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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睡相就能看出这个女人是何等地没心没肺,虽然不知道她害了什么病,好歹也是病人,可枕头上放着啃了一半的巧克力,床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娃娃,睡姿也是十七八岁的少女。

  晚间11点,叔叔婶婶家,隔壁洗手间里传来叔叔抱着马桶狂吐的声音,还有婶婶以穿脑魔音发出的抱怨。

  下起雨来晚宴就散了,校长和叔叔约了下回再喝,苏晓樯的司机来接她,路明非扶着这位喝醉的大小姐一直送到车上。

  苏晓樯是真喝得有点多,小小地哭过,靠在他怀里嘟嘟哝哝地说着什么。陈雯雯本来不愿让苏晓樯这么揩油,可她如今已经是赵孟华的女朋友了,必须去照顾喝醉的赵孟华。

  叔叔说都回家了还住什么酒店,明非跟我回家住!

  路明非这边还没答应呢,芬格尔说那是必须的,叔叔我扶你!至于诺诺,早都跑没影儿了,路明非也懒得去找她,恺撒都管不住诺诺何况他?

  婶婶肯定是知道路明非回来了,却没出席今天的饭局,显然是对路明非还有心结。开门的时候看见路明非和芬格尔一左一右地扛着叔叔,脸上当即就有点挂不住,甩手想走。

  但路明非拥抱了她一下,让她没走成。

  要搁过去路明非是不可能这么感情外露的,可看着这个中年发福的妇人,一如他记忆里的模样,连那脸嫌弃的表情都跟当年一样,他心里忽然很温暖,就拥抱了婶婶一下。

  婶婶一下子就窘了,手足无措,说回家就回家,搞什么洋范儿,还拥抱?站门口干什么?把那死人给我扶进来啊!跟小时候一样,做事没眼色!

  就这样他和芬格尔被安排在当年他和路鸣泽两人的卧室里,那台老笔记本还搁在靠窗的桌上,两套被褥收拾得整整齐齐,但显然是很久没人住了。

  路明非面对自己当年睡过的床沉默了片刻,没想到婶婶还没把他的铺给撤了。世上最理解婶婶的人真的是叔叔,这女人泼辣又讨厌,自尊又自卑,但跟普通的居家女人一样,心里还是软的。

  芬格尔一头栽在路鸣泽的铺上舒舒服服地打了几个滚,就像疲倦的猪找到了一个泥潭,“妈的!终于有地方睡了!到处都要查身份证,还真不敢住酒店!”

  路明非心说大哥你何止是粗中有细,你简直是职业通缉犯啊,样样想得周全!

  “查出什么没有?”路明非在自己的床上坐下。

  “没有,没有人记得楚子航,而且他们的记忆都是吻合的。”芬格尔一翻身坐起来,“你是仕兰中学的一哥,你所说的楚子航的一切其实都发生在你自己身上。但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什么问题?”路明非心里有点小激动,果然芬格尔一出手就查出问题来了。

  “以你的禽兽程度,要是中学时代那么多漂亮女生倒贴你,你能忍住不下手?这太不像你的性格了!”

  “滚!”路明非气得冒烟,不过再一想又点点头,“对啊!这不就是问题么?我要是从小就有那么多机会下手,我会遇见师姐就懵了么?”

  芬格尔摸摸下巴,沉吟良久,“也许是你比较喜欢年长的老女人……”

  “滚!”

  “别那么冲动,我再想想,我再想想,嗯……我再搜搜民政局的网站。”芬格尔给那台老笔记本接上网线。

  看他那架势,这项工作似乎要进行很久,路明非就靠在床边,望着窗户上的雨滴发呆。

  这种感觉很像他曾在这间屋子里度过的那些漫长的夏夜,学校里放了假,兜里没有钱,无事可做,就指着在那台旧电脑上消磨时间。可路鸣泽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霸着,路明非就只有等到路鸣泽睡下之后才能玩一会儿《星际争霸》,午夜之后频道里的人渐渐少了,他开着游戏等人加进来,好像独孤求败坐在光秃秃的山峰上弹着他的木剑。

  他无意中扫了一眼屏幕,惊讶地发现芬格尔正在聊QQ,各种丰富的表情图标。

  “我去!你在干什么?诺玛在网络范畴内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好么?”路明非惊呆了,“她会顺着你经过的网关找到这里来的!”

  “No,No,”芬格尔叼着雪茄,潇洒地摇晃手指,“我很清楚诺玛会怎么在网络上追踪我们,所以我绕路到圣基茨和尼维斯联邦的一台服务器上,诺玛会追踪到那里去。”

  路明非愣了一下。他之前只知道这厮的计算机技术一流,却不知道强到这种程度。

  “可现在是聊QQ的时候么?说起来你一个德国人为什么能熟练地使用这种中文软件?”路明非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对。

  “我岂止用QQ,我手机上还装着微信呢!”芬格尔神色得意。

  “说重点!你在跟谁聊天?”路明非伸脖子看屏幕。

  芬格尔张开双手挡住,“喂喂!我跟我家古巴妹子视频呢!你带着师姐跑路,我跑路的同时跟妹子视频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嘛!你说我这一声不吭地离开古巴,总要经常地报个平安嘛!”

  路明非一怔,默默地退回自己的铺上,继续望着外面的雨天。

  可不是么?芬格尔做得对啊,你可以浪迹天涯,但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找网络或者电话信号给某个人保平安,就像风筝飞得再高都有抓着风筝线的人。

  脑海中没来由地回荡着一首老歌,熊天平的《愚人码头》:

  你在何处漂流

  你在和谁厮守

  我的天涯和梦要你挽救

  我已不能回头

  心里滚了好多遍这个歌词,几乎张口就能唱出来了,他忽然觉得不对,啊就呸!怎么忽然有种老男人的沧桑感了?我逃出来是找师兄的!

  那个不知在何处漂流的人是楚子航才对,此时此刻,巨大的谜团笼罩着楚子航,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

  芬格尔趴在笔记本上睡着了,低低地打着鼾。路明非却一点困意都没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他们来仕兰中学找楚子航留下的痕迹,可以说是一无所获,那么下一站是哪里?时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过去,学院的人总会追查到他们的行踪。

  总之不是呼呼大睡的时候,必须做点什么,那么除了仕兰中学,还有什么地方可能找到楚子航留下的蛛丝马迹呢?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披上风衣准备出门,可捏到门把手的时候又退了回来。这时候婶婶势必还没睡,出门的话必遭盘问。

  不过这道门从小就没能挡住他,路明非无声无息地发出窗户,窗外其实是个很窄的露台,贴着墙走上几步,前面就是那道熟悉的、可供攀爬的墙缝。

  当年的他都能沿着这道墙缝出入自由,现在更是游刃有余,他下行的姿势就像贴着墙壁滑动的蝙蝠,只不过可惜了那双好皮鞋,皮面上蹭出好些划痕来。

  老城区毕竟不像CBD区那么繁华,不到午夜街头已经看不见人了,红绿灯单调地变换着颜色,空荡荡的街上一片沙沙声,透明的水花在薄薄的积水上跳动。

  他努力回忆那个地址,记忆有些模糊,不过到了地儿还是能摸到门的。唯一的问题是他没有交通工具,那辆比亚迪的车钥匙在芬格尔那里,早知道应该摸出来带着。

  那么到底是等一小时一班的夜班车还是去街边撬一辆自行车?

  路明非挠挠头,几年之后他再度有种丧家之犬流落街头的感觉,古人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诚不我欺,习惯了总有伊莎贝尔开一辆布加迪威龙跟着自己,忽然间学生会主席的光环被摘了,还是衰仔一个。

  这时明亮的灯光扫过长街,浑厚的发动机声由远及近,一辆火红色的法拉利轿车碾过积水,缓缓地停在了他面前。

  车窗玻璃降下,首先跃入他眼里的是那对银色的四叶草耳坠,然后才是暗红色的长发,梳成长长的马尾,用紫色的流苏带子扎好。

  “上车啦帅哥,我载你一程。”诺诺目视前方,漫不经心地说。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那火红色的法拉利和那红发的女孩,莫名其妙地,脑海里又回荡起了那首歌来:

  你在何处漂流

  你在和谁厮守

  我的天涯和梦要你挽救

  我已不能回头

  这些年他也坐过不少的好车,可如果要他说世界上最好的车是什么,他会下意识地说是法拉利。没什么理由,虽然它没有布加迪威龙跑得快,但好像就只有它跑得赢时光。

  时隔多年,你又来接我啦……总在我站在十字路口的时候。

  他绕到副驾驶座那边的车门,开门上车,端端正正地坐好,给自己系上安全带。诺诺熟练地发动挂档踩油门,法拉利咆哮着化为红色的闪电,溅起高墙般的水幕,瞬间就消失在长街尽头。

  “是原来那辆么?”路明非问。他直视前方,雨刷器荡去车窗上的层层雨水。

  “不是,另一辆。”诺诺淡淡地回答。

  “哪里搞来的?”

  “放心,我也有些靠得住的朋友,消息不会泄露出去的。借来开两天,走的时候丢在停车场就行。”

  路明非想是啊,师姐是那么有本事的人,搞辆法拉利来又算得了什么呢?她说的靠得住的朋友是谁呢?他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这车真好看。”他随口说。

  “好看么?我也喜欢红色的法拉利。”诺诺操纵这辆车高速劈弯,在高架路上拉出红色的长弧。

  她开车速度很快却并不惊险,像风推着轻舟行于水上。

  “师姐你就是去拿这辆车了?”

  “开车在城里转了几圈。我来过这里,对这座城市有记忆。也许城市里有些细节会唤醒‘侧写’。”诺诺顿了顿,“但我没想起来太多有价值的东西,只觉得有一点不对,我那次接你,你的神色沮丧得像只被打了屁股的小狗,可在其他人的记忆里,你的人生强悍到没朋友。没理由这么个强悍到没朋友的人,坐到我车里却成了条败狗。”

  “嗯,芬格尔也这么说来着。”路明非心说其实也未见得,我如今在学生会里只手遮天,坐在这里还不是一条败狗?

  “每个人的记忆都能吻合上,但我能从里面闻出一种很怪异的味道。”诺诺轻声说,“也许……你才是我们中唯一一个清醒的人!”

  车拐下高架路,沿着湖滨的小路跑了一段之后,前方出现了白色的建筑群,都是精致的两层小楼,在这种二线城市,那么高档的小区并不多见。

  “就是那里么?”诺诺问。

  “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师兄家就住在那里。”路明非轻声说。

  路明非本不该知道楚子航家住那里。楚子航是个跟人群特别疏离的人,不会邀请同学去他家里玩。

  但某一年他继父忽发奇想,要在楚子航生日那天举办生日派对,邀请同学们来家里烤肉。楚子航未能阻止这个计划,只得硬着头皮邀请同学。以他的孤僻程度,跟任何同学都不特别亲近,于是最后他给学校的所有社团发了请柬,希望他们能派个代表出席他的生日派对。

  那简直是个爆炸性的新闻,每个社团一张请柬,最后都抢疯了。高中生还没有竞价拍卖的概念,否则不知多少大小姐就把钱包倒空在课桌上了。

  陈雯雯作为文学社社长,当仁不让地拿下了请柬。去参见生日派对就得送礼物,陈雯雯想了很久,决定做一本文学社自己的作品集送给楚子航。这活儿当然落在路明非肩上了,结果直到生日派对那天下午,那本全球唯一限量版文集才装订完毕。那天正好是六一儿童节,顶着大太阳,路明非跑去取了新鲜出炉的文集,送到楚子航家。

  当时楚家的院子里,各社团的女孩把楚子航围个水泄不通,楚子航面无表情地烤着鸡翅,全无欢喜之意,好像他不是这个派对的主角而是专门请来烤鸡翅的。

  路明非蹦跳着,在院子外面喊陈雯雯的名字。门开了一道细缝,陈雯雯露出半边脸和一缕长发,接过那本书说辛苦了你快回去吧。结果路明非怅然地闻了闻空气里烤鸡翅的香味,连蹭吃的机会都没有。

  就这样他算是来过楚子航家。

  诺诺把车丢在小区门口,两个人摸着黑进了小区。这种高档小区总是人迹稀疏的,他们在雨后泥泞的花园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去向小区的楼王,临湖的那栋大别墅。

  以楚爸爸——仕兰中学的人都那么称呼楚子航的继父——的实力,即使是在高档小区也要更高一等。

  “深更半夜里你想怎么样?敲门说喂喂叔叔阿姨我想问问你们有没有一个儿子叫楚子航?”诺诺问。

  “先踩踩点儿。”路明非说。他确实没什么计划,只是不甘心就那么睡下什么都不做。

  出乎他们的意料,楚家的别墅竟然是灯火通明的,在这片黑色的风雨里,亮得像是个巨大的灯笼。大门开着,好几个阿姨婶子里里外外地忙活,擦玻璃的擦玻璃,擦地面的擦地面。

  深更半夜大扫除?路明非远远地看着,有点迟疑,直到看似领头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吆喝某个婶子不要把脏水往花园里倒。

  路明非犹豫着走上前去,“佟姨?”

  中年妇女愣了一下,“您哪位?”

  路明非在心里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楚子航很少跟人谈及自己的家里事,但路明非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比如他家的家政大权其实是握在一个姓佟的苏北保姆手里的。

  因为楚爸爸工作太忙,而楚妈妈是根本没有管理家政的能力的,只知道美容、SPA以及跟闺蜜团扫街购物。连家中财务都是保姆掌握的,楚妈妈只管刷卡买鞋子买包包,交煤气费她都不会。

  “我是……”路明非犹豫了一下,换了说法,“我马上要搬来这个小区住,晚上来看看房子,跟您打个招呼。”

  “哎哟哦,我就是个保姆,你还来跟我打招呼啦。”佟姨疑惑地上下打量路明非。这小区里的房子平均上千万一栋,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就说要搬来住?

  不过那身价值不菲的衣服立刻就打消了她的疑虑,在楚家服务多年,东西好坏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千金一掷的富二代又不罕见,能穿这身衣服的人总不会是闯空门的小贼。

  “您怎么知道我姓佟?”佟姨想了想又问。

  “我有个朋友说起过您。”路明非说,“怎么夜里大扫除啊?”

  “哎呀,”佟姨小小地犹豫了一下,“我们家太太生病住院去了,先生又要去外地盯一个项目,家里有阵子没人住,打扫干净了把家具拿布罩起来免得落灰。”

  “哦,家里没有孩子么?”

  “还没有,太太喜欢玩,先生工作又忙,一直给耽误了。”佟姨叹口气,“这家里啊,就缺个孩子了,大房子好车子,没孩子就缺点东西。”

  路明非点点头,“太太什么时候出院啊?改天我带礼物过来串门,大家以后就是邻居了,有事多照应。”

  这谎话说得真是体面,真不像是他说出来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哎哟,这可说不准了,十天半月肯定是不会回来,再说吧,那么年轻就那么客气,好邻居啊。”佟姨说。

  “打搅您了。”路明非轻轻鞠躬,转身离去。

  他回到车旁的时候,诺诺已经坐在驾驶座上了。她并没有跟路明非一起去见佟姨,而是围绕着别墅观察。

  路明非坐进车里,“佟姨也不记得楚子航,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

  诺诺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递来半片残纸,“不想知道他妈妈住的是哪家医院么?”

  路明非惊讶地接过那片纸,一眼可见它是某个黄色信封的一部分,应该是在诺诺找到它之前它已经被简单地撕裂了。

  一张打印出来的纸条贴在信封上,“圣心仁爱医院”,后面跟着地址。

  诺诺发动汽车,法拉利带着耀眼的流光冲入雨幕,“他家垃圾箱里找到的,去找他妈妈吧,毕竟是最该记住他的人之一。”

  “这么晚了……”

  “反正找不到你也睡不着。”诺诺斜了他一眼,眼神干脆利落,像是星光照在清浅的池水里。

  定位之后他们才发现那间医院不是在CBD的方向,是在郊区,必须走高速公路才能过去。好在法拉利的车速没话说,在寂静无人的高速公路上简直像是要起飞。

  “怎么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诺诺看着道路两侧,大片的防风树木在风雨中摇曳,他们已经脱离了城市的范围。

  “看信封用纸那么高级,应该是什么私立医院吧?”路明非说,“公立医院都叫‘市立第三大肠医院’什么的。”

  “什么鬼!”诺诺笑笑。

  他们从68号出口下了高速公路,按照导航系统的指示开上了一条山间公路。这显然是片新开发的地区,道路平坦开阔,路两侧没有民房,路灯杆都没立起来。

  前方隐约出现了白色的建筑物,少数窗口亮着灯。

  “应该就是这里了,这地方环境不错,可真够偏的。”诺诺看了一眼导航仪。

  果然车灯扫过,白墙上钉着铜质的铭牌,上面用中英双语写着,“圣心仁爱医院”。

  建筑物是现代风格,几何感的外墙,花园却是古典欧式的感觉,草坪修剪得郁郁葱葱,不知道什么花正值花期,雨中弥漫着一股清冷的香味。

  要不是那面铭牌,真很难相信这是医院,这里连红十字都没挂,更像是高档度假酒店或者什么超级土豪的乡间别墅。

  路明非记忆里的住院部都是六到八个人一个大间,病人大声地要烟抽,护士大声说抽烟就滚出去,满眼都是吊水瓶,床头柜上摆着水果和花篮,水果花篮越多就说明这家在外面越有面儿。

  诺诺把车贴着墙边停下。

  “我们停在这里干什么?”路明非问。

  “现在是深更半夜诶。”诺诺没好气地说,“你还想探视病人啊?医院都有探视时间的好嘛?你也没资格探视啊,你跟人有什么关系么?你是她失散多年的儿子么?不过根据你所说你不是继承了那个楚子航的一切还有一堆女朋友么?说你是她儿子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

  路明非傻眼了。他一心想要尽快找到跟楚子航有关的线索,却忘了医院跟别墅区不一样,深夜是谢绝一切访客的。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啊?”诺诺翻翻白眼,“跟看门大爷求求情,扯扯淡,我撒个娇你卖个萌,说我们车坏了,等救援,求进去避个雨!”

  “对啊!”路明非眼睛一亮。

  “师弟你的智商随年龄增长呈现下降的趋势……”诺诺继续翻白眼,“行了!下车吧哥哥!”

  “哥哥?”路明非有点懵,下了车跟在诺诺后面走。

  “拜托!我现在是个穿校服的少女,你全套萨维尔街定制西装,你管我叫师姐看门大爷能信么?所以现在开始你是我哥哥,开车带我出来郊游,结果车坏了。明白?”

  “好好。”路明非赶紧点头。

  “是哥哥就走前面好么?”诺诺抓住他风衣领子把他往前一推,“别那么没精打采的,好像我劫持了你似的!拜托!是你们劫持了我好么?”

  医院大门有三四米高,黑铁雕花,电磁控制,门上方尖刺林立。门边的岗亭里亮着一盏孤灯,看门大爷趴在小桌上睡着了。

  路明非清了清嗓子正要敲玻璃窗叫醒大爷,被诺诺制止了。诺诺抓住岗亭的门把手轻轻一拧,门无声无息地开了。这间医院看起来戒备森严,其实到处都是漏洞,大摇大摆就可以出入。

  诺诺眼珠子转转,从墙上摘下一身保安制服丢给路明非,“换上这一身。”

  “干嘛?”路明非没明白。

  “动动脑子!你当自己是什么?萌哒哒的小男孩?拜托!病人再怎么比你大也是个女性好么?你这是要夜闯女病房!”诺诺揪着他的领带,“还穿成这样,太像个色狼了!”

  “哦哦!”路明非抱着那身保安制服钻去了某个墙角里,再钻出来的时候完全变了个人。

  保安制服的质地和裁剪当然不可能多么讲究,而且它原本的主人大概是某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壮汉,穿在路明非身上宽大得像件法袍,显得路明非瘦小而猥琐。

  几分钟前他看起来像是出入伦敦富豪俱乐部,抽根雪茄都要上百英镑,侍者帮着点燃还会再付20英镑小费的贵公子,现在他看起来刚进城不久,包吃包住月薪1800。

  “见鬼!实在是太不合身了!”诺诺上下打量他,无奈地摇摇头,示意他转过身去,帮他整理宽大的腰身,至少得能凑合着看,否则迎面撞上巡夜的医生或者护士就麻烦了。

  “穿衣服都不会,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到底怎么混的啊?”诺诺嘟哝。

  “伊莎贝尔帮我。”路明非老老实实地回答。

  接管学生会之后,他的生活都是伊莎贝尔安排,连穿大衣都是伊莎贝尔抖开大衣站在他背后,他只需双手往后面一伸,然后双肩一抖,大衣就上身了,伊莎贝尔立刻跟上来拍打他的后背,扯扯袖子让褶皱消失。

  最初他还蛮不好意思的,但不久之后就习惯了。有伊莎贝尔在他就总是光鲜照人的,没有伊莎贝尔他就迅速跌回到土狗状态。

  诺诺沉默了几秒钟,继续帮他整理衣服,“有秘书很自豪是吧?很爽是吧?”

  路明非被呛住了,不知道怎么接话。

  “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啊,没准那一天身边没有能帮你的人呢。”诺诺把他转过来,帮他整理衣领。

  说这话的时候她低着头,长长的刘海垂下来挡住了眼睛,路明非看不见她的表情。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路明非探头进去张望。这间医院跟想像中的“医院”不太一样,看不到抱着棉大衣歪在长椅上或者干脆在走廊里支张简易床的病人。

  两侧都是门,门上嵌着门牌号,门牌号下面还有一个空槽,槽里插着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着病人的名字和所需的饮食和护理标准。

  两名漂亮的值班护士趴在电脑前,跟看门大爷一样睡着了,病房里也没有传出任何声音,静得叫人有些惊讶。

  “病人名叫苏小妍,”诺诺压低了声音,“信封上有写,你去找吧,我在这里望风。”

  “师姐我们不是抢银行,不需要人望风吧?”

  “那我要去上洗手间可不可以啊?”诺诺撇嘴,“是你嚷嚷着要来找楚子航的好么?我是你劫来的人质,干我屁事啊?”

  路明非没办法,只得拎着警棍沿走廊前行,装出好像是保安巡夜的模样,目光从这个门牌转到那个门牌。

  他从一楼一直转到四楼,期间没有遭遇任何人,这间医院简直休闲得像个度假山庄。最后在楼道尽头的一扇门上,他找到了写着“苏小妍”名字的卡片。

  诺诺果然心细如发,要不是有她,路明非肯定找不到这里来,佟姨再怎么没有防备心,也不至于把女主人住在哪间医院告诉路明非。

  路明非盯着那张卡片看了好几秒种,深呼吸,心里再度升起了小小的希望。他想起来了,楚子航某次不经意地说到过自己母亲的名字,应该就是苏小妍没错。

  他搜肠刮肚地想,想楚子航有没有说起过自己的母亲。这是他第一次见楚子航的母亲,一会儿总得有话说。

  现在想来楚子航真是有够沉默寡言的——除了八婆起来的时候——路明非只记得他说过母亲年轻时是个舞蹈演员,至今仍是个众口称赞的美人,性格简单得像个小孩,“没什么心肝”,好像天塌下来都有人会帮她顶着。

  爱好是买大牌衣服大牌包包大牌鞋,逛街旅行,跟闺蜜团胡闹,酒场女英雄,一喝喝一宿。在黑暗料理界是位宗师,最喜欢的运动是潜水,出人意料地持有最高级别的潜水资格证。

  身体素质好到没话说,唯一的弱点是会失眠,所以每晚睡觉前都要喝一杯温热的牛奶……

  路明非轻推病房的门,门应手而开。病房里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薰衣草的香味,想来是睡前熏了助眠的。

  病房跟宾馆的标准间差不多,有书桌、床头柜和舒适的双人床,墙上还挂着风景油画,只有墙上用来挂吊水瓶的钩子暗示着这确实是间病房。

  淅沥沥的雨打在窗台上,空气略显潮湿。女人躺在床上,盖着一床薄薄的毛毯,伸胳膊撂腿儿,睡得四仰八叉。

  路明非轻手轻脚地走近床边,端详这个名叫苏小妍的女人。

  从睡相就能看出这个女人是何等地没心没肺,虽然不知道她害了什么病,好歹也是病人,可枕头上放着啃了一半的巧克力,床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娃娃,睡姿也是十七八岁的少女。

  空气中还弥漫着些微酒气,却看不到酒瓶,估计是她偷偷藏了酒,睡前喝了几口。

  已经是徐娘半老的年纪了,可即使素面无妆,她仍旧是响当当的美人,一张清秀的鹅蛋脸,描红之后一准儿倾国倾城。难怪她没心没肝还有人死心塌地地喜欢。

  楚妈妈睡得很死,路明非倒是有点犯难。这种情况下把人家叫起来问说你记得你有个儿子名叫楚子航么?估计楚妈妈会大喊救命救命有色狼吧?

  可开了那么远的路难道就这样回去?又有点不甘心。

  他在床边坐下,继续端详那个女人。记忆里楚子航的相貌是有点阴柔的,应该是更多遗传了妈妈的基因。

  他的心情很奇怪,有些平静又有些不安。

  平静在于他终于找到了世界上最该记得楚子航的人,苏小妍,这可是生下楚子航的人啊,从楚子航哇哇坠地的一刻开始,就融进了这个女人的人生。大脑若是硬盘,她的硬盘上每个扇区都有楚子航的痕迹才对。

  不安在于如果连楚妈妈都不记得楚子航了,他又去哪里找师兄呢?或者说,也许真是他疯了。

  积累已久的疲倦终于爆发出来了,那是由心而生的疲倦,累得好像心脏都跳不动了。

  天地间填满了雨声,他觉得自己坐在天地之间,独自淋着雨。

  这时床上的女人睁开了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穿了一身超大号保安制服的小哥。

  他看起来简直挫爆了,别说是苏小妍这种有钱人家的太太,就是老奶奶一觉醒来发现床头坐着这么一尊神也会下意识地惊呼非礼啊、劫色啊!可他的神情又是那么地孤单和安静,便如一位流亡的君主。

  这种奇怪的反差让女人很惊讶,加上她原本就心大,竟然完全没有流露出戒备的神情,而是好奇地盯着路明非看。

  “哎呦阿姨!”路明非吓了一跳,赶紧打招呼。

  “你是这里的保安嘛?我没见过你啊。”苏小妍问。

  她也该四十出头了,可声音清脆娇嫩,像是二十出头的女孩。

  “是是!我是这里的保安!”路明非赶紧回答,“晚上巡夜的人手不够,就叫我们保安顶替医生来病房里看看,您觉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苏小妍坐了起来,忽然瞥见自己丢在枕头旁边的巧克力,不好意思地捡起来收进床头柜的抽屉里,“别告诉医生我又偷吃巧克力好吧?”

  路明非愣了一下,忽然记起楚子航曾淡淡地说妈妈是个命好的女人,命好的女人有人为她操心一切。所以她至今还是那么个小女孩的性格吧?

  “我不说我不说。”路明非使劲点头。

  “我看你刚才坐那儿发呆,怎么啦,有心事啊?有心事说给阿姨听啊。”苏小妍眼睛亮晶晶的,顺手从旁边摸个苹果递给路明非。

  路明非把玩着那个苹果,心说这果然是母子吧?八卦的心是一样一样的。

  “阿姨,我是有个朋友失踪了。”路明非试探着说。

  “怎么会失踪的啦?你有没有报警啊?这个事情你要赶快报警,现在外面坏人可多了,不会是被拉去干传销了吧?”楚妈妈带着些许上海口音,神色关切。

  “不知道,我在各处找他。”路明非说,“阿姨你有孩子么?”

  “还没有,”苏小妍说,“我要是早点生孩子,孩子估计也有你那么大啦。”

  路明非心中隐隐地抽痛。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要是苏小妍张口说我的孩子叫楚子航,这解谜过程未免太简单了点。

  “阿姨我讲我朋友的故事给你听好嘛?”路明非盯着苏小妍的眼睛。

  “好啊好啊。”苏小妍拽过一个枕头抱在怀里,可能是住在这种单人病房里有点寂寞吧?她竟然很乐意听一个当保安的男孩讲他失踪朋友的故事。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雨打在玻璃上劈啪作响,这真是个讲故事的好天气。

  路明非舔了舔嘴唇,娓娓地开始讲述,他说他的朋友是个很酷的家伙,上学的时候是班里成绩最好也最拉风的男孩,也许所有女生都对他有过好感,但他沉默地在女孩们的目光里走过,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这个朋友的孤僻性格应该是因为他的家庭,他的亲生父亲是个司机,妈妈是个漂亮的舞蹈演员。司机爸爸浮夸不靠谱,呆萌妈妈也忍不了他,最后带着孩子改嫁给了有钱男人。

  从家被拆散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很少笑了,他当着少爷,却觉得自己寄人篱下。他一天天长大,终于长成了那种好孤独好孤独的死小孩。

  他就是这种人,只认极少数的几种幸福,只认少数的朋友,只认一个家——那是他小时候的家,是个厨房和卧室连在一起的蜗居。后来他住了很大的房子,可那再也不是家。

  在一场神秘的车祸里他的司机爸爸过世了,那是他这一生最崩塌的瞬间,他讨厌亲爸爸讨厌了很多年,恨他没本事没能维护好那个家,可当他失去那个男人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那么爱他。

  那个家由三件东西组成,爸爸妈妈和儿子。家散掉了,可爸爸、妈妈和儿子都还在,好像还有重聚在一起的机会。可当其中一个元素消失的时候,就再也聚不起来了。

  从那以后他加倍努力地照顾妈妈,他在某些方面酷得像头犀牛,却记得母亲每天睡前要喝温牛奶。

  他大概从未认可过自己的有钱继父是父亲,那么在他的概念里,司机爸爸死后他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他把什么都扛在肩上……

  路明非从未试过那么平静地讲故事,既不大惊小怪也不故作深沉,眼前闪动着那些跟楚子航有关的片段。

  楚子航推开包间的门,把信用卡放在桌上……楚子航高速倒车回到陈雯雯身边,代他约定了晚餐……楚子航把他推下那列开往死亡的列车……楚子航说如果你有勇气我就陪你去打断婚车的车轴……

  他忽然明白了为何楚子航会特别关照他,管东管西,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说他是跟路明非一样的死小孩,孤独的液体多得从心里溢出来。

  只是路明非挂着贱贱的微笑掩饰,他用冰封般的脸来掩饰。他帮路明非,因为他看到路明非,就像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讲故事的时候路明非一直盯着苏小妍的眼睛,希望看出苏小妍是不是会露出异样的表情,他心里有个声音说阿姨快想起来啊!如果你都想不起他,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记得他?

  苏小妍听得很认真,继而有些呆滞,忽然路明非看见晶莹的液体从她的眼睛里溢了出来,滑过姣好的面庞,映着窗外的灯光亮得像是流星。

  “阿姨你怎么哭了?”路明非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你是想起了什么么?”

  苏小妍摇摇头,抱紧怀里的枕头,“没有,我是觉得你的朋友很可怜,是个乖孩子啊,也不知道我将来的孩子有没有那么乖。”

  路明非心里刚刚燃起来的希望慢慢地熄灭了,他的声音变得干涩空洞,“阿姨,你真的没有孩子啊?”

  苏小妍忽然流露出娇羞和幸福的微笑,这种少女般的表情出现在中年女性脸上原本不合适,但在她脸上就很美。

  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马上就要有啦,我这不是怀孕了来你们医院检查和安胎嘛?”

  路明非一下怔住了。原来这是一间私立妇产医院,苏小妍来这里并不是因为生病而是要生孩子。

  “我和我先生结婚好多年都没有孩子,也蛮孤独的,最近想想还是要一个,果然就怀上了。这不就来做检查了么?”苏小妍说,“你们这里环境设备都没的说,就是离城里太远了。”

  疲惫感再度涌了上来,路明非觉得自己自内而外地开始碎了,苏小妍怀了孩子,这件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如同一柄锋利的刀刺进了他的心里,空空地疼痛着,痛得他受不了。

  他站起身来,“阿姨我不打搅你睡觉啦,下次有空我再来看你。”

  “你一定记得去派出所报案啊!”苏小妍说。

  “好啊,”路明非努力地笑笑,转身走向门口,走了几步回过头来,“阿姨你今晚喝了牛奶么?”

  “喝过啦,”苏小妍笑,“护士热好送过来的。”

  “那就好。”路明非轻声说着,出门,反手带门。

  他疲倦地靠在病房的门上,脑海中一片空白,累得好像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苏小妍怀了孩子,他觉得很难过,因为这个世界上即将有一个新生命取代楚子航的位置了。也许这个世界根本就不需要楚子航,没有他照样有人给苏小妍热牛奶。

  路明非推开医院的玻璃大门,诺诺打着一把伞,站在无边的风雨中。

  他们久久地对视,不说一句话。也不用说什么了,眼神说明了一切。伞上挂着一道雨帘,雨帘后诺诺歪着头,长发娓娓地垂下。

  路明非勉强地笑了笑,“走吧,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别逞强,你笑得有多难看你自己知道么?”

  “应该是……很难看吧?”路明非扭过头,看着几米之外的狂风暴雨,竖起衣领遮挡冷风,“师姐,我有个很无聊的问题,但你能回答我么?”

  “无聊的问题就不该问!”诺诺一句就给顶了回来。

  路明非吃了一惊,一腔悲情顿时间烟消云散,赶紧闭嘴。

  “不过今晚例外,问吧。”诺诺的第二句话180度转弯。

  路明非更加吃惊,茫然地盯着诺诺的眼睛。那双漂亮的、深红色的眼睛里无悲无喜,路明非觉得自己是在望着一片平静的大湖。

  “问吧。”诺诺又说。

  “我在想……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被这个世界忘记了,会有人去找我么?”他用尽全身力气才问出了这个问题,每个字吐出来,都像艰难地吐出石头。

  他很累很沮丧,觉得自己累得快要瘫倒了,他希望有人能在此刻扶他一把给他点温暖。他这是在向诺诺的求援,诺诺如果说我会找你的他就会好受很多。

  但这个问题真是太不合适了,站在他对面的诺诺已经是加图索家的新娘了,人生里给她最深刻痕的人只该有一个,那个人叫恺撒·加图索。

  如果换作是恺撒来提问,诺诺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我会找你,走遍天涯海角我都会找你!然后他们拥抱,或许在雨中拥抱,相互温暖。但他路明非何德何能问这个问题呢?

  真愚蠢,如果可能的话他想把时间倒回十秒钟前把这个问题给删掉……

  “芬格尔那么爱你,他会天涯海角地找你的!”没想到诺诺立刻就答了,声音清脆有力。

  路明非松了一口气,心说不愧是师姐啊,立刻找出了办法来化解这个尴尬的场面。

  “如果那个楚子航是真实的,他也会去找你的,你们也很相亲相爱的样子!”诺诺又说。

  “没准恺撒也会去找你,他现在看你好像看他的干儿子!”

  “哦哦。”路明非点头如捣蒜。

  诺诺沉默了几秒钟,“如果这些废柴都找不到你,我才会出马,无论你是被忘记在阴沟还是马桶里了,我都会把你找回来。”

  路明非惊讶地抬起头,呆呆地望着诺诺。她还穿着那身校服,长袜短裙细羊毛的罩衫,一副邻家乖妹的样子,但随着这句话出口,当年那个背负着光辉出现在路明非面前、天使降临般的女孩再度出场了。

  “你是我的马仔,我说过要罩你,我当然罩你。”诺诺一字一顿,“你当我说话是放屁么?”

  诺诺丢下伞,上前几步,给了路明非一个强有力的拥抱。雨太大了,伞也不管大事,她的校服湿了大半,却带着发酵般的暖意。

  路明非呆呆地闻着她身上的香味,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此刻他既不喜悦也不悲伤,那颗心妥妥地回到了原位。

  “别想太多,这个世界上总有在乎你的人,没准还不止这几个呢!”诺诺拍打着他的后背,“你有朋友的好么?”

  路明非偷偷擦去眼泪,尽力用平稳的声音说,“师姐,我到现在才觉得你真的回来了……”

  他反过去保住诺诺,但不敢用力,只是有个很虚的拥抱动作,把下巴放在她的肩头上。

  是啊,诺诺真的回来了,还是以前那个霸道不讲理的红发巫女。这样子他的人生才不像是一出没有女主角的戏啊,连暗恋都没得对象,成日里只跟一般男人鬼混。

  他本不用在诺诺面前纠结的,诺诺什么都知道,他只要说我很虚弱我想要个拥抱就好了,看诺诺乐意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