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是件大事。我们从进幼儿园那天开始就频繁碰上这两个字,人生每一阶段都有好人跟我们讲这个词,比如幼儿园阿姨、学校老师。你会发现都是好人来跟你说理想,而坏人都是跟你谈钱。有一些成功人士和贴了很多道德标签的人也爱讲理想,我们的领导人更爱讲。所以理想这件事在我们生活中似乎像空气一样哪儿都有。其实对理想最大的考验,不在于是不是贴墙上、不在于怎么说或做,而在于每天你做决策、过日子中,怎么对这件事情不断地剪裁度量,最后取得什么样的结果。
愿景和价值观加起来叫理想
什么是理想?我想它包括两方面,第一,理想是心中的愿景,也叫梦想、规划、憧憬,总之是对美好未来的描述。现在MBA课堂上把这叫愿景,而之前我们叫它梦想,或者用最朴素的表达方式:长大以后干什么。
我读商学院时,老师总让我们把愿景和规划、理想分清楚。其实在我看来分不清楚。老师讲愿景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也没有具体行动目标和计划,那个愿景就是一个梦,很虚。对于理想,你还可以开始稍微画个蓝图;而关于计划、规划,就可以有更具体的路线图了。做学术的人喜欢用"愿景"这个词,但我更喜欢用"理想"。几十年的生活经历让我深刻体会到,理想是梦想,是方向,实际上就是未来的某一件事,比如小朋友说当工程师、当警察、当明星,很具体。谈理想的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梦,要能用这个梦每天激励自己,然后自己挺高兴,而且开始有干劲。我记得有一位法国思想家傅立叶,他的梦想是要创造一个未来新社会;他怕自己睡懒觉,就让自己的仆人每天在他该起床的时候说:"该起床了,伟大的理想正召唤着你!"他每天用这件事激励自己,所以每天都特兴奋。这个故事给我的印象太深了,所以我每天一睁眼也老想这句话。有朋友问:你20多年来每天睡那么晚、起那么早,还这么兴奋,怎么那么大干劲呢?其实这就是梦想在发力,它会让你觉得生命有意义。
对我来说,这个意义就是我要创造有价值的空间;我每天多工作一点儿,让我们写字楼做得更好一点儿、租金更高一点儿,这就有价值。后来决定做立体城市时,我觉得我在地球上矗立起这样的城市,让住在里面的人们更便捷、更环保、更幸福,我这个生命就挺有意义。虽然这个立体城市还不能马上矗立在我眼前,但每天我走它也走,我一直都没有接近它,但它老在前边吸引我,我就特有干劲儿;偶尔回头看,发现已经在寻梦的路上走出相当远的距离了。
理想一个很大的功用就是自我激励。你会发现每个有干劲的人,其实他心里都特别有梦想。我在听马云的演讲时常常想:这个才100斤的肉身,哪儿来这么大能量呢?他说他的梦想是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按照这个目标他每天向前冲,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劲。
第二,因为它是梦想,离实现总还有距离,所以会推动你学习。其实理想这件事挺实在也实用,比如我把立体城市当理想后,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懂,于是买了一堆书回来看,又不断召集团队开会研究,但还觉得不够,于是就到美国、全世界去看。为了实现既定的理想,你会不停地想方设法去学习。所以有梦想的人学习能力特别强,而且他不拒绝任何新东西。我在十几岁的时候曾经有很多奇怪的想法,梦想自己成为一个思想家,于是天天看书、琢磨;家长有时不让通宵达旦地看书,我就在台灯上面罩着报纸偷偷看,有一次困得睡着了,报纸差点儿被点着了;13、14岁那会儿不懂文言文,但会逼着自己硬着头皮往下啃。那时要是没有理想,我哪有那么大干劲儿啊!但是因为心里头那盏灯点亮了,剩下的事我们就都会做了。
有理想便会自我约束。你要达到这个目标很难,所有人都跟你竞争,你就得放弃很多东西才能够往前走。我过去在工作单位时,机关分房的事情曾几度令我很困惑,仔细想了想,我觉得不应该把它当成烦恼。那个时候,想分到房首先要熬资历,要处理复杂的关系,上面几级领导相当于几级联立的方程式,谁都可以左右你,他们相当于方程式里X和Y,是变量,你必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能这边方程平了,那边方程又不平了。在单位里要么就横到底,要么就蔫到头。因为我心里头有别的梦想,我就选择了离开。第二个单位说干满1年就可以有房,但做那份工作离我的梦想又有点儿远,我又决定离开。第三个单位是国家体改委,当时单位说1年内就可以有房,我仍然觉得对我的梦想是干扰,最后我跑到海南去了,按照自己的梦想聚焦,把很多诱惑都扔掉,最后无意中变成做房子的人,住房选择上反倒比在先前那几个单位自由度更大。我有时候回原单位,看到当年的同事们还在当时熬出来的房子里住着。理想有时候会逼着你舍弃当下确定的利益、选择未来和不确定的方向,这样的人生自然会跟别人不一样。
理想的背后其实涉及价值判断。好人喜欢对我们讲理想,比如领导、教授、国家领导人、人生导师;坏人都是在具体讲事,如怎样搞定人、怎样拿钱。
理想本身包含着价值判断,这个价值判断非常重要,首先是是非的判断,其次是道德的裁量。我们每天碰到很多事,你得剪裁,确定好和不好、要和不要。比如很多人说民营企业行贿、受贿,我们为什么不做这些坏事呢?这就是道德判断在起作用。我觉得这件事是坏事,会妨碍我实现梦想,可能会在半道上把我整死,就像踢球一样,裁判罚一个黄牌,我就出局了,那我前面20年可就白辛苦了!所以不利于梦想实现的事就不做。这样一剪裁,人生简单了,也轻松了。
人生最困扰的是满脑子糨糊、是非观念太乱,今日之我跟昨日之我打架,明日之我又挑战今日之我,白天的我和晚上的我打架,晚上的我一醒来又后悔。这么多纠结闹心,这种人生便是最不快乐的人生。最快乐的人生是价值观单一,比如信佛的人持斋、礼佛、自律,看见荤腥肉和女色也不动心,他很容易就幸福了。有理想的人会把自己的生命简化。我们是追求理想、顺便赚钱,而不是追求金钱、顺便谈谈理想;理想在钱前边。我爱讲王石的故事,他创业很久一直把理想放在前面,钱放在第二位。这27年他算账的方法非常简单,就是有利于公司发展的事、有利于股东的事、有利于自己成长的事放在第一位。因为理想,所以简单;因为简单,所以成功;因为成功,所以永远。
我们现在跟猎头公司打交道很多,他们不断猎来猎去的,很少谈理想,都在谈价钱。现在公司的老员工都是在价值观上比较接近,最后才谈钱的。有位老总在万通快20年了,从没跟我谈过钱,正因为这样,大家内心就很纯净,很开心。我跟他没什么私下的交往,因为性格不同,年龄有点儿差距,社会关系、朋友圈子不大一样,但是价值观一致,他始终埋头往前走,顺便也没少赚钱。这就跟宗教信徒似的,我们一进万通,就好比进了这个庙,在这里大家念的经都是一样的,都把个人的钱财之事放到第二位。庙里的和尚每天不太谈钱的事,但外边来的客人要谈钱,于是放个功德箱随喜。所以价值观帮你选人、算账,帮你把一些复杂的事简单化,形成公司治理的方向。目标和价值观,两件事合起来叫理想。
做好人就是买单,做坏人就是抢劫
有一些事当下很难判断,比如说今天研发中心要不要设。我们每年在营业额里拿出0.5%的钱搞研发,鼓励创新,但其他很多规模差不多的公司并没有设。还有做商用不动产的未来怎么样,这事儿当下也不能看见结果。
那么怎么来决策呢?我的工作就是看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算那些算不清楚的账。比如说某件事我们优先跟谁合作,我们在做CBD竞标期间,有天晚上许总问我两个竞标公司都挺好,怎么办?这有点儿像《非诚勿扰》节目,我们要决定亮谁灯、灭谁灯。我说一个是看两家商务条件怎么提,另外一个考虑是看对方的企业性质和价值观。在双方开的商务条件是一样的情况下,选不同的人合作未来结果会不一样。那两个竞标公司中,一个是民营主导的,一个是国有的,规模都一样,都很好,但是国有这家公司跟我们已经有很多业务合作,而且对我们一直很支持;另外一家民营企业,跟我们没有直接的业务,而且过去曾经在某些业务上有过一些误解。怎么选?我每天碰到的全是这种事。这时价值观就会起重要作用了。我们要做受人尊敬的民营企业,我认为民营企业更有生命力,未来更持久,而且民营企业还有一个特点,老板不变,我们跟他们合作,未来10年、20年,这个人还在,正向优势会不断累积。国营机构好是很好,但如果换人了,这种累积就可能会中断。所以我们就选民营。大家知道我们是民营,我本身价值观会更倾向于民营企业。
我们跟政府打交道,为得到好处要不断花钱。我们为了拿一个项目,已经花了好几千万了,这跟相亲似的,本来我们只是想买一件新衣服,为了这件衣服搭了一支口红,没想到口红比衣服还贵。这也跟价值观有关,因为有些人、企业把钱用在暗处,可能会节省一半成本;我们要做好人,所以都做在明处,做些公开的政府希望我们做的事情,成本也就大了。
董事长的决策就是在不确定的环境和不确定的数字中去做一个确定的决策。在一个时空变化的未来当中,我们做一个相对确定的决策,让企业能够度过这些不确定性,走到理想的附近。这是一个非常困难的事情,最终只能靠价值观来引导。
其实一个公司不是做事越多越好,而是正确地做事和做对的事情,或者用正确的方法做对的事情,这也是最难的。比如物业管理这件事,总是有客户投诉,各个项目的物业都面临着如何提高服务质量的课题,我们价值观是学先进、傍大款、走正道,或者说眼光好、手艺好、良心好,做三好学生,总之我们要做一个很正派的企业,这样有投诉的时候我们得妥善处理,同时我们还要对项目进行二次规划,不断改进。我们有缺点、有错误,这方面我们认账,该给人赔的我们要赔,这样客户在感谢我们积极主动解决问题的同时,也会进一步肯定我们,在我们另外有项目的时候,他们还会去购买。与此相反,在物业问题上社会上还有另外一种处理办法,比如有人告诉我给投诉者家塞纸条威胁,反正都是打印的,条子一塞,肯定啥投诉也没有了;在北京还曾发生过这样的事,就是将领头闹事的一棍子闷倒,这个社区也立即消停了。可见,价值观不同,做事的方法是完全不一样的。我老说做好人就是买单,做坏人就是抢劫;好人花钱买改正错误、提高满意度的单,做品牌也要买单。只要有人说他没梦想、他就想挣点儿钱,那你得把自己的口袋看好,因为这个人会设法蒙走你口袋里的钱,甚至加害于你。
我总是说做好人很贵,做错的事情便宜,因为你老是占人便宜,比如坑蒙拐骗偷,懒馋占奸猾,全是拿别人的钱。"品味生活、品质万通"这八个词挺好,但是挺贵,好词都贵。坏人都不愿贴这好词,他要省钱,但是他未来要付出的代价却可能非常大。比如我们有一项目在成都开盘,我们跟万科的业绩是一样的,因为我们那八个字花钱了,大家相信你,在困难的时候,还能支持你。而其他一些公司的业绩则比我们两家差很多,还有更差的都跑了,那些只做一锤子买卖的公司则可能已经不在了。
理想和价值观让我们做对的事情,做贵的事情,做长远而有意义的事情。而错误的价值观则会引领企业做错的事情,可能当下会省点儿钱,但未来会付出更大的代价,乃至被淘汰出局。
理想能让人们有毅力。四川有很多老太太一路磕到布达拉宫,毅力来自于她们的信仰。我在台湾骑自行车的时候9天骑1100公里,我觉得我挺有毅力;但路上碰上一个妇女磕头环岛,我一看比我还猛。我停下来问她,你要走多少天?她不多说话,就说她要拜拜。她心里头有一个东西,那就是景仰、信仰或崇拜。
理想会让你有无限大的动力和毅力。我飞纽约50次了,其中最困难的一段是经常要打干扰素那一年。我十几年前去一个医院体检,因为针头不干净传染了丙肝病毒,现在是健康带菌。当时医院的治疗方法是一周打一针干扰素,每次打完针后都会发3天烧,平均体温在37.5度到38.5度之间。那一年我打了近50针,大约130多天都在发烧,每天面黄肌瘦的。当时的梦想是非要在纽约弄一个"中国中心",中间经历了很多曲折,直到2009年我才终于把合同签下来。
古人讲君子必有坚韧不拔之志,才有坚韧不拔之力。人的毅力的弹性,就像橡皮筋能抻很长。就我这成天在外折腾、平素完全没有时间锻炼的身子骨儿,走130多公里戈壁滩照样也能扛下来。在年轻的时候受的教育是:要实现理想,必须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为了让身体变得结实,我和几个发小故意喝生水、淋雨,慢慢就变得能屈能伸,怎么都能活。理想就是在黑暗隧道尽头的光明。因为有这个光明,你不会恐惧,你还会有动力坚持往前走。而如果这个东西灭了,你就没有了目标和方向,就会恐惧乃至迷失。
我想起鲁迅的小说《过客》。有一个小孩在一个夏天支摊儿卖饭,路上来了一个伤者,问前边是什么,吃饭的人有的说是坟墓,有的说是鲜花,于是那个人继续不停地走。在人生的路上,有的人看见坟墓,有的人看见鲜花,其实都是一个方向。人死都不怕,还怕活吗?反过来说一样,人活着都不怕,还怕死吗?死的时间很长,所以先要好好活着。你心里头有鲜花,你可以不停地走,心里头是坟墓,也可以不停地走,坟墓是宿命,鲜花是希望。当一个人有了宿命和希望的时候都会有毅力,比如我逆来顺受,怎么苦我都认了,这就是宿命。有的人看到的是鲜花,那他就是在奔向理想、拥抱未来。
现在大家都在讲"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怎样让有骨感的现实朝丰满的理想逐步接近?理想就需要阶段性地被鼓励,就像马云那样卖点儿股票,套现1、2亿港币,体现创业一个阶段性的成果,给自己一点儿鼓励。我们要把理想和现实之间这座桥一段一段接起来,在每一段都给自己一点儿回馈,让自己可以享受一下这些许的成功。这些阶段性的小成功串起来,最后必然就能通向最终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