车旁掠过,速度快得像箭一样,转瞬即逝。
林Sir和阿努猜骑着两辆摩托车,带着雷鸣和王光,飞快地穿梭在曼谷市中心的拥堵车流中,仿佛快艇飞驰在起伏的海面。他们已经找到了第十栋顶层带游泳池的公寓,却仍一无所获。确定,排除,再确定,排查工作似乎没有尽头。
“雷,继续这样找下去,不知有没有意义。”林Sir用生涩的中文说着。
雷鸣知道林Sir已经开始失去耐心,就在后座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的同事们在国内还在继续做着工作,相信一定会有新的线索和证据。”
“我一个朋友几年前去过中国,他回来问我,为什么在中国每次喝酒,只要他一提酒,中国人就要集体把他灌倒。我问他怎么提酒,你猜是什么?”林Sir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是什么?”雷鸣也借此缓解情绪。
“他说是一个中国朋友教他的祝酒词,‘放马过来’。每次刚一喝酒,他就站起来恭敬地向大家说,‘放马过来’,所以就马上被灌倒了……哈哈。”林Sir说着大笑起来。
雷鸣也笑了起来。
摩托车穿过车流,驶向街道,雷鸣面前一辆黑色奔驰车驶过。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雷鸣不敢耽误,立即接通手机。这是个办案的专用号码,每次响起的时候,肯定是有新任务新情况。
张子琪驾驶着汽车,CD里播放着一首中国歌曲: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靠水而居;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这是他最喜爱的一支歌,邓丽君的《在水一方》。每每听到这首歌,张子琪就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年轻创业的时候,那时候虽然艰辛,但胸中却时刻充满热情,那时虽然清贫,却活得踏踏实实。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后视镜,那里面有着自己日渐苍老的面容,甜美的歌声充满了整个车厢,而他却感到浑身寒冷。他望着窗外熙攘的街头,突然有种不真实感,如果不是右舵车的提醒,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在泰国,他举目无亲,惶惶不可终日,不敢抛头露面,在喧闹的城市中孤独地生活。他不知道这种生活还将持续到何时,也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这种不安全感,让他不断变换自己的身份和藏身的地点,他觉得这条逃亡之路仿佛是个黑洞,永远找不到方向,永远没有尽头。
奔驰车驶过了路旁的蓝色站牌、黄色的斑马线,一直开进车库,一切轻车熟路。张子琪怎能想到,警方已经迫近到他的身旁。他走进自己的公寓,一只白色的波斯猫轻轻地走来迎接。他俯身把小猫抱在怀里,默默地凝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