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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惊悚 > 凌虐 > 第四章(3-4)

  3

  蓬莱寺周围春意阑珊。

  寺后的辛夷树上,白色的花瓣已开始败落。旁边的棣棠树上,黄色的花朵错落有致,开得正盛。木瓜也绽开了桃色的花朵。

  德造远远地望着。

  没有人来过的迹象。这座废寺跟德造出去时一模一样。所不同的只是,走时白雪覆盖,如今已冰消雪化、春暖花开。也正因为被雪覆盖的缘故,时光的流逝并未留下什么痕迹。

  经过长久观察,确信无人之后,德造出了林子。他蹑手蹑脚地走近方丈,从破烂的纸隔扇中时往里窥视了一下。这下德造放心了,一切依然如故。

  他又转到正殿,地板已被当作柴禾烧尽了,看上去异常寒伧,就跟德造的内心一样。在正殿的另一侧,放着个洗手盆。旁边是一株曲曲弯弯的古梅,上边正开着淡红色的小花,德造的内心因此而稍稍得到了一点儿慰藉。

  德造在正殿的过廊里坐下来,嘴里噙着烟,眼瞅着院里出神。

  戈罗和希罗在暴风雪中消失以后,半个月已经过去了。德造脑海里浮现出所到之处看到的伊吹山地各个山峰的的景色。出了县境之后,德造经过长途跋涉,一直走到歧阜县,哪里都没有戈罗和希罗的消息。

  志乃夫正昭和源藏也都毫无音讯。源藏自出了小黑山之后再没露面。看样子他乘着暴风雪之机,安全地冲出了包围网。

  唯一有消息的,是在安藏山失踪的叶子。叶子在五里外的山里为樵夫所救。她患了丧失记忆的精神分裂症。樵夫把叶子领回村里,并与警察取得了联系。那个村子很偏僻,有关狼和叶子失踪的事虽闹得沸反盈天,这里的人们却一无所知。直到小黑山的包围行动归于失败的翌日,警方才派人前去联系。

  很显然,警察的意图是诱捕德造。警察把叶子获救的消息封锁起来,煽起人们对狼的憎恨,从而促其参加包围行动。

  听到这个消息,德造一颗心总算落了地。戈罗不可会袭击少女,这样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呢?德造虽深信不疑,但他总还是有些不安。那么,戈罗跟在少女后面又该作何解释呢?德造百思不得其解。

  坐在春意融融的废寺里,德造浮想联翩,心潮起伏。

  他已沉浸在了缥渺的思绪当中。猛然,他恍惚觉得戈罗正拾级而上。戈罗纵然不会回来,希罗却极有可能离开戈罗回到故乡来。德造想,希罗和戈罗久别重逢,许是由于一时情热,它才随戈罗而去的。兴尽以后,它自会想起德造来的。在归心的驱动下,希罗极有可能返回故乡。

  德造回到寺里的理由也正在于此。

  一想到回到寺里的希罗翘首企盼他的情景。德造便不由得要迈步朝这里走。

  德造知道,在暴风雪中联翩而去的戈罗和希罗对他并没有多少依恋。他虽明白这一点,却又不能忘情。一不留意,便会想到上面。

  德造简直有些不能自持了。

  他把衔在嘴里的烟点上。

  常福寺的住持龙海来访蓬莱寺,是在三月末的时候。

  他是到饭田町办事回来顺道来的。这已是他第四次到蓬莱寺来。第一次他带来了一条小狗。第二次是在源藏妹妹在太平山因狼而死之后。龙海当时猛然记起了德造养的那条狗,想起了纪州犬对着那只小狗狺狺狂吠的情景。

  那条狗实在有些蹊跷,龙海特来看看。结果德造不在,狗也不见了。看样子,德造象是出了远门。狼就是德造养的那条狗,龙海对此深信不疑。《信浓日报》一心一意要找到狼的主人。德造肯定是察觉到了危险才出去的。他刚这么想着,饭田町便起了大火。当龙海得知德造带着一条白狗的时候,他断定德造必是去寻找狼了。

  下雪之前他又来了一次,德造仍未回来。

  今天第四次来访,他也没想到德造会在。琵琶湖北岸的那场大围捕刚刚过去不久。据说德造靠了源藏的帮助,带着狼冲了出来,狗也在一起。龙海想德造决不可能重返寺里。

  可是,德造回来了。

  正殿后面是一片荒地,德造正在挥锹铲土。

  “你打算在这里种什么,竹笋?”

  德造正全神贯注地翻地,龙海来到了他的背后,他也没察觉。听到声音,他撒腿就跑。

  “原来是你。”

  跑出几步,他才回过神来,缓缓转过身子。

  一看他的脸,龙海把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德造的模样完全变了。在此之前,刚入秋的时候他见过德造。当时德造与初访常福寺时没有什么两样。他全身冷竣,象一柄利剑一样寒气逼人。那阴冷的面孔,更令人不由得凛然而惧。

  现在这一切都荡然无存了。那种象利剑一样的东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德造显出了老态,看上去跟一个老农差不多。他脸上肌肉松弛,皱纹密布。以前皱纹里掩藏着的阴翳,如今象在春日映照下的残雪一样,消融殆尽。

  “什么时候回来的?”

  龙海闭口不提德造容貌方面的变化。

  “半个多月以前。”

  他和龙海并肩回到寺里,拿出白酒在正殿的过廊上坐下来。

  “你打算种地?”

  “不。”德造摇摇头。“我只是瞎忙乎。”

  “闲得无聊是吧?”

  龙海环视了一下四周,方丈里面的隔扇已经重新换过,寺里拾掇得干干净净的。房子虽破,但荒凉之中透出一种难以言状的静谧。树抽新芽,花吐幽芳,一切都是那样的恬然、安适。

  “来,喝!”

  “噫,我给你的狗那去了?”

  “……”

  德造没言语。

  他的视线投向了春霞灿烂的赤石山脉。

  “听说那个叫德造的强盗,曾经养过狼。”

  龙海也把视线投向山脉。

  “嗯。”

  德造只稍稍点了点头。

  “听说狼是和纪州犬一起长大的。”

  “嗯。”

  “那东西竟会是狼,我当初也没有看出来。不过,说它是狗,又总觉得不太对劲。”

  “……”

  “我喜欢狗。住在破寺里,终日以狗为伴。狼也属犬科动物,如果知道那东西就是狼,说不定可以及早采取措施,找到妥善的解决办法。真太遗憾了。”

  “……”

  “狼和狗到哪里去了?”

  龙海斟满一盅酒。

  “听说刮起了一场暴风雪。”德造接口说道。“在风雪交加的夜里,那个强盗拿出干肉喂了狗和狼。狼吃完之后,便没入了风雪之中。狗随后紧追上去。听说狗临去前,还看了一眼。然后,狗也消失在风雪之中。贼以为狗一定是要回来的。可直等到早晨,狗和狼都没有回来。暴风雪过去了,地上什么痕迹也没有,天地间只是一片茫茫的白雪……”

  德造讲述着,声调低而平淡。

  “是这样……”龙海点点头。“也就是说狼和狗都离贼而去。贼无奈,只好回到养育狼和狗的家里,他想狼和狗也许会回来的。”

  “……”

  “可惜,不如意事常八九,你说呢?”

  龙海抬头看看德造。

  龙海知道,德造自养了狼和狗之后就开始变了。人称疾风德造为怪盗,警察从未抓住过他。他始终以一所不住为准则。也许诀窍就在于此。德造从未养过猫狗之类的东西,他住在一个与猫狗之类的东西无缘的世界里,他本该永远与它们无缘的。

  但是,一住进破寺,他便开始进山踏勘。结果捡回一只濒死的野狗崽子。他抱它回家,喂它东西吃,虽深感困惑,却还是收养了它。养狗的话,他便会有生命危险。他虽深知这一点,却仍然以阴沉的目光看着小狗一天天长大起来。当时德造自己也把握不了自己。他之收养另一只小狗,恐怕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另一个自己在默默地注视着他的命运。

  德造当时完全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

  这种精神状态给德造种下了苦果。他连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已发生了变化。他第一次用心观察小狗的动作、行为等等,这一切强烈地吸引了他。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这些动物打交道。动物是怎么样一种东西,怎样饲养它们,直到老了以后,德造才算明白了。

  两只小狗,把潜藏于德造心中和相貌上的如同利剑一样的东西赶得无影无踪。

  但是,德造自己却不知道这些东西已经丧失殆尽。直到现在,他也还没觉察到这一点。但是龙海—看便知,狼和狗把德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狼和狗离去之后,德造悄然回到了寺里,此一行动本身就表明了这一点。狗离他而去,他却割舍不掉。以前德造做事干脆果断,从不犹豫。而今的德造迷惘不知所措,区区两个畜牲,已使他烦恼不堪,不能自拔。

  而且,这种迷惘还把德造身上的那股锐气夺去了。男人一旦失去锐气,面部表情马上就会松驰下来。

  德造那松驰的表情,给了龙海一种不祥的预感。其实,当初还是龙海劝德造安静下来,住进废寺的。德造正努力这样做。他翻挖土地,糊隔扇,把寺内打扫得干干净净。这固然不错,也应该这样。但是,这座废寺太过于静谧,这种静谧当中有着潜在的危险。同是寂静和安谧,倘若是因为德造而造成的,那就必须得有一种象绷紧了的弦一样的感觉才行。

  “我也想见见狗和狼。”

  龙海低声说道。

  狼和狗究竟去了哪里呢?龙海想着,眼前浮现出它们一前一后钻入暴风雪之中的身姿,凄怆之感油然而生。狗和狼究竟为了什么抛弃德造,消失在雪幕之中的呢?

  4

  阳光照在野竹法师的山脊上。

  时令已届四月中旬,灿烂的阳光普照大地。高空中,一个白色的小东西悠悠地飘落下来。

  源藏注目看着。过了好大一会儿,那东西才慢慢地降了下来,原来是一贝白色蝴蝶。蝴蝶收住翅膀,落在一株蒲公英的花上,就好象好不容易才算到了地球上似的。

  源藏苦笑一下。

  这里是纪州路,南边可以望见大塔山,再过去犬概就是熊野滩了。源藏还从未见到过太平洋。

  蝴蝶象死了一般一动不动。源藏想,它对太空也许仍然余惊未尽吧。

  ——狼!

  源藏把视线从蝴蝶身上移开,思绪又回到狼身上。

  报上登出狼的消息,大概是在七天之前。

  野竹法师山的北边,精尾岭、四过岭、三日森山、狼屺山群峰耸寺。过去便是熊野大道。据称狼就在从野竹法师山到狼屺山这一带。

  在发源于野竹法师山的一条河的上游,有个猎人最先发现了狼的行迹。泥地上狼的足迹清晰可辨,看样子还挺新。猎犬上前嗅了嗅,马上夹紧尾巴,直往后缩。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和狼的足迹一起,还留下了狗的足迹。

  居然会有这种事,猎人感到不可思议。他想,大概是有先有后,不会是同时留下的。会不会是狼顺着足迹在追踪狗呢?

  但一直追迹下去,猎人开始越来越感到迷惑不解。地上现了狼和狗打闹的痕迹,接着又一前一后向前跑去。

  几天以后,另外一个猎人听到了狼的咆哮声。当时他睡在山中的一个小屋里面。附近山粱上传来狼嗥声,声量大得惊人,余韵在夜空中久久回荡。

  与此相呼应,对面的山峰上也响起了咆哮声。但是,很明显是一只狗在远吠。

  听到狼嗥,猎犬使劲地扒小屋的门,一副惊恐不安的样子。

  狼和狗捉对捕猎——这个传闻迅速传开了。

  源藏从报上看到这一消息以后,破口大骂了一声德造。除了德造的纪州犬以外,不会再有狗与狼为伍。但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源藏感到困惑不解。

  从小黑山突围之后,德造一直没有消息,志乃夫正昭也湮没无闻,狼也再没有动静。好象一切都归于沉寂、销声匿迹了似的。源藏想也许是德造把狼带回到了原来避居的家里。但是,狼太引人注目了。如果家在长野,要带狼回去,根本就办不到。

  而且,狼还有寻找同类的使命。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德造把狼带到安全地带放走,自己带纪州犬返回。

  据说狼和纪州犬结伴在纪伊南端狩猎。源藏闹不明白德造把纪州犬留在狼身边是何居心,他也想过,也许是狗丢下德造跟狼跑了,但是家养的狗绝不可能会这样。

  而且,狼在纪州似乎停下了流浪的脚步。这也颇令源藏费解。狼从信浓南端一直北上到达飞弹国,后又一转南下来到了纪伊半岛。它在这里安营扎寨,似乎在这里找到了归宿,这又是为何呢?

  德造——源藏猛的恍然大悟了,肯定是德造在操纵着狼和狗。德造不会把狗放走,而且狗也不会离开他。德造是个头脑精细的人。他带着狼流落到纪伊南端,开始在哪里利用用狼和狗狩猎。对他来说,干这种事根本不在话下。狼也为与德造和狗的重逢感到高兴。狼受尽了千辛万苦。由于跑不快,独自捕猎殊觉不易。现在好了,有了纪州犬,让它去驱赶,狼只需隐伏下来,找机会出击就行了。

  显然,德造是这场好戏的幕后导演。德造靠揩狼和狗油,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

  这个魔鬼一样的家伙!

  ——或者,德造已经死了?

  那是一座神秘莫测、全然陌生的山。德造是不是被暴风雪卷走,冻死荒野了?要么是遇上雪崩丧了命,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既然德造死了,狗就只有离开德造与狼结伴一途了。

  不过很快,源藏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他想起了在小黑山和德造的相遇。当时狂风怒吼,大雪纷飞,德造在树林之间穿行。他是个少见的本领高强的男人。他携狗潜入包围网,在风雪弥漫的树林中首先发现源藏,遂手执匕首隐身树后,出其不意地加以狙击。连以山为家的源藏也险遭他的暗算,这样的人不可能轻易就死。

  德造操纵着狼和狗,各种迹象表明。

  ——一定要除掉狼!

  这样做也未免太残酷了。源藏在前往野竹法师途中,曾多次这样自问。按照他的本心,他并不想杀狼。这个想法日渐抬头,并逐渐占了上风。同狼的主人德造结识也是一个原因。如果德造是个令他讨厌的人,那他的杀机便不会衰减。可是,德造会舍命救狼的坚韧不拨的精神,深令源藏感佩。

  当然,对狼源藏也有不忍之心。在小黑山的原始森林中,源藏瞥了狼一眼。狼的身姿深深地印入了他的脑海之中。狼看上去要比纪州犬大多了,它身上落满了雪。当时天很黑,因此源藏没能看清它的面目,况且他也没想细看。他怕看了之后,便下不了杀手。但是,他猜测狼的样子一定很凶,丝毫没有狗的温和之感。长长的唇吻,深深的眼窝里面,细长的眸子如刀一般,用那眸子紧紧地盯着源藏。如果在山中相遇,它那狰狞的面目肯定会令源藏脊背发凉、不寒而栗的。

  这条狼曾经咬死了两头纪州犬。可现在它却和德造的纪州犬并肩而立。在狗的带领下,它不紧不慢来到德造面前。看到它的那瞬间,源藏感到一种不可言状的、象烈火一样的东西在脑袋里迅速升腾起来。

  源藏满怀杀狼的热望,来到了琵琶湖北岸的小黑山。为杀狼,他风餐露宿,一路追迹而来。被咬死的赤姬号和泷号的幻影总在他面前晃动,这种悲哀只有杀狼之后才会消失。

  而现在,德造毫不费力就把狼叫到了身边。自己日思夜梦,四处寻找的仇敌就在眼前。那条源藏无法逾越的鸿沟,德造无形当中已经填平了。它使人感到,他与狼亲密无间,感到人和动物之间的心灵的沟通。德造与狼之间的深厚的联系,正如源藏和赤姬号、泷号的关系一样。

  源藏不知道该怎样处置心中的这团火。

  如果自己处在德造的立场——他选样想,他也会不顾生命危险,千方百计保持狼不受伤害。

  自从见到狼以后,梦中他常会把两头纪州犬和狼混淆不清。

  醒来之后,源藏常常感到悲哀。

  来到野竹法师山,已有七天了。

  源藏游游荡荡的,一直走到了大塔山。那里原始森一望无际,各种植物十分繁杂。针叶树有桧树、杉树、花柏、离野等。阔叶树有山毛榉、红材栎,还有羊齿、铃竹等。这里是野兽绝好的栖息地。五天之内,源藏就发现了七、八头鹿和二十多头野猪的踪迹。小动物也很多。

  但是,哪里都没有狼的踪迹。当地猎人所听到的咆哮生也没有再出现。

  源藏有些忍不住劲了。德造不知躲在哪里。如能找到德造的潜伏地点,狼必然就在附近。源藏开始留意德造可能隐身的地形。

  第八天的时候,天又下起了雨。来到野竹法师山的翌日和第三天一直下雨。七天当中有四天是阴雨天天。纪州以多雨著称。在黑潮流经的地方,有很多突出的半岛,所以多雨。据说尤其是在四月和九月,阴雨连绵,终日不绝。

  虽然天下着雨,源藏还是出去了。

  从早上开始,他默默地只是走。走着走着,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何不吹草笛试试?他知到德造是靠吹草笛同狼和狗进行联络的。吹法可能有些特别,但音色上基本上不会有太大的差别。笛声说不定会把狼或者狗引来。

  源藏从灌木丛中揪下一片叶子,放到嘴里,但随之他的手凝住不动了,仿佛是把毒药放到了嘴里。他这不是在冒充德造诱杀狼吗?

  他试着吹了吹,声音听起来异常刺耳。

  通过解读大地上的所留下的自然文字追踪猎物,是源藏的可拿手好戏。这种绝技在长期的流浪当中遭到了玷污。这难听的笛音就是最好的说明。

  源藏凝望着飘落的雨滴。雨下得令人心情烦闷。衣服潮乎乎的都快生霉了。雨无声无息地下着,更加深了阴郁的气氛。他想起了山国的晴朗的天空。你可一定得回来——临走时朱美一再叮嘱他。在大雨涝沱的黑暗的树林中,朱美音容若隐若现。

  他又吹了一下,声音还是老样子。由于用力过猛,叶子吹破了。他换一片厚一点儿的叶子又吹起来。

  ——何时才能有个结局呢?

  这个念头使源藏越来越急躁。

  一连两天,源藏都在练习吹草笛。

  终于,他可以吹出童谣之类的小曲了。

  翌日,源藏便开始吹着草笛到处游荡。大塔山周围山谷纵横,有大杉谷、法师谷、王谷小猿谷等。源藏在那一带边吹边走。当然,他也没忘了去辨识大地留下的各种自然文字。但是,连日阴雨,大地上被雨水冲刷过,根本找不到什么踪迹。而且他一开始吹草笛,就依赖上了。

  开始吹草笛以后,第三天夜里。

  源藏睡在岩洞里,夜空显出少有的晴朗。天上没有月亮,星星微光闪烁。源藏开始有点儿睡意朦胧了。

  有个微小的声音传来,听动静象是小石子在滚动。源藏伸手抓住身边的猎枪,躺着一动不动盯着岩洞的入口处。洞口附近站着个什么东西,星光下只见一团模模糊糊的白影。那影子一动不动。源藏知道这不是狼。狼身上的毛是褐色,不是白色。

  肯定是德造带的那头纪州犬。除了家犬以外,再没有什么野兽会亲近人。狗是听到草笛的声音之后,悄然跟来的。狗的嗅觉十分灵敏,它知道不是德造。它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走近呢?源藏有点儿纳闷。

  “是你啊。”

  源藏亲切地招呼道。与声音相反,他心跳得很厉害。如果是狗,源藏有办法接近它。只要能和狗混熟,狼就会被召引过来。

  狗好象动了一下。

  象是为了阻止它似的,不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怒号。狗的身影随之突然消失。源藏一动不动地等了老半天,可此后再就没有什么动静了。

  源藏盯着漆黑的岩洞的洞顶。

  怒号声是狼发出的。很显然,狼和狗靠近了岩洞。狗刚想接近源藏,被狼喝止住,转身跑掉了。狼和狗轻手轻脚摸到岩洞旁边是为着什么目的呢?源藏觉得很费心思。

  源藏吹草笛的目的在于诱狼上钩。狼和狗还以为是德造在吹,根本就不存什么戒心。它们根本没有鼻子去嗅便一径奔来。等到了近处,闻到了气味,才重新警觉起来。但这时为时已晚,狼早已倒在了枪弹之下。源藏一边吹草笛,一边这样打着如意算盘。

  狼和狗不知在什么地方听到了草笛声,它们误以为是德造。于是,草笛的音调明显不同。于是它们小心翼翼地嗅嗅气味,明白了吹草笛的不是主人。一般情况下,它们会马上离去,不会再靠近的。可是,狗跟源藏很熟。在椹谷的小屋里面,他们在一起呆了两天。自那以后,还见过两次面。

  ——大概是有些旧情难忘吧?

  兴许会是这样。由于亲近感,到了晚上,它便带狼一起来了。要么就是,在小黑山的树林当中,源藏和德造拚死搏斗,狗至少目击了最初的情景,邃视探藏为敌——不,不会的,源藏马上予以否定。纪州犬不被逼急了,是不会对人怀有敌意的。源藏不认为德造的狗是充满敌意而来。

  由于亲切感,狗才前来的——这是唯一的一种解释。狼也许同样如此。狼只在小黑山同源藏见了一面。它虽然不明白是源藏救了它的命,但它对源藏没有仇恨。它没有阻挡狗走近岩洞,说明它和狗都知道是源藏,感到分外的亲切。

  ——一点儿不错。

  源藏自言自语道。

  对,对……源藏心中不停地念叨着。果然如此,狼和狗便自然会去接近他。它们走近源藏,根本没提防他暗藏的杀机。

  源藏心中不由得“呀”地一声惊叫起来。狼和狗被草笛召引而来,它们明知是源藏,却还是迅速靠近了他……。

  ——德造死了!

  德造死了,狼和狗才一起来找他。正因为德造已死,狼和狗对源藏才倍感亲切,抑制不住怀恋之情靠近了他。

  ——可怜的畜牲。

  源藏眼前浮现出德造的面容。他的脸虽然阴暗。但却棱角分明,很有刚性。他那笔直的脊粱、机敏的动作,间不容发的决断能力……。

  ——德造,难道你竟真的冻死在暴风雪之中了?

  ——阴冷的风从源藏心底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