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事发
女人的嫉妒有时候是盲目疯狂不顾一切的,它所产生的负能量远不可估量。
对于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嫉妒过自家后院里任何一个妇人的义成郡主来说,她完全不了解嫉妒可让人心智蒙蔽到近似白痴的水准。
人都有没办法切身体会的情况。比如义成郡主,她的世界大部分都在外面,并不在郡主府后院这一亩三分地。除开与京中贵妇喝茶看戏赏花拜佛交流感情,还要关注朝廷动向,与康王府留下来的一部分旧日僚属联络感情——另外一部分奉康王爷遗命,追随先太子与容绍,被贬的贬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四散飘零。能在上京城中站稳脚跟的,都是在后来的站队过程中跟从了义成郡主的脚步,站到了今上的队列里,这才有了后面的荣华富贵。
义成郡主此生恨事便是身为女子,不得立于朝堂,只能做丈夫背后的“贤内助”,与之就朝堂局势以及政见提出中肯的建议,并利用康王府旧部助他立足于政堂,傲视同僚。至于郡主府后院里那些莺莺燕燕,不过是一群笼中鸟而已,权且当是虞传雄闲暇时放松身心的乐子,与大局无碍。
一个人一旦长久的将目光注视着远方,便很容易忽略脚下的泥泞。
谁能想到卫姨娘母女的破坏力如此之巨大呢?连家中主子都敢攀咬。
今上御前最得力的大太监姓木,名若富。在今上还是个幼小的皇子之时,便陪侍在侧,等今上继位之后,他便是御前第一人。
凡事若论起排行来,自然有第一便有第二。
御前排位第二的太监姓苟,名有德,也是今上龙潜之时便跟着的近侍宦官。哪怕木若富长着四个脑袋八只手,也不可能总揽皇子身边所有事,那苟有德便领着一部分差使,多年与木若富别苗头,暗中互相较劲,已非一日。
苟有德做梦都想取代木若富,成为御前第一红人,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要说卫姨娘母女能搭上苟有德,还是全凭虞世莲认识的一位同窗,年春才入学的翁琼。
翁琼的阿爹翁鹏有凌云之志,原本是个六品官吏,使了大把银子好不容易爬到了五品,还想更进一步,但苦于原来的门路已断,又听说御前得力的太监在京中皆置有宅子,打听了木若富的宅子,跑去巴结,没想到木若富对这位小官不放在眼里,只能怏怏而回。
翁鹏既没巴结上木若富又转头打听到了苟有德的宅子,便奔着苟有德去了。
苟有德其人,不止贪财还好色,尤喜幼女。宅子里除了一位正头娘子,还纳了四五房妾室,连侍候的也是美貌婢子,下了值回来总要折腾一回,玩些假凤虚凰的把戏。
这原是太监们贯常发泄的方式,哪怕不能尽人事,也总有些别的法子取乐,只是寻常女子极难承受,苟有德那些妻妾每侍候一回便要休养半月才能爬起来。
况且苟有德最好幼女,年十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的最合他意。
巧了,翁鹏除了今年才送到东林书院的嫡女翁青,庶女翁琼之外,还有个出落的非常美丽的庶女翁珠,年方十二,见过的官家夫人都惊艳不已,口耳相传,竟然得了个外号“小珍珠”。
翁鹏求到了苟有德身上,他别的没要,张口便要了小珍珠来服侍。翁鹏回家想了半夜,舍去个容色出众的庶女,与御前大太监搭上了线,换来个锦绣前程,这买卖不亏!
这小珍珠翁珠正是翁琼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亲妹子。
翁珠进了苟有德的内宅,翁鹏果然步步顺遂,官运通达。
但翁琼每想起乃妹来必定心中伤感,再加上她自进了东林书院,见得虞世莲待人可亲,便渐渐引为心腹知交,将家中之事渐渐泄了出来。
虞世莲与卫姨娘密切关注了义成郡主与林碧落大半年,种种迹象表明,她们母女的猜测有多么的靠谱。到了年末之时,终于由虞世莲出面,求了翁琼去见小珍珠,只道有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告诉苟公公。
原本,若是虞传雄夫妇与苟有德私交不错的话,这件事情误打误撞到了这里便被压下来了。偏偏与虞传雄夫妇私交好的不是苟有德而是木若富。
阉人使起坏来,比之寻常人更刁钻些。
苟有德得了这么个机会,便想着借机踩虞传雄夫妇一脚,顺便把木若富也拉下水,忍耐了一段日子,在大年夜的前一日寻机悄悄儿跟今上告了密。
当然义成郡主收养容绍之女的过程是经过再加工的。比如当年容绍事败,姐妹俩密谋容家大姐儿生下来便夭折了,再寄养到寻常百姓家里,待得她渐渐长大之后再以养女的名义接过来教养……当年木若富前去宣旨,回来亲自向今上禀报容绍之女夭亡,想是收了容绍夫妇俩的好处等等。
苟有德有个富有联想的好脑瓜子,与虞世莲母女的脑回路出奇的一致,但有漏洞之处他们也自行将故事编圆。谁能相信义安郡主将女儿宁可托付给寻常百姓也不肯托付给嫡亲的阿姐呢?完全讲不通!
能讲通的只有一条:姐妹俩密谋保下了容大姐儿!
虞世莲久恨林碧落,只觉得自己一再的受挫皆是从林碧落进府开始。况她心中一直有楚君钺的影子,不止是求而不得,而是因着林碧落坠马受伤,楚君钺毫不留情的那一刀,险些划花了她的脸,那求而不得便化作了怨毒。
对林碧落的刻骨嫉妒怨恨以及对楚君钺不肯回应,不肯怜惜她的怨怼。
——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苟公公得到的密报,连圣上向来信任的楚君钺也秘恋着这位容绍之女,他不肯成亲便是因着容绍之女。
虞世莲原本只是想让林碧落吃苦头,楚君钺也摔个跟头,他若是知道因为林碧落而倒了霉,说不定就会回头,瞧得见她的好。
可是这事儿落到了苟有德耳里,那便有了另外一重考量。
圣上看重的楚家与容绍有了瓜葛?这可算是独家功劳!
很不幸,楚君钺每次见到苟有德,也只是保持着基本礼貌,并不曾有什么亲近之举。对这位少年得志的梦家三郎,苟有德并无什么好感。
今上久病,到了夏天身子便轻快些,一入了秋冬旧疾便犯了。他这两年越发的沉寂了,听得苟有德密报,又问起消息来源,苟有德便道此事乃是虞尚书后院里的一位庶女及其姨娘探查清楚,只觉郡主犯下此等欺君大罪,怕连累府中诸人,这才想到了御前坦白。
苟有德密禀之后,悄悄抬头瞧了一眼,见今上眉目沉敛,纹丝儿不动,心中便有了几分忐忑。这位圣上原本性子便多疑,最容不得臣下欺瞒,早些年夺位的时候手比较黑,有不少站错队的大臣都命丧在他手下,许多家族都在那场政治恶斗之中凋零,这两年略宽慈了些,却因常在病中,多疑的性子并未改掉。
他有些吃不准今上心中所思所想。
义成郡主府中,林碧落正在收拾盘缠。
她准备回林家过年,过完了正月十五,便跟义成郡主表明心志,由郡主择几个可靠的侍卫送她去边陲。她可不认为自己有本事跋涉千里,安全到达亲身父母身边。
新开的三家半闲堂盈利不错,最好的要属王益梅开的那家,半年时间无论是各种小食还是画作的交易量都直线上升,为此林碧落果断调整策略,除了原来的花果茶之外,又寻了越大夫求了几个男子滋补的药茶,专为男性书画爱好者定制。
到了年终之时,虞世兰的半闲堂林碧落分了一千两银子,邓九娘处分了六百两,王益梅处却是分了三千两,连同在义成郡主府的月钱,郡主时不时给她的补贴,也有四千八百两之巨。这还不算她收到的各种见面礼以及郡主给的首饰。
原本虞世兰开的半闲堂也只是玩票性质,但是义成郡主身边有不少官家夫人及其女媳,郡主生产完毕,联络感情偶尔便会请了这些官家夫人前去消散半日,又有家伎奏乐,或请了外面的女先儿说书助兴,有时候这些官家夫人便会带了旁人来此消散,营业额倒比邓九娘开的半闲堂收益要更好些。
林碧落早打算好了,这笔银子不再交还给何氏,而是自己收着,带到边陲去。
因着三家半闲堂的小食花果茶以及蜜饯果子全是从林家供货,这半年来何氏忙的脚不沾地,银钱哗哗往家流,她提出要给林碧落一部分银子,但林碧落坚决不肯要。何氏见此,便将多年前义安郡主馈赠,她与林保生留存下来给林碧落当嫁妆的银子首饰都拿了出来,光银子便有三千两,亲自交到了她手上。
想到也许这便是容家往后全家立身之本,林碧落便收下了。
如今她手头也有了七千八百两银子,另有首饰若干。
大年夜林碧落照例是在林家过的年。
林楠是到了大年夜,才知道林碧落的打算,紧抓着她的手当时便急出了泪,倒引的林碧落忍不住取笑他:“阿弟在书院里这许久,我瞧着怎的越来越小了?”
“阿姐——你不能不走吗?”
林楠完全不能想象姐弟相隔千里,此生或者都没有机会再见。想一想便觉心如刀绞。
林碧落换了郑重神色,紧握了他的手,目中也全是留恋之意:“阿弟,此后家中大小事务,阿娘阿姐们,就全靠你了!”她拍拍少年尚嫌稚嫩的肩膀,嘱托之意甚重。
还未嘱咐完,守门的仆人飞奔来报,门外有天使,宫中传召。
何氏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想过有一日宫中会有人跑到自家门上来传召,她目露惊骇,拉着林碧落的胳膊便要将她藏起来,“就……就说三姐儿不在……”危机时刻,急中生智,朝前来专讯的仆人嚷嚷:“就说三姐儿出城去了……”
林楠也慌了神,跟何氏一左一右扯着林碧落便要藏起来,扯了两下只觉林碧落纹丝儿不动,何氏急的流着泪催促她。却不防林碧落挣脱了林楠的手,又一根一根将何氏紧攥着的手指扒开来,面上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坚毅之色:“阿娘,请恕女儿在此别过!”跪下来,端端正正朝着何氏磕了三个响头。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宫,也不知此后与何氏还有无见面的机会。
何氏顿时急的大哭,软软坐到了地上,扯着她的手死活不肯放开。
耳听得院子里已经有脚步声响起,林碧落抓着何氏的手,急急嘱咐:“阿娘,我若是再也回不来,带回来的包袱外加你给我的,都想办法送到边陲去,留给……他们去过活!此事你与周大娘相商。”
房门砰的被推开,门口立着一队禁军,银甲闪亮,打头的是位容长脸的中年宦官,盯着房里哭成一团的母子,以及镇定到面无血色的少女开口:“宣圣上口谕,召林三娘子进宫。”
林碧落掰开了何氏死死抓着她的手指,起身来整整衣衫,“公公头前带路。”竟是再也没回头看一眼,随着那位中年宦官而去,夜风寒凉,何氏爬起来追出去,但见夜风吹起她的裙裾,纤秀少女腰背挺直,一步步从容走出去,像过去每一天离开家门上学,像过去每一日与她暂别。
何氏顿时悲从中来,“哇”的一声放声大哭,直哭的撕心裂肺。
林碧落一直走出林家院门,因着年节,街上铺面大门前面都悬挂着喜庆的红灯笼,红色的光芒照耀在她脸上,倒将她苍白的面孔染上了红晕,苟有德瞧了一眼,只觉少女的眸光亮的惊人,玉颜清眸,丽色无双,忍不住暗暗咽了口口水。
“容姐儿,请吧!”
他伸出手来,拿腔拿调指着林家门前停的马车,心中暗道可惜了,这么一位美人儿,竟然马上便要落个不好的下场。
林碧落上了马车,苟有德也尾随而上,见她上了马车之后,安静的坐于角落,心中忽生出邪念,待得马车走动,涎笑着朝林碧落伸出手去,嘴里轻语:“若得咱家在圣上面前说上两句好话,容大姐儿必定能留一条小命儿。”
想她不过稚龄,花样年华,哪有不怕死的道理。
眼瞧着苟有德的手要伸到她胸-乳之上,林碧落抬手用尽了全力扇了过去,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毫无防备的苟有德便被林碧落扇了个正着。
“你——”
“我堂堂康王府后裔,哪怕今日命在旦夕,也轮不到你一个阉人来折辱!”从知道身份的那一刻至如今,这是第一次,林碧落毫无顾忌的向外人宣称她的真实身份。
苟有德捂着脸,完全不敢置信!这女子此刻竟然还不知巴结他,还敢逆着他来。
马车里,少女双目冒火,竟是惊人的美丽,可惜嘴里说出来的话却粗俗非常,直戳苟有德最后的那点可怜的男性自尊:“公公连裤裆里那玩意儿都没有了,还要做出这般急色的样子,这趟差使你大约是不想交了吧?”
苟有德脸上阵青阵白,直气的肝疼。
自他在御前当差,还有谁敢直揭他的短处,而且是这般的直截了当?!
便是连翁鹏那种的朝廷命官,明知他是个太监,只要张口讨要,便连亲生闺女也舍得送出手,他何曾见过林碧落这种人?!
吃了她一耳朵,只觉半边脸辣辣的疼,此刻已经肿起来了。他一会还要去御前交差,原本便想着半路上可以悄摸声儿吃两口豆腐解解馋,反正待这容家大姐儿下了天牢,也没什么命活着出去了,白白放过这般美人儿当真可惜,哪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会儿又不能把她怎么样。
想到待她下了天牢之后,自己可另行想法一偿所愿,又可解恨,苟有德恨恨坐了回去,阴阴一笑:“只盼着容大姐儿永远如今日这般威风!”
对面的少女冷冷一笑,不再言语。
马车驶的极快,从承德门进宫之后,苟有德便下了马车,头前带路往乾福殿而去,林碧落紧随其后。
到如今已经惧无可惧。
事未临头之时,她常忧心身世曝光,如今连这太监也呼她“容大姐儿”,她内心反倒平静了下来。就好像等了许久悬在头上的那把刀终于落下,除了未临的痛意之外,还有长久以来提心吊胆的疲累之后的解脱。
远远临近了乾福殿,只觉灯火灿烂,来往宫人穿梭,到了殿门口,有个年长的圆脸太监迎了出来,瞟了一眼低着头的苟有德与他身后的小娘子,匆匆进去回禀,不多时便转回头来,宣他二人进去。
今日本是宫中宴饮,宴罢之后,今上便将楚将军父子,虞传雄夫妇留了下来,其余官员携眷回家,便是虞世兰也被宫人引出去了。
乾福殿里,烛火高照,苟有德低着头进了殿,林碧落在他三步开外,进得殿来,眼角余光只见除了一个花白胡子的英武男子立着,座上有一陌生的中年男子,略带病容,又有虞传雄夫妇以及楚君钺在此,心中忽生出不忍来。
——她从来不愿意带累了谁,可惜最终还是被带累了。
林碧落的礼仪是义成郡主亲自挑了嬷嬷培养的,毫无差错不说,事到如今她反生出无畏的心来,与今上见过了礼,只听是头顶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让朕瞧一瞧。”
她缓缓抬头,目光坦然从容,与今上对视。
今上原本听说她自小养在市井百姓家中,只当必是小户人家畏葸不前的性子,哪知道见了其人才知自己所思有误。眼前的小娘子目光清正如水,跪在那里不言不动,腰杆却挺的笔直,这禀性气度,分明是当年容绍的样子!
今上心中忽生出趣味来。
“今年几岁了?”
“禀圣上,民女今年十四岁。”
“是有十四年了……”今上一叹,先太子被贬也已经十四年了。他们兄弟竟然已经十四年未曾相见。
“容大姐儿,为着护你,你可知道你姨父姨母已经犯下了欺君之罪?!便是你那养母一家,也难逃干系。你说朕该拿你怎么办?”他虽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商量语气,虞传雄却暗自心惊。
旁人不知晓,他却是深有体会。
今上初登帝位,在朝中大清洗的时候,多少官员身家性命乃至阖家满门的命运就是在这般云淡风轻的语气下改变的。
“臣死罪!”
虞传雄与义成郡主齐齐跪了下来。
当初接了林碧落回来,义成郡主便料到或许有一天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但今上自病后少犯杀戒,况林碧落只是个姐儿,又自小抱养在外,难成气候,今上念在过去的情谊之上,定不会要了小丫头的命,至多罚他们夫妇一顿,以示惩罚,倒可让林碧落借此机会立于人前。
自来圣心独断,最忌臣下猜测,但所谓唇齿与共,当君上的哪怕再狠辣,也有几个倚重的臣子。处理起政事来,总还要侧重于心腹重臣的意见。
虞传雄与义成郡主都是在**之中立足之人,接了林碧落返家之后,二人早已商议过此事。只觉最坏的结果莫过于失了圣心一阵子。可是考虑到今上身体日渐不好,国事全凭朝中重臣处理,这种情况下他反不会下辣手,林碧落反而是安全的。
又或者今上身体不好,他也未必有机会知道此事……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旧事未见得有哪个新帝愿意翻起来,再去招人诟病。
说穿了便是她急于补偿的心理占胜了一切,又怀着侥幸心理,这才失于应对。
林碧落深深叩下头去,清脆的声音在殿中响起:“陛下慈心!当年民女不过襁褓小儿,哪怕追随于父母流放,必定死于半途,姨父姨母对此毫不知情,民女养父养母一家只是念及阿母旧情,这才收养了民女,他们对朝中之事分毫不知,只为全了自己忠义之心,求陛下明鉴!民女年已十四,却从不曾承孝阿父阿母膝下,陛下或杀了民女或将民女流放边陲,只盼能宽恕姨父姨母以及民女养母一家!”
她这句话说完,从来刚强至极的义成郡主眸中忽涌起泪花,惊呼一声:“求陛下恕罪!她只是个孩子!”说着重重磕下头去!
这种时候,其余的话皆是多余,虞传雄亦随义成郡主磕下头去。殿中只闻得他们夫妇俩磕头的声音。
楚君钺垂在两侧的手紧紧的握住了,下颔抿紧,唯有楚老将军心中叹息:容绍之女倒是个刚强的,想一肩揽了此事,倒颇有乃父之风!
他以前只知楚君钺恋上了个商户女,最后求亲被拒,今日被圣上留在殿中,还有几分不解,不明白何以被留下。林碧落未进来之时,圣上提起容绍,又提起义安郡主所生的女儿,义成郡主与虞传雄已经跪头告罪,楚老将军才有几分明白。
感情兜兜转转,他家三郎恋上的倒是容绍之女!
他从不曾见过容绍之女,如今倒有机会瞧个清楚,不由惋惜:倒是个好孩子,堪与三郎匹配,可惜了……
“容大姐儿,你心中可真如此作想?无论何种罪名,自己一力承担而不连累旁人?”
“民女只求圣上宽恕其余人等,一切罪责只在民女身上!”
林碧落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砖,心中却平静无比。
从来没有如此刻,她心中这般的宁静。
“求圣上饶恕她,臣愿以身上军功来保她一命,求陛下饶恕她!陛下曾问起过臣的亲事,臣曾经说过,要挑一可心可意的女子为妻!陛下,她便是臣挑中的妻室!”楚君钺忽跪了下来,楚老将军只能假装没看见,默默的往旁边扭过头去。
今上唇边掠过一抹笑意,忽尔便没了,直瞧的一旁悄悄旁观的苟有德心中一惊——圣上这是准备放过容大姐儿了?
怎么可能?
圣上从小到大,几时容得臣下欺瞒了?!
他捂着自己的脸,只觉隐隐作烧,目光盯着跪在下面的林碧落,脑中已经想了千百个折磨她的法子。
“容大姐儿,楚三郎求亲,你以为如何?”
楚君钺抬起头来,目光直视着跪在那里的林碧落,只盼着她能抬起头来瞧一眼自己,能看得见他眼里的急迫。
他原来是准备放她走的,只等将来情况稳定,再想法子让她们全家返京,二人总归有团聚的一日。
哪知道情况有变,倒袭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便是殿中的义成郡主与虞传雄听到这话,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楚家算是陛下嫡系,楚老将军手握东南兵权,在圣上心中举重若轻,他们夫妇与楚家联手保林碧落,想来是能够保下来的。
跪在那里的少女并不曾抬头,只吐出一句话来:“民女自知身份尴尬,高攀不起楚少将军,只盼少将军将来得一佳偶,举案齐眉!民女只求陛下赐罪,恕了其余人等的欺君之罪!”
楚君钺倔犟的紧盯着跪在那里的林碧落,他想起她求着自己成全她,想起燕回楼里醉后之语……只觉这殿内空气稀薄,闷的他几欲窒息。心中狂喊:三姐儿你看我一眼……看我一眼……
可惜自始始终,林碧落都不曾给他一个眼神。
就好像她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与他撇清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她怎么能够?!
今上轻轻一笑,“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朕便恕了其余人等的欺君之罪!”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果然不负他的期望,容绍之女猛然抬起头来,眸光里全是惊喜,甚至还带着感激之色,目光大胆与他平视,颤抖着声音道:“民女谢陛下!谢陛下!”
他不由笑出声来。
父女禀性,竟然天生相类。
当年容绍便是这般模样,他在这乾福殿里逼他表忠心,他却为了康王府奉先太子的其余官吏求情,对自己或被流放或被杀头之境浑不在意。
这种人!该说是大忠大义还是愚蠢透顶呢?!
今上初登基之时,很是收拾了那么一批顽固份子。可是在位时间愈久,便愈发希望他手下的重臣都有那种愚蠢的忠义之心,而不是私心蠢动,只趋利而行。
“只不过,朕却不能轻饶了你!”他正色道,期盼着能从少女面上瞧见恐惧之色。
哪知她面上全是欣悦之意,真正容绍之女,再不顾忌自身安危。
地下跪着的义成郡主与楚君钺面色皆不好看。
“你既然一片孝心,遗憾未曾在阿父阿母膝前尽孝,朕便将你流放边陲,三日之后起行,你可有怨言?!”
林碧落这次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喜悦!
事情拐了个弯儿,又朝着她预定的路前行了,所不同的只是重拾了十四年前的罪名而已。
“民女谢陛下不杀之恩!”说到底,没有人不怕死,可是在毫无选择的时刻,她宁愿选择死也不肯牺牲别人来苟且活着。
楚君钺心里一片冰凉,终于低下头来。
在她的面前,他一步步退让,一步步低下了头,可是始终不能与她牵手。——该死的是他的心却饶不过自己!
义成郡主从来未曾料到过会是这种结果。她一直觉得,无论如何她能够将林碧落留在身边,看护着她。
“陛下——”她膝行一步,欲再恳求,忽被人抓住了手,侧头一瞧,却是林碧落微笑着朝着她摇头,无声吐出两个字:不要!
义成郡主不死心,还欲再求,却猛听得林碧落叩首道:“陛下,民女有一事禀报。”
“你且说来——”
今上目中晦色一闪,可是这小丫头反悔了?
“陛下,民女在进宫的路上与那位公公同乘一车,”她手指苟有德,“未料那位公公对民女动手动脚,竟然调戏折辱于民女!民女虽然身份卑微,但却不堪其辱,便打了那位公公一巴掌!陛下,民女今将被流放,感念陛下一片恩德,不忍见陛□边留此品行不端之人,坏了陛下清名!还请陛下作主!”
破罐子破摔,大约如是了!
最坏的结果已经有了,林碧落想到那太监猥琐的目光,只觉恶心不止。她今日既与这太监结怨,难保他日这太监会记恨了义成郡主与虞传雄。
她是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却难保小人进谗言,连累了家人。
苟有德听得这话,脑中嗡的一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圣上,奴才冤枉啊!冤枉!”他怎么招了这么个祸胎进来?
自己流放就算了,临走还要拉了他垫背!
今上早闻苟有德的小癖好,只是在他没犯大错之前便随他去了。到底他也没指望身边近侍各个清廉。只是被林碧落提醒,忽想起苟有德这次密报的来源,连落魄的宗亲都敢下手,哪怕容绍之女再是罪民,身上也有萧家血脉,竟然被个阉人折辱调戏,顿觉心中犯堵,一句话冷冷从齿缝迸了出来:“拖下去杖毙!”
木若富亲自带着殿中侍卫们将挣扎求饶的苟有德拖下去了,庭院里传来板子击到**上沉闷的声音,一下下在暗夜里传出老远,极为渗人。
苟有福怎么也没想到,他告了一状,理应立功,不成想却丢了命!
在苟有福惨烈的求饶声中,今上轻笑了起来,“虞爱卿,听说你的后院里乱的很,侍妾都敢告到御前来,真是手腕通天呐!堂姐也该整理整理了。”
虞传雄与义成郡主面面相窥。
——这事儿竟然是从自家后院传出去的?
当夜,林碧落被宫中马车又送回了林家,难得今上起了慈心,竟然也未将她送进天牢羁押。何氏与林楠见得她回来,大喜过望,又听得三日起行前往边陲,顿伤别离。
反是义成郡主与虞传雄回去之后,当夜便将郡主府折腾了个底朝天。
义成郡主大怒之下,召集郡主府护卫将所有妾室庶子庶女都召集到了正堂,亲自夜审。
虞世莲与卫姨娘自走通了苟有德的路子,日盼夜盼,好些日子没有音讯,只当苟有德将事情压了下来,心中暗恨不已,哪知道却在除夕夜宴之后爆发了!
宫宴之后,虞世兰被宫人引出来之后,便早早回来了。她回来之时,家中庶子女以及妾侍们的家宴还未散,虞世莲见她一个人回来,与卫姨娘交换了个眼神。
做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却觉出几分后怕来。
也不知道今上会如何处理。只是想想最后倒霉的是高高在上的义成郡主与虞世兰,心中又觉快意。
还没等她们高兴完,义成郡主便与虞传雄杀回了郡主府,卫姨娘紧揽着虞世莲,母女俩心中皆升起了惊恐之意。
在场诸人只除了卫姨娘母女,其余诸人皆不知道大过年的郡主与虞传雄这般劳师动众为哪般?待听得义成郡主沉着嗓子问起谁往御前告状,除了卫姨娘母女,众人皆面面相窥。
有什么事情值当她们往御前告状?
义成郡主也是被气的狠了,张口便直接问了起来。
事已至此,虞传雄都被她这少见的怒意给逗乐了:“夫人,你这般问是问不出来的。且待为夫来问!你且稍安!”
卫姨娘与虞世莲心下皆骇然,全然没想想到义成郡主竟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