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三娘子
林家兵荒马乱,陆盛与邬柏也不好久待,放下了点心便离开了。
路上邬柏似乎还未从方才看到的场景中恢复过来,“林碧落——”她平时那副小模样,难道是装的?
撒泼的事情,江氏做过不少次,只会让人厌恶,可是小丫头做起来,似乎也不是特别讨人厌。
陆盛见邬柏这副样子,笑着打趣:“怎么了?被林碧落吓着了?没见过她这样儿?”,
邬柏点点头,“她方才那副要吃人的样子,连孙玉娇都比不上啊!”孙玉娇在学堂里与男同学吵起来,从来没输过,林碧落每次都在旁边笑眯眯装好人,他现在才觉得,厉害的不是孙玉娇,而是林碧落啊。
陆盛若有所思:“何伯母性子软糯,人尽皆知,碰上好赖不分的婆母,以前林伯父活着的时候,尽可以护她一二,如今林伯父过世了,办丧事的时候,咱们去吊丧,你也看到了,林大娘当着满堂宾客亲友,还不是随意辱骂儿媳,那时候就觉得林伯母不容易……”既不能与婆婆顶嘴,又没有别的法子,只有挨打受气的份儿。
那时候,陆盛甚至还觉得,林碧落与林楠她们姐弟四个恐怕要过苦日子了,可是今天瞧见了,却又觉得,似乎……没有想象之中那么难呢。
难为她小丫头想到这主意。
哪怕周围邻居们听到了,也只会议论林大娘这做阿嬷的心肠歹毒,非要逼死儿媳,让孙儿孙女们无依无靠。
小孩子气愤上头,说几句话,也算不得大逆不道。
陆盛想的更多一点,比起邬柏这傻小子,只是被林碧落惊到了,似乎觉得曾经给他递过手帕的那白嫩嫩的小手指……像自己臆想之中的人物……
——林碧落有那么温柔吗?
却说林大娘一路跑回家里去,还觉得心有余悸,不比躺在**的何氏受到的惊吓小。保生两口子都是软弱的性子,怎么能生出这么厉害的丫头?
江氏见她脸色不好的从林家回来了,关心婆婆战况,忙去冲了碗糖水端了来:“阿娘喝碗糖水,怎么走的这样急?”难道是何氏真被婆母气死了?
想至此,江氏不禁有几分喜形于色。
林大娘一抬头,看到二儿媳妇这模样,立刻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一口饮尽了碗里的糖水,才冷哼一声:“别做梦了!三姐儿这坏丫头,一头撞到了我身上来,说是要跟我拼命……我这会还觉得身上疼呢。”
“阿娘哪里疼?要不要紧?这天杀的贱丫头,我一会去问问大嫂子,怎么教孩子的,竟然连阿嬷也敢撞?还说是在学堂里学的知书识礼,不过传了个虚名儿!”又关切的去扶林大娘:“阿娘哪里疼?要不要我给你揉揉?”肚里却暗笑婆母,连个八岁的小丫头片子都收拾不了!
尾椎骨受了伤,林大娘不好意思跟江氏讲,只含含糊糊指了下胳膊腿,江氏殷勤上前去替她轻捏,暗中打量林大娘,大略也猜出了她伤在哪里,又问何氏如何了。
林大娘心中正气呢,自然更无好话,“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谁知是死是活,大约是死了罢。”她出来之时,听得孩子们还在那里哭,别是真死了吧?
想到这里,林大娘连忙推开江氏的手:“你快过去看看,要是何氏真去了,也要操办起来的,别让外人笑话了。”正好还可以把三丫头弄回来,好生收拾一番。
江氏一听,正是此理。忙去厨下拿了六个鸡蛋,揣在帕子里,便往林保生家赶。到了那边也好有借口,她这是给孩子们送几个鸡蛋来了,顺便看看大嫂子。
到了林家铺子前面,见两扇门关的严严实实,往日上门买吃食的络绎不绝,如今门庭冷落,还真让人有几分感叹呢。
林家自来人手不够,没有守门的人,江氏进了内院,只听得安安静静,也没有孩子们的哭声,心头打鼓:莫不是何氏还活着?正想着悄悄去正房窗根儿下面听听动静,不防门帘一掀,迎儿从里面走了出来,倒被她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给惊了一下,忙朝里面喊:“大娘子二娘子,二太太来了——”
方才邬柏与陆盛走了之后,林碧落便去自己房里梳洗了,林碧云与林碧月才正何氏追问此事,林楠却跟着林碧落过去了。
三姐姐今日做出这事,定然是被阿嬷逼的,他心里难受,虽然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但是年纪太小,当不了什么大事,阿娘又看着无碍,只能跟只小狗似的,跟紧了林碧落,才能觉得心里安稳一些。
林楠觉得,他三姐姐身上,似乎有一种什么都不怕的气势,莫名的让人觉得可靠。
林碧落在房里梳洗,又见小弟弟煞白的脸色,知道是被方才惊到了,便把他叫到身边安慰:“阿嬷在这当口跑来辱骂阿娘,定然不怀好意。楠哥儿虽然年纪小,也别怕事。无论如何,只要把阿娘的身子调养好了,咱们姐弟四个齐心协力,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林楠咬唇不语,良久,眼眶都有些红了,才低低道:“我今日从先生房里出来的时候,听到有同窗说……”
“说什么?”
林楠这模样,定然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话。林碧落比他更要熟知人情世敌,看着小弟委屈的模样,内心很是唏嘘。
无论如何,这么小的年纪,丧父之痛都是致命的打击。
“他们说……阿娘会改嫁……我们就会变成没人管的野孩子……”
林碧落冷笑,怎么会没人管呢?她家那位阿嬷与婶娘可是巴不得能有机会管她们姐弟四个呢,顺便好接收了家产。
但这话,她又觉得告诉楠哥儿,恐会伤他的心。便拉着他的小手缓缓抚摸,两个人的手其实长的很像,大小也差不多,只是男孩子到了这个年纪,根骨便渐渐变硬,比起女孩子软软的手总归不同。
“你觉得,阿娘会舍得抛下咱们去别人家给别的孩子当后娘?”
何氏这个年纪再嫁,嫁个初婚是不可能的了,最好的结果就是做填房继室。本地男女成亲都早,跟何氏同龄或者比她大的男子不管是和离还是丧妻,总归都有了子嗣了。没有子嗣的极少。
林楠似乎也觉得这种事情不太可能。
林碧落缩回手来,捧着自己的脸,做个自夸的表情:“阿姐这么可爱,”又摸了一把林楠的脸蛋,“我家楠哥儿这么俊秀聪明,将来说不定是做状元的料,阿娘看到别人家蠢笨的小孩子,因为舍不得阿姐与楠哥儿,也会回来的!”
“噗——哪有这么夸自己的?”
林楠被她逗笑,想想又觉得林碧落说的非常有道理,方才那颗惶然的心便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这是继林保生亡故,办完丧事,何氏大病之后,姐弟俩个初次有暇坐在一起谈心。林碧落知道这种事情,对林楠来说影响巨大。她还好一些,哪怕内心再悲伤,已经是成年人的内心了,看到这一家子病的病,哭的哭,两个姐姐也是年纪尚幼,除了哭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不知不觉间,林碧落便觉得这个家成了自己的责任。
——这话她不曾告诉过家中任何人,只是在默默的暗中坚持。
可是弟弟还小,他总归是个小孩子,如果此事不好好引导,万一影响了性格,将来变的内伤敏感就不好了。
这种事情,也指望不上林碧云与林碧月,她们两个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姐弟两个谈心的时候,江氏被请到了何氏的房里。
何氏已经靠着被垛坐了起来,看到江氏仍是一脸病容,“弟妹前来,可是……有事?”
江氏见何氏竟然还活着,而且竟然坐了起来,内心颇觉失望,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把帕子里的鸡蛋掏出来,放到了桌上:“我想着……孩子们最近都没吃好睡好,家里省了几日的鸡蛋,给孩子们拿过来补补。”
几个鸡蛋,对林保生家来说,不过是常见的东西。他家平日在吃食上都尽可能的丰盛些,想着孩子们正在长身体。况且江氏平日可是半个鸡蛋都舍不得的,今日忽然这样大方,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经过婆婆方才大闹,林碧落拼命相护,何氏忽然之间就被这孩子身上的勇气给震憾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家平日最是文静的小闺女是这样烈的性子!
又或者,这孩子被逼到了绝望处,这才有了方才歇斯底里的爆发!
孩子尚且如此,她这做娘的要再懦弱下去,哪里能对得起她?!
打定了主意,又安抚了两个女儿一番,知道楠哥儿跟着林碧落去了,她们姐弟俩一向亲厚,楠哥儿有时候简直像是林碧落的小尾巴,事事信服他三姐,何氏便放下心来。
“多谢弟妹还记挂着孩子们,我这些日子病着,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方才钱大夫来扎了几针,我才醒过来。迎儿还说,阿娘过来了一趟呢,真是累的她老人家关心了,我方才昏睡着,可是一点也不知道。还要劳烦弟妹回去跟阿娘说一声。待我养几日,身子好些了,再去瞧阿娘。”
林碧云与林碧月在经历过了小妹妹变身一事的震惊之后,又亲眼目睹了阿娘撒谎,又一次傻眼了!
江氏一面在内心咒骂钱大夫这“老不死的”多管闲事,一面与江氏道别,悻悻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