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刚被宋睿拿下来的时候,大家只注意到它华美的做工和历经千年而不朽的奇特,但现在,当梵伽罗把镂空的那一面转向所有人时,他们才发现那盒子上镶嵌的两颗球体竟然是两颗眼珠子!
它们被两个打磨得十分圆润光滑的琉璃瓶包裹着,瓶子未曾留下瓶口,而是完全密封的,内壁紧贴眼球,却又隐隐流动着一层略微泛黄的液体,这真空的环境得以让它们保存了千年。它们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瘫坐在地的梁老,瞳孔里散发出凶戾、邪恶、怨毒的光芒,竟似透着活气,比任何一个心怀仇恨的人所迸射的眼神更可怖。
梁老汗如雨下,一边惊叫一边四肢着地倒退着爬行。陆老夹住他的胳膊,奋力将他往后拖。原本围在梵伽罗身边的人此时已轰然散开,就仿佛他是什么致命的病毒,触之即死。唯余宋睿依然站在他身边,用饶有兴致的目光打量着那两颗眼球。
梵伽罗伸出手,盖住眼球,缓缓说道:“我要把它们带走。”
“什么?”原本还怕得要死的梁老立刻不干了,颤声道:“不行!你不能把东西带走!我敢肯定它们是废后闾丘氏的眼睛,它们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你必须把东西还给我们,这是属于国家的文物,不能交给个人!”
梵伽罗打开镂空金属盒,把那两颗琉璃球包裹的眼珠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置于掌心。看见他的动作,原本就远离他的人一个个跑得更远了,惊恐万状的模样仿佛在看着两颗随时会被引爆的炸弹。
“它们是诅咒的源头,所有被它们注视过的人都会成为咒杀的目标,无一幸免。在这种情况下,你们怎么对它进行研究?你们连命都没了,又能研究出什么东西?”梵伽罗俯下身看着梁老,表情充满困惑。
梁老却还在坚持:“那我们就不研究,我们可以把它们保存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阻断咒术。无论如何,它们必须属于文物局,你不能把它们带走。”
梵伽罗拧眉思忖片刻,继而放开了遮挡眼球的手,徐徐问道:“你们确定要留下它们?你们知道它们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吗?它们是有记忆的,虽被搁置一千多年,灵性却始终存在,只等着被某一个契机唤醒。而它们一旦被唤醒,觅食就会成为一种本能。它们会散发出强烈的讯号,以此诱导活人的靠近,尤其是蕴含着丰沛能量的活人,譬如年轻力壮的男人或者灵者。它们会吞噬这些猎物的灵魂借以强大自己,而当它们强大到一定程度,一个空屋、一爿残殿、甚至一座皇城都将被它们纳入咒术的辐射范围,届时就算你们不愿靠近,且百般防范,也依然无法躲开它们的吞噬。”
说这话时,被梵伽罗捧于掌心的,原本直勾勾地盯着梁老的两颗眼珠子开始慢慢向后转动,最终定格在了梵伽罗脸上。它们散发出诡异的光,仿佛在注视,又仿佛在记忆,然后认准了这个人,继而发出神念的攻击。
看见它们竟然可以像活人的眼珠一般转动,站在周围的人群顿时连连后退,直至背部贴紧墙壁,逃无可逃。
梁老惊恐至极地低喊,腿脚越发软得站不起来。
杵在他身后的学者们目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却并未开口表达任何意见。他们还在犹豫。这东西毕竟是极其珍贵的文物,自然不能交给旁人。更何况梵伽罗说得再恐怖也只是一种推论,目前并没有成为现实。这眼珠子的攻击力他们已经切身体会过,痛苦是痛苦,但真要说到蛊惑人心的能力,却丝毫未曾显露。
没有谁是因为蛊惑才走进这座宫殿的,所以只要远离它们,隔绝它们,应该就不会出事吧?就像以往的1400年那样。梵伽罗也有可能在夸大其词,以便于把东西带走。他是灵媒,如此邪恶的物品到了他手里,还不知道会被怎么利用呢!万一闹出更多人命……
这样一想,诸位学者竟转变成了梁老的拥趸,坚定地认为东西必须留在文物局。
唯有“哈利波特四人组”和何静莲知道梵伽罗说的都是真的,他们就是受到了眼珠的蛊惑才会踏上皇座,直接暴露在咒术之下,而何静莲的特殊能力致使她立刻就栽进了眼珠设下的陷阱。
普通人,尤其是年迈的老者,由于能量微弱,又怎么可能感受得到这对眼珠的可怕之处呢?
顽固的学者们正与梵伽罗无声对峙,一个坚持要把东西留住,一个坚持要把东西带走,场面顿时有些僵滞。于是宋睿便叹息道:“别担心,我把它们要过来。”
这话显然是对梵伽罗说的,因为他拿着手机走向宫殿的僻静角落时还顺带揉了揉梵伽罗的脑袋,嘴角的笑容透着一点“拿你毫无办法”的无奈和“尽量满足你一切需求”的坚定。
被“爱抚”了的梵伽罗愣了大约一秒钟才意识到宋博士在说些什么,但他向来不甘于等待,所以并未停止说服梁老等人的举动,而他所谓的说服实在是有些吓人。
“这双眼球与核辐射没有任何区别,核辐射能穿透很多有形的物体对人造成伤害,它们也一样,所以必须隔绝起来。而我的磁场是目前唯一能隔绝它们的东西。你们或许觉得我是在夸大其词,但是没有关系,我会让你们知道不被隔绝的它们是怎样的一种存在。”梵伽罗一边缓慢述说一边收回自己包裹在眼球表面的磁场,转而包裹住自己,于是一瞬间,大家发现他竟然消失了。
不是整个人不见了的那种消失,而是他分明还在,但你的注意力就是无法投注在他身上,你会不自觉地将他忽略,只是一味盯着他摆放在掌心的那两样东西。
与此同时,那两颗原本死死盯住梵伽罗的眼珠像是突然间失去了目标,在恍惚一瞬之后竟然开始沿着琉璃瓶的内壁疯狂转动。它们左冲右突,上下翻滚,滴溜溜地打着转,然而它们急欲吞噬的那个强大的灵魂却始终无法找见。他消失了,莫名其妙的!
眼珠的疯狂转动再一次令众人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它们仿佛还生长在某个人的眼眶中,是灵活的,放光的,拥有神智的!但它们分明被保存在两个密封的瓶子里,早已经死透了!
“它,它们在找什么?”梁老的嘴唇已经由白变紫,太过庞大的恐惧压得他无法呼吸!
“它们在寻找可供吞噬的灵魂。”梵伽罗低声说道。
“啊!”梁老的惨叫声愈显凄厉,屁股磨蹭着地面飞快往后退。他可不想被这双眼珠子注意到!
然而他多虑了,这双灵活的眼珠直接略过了这群身体孱弱的老人,看向更远处的年轻人。它们那饱含怨毒的视线一一在他们的脸上划过,又滴溜溜地闪烁着诡异的光,仿佛在估量他们的价值。老实说,没有人能在这种明显不怀好意的目光中坚持下来,被它们扫过的人接二连三地瘫倒,吓得魂飞魄散。
很快,灵魂比普通人强大太多的灵媒便成为了这双眼珠的首要目标。它们锁定了他们,一个个地打量着,又一个个地比较着,像是逛早市的老太太,精心挑选着价廉物美的菜。当它们的视线在何静莲和元中州之间来回游移时,它们的眼白忽然翻了翻,竟急速转向更远处的宋睿,然后漆黑的瞳孔便牢牢锁定了对方。
它们的目光炽热、专注、明亮,就仿佛对宋睿一见钟情,又仿佛猛兽瞄准了猎物。它们竟然舍弃了一群强大的灵媒,挑选了一个普通人。没有人能在如此可怖的目光中坚持下来,但宋睿却只是偏过头瞥了它们一眼就继续与电话里的人沟通去了。
难道说这双眼球仅是看着可怕,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杀伤力?这样的想法刚浮出脑海就被众人否定了,因为继锁定了宋睿之后,它们又转向了何静莲、元中州、朱希雅、阿火、丁浦航……一一扫过这些灵媒,它们又看向了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先是宋温暖,后是体格最强壮的一位摄像师,紧接着是导播……最后,它们终于看向了那群老者,陆老、梁老、张老……
它们按照灵魂的强弱程度依次挑选猎物,那觊觎而又贪婪的目光令人胆破心寒。所有被它们选中的人,除了宋睿,都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头疼和幻觉。他们的视线竟然穿破了时光的阻隔,于虚空中看见一名全身溃烂的女子。她正四肢并用地爬行着,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线,一名面白无须的男子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她身边,试图搀扶她,却屡屡遭到拒绝。
他们从偏僻的冷宫一直爬上了翠屏山,碎石磨破了女子的皮肤,刮走了她的血肉,让她的膝盖和手掌露出森森白骨,可她却只是盯着山巅上的一点星光,喃喃呼唤着很多人的名字,那些人里有她精心教养的儿女、有她来不及侍奉的父母、有保护她成长的兄弟,也有陪伴她一路行走的亲族。他们已经全部化为黄土。
仇恨的火焰在她的眼里燃烧,一直烧入她的心脏和灵魂,伴在她身边的男子落下凄苦的泪,却并没有去阻止她自毁的行为。终于,她爬上了山巅,冲男子凄厉地嘶喊着什么,已然溃烂的脸庞狰狞若鬼。
男子却并不感到害怕,反倒捧着她的脸蛋吻了又吻,然后近乎于癫乱地解开她的腰带,将她挂上了最高的一棵松树。他仰头看她,泪如雨下,可她却直勾勾地盯着山下的皇城,发出来自于灵魂的诅咒——以血为引,以魂为祭,凡我所视者,终将受我所噬!
这句沾满了鲜血,淬满了毒液的话一出,被幻境蛊惑的所有人便都流出两管鼻血,更甚者已捂着脑袋满地打滚。唯独宋睿只是皱了皱眉,连说话的声音都未曾因此而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颤抖或错乱。
他下意识地看向俊美异常的青年,见他安然无恙,这才继续用冷漠的目光看着在痛苦中煎熬的众人,就像在旁观一出戏剧,其中甚至包括他的堂妹宋温暖。
幻境并未因巨大的痛苦而结束:男子在女子的尸体下站了一宿,尸体被风吹得来回摇晃,他便也跟着左右踉跄,腐血滴落在他脸上,仿似他流下的泪,但他早已经无泪可流,他的心也跟着女子一同死去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转过脸却又对着迎面走来的一群宫女露出倨傲的表情。宫女们跪伏在他脚边,脸上是全然的惶恐。他在这个吃人的地方似乎拥有很高的地位。
女子的尸体很快被人发现了,而她留下的诅咒也开始莫名在宫中流传。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乘着怒气走到摆放尸体的草席边,目中盈满厌恶。那面白无须的男子此时正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表情十分忌惮。高大男子的脸庞越来越扭曲,竟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把女子无论如何都合不上的双眼抠了下来,狠狠掷在地上,这是她全身上下唯一还没腐烂的东西。
高大男子离开了,那作态卑微的男子这才捡起双眼藏于袖中,冲侍卫故作不耐地摆手,于是女子的尸体就被一张草席包裹着,随意扔去了乱葬岗。那个曾经许下山盟海誓,并让她付出了一切的男人,最终却连个埋骨的地方都没给她留。
画面渐渐陷入一片黑暗,当光明再现时,幻境里的视角已经转换了。被蛊惑的众人仿佛站在高处俯瞰一座宫殿,之前出现的那名高大男子正坐在一张铺着明黄锦缎的华丽龙椅上,接受群臣的跪拜。他得意的笑容刚刚展露便僵在脸上,然后捂着脑袋从至高无上的宝座滚落,痛得满地打滚。群臣轰然四散,不敢触碰君王,那面白无须的男子却连忙跑上前搀扶,表情焦急,瞳孔中却流泻出一丝诡异的笑芒。
眨眼间,坐在龙椅上的人就换了一个。那是一名不足五岁的幼童,连路都走不稳,只能被一名身穿华袍的美丽女子牵引着,踉跄蹒跚地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华袍女子满面肃然,目中却暗藏倨傲、自得和野望。她所畅想的一切终究还是实现了。
面白无须的男子弓着背跪伏在龙椅旁,状似卑微,眉梢却略略上挑,瞥向高高的房梁,目中的怨毒与仇恨竟与吊死的女人如出一辙。当他收回视线时,被华袍女子抱上龙椅的幼童竟开始七窍流血,然后抽搐着晕倒过去。
华袍女人绝望的惨叫声终于结束了这场可怕的幻境。重回现实的众人扶着脑袋,木然地看着自己洒满鼻血的衣襟,根本没有办法从那剧烈的眩晕和恐惧中挣脱。活生生的历史就在他们眼前上演,而他们却宁愿从未曾领略过!
父亲叔伯一一战死,兄长为保护丈夫牺牲了性命,亲族驻守边关马革裹尸,闾丘氏一族为武朝几乎流干了所有儿郎的鲜血,留在京中的三百多人不是孤寡就是老幼,人人怀里均抱着一块未曾寒凉的牌位。然而即便已忠心到如此程度,他们最终也难逃被鸩杀的命运,就连流着丈夫血脉的三个儿女也尽数被吊死在天牢,究其原因竟只是为了给一个尚未出生的,不知道是男是女的胎芽让路!
这样的理由如何让闾丘氏接受,这样的仇恨如何让闾丘氏遗忘?所以即便千年的时光过去了,她也将吞噬这座宫城里的一切,正如这座宫城曾何等无情地吞噬着她的家人。
众人的心脏被这无法开解的仇恨攒成一团,狠狠捏碎,当他们仰着脑袋陷入死亡的窒息时,一双白净的手缓缓把那两颗眼珠盖上,于是所有痛苦便都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