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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穿越 > 流年明媚·相思谋 > 第九章 黄雀在后

  (一)

  杜昕言很佩服沈笑菲。她的计划显然很成功。

  九月蟹黄菊肥。

  往年这个时候,杜昕言都会约着丁浅荷去城中醉仙楼大啖肥蟹。今年,伴在丁浅荷身边的人成了高睿。

  杜昕言也不恼,第二天包下了醉仙楼。他知道丁浅荷还会来。

  高睿陪着丁浅荷来时,被杜昕言挡在了楼外。

  杜昕言倚着二楼栏杆,无视高睿身份,张狂笑道:“浅荷要来吃,随意。别的人就请恕在下不接待了。”

  高睿站在楼下,银白的蟒服英气逼人。脸上没有半分生气,仿佛堂堂三皇子被挡在酒楼外并不是件丢脸的事情。

  丁浅荷心中尴尬,却扬起脸对杜昕言骂道:“小杜你失心疯了?咱俩青梅竹马从小感情好,我也喜欢你。但现在我却发现不一样,不是一样的喜欢,你明白?我只当你是大哥一样的喜欢!”

  换成别家姑娘,这些话是万万说不出口来的。偏偏丁浅荷敢说,而且说得理直气壮。她说这话的时候,眸子像淬了火,燃着勇气与怒意。一身红衣飘飘,一时之间叫杜昕言竟有种愧不能言的失神。

  高睿定定的看着丁浅荷,突然握住了她的手。他给了她一个让她极安心的微笑:“小杜既然包了醉仙楼,睿当然不会持强而入。不过……”他语气一转,对诚惶诚恐的老板笑道,“老板可介意请大厨来我三皇子府做道醉蟹?”

  老板得罪不起杜昕言,更得罪不起当今三皇子。听了这话擦了擦汗阿谀道:“三殿下请回府,小的马上请大师傅来府中做醉蟹。”

  丁浅荷一听也笑了,她目光温柔的瞟了眼高睿:“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杜昕言是个白痴才看不出来丁浅荷眼神的变化。

  他与丁浅荷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丁浅荷从来没用这么温柔的目光看过他。准确的形容,是丁浅荷从小到大就没流露过这种小女人的娇柔模样。他失神的看了她一会儿,仿佛第一次认识她。杜昕言心里苦笑,从楼上一跃而下,抄着手挡在了两人面前。

  “小杜!”丁浅菏皱眉。

  两男当街夺一女,而且一个是京城风流小杜,一个是当今军功赫赫的三皇子。围观的人呼啦聚了过来。不敢言声,却都竖直了耳朵睁大了眼睛。

  高睿微微皱眉。他心里当然清楚大皇子熙和杜昕言都不想让他娶丁浅荷。杜昕言痞痞地挡在身前,摆明了要闹事。这样就可以阻止他?高睿放开了丁浅荷的手,温和地说:“小杜,你有什么话想和浅荷说就请她去雅间慢慢说去。大街上别给女孩子难堪。”

  这句话一出口,杜昕言觉得自己这风流公子简直就变成无赖公子了。

  丁浅荷当然更受不得这种激,大声说:“我没话和他说。三殿下,你要不要请我去赏菊吃蟹?不去的话我就回府了。”

  高睿挑衅的对杜昕言笑了笑,亲手掀起了轿帘。

  杜昕年这才发现,丁浅荷居然没骑胭脂马,居然肯乖乖的坐轿子。他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折身回了醉仙楼。

  捞出一只肥蟹,杜昕言指力过处,肥美的蟹肉丝毫无损的从壳中抽出。掰开蟹壳,蟹黄满得快来溢出来。蘸着姜醋入口鲜香,再饮一口温好的酒。他觉得很幸福。

  老板与侍候的小二都很同情他。酒一喝完马上就递上。似乎京城小杜今日不为情所醉就太不应该了。

  杜昕言吃了十来只蟹,喝了三斤花雕,打着饱嗝问老板:“我醉了没?”

  老板看了看他,青衫上酒痕点点,还有蟹黄的污迹,眼神迷离,似乎是醉了。

  “醉?我还没醉!再上酒!”

  这一喝,就喝到了月上中天。老板叹了口气觉得他真的醉了,示意小二上前催请。

  杜昕言双目眨起红丝,握了把筷子射出。穿过小二衣袖衫角将他钉在墙上,他哼了声:“话多!”

  老板骇住,扯烂了小二衣裳,才将他从墙上救下来。他又亲自下厨炒了菜重新端上桌。捧着一坛珍藏的花雕拍开泥封,大声地对杜昕言道:“小杜公子一定要喝好喝醉!醒了就忘了丁姑娘吧!”

  杜昕言醉眼蒙胧,哈哈大笑,一掌将那坛酒拍得粉碎:“不喝了!”

  老板大惊。却见杜昕言长身而起撕下青衫一角揉了,蘸着红色的酒在雪白的粉墙上边吟边写:“平生只爱荷花香,哪管菊花黄。且笑青梅无辜,由他携她往。欲飞天,寻仙子,思断肠。佳人无踪,茕茕独影,自是痴心妄想。京城小杜醉书。”

  第二天,京城中人人都知道小杜为丁家浅荷小姐大醉。纷涌上醉仙楼欣赏粉墙之上那首飞扬得几欲破壁而出的醉后真言。都为小杜叹息,鄙夷丁浅荷弃青梅倚权贵负心薄幸。

  笑菲定定的看着那面墙,字迹酣畅淋漓,端得是副好书法。她欣赏了会对嫣然说:“照我说的去办!”

  等她离开时,墙上暗红色的字迹已被贴上了一层纯金铂。阳光照映,墙上金光灿烂,刺得人眼花缭乱。

  嫣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笑菲冷笑:“想破坏丁小姐与三殿下门儿都没有,我要让他知道,哪怕满城风雨,在权势与金钱的诱惑下,最终连丝儿痕迹都留不下。”

  嫣然还是不明白。

  只过了两个时辰不到,醉仙居大乱。

  再看那堵白墙,墙上空空如也。只留下无数刀削印,指甲印,还有各种污渍。嫣然这才懂了,自家小姐见不得他留书诉情,怕是恨不得把这堵墙都拆了。又怕被人笑话,所以借他人之手将墙上的字铲了个干净。

  杜昕言知道后只笑了笑。

  卫子浩奇道:“你不去责怪沈笑菲?”

  “怪她什么?人家是一片好心。花费了金铂巴巴把那些字装点起来。不过是世人贪婪,你揭下一块金子,我也弄块走。最后一拥而上,抢个精光。这不就没了。”杜昕言想到沈笑菲的举动,突然有种忍不住想笑的冲动。

  没了也无所谓,他和丁浅荷青梅竹马的情意早已经传得满城风雨。

  高睿想上位,娶个与他人牵扯不清的王妃不是件好事。就算他想娶,明帝若是得知,多少也要顾及到杜成峰的面子。杜昕言打的主意是,最低限度不能让高睿娶到丁浅荷。

  他想到沈笑菲,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是她抱着裸露的手臂脸色煞白的模样。曾经一首诗就能让沈笑菲费尽心机捉弄他。如今他撕了她的衣袖羞辱她,沈笑菲怕是杀他的心都有了。

  杜昕言眼睛突然亮了,他上下打量着卫子浩,突然说:“子浩,我才发现,你其实长得不错。”

  卫子浩摸了摸下巴,露出几分得色:“你现在才发现?江湖上爱慕我的妞多着哪。”

  卫子浩比不得杜昕言清俊,也浓眉大眼,气宇轩昂。他饮了口酒打趣:“我和无双一个妈生的,我家无双那个俊,她大哥能差到哪儿去?”

  “说的对极了。子浩,你为了复仇与我结盟。你是不是真的什么都能牺牲?”杜昕言笑咪咪的说道。

  他的话让卫子浩有些怔忡,他怅然放下酒碗道:“我连无双都送进了三皇子府,我还有什么不能牺牲的?”

  从窗口望出去,庭院里的几盆黄菊开得正好。满城尽带黄金甲!杜昕言随之想起冬季到来时的萧杀。他微笑道:“我知道家仇不报,无双没有归宿,你终是难以考虑儿女情长。你也知道眼下的局势。高睿在军中威望渐高,又救了丁奉年。浅荷从战场回来,对高睿甚是倾慕。”

  “你想说什么?”卫子浩有几分明白,又有些摸不透。

  杜昕言回过头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觉得对浅荷使美男计如何?”

  美男计?卫子浩喷笑:“你和丁浅荷青梅竹马,她早就看厌你了。就算杜大少玉树临风,丁浅荷怕也不觉得了。”

  杜昕言也笑:“是啊,一盘菜吃了十来年,再喜欢也吃厌了。子浩不也长得一副好皮囊?我是想让你去施展这个美男计。”

  卫子浩一口酒呛出,咳得面红耳赤,突然就结巴起来:“我,我去?你不是说你喜欢的人是丁浅荷?朋友妻不可戏,此事万万不可。”

  杜昕言皱了皱眉,喃喃道:“不行么?为什么有人听说我想娶浅荷就生气呢?”

  卫子浩怔住。他不过就冒了那一句话出来,杜昕言就看穿他了?他的心细到这个地步?丁浅菏红衣娇憨的模样浮现在眼前,他当然喜欢。只不过,他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她是武威伯府的千金小姐,他却是家破人亡的江湖浪子。他家仇未报,不能去想儿女情长。

  “高睿并不爱浅荷,但是他一定会娶她。为了丁奉年死心塌地的相助,他一定会娶浅荷。我和浅荷从小一起长大,我了解她。她北去战场时被高睿的英雄气慨迷了心,她并不知道他只是利用她。你喜欢她就带她离开,我不想看到浅荷被搅进这场局中。”杜昕言一口气说完,平静的看着卫子浩。

  卫子浩在心里挣扎。他当然不愿意丁浅荷嫁给高睿。可是带她走,她心里并没有他啊!

  “如果让高睿娶了浅荷,有了这层关系,丁奉年一定全力相助,这场争斗只会越演越烈。鹿死谁手都不得知。”杜昕言又补了一句。

  “好。”卫子浩饮尽碗中酒,他知道他必须这样做。他盯着杜昕言又道:“小杜,以你对丁小姐的情义,你掳了她,让她名声受损,再请德妃娘娘与你爹周旋,丁奉年只能选择把女儿嫁给你。由你来做这件事是最好的,为什么要放弃?”

  杜昕言眼中浮现出一股温柔,卫子浩是真心喜欢浅荷,与浅荷在一起玩耍时他就发现了,这样的安排应该是最好的。他冲卫子浩眨了眨眼道:“你让一个六品知事去掳武威伯家的小姐?我怕丁奉年御前告状,丢官获罪。”

  卫子浩看了他许久,眼里也涌出温暖,他轻声说:“小杜,相交多年,还真看不透你,说你无情偏偏又有情。我一直以为你连浅荷也要利用,你对她却是真心照顾。我先说明,我只是带她离开一阵子。能避过这件事最好不过。避不过,你做好应对的准备吧。”

  他离开后,杜昕言走出房门,站在菊花旁看了很久,这样的结果怕是沈笑菲意料不到的吧。如果卫子浩能顺利带走浅荷,这局棋就算留下了气眼,有了成活的机率。

  是夜,武威伯府小姐丁浅荷被人掳走,急得丁奉年找上了京城府尹,也找到了监察院成敛求助。杜昕言与丁浅荷的关系众所周知,成敛便将这案子交付给他,嘱他务必安全寻回丁家小姐。

  杜昕言接了任务,心里暗笑。此时他颇想看到沈笑菲的表情。

  转眼十天过去,杜昕言希望卫子浩带着丁浅荷走得越远越好。他心里也明白,卫子浩现在成了公门与江湖人士共同的目标。他一个人好办,带着丁浅荷,她的脾气怕卫子浩吃不消。能躲十天已经很不错了。

  他想要的只是一个被掳走的情形。希望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让丁浅荷没资格当皇家儿媳。杜昕言眼里带着复杂的神色,也许对丁浅荷并不公平。他转念又想,如果真让她不顾一切嫁给不爱她的高睿,她将来的处境更恼火,杜昕言无声叹息。

  (二)

  又是十月枫红,蓝天下枫叶红得像火一般燃烧,层层绵棉铺得满山锦绣。高睿和笑菲正在落枫山临风亭赏枫。笑菲情不自禁想起去年此时在这里捉弄杜昕言。那一曲箫声在心里缓缓吹响,轻灵宛转。她垂眸看到石台上的琴,手指轻拔,一曲《古刹幽境》再次如水泄出。

  林间红叶飘落,山风渐凉,吹起笑菲白袍如烟如雾,几欲乘风飞走。她远望山脚下的杜家别苑,想起杜昕言醉书一句平生只爱荷花香,想起他说她连丁浅荷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心下黯然。她推开琴莞尔一笑:“卫子浩掳了丁浅菏,三殿下的人救了她。三皇子妃当丁浅荷莫属了。”

  自从丁浅荷与高睿从北方战场回来,笑菲便令人时时刻刻盯着她。高睿当时觉得她小心过甚,直到卫子浩深夜劫人方才佩服笑菲的预见。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的女人,如果帮了小杜会是什么情形?

  他和她是利益结盟,互为利用。如果小杜能给她自由,能给她想要的真心,她会不会倒戈一击?

  高睿若有所思。眼中防备迅急闪过,他哈哈大笑:“杜昕言既得你心,却不能得你相助,是他没福气!”

  笑菲轻叹:“殿下,笑菲对杜昕言没兴趣了。咱们以前的赌约不提也罢。他不可能喜欢上仇人。他恨着我也就行了。你当我真的还想能得到他的心么?自从相助于你,我就知道没这个可能了。只望殿下事成之后,能兑现承诺。衣食无忧凡事能自己做主就行了。”

  高睿好奇心大起,他试探的问道:“难道相府千金的地位满足不了你?”

  “相府千金是大家闺秀,笑菲出门连面目都要小心遮掩,实在无趣之至。自那年元宵灯节之后,得殿下之助笑菲才能时常自由出府。殿下,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也许在你看来微不足道,但在我眼中,这些太重要。”笑菲站起身望定山谷间盘旋的一只鹰微笑,“我不想从父命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更不喜欢做三从四德足不出户的大家小姐。我只是个不会武功,四体不勤的弱女子。助殿下一臂之力,望殿下能满足笑菲的心愿。别无他求。”

  高睿沉默半晌突笑了起来:“菲儿,你差点又骗过我了。”

  笑菲浑身一颤,似不胜山风的凉意。她回头嗔道:“殿下疑心太重。这般猜疑着实叫人心寒!”

  高睿上前一步,解下披风围住她,温柔的替她结好系带,薄薄的嘴唇微抿出笑容。如果不是两人心中有数,任外人看来怎么都是温情脉脉的场面。他专注的盯着笑菲,眸子里闪烁着恶毒的算计。“菲儿,咱俩太像了。我不会给你机会去帮他,你也没有机会了。”

  他真的看出来了?笑菲大惊,露出迷惑的神色望着高睿。只听高睿轻声说:“江南三月风光好,深秋更是水洗长空。只可惜杜昕言赶赴江南之时,便是他父亲快要人头落地之日。菲儿,你设计杀了他父亲,你说,他会如何待你?”

  他的声音像风一般轻柔。笑菲生生打了个寒战,她喃喃重复着高睿的话:“我设的计?杀了杜成峰?”

  “当然。江南贡米案不是你亲自破的么?那点米粮本来就不是为了求财,是为了捏造杜成峰以权谋私盗卖军粮的证据。”

  “说出去谁信呢?!他是国舅,是天下兵马指挥使!”笑菲惊诧得望着高睿。

  高睿缓步走到石台前,琴弦在他曲指一弹间发出嗡的鸣响,像利剑出鞘般尖锐。漫山枫红在他眼中燃烧,语声更淡,几乎要被山风吹走:“不信么?不如你现在就去江南小春湖等着,卫子浩虽然跑了,但他随身的物件落在咱们手中。以此相诱,杜昕言在没和他联系上的情况下,接到你的信会急下江南,你不仅要杀杜成峰,还让他差点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我想,纵是你想挽回,杜昕言也不会信你了。菲儿,我要你没有退路只能倚靠于我!”

  笑菲浑身如浸在雪水当中,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世事变幻,她怎么也没想到,在她改变主意想暗助杜昕言的时候,高睿想出了这么歹毒的计谋。从此她会和杜昕言是杀父仇人,让她情何以堪!她盯着丁浅荷,一心要把她支开杜昕言身边。她成功了,高睿会娶丁浅荷,她会去赢得杜昕言的心。她不怕牺牲丁浅荷,不怕牺牲任何人。欲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是她的报应吗?

  她脸色苍白,望定高睿道:“你不能这样做!”

  “与虎谋皮,你早该知道后果!”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我不会照你说的办!”

  “晚了,菲儿。”

  “为什么?!”

  高睿看着她像幽深的古井般的墨黑双瞳轻笑。温柔斯文中带出一分诡异的光来:“我忘记告诉你,在战场上与耶律从飞相遇,他说他对婉儿念念不忘。他若是做我的妹夫,我自然高兴有他这个妹夫。你还有这层作用,我怎么舍得放你!”

  笑菲大惊。当日她放走耶律从飞时冒充四公主高婉,哪曾想到耶律从飞会对自己感兴趣。她低吼出声:“你不能把我送给耶律从飞!你,你原来又私下里与耶律从飞有了交易?!”

  空中响起高睿的笑声,他呵呵笑着,似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笑声顿住,高睿冷酷的说道:“当然,你以为只有你才想到这一招么?你设的计,我不过让它更完美罢了。菲儿,如果契丹请求和亲以罢战事,相信父皇和朝中大臣都乐见其成!我可以牺牲婉儿,你拿什么来交换?”

  局面突如其来的巨变在笑菲心中掀起了波澜。高睿现在敢告诉她,就一定会防着她去通风报信!她心里冷笑,高睿以为她真的是弱不禁风只能倚靠着他才能成事?她沉默着从石台上拾起一枚红叶烦躁的揉搓着。想了半天才说道:“高睿,无人可威胁于我。你也不例外。大不了我去和亲而己。耶律从飞是契丹第一勇士,长相也不赖。去当个王妃也不错。我要的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他能给我。契丹民风粗旷,也没有中原规矩多。我应该可能过得很不错。多谢你告诉我还有这条后路,哈,我还能去当个王妃!将来你登基为帝,我会借耶律从飞的手报仇。”

  她挑衅的看着高睿。

  高睿轻轻拍响了手掌,欣赏的说道:“沈笑菲,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足以抵得上一支军队。我要你的头脑,要借你得到沈相等文官的支持。我要用你的人和耶律从飞达成协议,借契丹的威胁取得父皇的支持。我是绝不会让你有半分可能站在杜昕言身边。是人就会有弱点,只有自私到了极致才不会被人要胁。我曾经想过,用你爹要胁不了你,你不在意他。也曾想过,嫣然和你一起长大,可惜,你根本不会顾及她。我还想过利用杜昕言,但是你得不到你宁肯他恨着你。我想,只有一件事你会在意。王一鹤!”

  随着他的喝声,枫林中悄然出现一个灰衣男子,脸色苍白中泛青,面容阴沉,垂手而立。

  “你想做什么?!”笑菲警惕的看着高睿。

  他悠悠然笑道:“侍候小姐服药!”

  笑菲大惊:“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你也使?你不怕我怀恨在心倒戈相向?!”

  高睿呵呵笑道:“我想了良久,问了自己良久。只有你的命才能威胁到你。因为,我和你一样。死了什么都没了,命最重要。父皇身体渐差,我和大皇兄之争已到了紧要关头,我不能冒半点风险。”

  他一摆手,王一鹤身形展动,笑菲只觉后颈一凉,头被扶起,嘴情不自禁的张开,一枚丹药扔进了嘴里,顺着喉咙吞了下去。她惊恐的看着高睿,目中恨意大盛。既已吞进肚里,说什么都晚了。

  “这是苗疆的盅。一年后不服解药你会死。菲儿,哪怕你到了契丹为妃,也只能听我的,哈哈!”高睿得意的大笑起来。

  笑菲心里愤怒,却终于妥协。是啊,什么都比不过自己的命重要。听得一年,她垂眸藏住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委顿的坐在几案旁小声的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去江南,等杜昕言。告诉他,他的父亲要被斩首。这是你爹设计的。我要帮沈相一把,他站在墙头两边望风行不通了。”

  笑菲沉思不语,手指无意识的拨动着琴弦。琴音单调而忧伤,虽不成曲,却道尽满腔哀怨。

  高睿也不阻她,胸有成竹地让她考虑。

  蓦得铮铮两声破出,银瓶乍破,清鸣破空,似鸟儿最后啼血的哀鸣又似金戈铁马中破阵的那一霎激动,一指玉甲竟被她大力弹断。笑菲胸口起伏不平,情绪已然激动。她大口的喘着气,指尖传来阵阵痛楚。不答应是死,答应了是生不如死。自她卷进这场是非,任她百般挣扎,还是得不到心中所想,心中所爱。

  她疑惑的望着断弦的琴,身为堂堂相府千金,为什么自己会过得这么难?本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不知不觉中竟然充当了这么个重要棋子。她实在不知道该得意自己的重要性还是该苦笑命运的安排。

  清纯如水的眼睛望向对面的山谷,良久传来一声长叹:“殿下你赢了,我对我的命看得重得很。一年后记得把解药给我。相思无用,不如不要。走吧。”

  “我就知道,你是聪明人。”高睿微笑着负手跟在后面离开。

  山间渐渐空寂无人。一道黑影从山谷上掠来,稳稳停在临风亭中。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在亭里转了几圈,终于在石台下找到一片遍布指甲印的红叶,对光一瞧,眼中闪过惊诧。他机警的看了看左右,将红叶放进了怀里。

  (三)

  “冷梅凝露,秋雨如雾。妾备醉春风候君一醉。沈笑菲。”

  清丽的小楷字字敲在杜昕言心上。随信送来一支银簪一块玉佩。银簪是今年元宵节他猜出字谜赢来的。他亲手插进丁浅荷的发髻。玉佩是卫子浩腰间的随身之物,他自然看得眼熟。杜昕言看着纸条与手中物事,倒吸一口凉气。

  沈笑菲何来这样的力量?自然是高睿的手笔。杜昕言心事重重,探听到丁浅荷已经在送回京城的路上,而卫子浩没有消息。他没有耽搁片刻,飞马直奔江南。

  江南小春湖依然烟波浩渺。远近浅丘清淡如烟,泼墨山水画似的。湖畔原先被烧掉的草庐处重新建起了一座小庄园。那株苍梅依然立在雨下,只不过,秋风苦雨,枝头无花,虬劲枝干便显得苍凉。

  笑菲坐在水榭中,竹帘被急雨打得沙沙作响,她拥紧了夹袄,温了壶醉春风饮下。梅子的酸甜被热酒一冲,入口更为醇香。

  她在小春湖度日如年,自从进了这处别宛,就与外界断绝了消息。丁浅荷已经被护送回京。她便一直在等杜昕言。今晨接到王一鹤把飞鸽传书给她,她看着书信心已经凉透。

  自己是高睿的棋,落子已成定局。笑菲眯着眼看向窗外的雨幕,一丝悲凉渐起。

  算算时日,杜昕言从京城飞马赶来,今天差不多该到了。她已经做好准备承接他的怒气。笑菲无奈的笑,从此后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是么?

  一坛酒很快被她喝完。笑菲半睁着微醺的眼很是奇怪,她不会武功,酒量却好得很。沈相是不怎么喝酒的,笑菲怅然,是遗传自母亲吗?母亲难产而死,她至今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应该长得很像母亲吧。父亲太爱母亲,母亲过世后就没有续弦。他一手带大她,从小小的御史做到当朝宰相。她越大,他就越放不开她。如果不是怕没了权势丢了性命,也许,三殿下用言语的试探敲打都无法让父亲让步。一个贪心怕死贪图权势富贵的人偏偏纠结于情,多么矛盾的性格。

  笑菲想,有其父必有其女。她也是一个贪心怕死贪图权势富贵的人,她也纠结于情。父亲不想放她。她放不下杜昕言。

  这时候笑菲很理解父亲,她恨他,又可怜他。

  “小姐,杜大人到了。”一侍卫在水榭外禀报。

  笑菲木然的歪过头看向门口。慵懒的吩咐道道:“送几样热菜,温好的酒。杜大人鞍马劳累,给他解解乏。”

  雕花木门被推开,杜昕言脱了油布头蓬,长身玉立。

  水榭中只有沈笑菲一人,她穿了件白底绣梅的夹袄,粉色的六幅湘裙。朵朵红梅缀满襟口裙边。绾了双鬟髻,别着两枝红宝石攒成的小钗儿,单凤眼斜斜睨着他,脸颊染上了浅浅的绯色,灵秀逼人。

  “呵呵,沈小姐,咱们又见面了。”杜昕言大步走近,掀袍坐在了她对面。

  笑菲下巴一抬:“有酒自斟,酒是醉春风。秋雨苦寒,江南湿气重,喝着舒服。”

  杜昕言也不客气,倒了酒连饮了几杯。

  他一路不停,赶了六天路,说不焦急那是假的。他担心沈笑菲发狠废了卫子浩的武功。他进来的时候已经发现,这里至少有二十名一等一的侍卫。王一鹤原是宫里的太监,一直服侍皇贵妃。三皇子开府建衙,便跟去了三皇子府,阴绵功力极深,就算真打起来,自己最多与他平手。是这个人擒下的卫子浩吗?高睿将他也遣了来,怕他劫了卫子浩?

  卫子浩是掳走丁浅荷的人,于法于理他都不能公开动手。要让卫子浩脱身,他必须暗中行事。

  杜昕言挟着热菜大口吃了,肚子半饱精神恢复了几分才说:“沈小姐邀请杜某来此,不单是为了喝酒吧?卫子浩在你手上沈小姐立了一功。”

  笑菲轻笑,手中转动着酒杯。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杜昕言看,看到他眼底针尖一点锋芒不觉笑了。“笑菲与杜大人不打不相识也算是朋友了。此番卫子浩落在笑菲手中,我自然是想亲自交与杜大人,好好折磨他一番。”

  她说着拍了拍手,进来一名侍卫。笑菲略一点头,那名侍卫就卷起竹帘,水榭外停了一只船,船上支了根三丈长的楠竹竿,系着粗索,水面上隐约浮着一个人形的物事。

  她偏了头看去,慢条斯理的说:“方才见杜大人似乎很喜欢吃这盘溜鱼片。小春湖的鱼肥美细嫩,用才钓上来的鲜鱼做溜鱼片最好不过。”

  杜昕言盯着水榭外的小船不语。船上一名侍卫正拿了网兜在水中那人身边一兜,网上一条尺来长的鲜鱼。

  “用人做饵钓鱼,特别是习武之人,一定要把他的筋脉寸寸捏碎了,那些肌肉无力松懈下来,再切以鱼鳞刀,用炒好的香饵糊住,带一点香气,又有一点腥气。草鱼肉粗不喜腥,小春湖另有种鱼最喜欢这种饵料……”

  杜昕言喉间似乎被鱼刺卡住,他看着那条船,慢慢转过头看沈笑菲:“我没吐出来,你很不满意对吗?”

  笑菲遗憾的点点头:“杜大人似乎对这样折磨卫子浩不满意?”

  “虽然有雨雾,我的眼睛还能看得清水面上引鱼的是人还是面团。”杜昕言板着脸说道。

  笑菲卟的笑出声来,给杜昕言倒了杯酒道:“湖里泡着是香油面团捏的饵料罢了。用他做鱼饵,我怕我吃不下这道鱼。”

  “卫子浩在哪里?”

  “他早跑了。打斗中掉下了随身玉佩而己。杜大人这么关心他?莫不是掳走丁浅荷是杜大人的主意?”

  杜昕言正色地回道:“卫子浩掳走浅荷已是被通缉的要犯,下官身为监察院知事,受成大人之令调查此事,沈小姐手中有卫子浩随身玉佩,下官自然要问个清楚。”

  笑菲冲他眨了眨眼,突凑近了他贼笑着说:“别人都说你当丁浅荷是妹妹,我看你是真的喜欢上她了!你不承认也无妨,我却知道,是你让卫子浩掳走她,是因为你心底里真正的在意她。你不想她跳进高睿这个火坑对吧?”

  她的眼睛染上三分醉意依然清亮有神,杜昕言暗中磨牙,不觉失笑。这丫头聪明绝顶,当自己是透明人一样。他不置可否的说道:“既然高睿又救了她,卫子浩也跑了。下官不知沈小姐千里迢迢诳我来此作甚?”

  笑菲往后一靠,懒洋洋的说:“秋色无边,雨中看湖别有一番景致。找你陪我看看风景罢了。想起春日在这里偶遇,好好一坛醉春风硬被说成是毒酒,糟蹋好酒了。”

  杜昕言六天日夜兼程的赶路,没想到她竟然是诳他来看风景,心头一怒,伸手将她从矮榻上拖了起来,眼睛一眯道:“沈笑菲,我一直容忍你,你当我真的不打女人?”

  胳膊被掐得快断了似的痛,笑菲倔强的看着他。

  风声掠过,王一鹤灰色的瞬间掠进来,掌风直袭杜昕言,逼得他松开笑菲。“杜大人,小的奉三殿下之令保护沈小姐。小的不想与杜大人为敌。”

  杜昕言闻声收掌,盯着沈笑菲喝道:“告辞!”他心里隐隐有着不安,奔波这么多天,她真的就为了捉弄他?他不相信。沈笑菲的眼神告诉他,一定有事。王一鹤在监视着这里的动静,否则不会瞬间出现。

  笑菲咬了咬唇,袖子里的书信如有千斤重。她不想看到他难过。

  王一鹤阴测测的提醒她:“小姐,你约杜大人来,不是有东西要交给他?”

  她从袖子里拿起书信,胆心顿生。输一子不等于全盘皆输,日子还长,她至少,还有一年时间可以筹谋。

  杜昕言像要吃了她似的,笑菲心里苦笑。她将今晨收到的书信递给杜昕言说:“从这里快马回京,日夜兼程需要五天。如果你还赶得及,还能见你爹杜成峰最后一面。如果你体力不支,那就没办法了。”

  杜昕言一震,匆匆接过书信,瞳孔已在收缩。

  “早就告诉过你,我们是敌人。你的父亲任天下兵马指挥使,沈家要相助三殿下就一定要除去他。计策是我爹和我定下的,进行得很顺利。早在一年前这个计划就开始启动了。”笑菲背对着杜昕言平静的讲述。

  “江南贡米案之始,是军粮有变,问题出在江南,却绝非杀了七名贪墨的官员可以结案的。”

  “军粮由新换陈并非调运的是江南贡米。而是军中有位高者盗换出新米,将陈米兑新米送于军中,从中谋取私利。”

  “向朝廷举报军粮一事的人正是杜大人心仪之人浅荷小姐的父亲,武威伯丁奉年。”

  “今日我接到飞鸽传信,令尊大人扛下了所有罪名,他已被下了天牢,七日后赐鸿酒保全尸。德妃娘娘因求情被禁足。大皇子罚俸一年,罚在府内思过三月,不准任何人上门求见。皇上体恤,令尊犯案不累及全家。”

  “杜大人,我引你出京来此,就是想看看你现在的神色。我很满意。只要一想到你跑了六天赶到小春湖,再日夜兼程跑死马回京,我就得意!”

  杜昕言耳中却仿佛听到旱天阵雷。每一字每一句都劈得他色变,头皮阵阵发麻,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漠然望定沈笑菲,背影纤纤。这个身影曾经让他心动。曾让他对牢一株白玉牡丹失神。曾让他不知不觉的心起怜意。他现在还记得百花众中扯下她面纱的瞬间,他看到了渠芙江上露珠滚落的粉红秀莲。他想起自己坐在相府后花园树上看她荡秋千,忍不住进园子与她针锋相对。他想起看到小楼中她偎进无双扮成的耶律从飞怀里时的愤怒,没找到耶律从飞他却高兴起来的时候。

  杜昕言永恒不变的潇洒被打破。他这才发现,不知觉中,沈笑菲在他心里早已悄悄占据了一个角落。他千里奔驰,一半是为了卫子浩,一半又何尝不是想再与她交手。苦涩与恨意来得这样猛烈,他真是恨她!

  淡水色花瓣一样美丽的双唇吐出的是怎样狠毒的话语!她如此设计他父子又是怎样的毒辣!他竟一次又一次被她迷惑着放过了她。杜昕言一动不动的盯着笑菲的背影,杀了她,他就永远不会再被她骗了。

  她与沈相设害死他父亲,她诱他远离京城,她想看到他心急如焚又无计可施。她能想到这一刻,他要杀了她吗?杜昕言阴冷着脸向前踏出一步。

  王一鹤也往前踏出了一步,阴测测地说:“杜昕言,你要杀小姐势必和我苦斗,你就真的没有体力赶回京城了。”

  如中咒符般,杜昕言硬生生停住了脚。手猛然收紧握成拳头,仿佛他的手掌扼住了她的脖子。

  父亲七日后被赐死,从洛阳赶往京城就算他日夜兼程也要是五日路程。他才快马赶到江南,体力已严重透支,就算拼命赶回去,两天时间也无力回天。这是叫他眼睁睁看着,无力挽回。

  无论如何,他也要赶在行刑前回到京城。杜昕言收了劲气,一字字的说:“从前我总以为你小孩心性,刁蛮任性,吃半点亏也要找补回来。现在我才发现,你不过是用看似玩笑嬉闹的手法引我入瓮。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老话果然不假。”

  这不是她的主意。从最初的盗米粮到演变成这样早已经偏离了她的计划。高睿比她看得更远,比她更毒。他巧妙的借用了江南贡米案,控制了丁奉年,顺势又搭上了耶律从飞。

  她是青萍游动时带起的一缕清风,高睿却把它演变成了龙卷风。

  但是杜成峰已下天牢,七日后处斩。她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帘外扑进来的飞雨沾湿了她的面颊,冰冷的雨水与滚烫的泪交织在一起。笑菲静静的想,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如果有,她一定不会去捉弄杜昕言,一定不会在与他数次交手时爱上他。

  她挺直了背冷声道:“外面已备好驿站八百里快马。杜大人可以一路借骑。不过,我今日借马与你,他日你必还我这个人情!否则,我保证你在江南找不到一匹千里良驹!”

  杜昕言哼了声掠出门外。他翻身上马回头凝视水榭中的沈笑菲,他怎么就会对她这般容忍!一次不够来二次,三番五次地放过了她!他恨声道:“沈笑菲,你现在就可以去求神拜佛别落在我手上!看在八百里快马份上,我他日可饶你一次不死!”

  马嘶响起,杜昕言牵转马头扬长而去,蹄声得得渐渐消失不闻。

  沈笑菲挺直了背,回身冷冷的对王一鹤说:“殿下的事我已经办完了。你不必杵在这里搅我雅兴!”

  “殿下嘱小的陪同小姐回京。明日启程。”王一鹤也不动气,阴阴笑了笑,转身离开。

  雨淋淋漓漓的下着。别苑内悄无声息。笑菲猛然拉开竹帘,密集的冷雨被风夹带着扑上她的面颊。那双柳叶似的单凤眼越发清幽幽的勾人。手中转动着酒杯,一口酒下去,呛咳起来,直咳得双颊潮红,胸腔内针刺般难受。

  杜昕言临去的话刺得她痛,痛得她死死抓紧了阑干才压抑住大哭出声。笑菲阖上眼,喃喃说:“杜昕言,高睿不会给我解盅毒,对他没用的时候就是我死的时候。他日你用不着饶我一命,最好干净利落的杀了我,那会比盅毒发作来得痛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