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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金岁月[九]
人一旦老到一定岁数,便会回到小孩子的状态。Rose夫人尤其是,陪她走了一会,居然想要吃冰激凌。我只得在广场上的咖啡屋坐下。
广场上总是有清贫的孩子买花的声音,天气已经很凉,他们为了生存,不得不忍受寒风痛苦。我抬头看Syou的塑像,头是向一边的,双手交合放胸前,也许是视觉上的差错,那手又像是心口的位置。
夫人和我说:“我那辈的时候,上等的冰激凌,就数哈根达斯了。母亲会专门叫师傅上门来做,我们就可以吃新鲜的。记得姐姐考上玛莱巴重点中学的时候,母亲还亲自下厨房,给她做覆盆子果酱蛋糕,父亲则拿出藏的好酒。我家一直崇尚饮食文化。”
我敷衍着笑,心思并不在这里。
我想的全是昨天发生的事,夜晚做的梦。
可我不知如何开口询问。
夫人继续说她的话,“最近写自传,本以为可以理智总结自己的一生,没想到却挖掘出了小时候的种种辛酸往事。让我最最不能释怀的,便是父母的偏心。”
“两个孩子,难免喜欢另一个多点。”我说。“父母就较为疼爱我,幸好上面是兄长,不介意。”
夫人笑,“我以前总是想:为什么?姐姐明明不是父亲亲生的,他却爱她如己出。反倒是我这个亲骨肉,一直和他闹矛盾直到他病倒。”
“也许他驾御人习惯了。你不走他安排的路线。”
夫人笑,“以前吵架的时候,他最爱说一句话:你自打生下来就没给过我好脸色看!我还不服气,去问母亲。母亲听了大笑,把我幼儿时的照片和录像拿来给我看。”
“怎么样?”
“父亲没有冤枉我,我从小就是个阴郁的人,总是不出声站在角落冷冷地看着大人做事,幽灵一样。自己品种不良,又怎么能怪通货膨胀呢?我是那么阴阳怪气,且心思奇异并从不和大人交心。”
“大概所有文学人小时候都与别人不一样。”
夫人大笑,“这我就不知道了。母亲稍微公平点,但也偏爱姐姐。我有一个记忆,我们都极小的时候,母亲走过来,我对她伸手,她却抱过姐姐,不住亲吻,说:妈妈的宝贝,妈妈的小太阳。后来离家后回想起来还想哭。”
“你缺少爱。”
夫人眼睛隐隐有泪,“是,我缺少爱,我没有得到过足够的关注。我可依靠的只有我自己,我是半个孤女。我小时候对主许的愿,就是希望自己可以健康,然后有很多很多爱。”
可她这一生都没有得到足够的爱。她总是离幸福差那么几步。
“然后我学会自爱。”她低下头,“现在回想起来,我居然成功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你是Syou的女儿。”我说。
“我这英雄父亲……”夫人叹气,“他这一生,死门在虚荣,家里大院里的蛇蚁鼠虫都非要冠以费德鲁斯大姓不可。母亲信佛以后修炼得超脱世俗,任他风流,从不过问,且有同他的情人做朋友的本事。”
夫人不愧是文人,说话实在是幽默,听她说故事实在是有意思。
“他也有好的地方,除去烂脾气,他很节俭,常教育我们要知道‘开源节流’,还教我们不可以义气搏儿嬉等等。我们姐妹受益非浅。”夫人说,“我后来写书成名,他得到消息后,对姐姐说:‘人情练达即文章。我们不用再替她担心了。’他也就说过一次。”
“令姐是个怎么样的人?”我终于问到核心问题。
“姐姐?”夫人说,“她比我可爱得多,但比我更不快乐。她大我五岁,我们之间已经有代沟,所以从来没有什么共同爱好和理想。她长得像那个男人,非常美丽惊人,一直都很耀眼,是个实实在在的天之骄女。她很精明,很有志向和野心,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一直计算得很清楚。有目标,有计划,从不浪费时间和精力,不达目的不罢休。她比我成熟会处世,但我一直觉得她在重复父亲的悲剧。我和她不如其他姐妹更亲密,尤其不理解对方,但我们还算友爱。家里两朵花,总要培养出一朵高贵的郁金香来。剩下的,也就只能做普通的玫瑰罢了。”
“她知道自己的身世?”
夫人看我,说:“当然知道,虽然一开始父母都瞒着我们的。那个男人在我五岁时又出现了,想要带走姐姐。父母都没有同意。”
我急忙问:“后来呢?”
“那个男人就走了。”
“你可还记得他的长相?”
夫人忽然笑了,一双智慧的眼睛直直看我,一字一字说:“林小姐,你何需问呢?”
我心中的怀疑终于得到证实,也不枉我为了套话绕了一大圈。也就是在这刻,我终于不用掩饰心中的震撼,微微发起抖来。
夫人轻轻感叹,“我是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比较明白事理的,况且即使在我们那个时候,同性相爱也非罪不可赦。可当当事人是自己的父亲的时候,所有观念会全部发生变化。”
我不语,这个时候,我最好什么话都不说。
“我常感叹,那究竟是怎样的爱情!小小的我半夜睡醒,听到父亲和那个男人在争吵。我那么小,也听得出来父亲很痛苦。姐姐也醒了,我们姐妹两站在门外听他们吵架。父亲一气之下把什么都说了,说他们是如何相爱,说大女儿其实是那个男人为了利用母亲所产生的孩子。我们姐妹俩在门外搂着哭。过了几天,那个人要走了,说要带走姐姐。父亲说什么也不同意。我站在角落里,看他们三个大人一个小孩上演家庭伦理剧,哭的哭,闹的闹。父母死死抱着姐姐,他们三个团结得不得了。我自那时突然间长大,明白了事理,尤其深深感觉到,我是多余的。”
“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多余的。”我忍不住说。我为她不平。
夫人无奈地笑笑,“我累了,送我回去吧。”
我能说什么?
我又该怎么把这些话告诉Kei?
我怎么和他说?Kei,我已经查到了,那位夫人之所以认识你,是因为她同母异父的姐姐是你的女儿。而且你同Syou……
我怎么说得出口?
事情真的是越来越复杂了。
这数十年间,Syou可有去找过他?还是任由他流浪?
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苦难建筑在别人的潇洒之上,除非你深爱对方。纵如是,只怕也还有个极限。伟大的心灵,总如凤毛麟角,不可多得!
我也感叹,这是怎样的爱情?甚至导致了一个家庭的破灭。它是否又是建立在其他几个无辜女士的悲哀上的?
其中具体的故事又是怎样的?
关风一通电话打到我处,“岚,立刻来栀子园,出事了。”
我赶到的时候那里已经乱做一团,关风势必调动了所有警力,因为院子里满满是人,黑压压的人头,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发生凶杀碎尸案。
关风和我说:“Kei出走了。”
我瞠目结舌,“离家出走?”
他白我一眼,“这里恐怕不是他的家。”
我戏谑道:“你何不直接说他逃了?”心里居然有三分快意。
Kei跑了出去了,他自由了?
可是,难道他就真的这么走了?
什么也不留下?
护士吓得发抖,“他说在院子里坐坐,可转眼就不见人了。”
Kei打伤了警卫,跑了出去。可见他以前不是不能走,而是不想走。
非不能也,而不为也。
这一举动简直是指着关风的鼻子大笑,真是绝妙的下马威。
他的房间里还摆着棋盘,茶水已凉,床铺被子还是起床时的样子。一切都完整保留得如同凶案现场。
我忍不住笑。这一切实在滑稽,我真的没办法严肃起来。
我问关风:“现在怎么办?”
他叫:“自然是把人找回来!”
“我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
“你上次见他在什么时候?”他像警察问嫌疑犯。
“两天前。”
“你们说了什么?护士说他昨天夜里有做噩梦惊醒。”
“遵照你的指示提醒他一点Syou的事。”
关风脸色阴沉,“他说了什么。”
我吊儿郎当地说:“Kei先生适当地表示惊讶。他答应日后会努力回忆,并在近期内给我肯定的答复。”
“你说话严肃点。”
我叫:“我怎么不严肃了?我的病人身上没带钱就跑走了,今天气象台预报挂二号风球,到时候狂风暴雨,他的安危谁负责?”
他气得捶桌子,上面的茶杯一阵晃动,让我心惊肉跳。
“你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要他的人!他在这里是最安全的,离开了保护,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我这时才真的害怕起来。万一Kei真的遇到点什么事怎么办?这几天一直下雨,他的伤口一直痛,身体不好。
我越想越害怕,担心他遇坏人,担心他又倒在街头,担心他……电光火石间仿佛看到他给黑西装黑墨镜的杀手甲架上车去。
我抓起手袋跑回车上,直接接通交通信息中心。
“请给我一份玛莱巴从2010年到2015年间的城市交通详图。”
不一会儿地图传了过来,玛莱巴在那五年里变化不大,只有一张地图。
我问车上的人工智能向导:“其中哪些在当时是三不管地带?”
电脑圈出十多处。
“哪些在当时是破旧的房子?”
检索出七处。
“好!”我说,“我们挨个找。”
我也不一定就能找到Kei,但我知道该怎么去找。女人在这个时候若不相信第六感,那什么时候相信?
天又下起了雨,开了水闸一样特别大,仿佛上天刻意安排的一样。
我们每去一个地方,都和当地地图库取得联系,调出那五年内该地的地形图。
有的是工厂,有的是居民区,有的是教堂,还有学校。我不知道Kei梦里的那条小巷子是其中的哪一条。
每到一处,我便下车,撑把雨伞,抓住路人挨个问:“可有见过一个金头发小个子的男子?”
没有一个人回答我,雨坏了我的事,他们都忙着躲雨,我白白湿了衣服。
这样下午漫无目的,劳而不获,怕还外带感冒做纪念。白茫茫的雨中,路人个个面目模糊,形似鬼魂,随时会对着我张牙舞爪扑上来。我想,要是Kei和我擦肩而过,雨这么大,我也未必能把他认出来。
挨到最后一处时已经是下午,我滴米未进,雨却更大,已经有了台风的趋势,吹得我站不住脚。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我何其痛苦,做他的医生真是件苦差事,需要强健的体魄和粗大的神经,还需要无限好的耐心,才能坚持下来。
我努力把伞向着风打开,战战兢兢跳过积水,往那排低矮的居民房走去。资料上显示这里在那五年间是一处废弃的厂房,如果Kei不在这里,那我就可以立刻打道回府,泡着热水澡,喝杯白兰地。
才怪,我怎么丢得下他!
我担心死了,他究竟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我的心揪着痛,焦躁而恐惧。
我冷得发抖,风又使劲往我身上吹,成心和我作对。湿了的裤子贴在腿上,走路都困难。
该死!那个男人在哪里?
上帝仿佛听到了我的声音。我转进居民区里,突然站住了。
Kei……
大雨里,他缩成一团倒在墙角,紧闭着双眼,像一只小动物。
我的老天!我冲了过去。
他还有意识,我一扶起他,他就睁开了眼睛。
“Kei。”我忍不住先发火,“你这是唱的哪出?雨中情?还是汤姆·索亚历险记?”
他瑟瑟发抖,眼睛看到我,忽然睁大,声音颤抖,“岚?”
他第一次这么叫我,我感动不已,一下子就原谅了他的出走。
“是我。”我温柔说道,“你把我吓坏了。你怎么想到要出来?怎么来的这里?你哪里不舒服?”
他却还是问:“岚?”
“是我。”我说,“不是蜘蛛精所变,乃是本尊。”
他立刻靠了过来,整个人倒进我的怀里。
我惊吓有余,当然没时间消受这福气。他整个人冰冷发抖,一只手死死捂着胸口。
“怎么了?”
“痛。”
废话!这样淋雨,那伤口当然痛。
我脱下外套给他披上,“能站起来吗?”
他痛苦地摇头,手还死死抓着胸口,可见痛得非常厉害。我把他的手扳开检查,伤口呈紫色,有他因觉得疼痛而抓出的血痕,甚是恐怖。
“我得带你回去,台风要来了,我可不想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冻死在街头。”我把他手我放肩上,“帮个忙,加把劲站起来。”
我拼了最后的力气终于把他扶上车。Kei一进开着暖气的车里,立刻裹紧我的大衣,倒在后座上。
我丢下碍手的伞,冒着雨从后备箱里取出毛毯。我的大衣已湿,他不可以裹着睡着。
Kei还很清醒,只是又痛又冷,我几乎是用抢的,才把他手里的大衣扯了过来,给他把毯子裹上,然后开足了暖气。
雨水一个劲地冲刷着车窗玻璃,我们都看不清外面的世界。水从我们俩的头发上滴下来,我的开司米毛衣成功泡了汤。
我不住问Kei:“冷吗?还冷吗?”一边跪着帮他把毯子裹紧,拿毛巾给他擦头发。
其实自己倒冷得要命,脚已经没了知觉,尤其是手,神经颤抖,说话声音又尖又细。
11月底,我都已经穿上了毛衣,Kei居然衬衫套件外套就往雨里跑,感情活得不耐烦了!
还好我终于找到他了,感谢上帝,如果你存在的话。
Kei比我还冷静,一把抓住我的手,说:“我很好!现在已经很好了!你别这样!”
我怎么样了?我发着抖疑惑着看他。
他低声说:“对不起。”
然后俯身抱住我,头埋在了我肩膀上。
那一瞬间我哭了起来,很自然很放肆的。
我只觉得一整天受的惊吓和委屈终于可以得到发泄,觉得自己吃的苦终于有人理解,有人领我的情,知道我的好。放松了下来才知道自己曾经多紧张,仿佛一只涨满气的皮球蔫了下来,力气统统消失殆尽。
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这样哭。Kei的身体是冰凉的,我的也是,我们两个都如同湿棉花。
被自己的泪水感动,他的手也很有力地抱着我。
很莫名其妙的,以前是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掉眼泪的。也许是因为台风,我们给困在狭小的车里,气氛煽情。
许久,我才把头抬起来,抹抹脸,哑着嗓子说:“我们走吧。”
我把他载回我的住所。
这当然是很冒险的行为,在我的家里,我没有能力保护他的安全,我应该把他送回关风那里的。可这又意味着他将失去自由。
有了这次事件,他若要再出来,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我首先想到的是健康。于是打发Kei去洗澡,自己匆匆换了一身干衣服,赶去附近商店买来了男士衣服,让他洗完澡换上。等到我也收拾完出浴室时,他已经吹干了头发端着杯白兰地坐在客厅里听交响乐了,衬衫大了些,我一眼就望到了里面,那纤细的锁骨,性感的胸膛。
我笑了,忍不住吹一声口哨。
他红了脸。他居然脸红了!瞪我一眼,道:“现在的女人……真不敢领教!”然后转过身扣牢扣子。
刚才的一切瞬间内成过眼云烟,生活就此回到正轨上来。
外面狂风暴雨,屋里咖啡正香。我感叹自己的办事效率。
Kei四处看,“你的公寓真漂亮,这些电器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对他说:“把上衣脱了。”
他瞪大眼睛。
“天!”我叫,“我不会非礼你,我只是要给你的伤口上药。”
他笑。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不住打喷嚏,神情狼狈。
他的伤口颜色已经褪了回去,抓的口子并不深,只需要消毒就可以。我相信以他的愈合能力,明天这些伤口就会消失。
我关上医药箱,站起来,脚下一时没有站稳,跌在了沙发上。
Kei摸了摸我的额头,“即使不以我的体温为标准也可以判断出来,你在发烧。”
“太好了!”我笑,“长辈都说只有傻子才从不生病。”
Kei白我一眼,“你可不是傻子,你比一般女郎精明多了。”
换他督促我上床躺好。我颐指气使道:“我想喝牛奶。”
Kei去给我倒了来,让我和着药喝了。
我长长叹口气,伸直了腰,开始犯困。
Kei却没有走开的意思,在我床边坐下,小心翼翼看着我,好半天才说:“对不起。”
说了半天还是这一个词。
我问:“为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做了梦。”
“那条小巷子?”
他点头,“这次居然非常清晰,清晰得连墙壁上的裂缝都看得一清二楚。我一直跑,跑过了巷子,废墟,一直跑大街上,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于是你想找那个地方?”我问,“先生,你怎么认为过去那么多年那里没有发生变化呢?”
Kei却忽然狡猾一笑,“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翻了个身,“那你又是怎么跑到哪里的?”
“我怎么知道?大雨中胡乱走到的。”Kei不住推我,“你为什么把我带到你的家,而不送我回去?”
我掀起被子恶狠狠道:“你不可以这样对待病人!我带你回我的家那是因为我想金屋藏娇,不可以么?”
Kei嘿嘿笑。他体质好,那样淋雨还和没事人一样,就不知道我的痛苦。我抱着脑袋倒回床上。
“你出现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自冰冷的大雨中对我伸出手,说,我终于找到你,请跟我回去。我一直在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我等了很久很久了。”
“你用词太浮夸,情操太古老,都过时了。”我躺回去,“我只是个苦命且有职业道德的医生,为了病人的福邸成日奔波。”
“我本来就是一个过时的人。”
“真不知道为什么。”我苦恼。
“什么为什么?”
“我哥哥要知道了怎么办?我把你藏我这儿了。”外面那么多人要抓他,我这个小医生都给他们抓去要挟关风交出资料,如果刚才有人看到他给我带回了家,怕不是来抢人那么简单。我犹豫着是否要通报上面。出了事,我绝对负不起责。
Kei却说:“我是你第一个带回家住的男生?”
我缩在床上抽搐,用被子捂着头狂笑。
他实在是太可爱了。
“你的未男朋友呢?他知道是否会用枪指着我的脑袋?”
“我没有男朋友。人家都快做我妹夫啦!”我一说到伊弘,口气永远带点酸味。
“他抛弃你了?”
“你真八卦。”我说。
Kei挑挑眉毛,“你觉得可惜吧。我想你是喜欢他的。”
“谁知道呢?”我说,“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往往和一些人相爱,然后和另外一些人结婚生子。”
Kei叹了口气,把手放我额头上。他的手冰凉的,我觉得很舒服。
突然想到,Syou生病的时候,他是否也把手温柔地放在他的额头上?
我睁开眼睛看他,“和我说说你的事。”
他问:“你想听什么?”
我躺得舒服点,说:“你不是一开始就是现在这样的吧?你还记得之前的事吗?”
他伸手摸我的长头发,把它们理直,我没有动。他就像在摸一只小猫一样,手掌间传达来一种令人舒适的感觉,动作轻缓温柔。
我闭上了眼睛。
“我父亲是名医生,一名病毒学专家,当时,不,在现在也是最优秀的一名病毒学专家。”Kei说,“NRS病毒是他研制的。我是成功的实验品。”
“我活了很久了……这是病毒带给我的。力量、永生。听起来很荒诞,但亲身经历起来却完全不同。知道吗?我的记忆,是以12年为一个阶段计算的。一段记忆只能在我脑海里存在12年。所以我是真的遗忘了很多很多事。12年后我也会忘记你的。”
我没有说话,依旧闭着眼。
“岚,睡着了吗?”
我没出声。
Kei继续说下去,“我父亲是一个为了工作而忘家的男人,是个禁欲主义者。我是他的独子,在他的压迫下进医学院学习。怎么样?我们是同行呢!我并不愿意。我讨厌消毒水和白大褂,实验室里的玻璃器皿更是让我神经紧张。可我拗不过他。”
“义心会想要这病毒,他们总能给这种东西找到合适的用处。可父亲不同意。他欲销毁。在这点上我非常敬佩他,他是个有气节有正确且坚定立场的人,虽然不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这个过程就像好莱坞电影,对方欲抢夺最后一支病毒疫苗,场面惊险刺激,引人遐想。”
“最后……”
他没有把话说完。
我并没有回他。他俯下身来吻了吻我的额头,轻轻走了出去。许久,那冰凉的感觉还留在上面。
外面的雨和着花香充盈着天地,我在晕旋中做着梦。梦里我还是个4、5岁的孩子,穿着小白裙在花园里跑着。父亲就站在前廊的屋檐下。我兴奋地跑过去,喊:“爸爸!爸爸!”
他蹲下来,伸出手,我便扑进他怀里。他把我紧紧抱住,嘴里说:“我的小女儿,我的宝贝,我的小爱丽儿!”然后把我高高举起。
我如此开心,他今天不用去研究室。我搂着父亲的脖子,他给我头上戴上花,“瞧我们的小公主。”他亲我的脸蛋,胡渣刺得我咯咯笑。
我跑着,他跟在我身后,喊:“别跑那么快!”
风吹起里,花瓣都给吹得满天飞,我欢呼着。可一转身,父亲已经不见了影子。
我走进屋子里寻找,一间又一间,都不见父亲。
我急了,忽然间听到了玻璃器皿碎裂的声音,清脆响亮,且一直不停。
我跑过去推开了那扇门,强烈的白光中,黑影晃动,一根绳子突然紧紧勒住了我的脖子!
我惊醒了过来,一身汗。
已经是次日清晨,雨已经停了,整个世界都湿漉漉的,天空却是碧蓝如洗,温度在回升。
我如往常一样打着呵欠去厨房,走到客厅的时候,看到Kei正在窗户边看风景。
他看到我,指着院子里一株树说:“我知道,那是影树,会开火红的大花,非常有东南亚的味道。”
我笑,“再加上一个皮肤晒成蜜色的渔家姑娘,以及一只狗。你看过印象大师高更的画吗?塔西提岛的风光,绿油油的树,几个裸体女人坐着思考。我也常坐在那株树下思考。”
“思考什么问题?”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Kei笑。
他的笑容如窗外晴朗的天空般明媚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