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他的气息溶溶荡荡包裹着她,绵密又强势。
凤宁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所有一切跟着他走,他压根不给她反悔甚至喘息的机会。
抹兜已被剥脱,她颤颤巍巍应接不暇,双目被他罩下来的阴影挡了个干净,感官无限放大,是他沉重又急促的呼吸,幸在后脑勺被他托住得以借力,可身子实在是硌得难受,她放弃去攀他,往后勉强撑住桌案,舌尖往外一抵,见缝插针吟出一字“疼”。
裴浚滑出来,抵着那濡湿的嘴,看着近在迟尺那双懵懂的双眼,懵懂中覆着一层水光,摇摇欲坠,来不及思索为何是她,又仿佛觉得只能是她,勾住那柔滑的腰,挪至一侧床榻。
他的力道该怎么形容呢,固然是强大的,是那种无与伦比的掌控力,力道松弛有度,游刃有余,仿佛她是一只轻盈的燕,足可在他掌中肆意驰骋,落在她耳珠的吻无比炙热,连着足尖都在打颤,分外粗粝地逡巡,肆无忌惮地拉扯,滚烫的舌尖强势地扫荡她唇壁贝齿,将今夜被遗落在莲花台外那点微弱的失落给一扫而空。
手不小心抵在他紧绷的t胸膛,是柔软与力量的碰撞,他勠力往下抵开她的膝盖,汗珠顺着下颚滑落尖锐的喉结再融于二人紧贴的肌肤里。
千丝万缕的渴望如藤蔓般在四肢五骸游走铺开,又汇成一股炙流蓄势从他肌肤里破出,再毫无间隙将眼前这娇弱,磕磕碰碰的女孩儿给慢慢融化。
半夜急雨忽至,狂风掳着瓢泼大雨一遍遍洗刷细密的山林。她如迷失的小舟不知被载去何处,几番忍不住想去攀他,抱他,寻求一丝慰藉,可他在这方面却极其强势,摁住她纤细的胳膊将之困在头顶,一沉再沉,那抹被强势浇灌出来的潮汐就这样毫无预兆漫过她灵台
屋子里静了下来,凉风缕缕拂过窗纱掠进。
雨停了,四下静谧。
裴浚的汗渐渐干透,慵懒地坐在塌旁,静静看着里侧的李凤宁。
她蜷着身睡得一动不动,柔和的面颊陷在暗处,瞧不清她的模样,纤细的身子却如被雨打湿的花瓣黏在床榻动弹不得,该是累坏了,湿漉漉的鬓发复住她眼角,裴浚伸手帮她拨开,露出无暇光洁的一片肌肤来,肌肤残存一抹薄红,就是这片红方才如海棠一般在他身下舒展绽放。
裴浚指尖在她下颚抚了抚又收回来,餍足过后,裴浚深深吸了一口气,舌尖微微在齿关卷了卷,蓦地低笑一声。
原先不是没嫌弃过李凤宁,嫌她没有城府,无法在皇宫生存,而眼下却偏偏选了她,是欲望驱使,还是旁的什么缘故,裴浚没有深究,也不在意。她不打算离宫,心里对他有那么几分意思,又是他的女官,名正言顺。
至于没有城府裴浚按了按眉心,罢了,收在内宫,多替她操一份心,护着她安虞便是。
这对于他来说又不是什么难事,尽管他一贯最不喜欢麻烦。
微风掀了掀她水红的衣角,恐她着凉,裴浚擡手帮她捋了捋,又将搁在一侧的薄褥给她搭上,这才起身往净室去。
没有事后的温存缱绻,他是天子,理应被服侍,他们对彼此也没那么熟。
确定身后脚步声走远,凤宁这才小心翼翼睁开眼,面前是一片黑漆漆的墙壁,她捂了捂胸口,长长吁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卸下后,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
方才那一切来的太突然,令她措手不及,说不愿意吗,那当然不是,她肖想他很久了,从第一次为他所救开始,心里就萌生依赖倾慕,或许是打小没怎么接触过外头,又从未得过什么怜惜,乍然遇见那么一个人,从天而降救了她,她便没了招架之力。
得知他是皇帝后,茫然了一阵,可茫然又如何,她还有别的地儿可去吗,她没有家,若是能跟喜欢的人在一处,也算圆满了。
可现在,她好不容易在他的引导下站稳脚跟,窥见前进的曦光。
却要给他做皇妃了。
也罢,无非是换个宫殿,离他远一些,也照旧能翻译书册,侍奉左右的。
凤宁就这么安抚好慌乱的心。
她是真的没料到他会临幸她,习惯仰望他,以至于面对他突如其来的亲近,凤宁只觉得很不真实。
回想方才那一幕,他在这方面亦如同他那个人一般,强势霸道不给人反应的余地,如暴风雨般席卷了她,又实实在在给与了抚慰和愉悦。
他天生能给人信赖,让人觉着,交给他便好。
就是这种感觉。
凤宁羞愧地捂了捂脸。
因为过于陌生,所有还有些不安,是以方才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便装睡,眼下是不是该起身去沐浴了。
隔壁已传来水声,她瞥见纱窗内那道高大的身影站起来,由人伺候着更衣。
紧接着,他与柳海说话声传来。
“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子时一刻。”
柳海盼着今日盼了许久,唇角的笑都有些压不住,仔仔细细替皇帝整理好衣角袖口,退开一步看着皇帝自个儿系腰带。
“陛下,您瞧着凤姑娘这边该如何安置?”
皇帝临幸完妃子,就合该他这位司礼监掌印出面收拾首尾,该给位分给位分,给收拾宫殿收拾宫殿,该下诏下诏。
凤宁听到这里,微微拢了拢衣襟,静神聆听。
裴浚换上明黄的龙袍,一场酣畅淋漓的欢愉过后,令他整个人神清气爽,已无丝毫困意。
他又将窄袖往上卷了一遭,语气平静,“该怎么安置就怎么安置,您也是老人了,一切按礼部与皇宫章程办事。”
柳海笑了笑道,“依着规矩,凤姑娘父亲是五品鸿胪寺少卿,她又是个庶女,位分嘛,最多不过一个才人,只是她到底是您第一个妃子,您瞧着”
他话未说完,被裴浚打断,“那就才人吧。”
柳海喉咙哽了哽,终是没再多言,应了一句是,“那奴婢明日一早便拟旨,哦,对了,您瞧着,给才人娘娘安置在何处?”
裴浚从未纳过妃子,不曾去过三宫六院,对各宫殿具体规制不甚清楚,“你看着办,”又想起今夜被晚宴耽搁,尚有些军务不曾料理,推门而开大步往外走,年轻的帝王一如既往俊逸翩然干脆利落,出门时舍下一句,
“离得近些便可。”
“诶,奴婢遵旨。”
柳海送他至长望阁门口,雨已停,一团水雾萦绕半空,石阶微湿,柳海吩咐提灯的小太监仔细些,皇帝却是回首往长望阁望了一眼,想起她彷徨娇弱的模样,与柳海道,“你今日伺候在这,等她醒来,别吓着她。”
扔下这话,便头也不回离开了。
里间的凤宁将二人这番对话听个一字不落。
入养心殿后,她认真学过宫规,她很清楚才人是个什么位分。
大晋皇妃共有九个等阶,从皇后,皇贵妃,贵妃,妃,贵嫔,贵人,常在,到才人,以及最末一等的答应。
除了供宫女晋位的答应,才人便是最低一等,才人并不能成为一宫之主,只能住在正殿之外的厢房或偏殿,她记得敬事房的公公提过一嘴,但凡不是一宫主位的妃子,每每陛下临幸,便是由宫人前往妃子所在的厢房,将沐浴过的妃子搁在干净的褥子里,擡至乾清宫或养心殿,承恩受露过后,再擡回去。
凤宁受不了这种待遇。
顿时懊悔不叠。
怪她方才不曾问明白,她不是他第一个妃子么,总该有所优待吧。
不行,她得去寻陛下。
刚从塌上坐起,凤宁猛地想起那张脸,斯文俊逸,看着笑语温存,却从不许任何人脱离他掌控之外,侍奉御前这么久,她从未见哪位朝臣拗得过他。
凤宁忽然跌坐下来,连着脸色也白了。
心情一下像是着了雨似的,湿漉漉的,连着眼眶也渗了泪。
八年了,她过腻了受人掣肘的日子,不想被人压一头。
她只想讨个贵人之位,有一处自己的宫殿,自己做得了主。
做才人还不如继续当女官呢。
委屈后知后觉漫上来,凤宁咬着牙想。
这不是还没宣旨么?
这不是没声张出去么?
还来得及。
别看凤宁性子弱,骨子里也有执拗的一面,就是这份被拘八年磨炼出来的韧劲,迫使她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片刻凤宁将那身裙衫重新穿戴整洁,幸在裴浚虽然急却不曾撕坏她的裙衫,裙摆被垫在桌案上起了皱,凤宁红着脸一一抚平,待做完这些,确认外头只剩下柳海了,她深呼吸一口气,来到明间,将那壶早已冷却的醒酒汤拎起往外走。
柳海正抱着拂尘望着半山腰的雨雾发呆呢。
心里不停与已故的献帝与献后祷告,您老的儿子可总算是铁树开花了,我也不曾辜负二老的嘱托
正这么得意着,听到身后吱呀一声门响,扭过头去,却见一漂亮姑娘打着哈欠迈出门槛。
柳海一惊,赶紧将拂尘抖在肘弯,迎了过去。
对,是迎,如今凤宁身份不一样了,是金口玉言的才人。
“哟,您这么快醒了,对了,老奴恭喜”柳海话未出口便被凤宁截断,
“对不住,柳公公,我睡迷糊了。”凤宁揉着眼,满脸歉意。
柳海依旧堆着笑脸,“睡迷糊了就睡迷糊了呗”
凤宁又抢着他话头道,“怪我方才喝了些酒,进去没瞧见陛下,糊里糊涂地便打起盹来,陛下呢,可来过长望阁?可还要醒酒汤,不若我再去给陛下烧一壶?”
柳海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迷糊地看着面前的娇俏姑娘,
什么叫陛下来过没有?什么叫打了一个盹。
你俩在里头折t腾了一个时辰呢,这是打盹的功夫吗?
“不是,凤姑娘你这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话落只瞧见凤宁拍了一下脑门,那双水灵灵的杏眼透着懊恼,
“哎哟,还真忘了事,佩佩姐今夜歇在慈宁殿不回飞羽阁,玉苏姐姐喝多了,我得回去照顾她,大总管我就不陪你啦,凤宁先走了。”
说着也不管柳海什么脸色,一手提着裙摆探头看路,一手拎着那壶醒酒汤只管顺着石阶往下跑。
柳海看傻眼了,“这这这怎么回事这是?”
眼看那道轻盈的身影已循着小路去了另一头,柳海这才醒悟过来。
“糟糕,坏了事!”
这是煮熟的鸭子飞了,不认账了。
柳海一面要去追凤宁,可凤宁铁了心要跑,顾不上双腿酸胀,沿着狭窄的台阶溜了下去,柳海到底上了年纪不敢托大往前追,又绕回长廊,左思右想这会儿还是去讨陛下主意,便往乾坤殿来了。
行至廊庑下,韩玉告诉他,皇帝已睡下,柳海算算时辰,子时已过大半,皇帝明日一早又要处理政务,实在不好惊动他,遂进入值房歇着去了,只吩咐小内使,说是明日万岁爷醒来,立即便报与他知。
再说凤宁这边,拎着汤壶回到飞羽阁,却见阁内静悄悄的,一丝声响也无,走入正殿,侯在门口守夜的宫人醒了,擦了擦眼将她迎进来,
“姑娘回来啦?还当您跟着杨姑娘一道去了别苑呢。”
凤宁登时一愣,“玉苏姐姐也没回?”
宫人接过她手中的银壶,笑道,“可不是,听说姑娘喝醉了就睡在那边,今夜不回来了。”
凤宁听到这里,长长松了一口气。
也好,正愁被杨玉苏逮着盘问,如此倒也安心了。
凤宁神色彷徨进了内殿,嘱咐宫人给她备水,宫人待要来侍奉她,却被她拒绝,凤宁笑着道,“夜深,您去歇着吧,我自个儿胡乱收拾收拾也就罢了。”
宫人伺候她这么久,晓得她是位好性儿的主,也就不坚持。
凤宁这厢褪去裙衫,将自己埋入浴桶,水不算很热了,凤宁不敢洗太久,胸前微微有些红痕幸在印子不深,温热的水一下一下抚着她肌肤,像极了那个人的亲吻,凤宁打了个哆嗦,匆忙擦洗过换了一身茶白的中衣,便卧去软塌上。
已是下半夜,周遭格外静,静到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枕巾不知不觉沾湿。
凤宁吸了吸鼻子,又换了一侧睡。
她不知这么做会带来什么?
惹怒他,不至于吧,想来她在他心里也不过如此,不然也不会只给一个才人之位,他甚至不曾与她温柔说过一句话,他当是纾解身子的欲望方选择了她。
那么他会如何安置她呢,毕竟已算是他的女人,凤宁摇摇头不去想,只告诉自己,她要一宫之主的位分,否则宁可做御前女官,也不过那窝囊日子。
至于这一晚,凤宁并不后悔,这是她的选择。
*
翌日晨鸡打鸣,红日破雾而出,几只翠鸟在树林里不停扑腾,裴浚身子舒泰一早便习武去了。
自少时差点被狗咬伤,他便下定决心习武,十几年来风雨无阻。
偏巧今日在玉台习武之后,遇见巡山的羽林卫中郎将,问起调防一事耽搁了,以至于柳海等在乾坤殿后廊,迟迟不见皇帝回来,心快搅成了一团浆糊,
这么事八百年来头一遭,他愣是不知该如何处理。
熬了足足半个时辰,总算瞧见前方夹道处,一道颀长身影背手往这边来,他身后跟了羽林卫几位将军,不知说道什么,柳海到底沉得住气,当着臣子的面不敢声张,但裴浚素来是敏锐的,一眼瞥见柳海眉头蹙起便知有事。
交待完公务,裴浚入殿内更衣,柳海二话不说跟了进来,
“主子,出事了。”
裴浚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神色,张开双臂任由韩玉给他换衫,语气淡而无波,“何事?”
柳海行事素来稳妥,处处留有余地,于是斟酌着道,
“昨个儿您走后不久,凤宁姑娘便出来了,这一出来倒是奇怪,她看着像是忘了夜里的事,还问您是不是不来了,万岁爷,您说这怪不怪?”
裴浚脸色一变,转过眸蹙眉盯着他,“忘了?”
柳海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苦着脸道,“可不是,奴婢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她就跑了。”
裴浚脸上露出几分古怪,渐而慢慢沉下来。
他一言未发,换好衣裳来到殿中,内阁几位大臣候着议事,裴浚暂且将李凤宁的事压下,料理了政务,到午时初,方腾出空来。
一应女官如往常那般来乾坤殿听后差遣。
裴浚端坐在上首,一个个看过去,经历了昨夜,姑娘们都有些无精打采,十几位妙龄少女一位都不曾被皇帝临幸,大家面上都有些讪讪,当然裴浚没有细看,甚至只是一眼扫过,目光便落在李凤宁身上。
她与旁人还真是不同。
双眼清澈依旧,昂首挺胸,甚至精神气儿比旁人好上一截。
还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裴浚狐疑地盯了她一会儿,手中那串菩提子轻轻搭在桌案,发出一声脆响,收回神色,开始过问各人手中的活计。
梁冰是第一个开口的,提起皇庄收支与此次出行费用,裴浚问的仔细,梁冰答得一丝不茍,到杨婉,杨婉收整心情倒也滴水不漏。
章佩佩就没这么好的城府了,眼眶红彤彤的,明显哭过,说起话来也中气不足。
裴浚也没惯着她,
“若是不想当差便回去。”
凤宁听这话时,偷偷瞥了他一眼,那个男人神态自如,面上罩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恍若游戏人间的谪仙,片叶不沾身。
章佩佩委屈地要哭出声了,却还是忍住哭腔,“臣女不敢,还请陛下恕罪。”
裴浚就没再搭理她了,将其余人打发出去,最后留下李凤宁,
他将一封国书递给她,“这是朕给大兀的国书,你先译一份出来。”
周遭的人都退下去了,就连柳海也悄无声息行至门口。
紧张充滞在每一个角落。
凤宁心口突突地跳,压根不敢看他,目光及他胸下,双手接住屈膝行礼,“臣女遵旨。”
将国书捧在掌心打算出去,裴浚却面无表情截住她的步伐,“就在这译。”
凤宁像是被人拽住小尾巴的狐貍,悻悻折回来寻到裴浚下手的小案坐下,小心摊开国书,这一看便愣住了,明绢上只简单一行话,而那行话下已译出了蒙语,正是她父亲的笔迹,凤宁错愕地望着皇帝,
“陛下”
裴浚闲闲地看着她,问道,“昨晚做什么去了?”
凤宁喉咙一哽,立即起身,眼神慌忙垂下道,“臣女与玉苏姐姐喝了些小酒。”
裴浚微微眯起眼,恍惚记得昨晚那香甜的唇舌是缠绕一丝酒气。
“然后呢?”他换了个更闲适的姿势,
凤宁暗暗掐着掌心,逼着自己沉住气,“然后玉苏姐姐去了她姨母家,臣女便回飞羽阁,半路遇到韩公公,让臣女给陛下准备醒酒汤,臣女就去了”
说到这里,凤宁佯装出几分迷糊,“臣女到了长望阁,没瞧见陛下,酒意上头似乎似乎睡着了。”
凤宁说完,后背湿了一大片,大气不敢出。
余光注意他,白皙好看的手指漫不经心握着一只青花瓷盏,时不时饮上一口,没做任何反应。
他越不吭声,凤宁心里就越慌。
裴浚看着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凤宁,嗤的笑了一声。
她是什么道行,在他面前演戏?
他甚至觉得她可笑到有些可爱。
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都敢做。
不想要名分,李凤宁脑子不是被驴踢了吧。
虽说裴浚百思不得其解李凤宁为何要假装失忆,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不想承认昨晚的事。
这种事是女孩子吃亏,她不要名分,委屈的是她自己。
裴浚无暇去探究她为什么这么做,她想,就由着她,看她能撑到几时。
裴浚从不折腾这些无厘头的事。
“国书搁下,去忙吧。”他无情无欲地说了一句,起身往外面去了。
凤宁看着他清峻的背影,晃了晃神。
果然呐,他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昨晚是她,明晚又或许是旁人,他压根不在乎。
凤宁忽然负气地想,那又怎样,他生得那么好看,值。
凤宁离开乾坤殿沿着甬道往值房去,紧张卸去,浑身只t剩疲惫,四肢五骸仿佛被碾压过,走起路来也十分不畅。
兴许是自小被人忽略惯了,也不会觉得这样委屈。
她就像是一朵开在岩缝的小白花,没有人教她如何长大,她自己磕磕碰碰逆风而长。
梁冰正抱着一摞账册准备去前殿,瞥见凤宁下台阶时走得很吃力,忙道,
“你这是怎么了?”
凤宁面颊一红,不自在道,“昨夜扭了下脚,不大舒服。”
梁冰正色道,“我吩咐人给你请太医。”
凤宁忙叫住她,“不要!”赶忙跳下台阶揽住她手腕,“好姐姐,我真的没事,不是要回京了吗?大家都忙,这点事就不惊动太医了。”
梁冰不是强求的人,狐疑瞥了她脚下一眼,嗯了一声,“那你注意。”她走开了。
凤宁呼了一口气,回到值房,杨婉正对着一沓文书出神,
“婉姐姐”
杨婉擡眸发觉凤宁额尖被汗浸湿,“怎么了这是?陛下又斥责你了?”
凤宁失笑摇头,挨着她坐在另一侧桌案后,两人都有些神思不属,好一会没有说话。
还是杨婉最先回过神来,偏头问她,“你昨晚哪去了,陛下跟前敬酒可不见你。”
杨婉以为李凤宁被人算计,错失了机会。
昨晚内阁老臣与太后几乎是倾巢而出,逼皇帝幸女,就连皇帝授业恩师袁士宏也提了这话,想必皇帝再也不会固执,当以江山社稷为重,考虑绵延子嗣了。
凤宁笑吟吟地将她与杨玉苏喝酒的事告诉杨婉。
“喝醉了些,便没去莲花台。”
杨婉觑她,“往后可不许再犯糊涂,喝两口便是,切莫喝昏了头,你不是杨玉苏,不要惹祸上身。”
凤宁心想,她已经惹祸上身了。
没多久回飞羽阁用午膳,又撞见章佩佩靠在罗汉床上抽泣。
凤宁见状忙过去安抚,“佩佩姐,你怎么了?”
章佩佩转身过来,一头栽入她的怀抱,“凤宁,你说陛下怎么这么狠的心,我昨晚可是使出浑身解数了,他还是无动于衷,你说我该怎么办嘛。”
凤宁闻言一下子怔住了,想起昨晚发生的事,一时羞愧难当,她也没什么立场去安慰章佩佩,同是天涯沦落人。
好在章佩佩这人也无需人安慰,很快重燃斗志,“无妨,我就不信他要当入定的老僧,只要别人能成,我就能成。”
凤宁听了这话,倒觉得有几分道理,有些事一旦开了闸就不一定收得住,没准他今夜便要翻牌子。
“你别灰心,咱慢慢来。”
太后那头又遣人唤章佩佩过去,章佩佩陪着她用了膳又出了门,她前脚离开,杨玉苏后脚便回来了,揉着发胀的头额四处寻凤宁,待在配殿找到凤宁,一把将她搂住,
“好妹妹,我睡到午时方醒,不知你昨夜后来如何了?”
凤宁哪敢与她说实话,“我能有什么事,与燕世子周旋片刻,便回了飞羽阁。”
杨玉苏也没多想,靠在凤宁身上假寐。
这一夜该凤宁当值,她踟蹰了许久,方慢腾腾换上官服往乾坤殿去,章佩佩见她状态不对,笑话道,“平日当差你比谁都跑得快,今日是怎么了?陛下是洪水猛兽?”
这话可是戳到李凤宁的心窝子,她脸色又俏又红,“佩佩姐,你又拿我打趣!”
她伸手来挠章佩佩的腰窝子,章佩佩一面躲开,一面将她往外推,“去吧去吧,没准到最后陛下还就挑中了你。”
凤宁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门前。
恰在这时,乾坤殿来了一小内使,那人立在阶下恭敬地朝凤宁作揖,
“凤姑娘,大总管嘱咐小的给您递话,说是明日要回銮,今夜姑娘们不必当值,都歇着吧。”
凤宁听到这里,暗松一口气,她正不知该如何面对裴浚呢,免了更好。
凤宁所料不错,这一夜敬事房的人果然捧着银盘到了乾坤殿。
十八块乌木牌子整整齐齐摆在裴浚跟前。
他手中正在翻一册道经,柳海走过去轻轻替他掌灯,
“陛下,忙了好一会儿了,今夜是不是该歇着了,明日一早还要启程呢。”
裴浚头也不擡道,“既是歇着,怎么宣了敬事房?”
柳海苦笑,“奴婢这不是想着您”想着您刚开了荤,食髓知味,刻意让敬事房来走一趟呢,
这话柳海闷在肚里不敢说,只嘿嘿一笑,往凤宁的牌子觑了一眼,
“您呀别跟那姑娘计较,要不这会儿宣她来伺候,昨夜那事就过去了”
裴浚凉凉看他一眼。
柳海见惹他不快,立即掌了自己一嘴,“哟,是奴婢多嘴,那您瞧着,可还有旁的合心意的姑娘?”
裴浚耐心告罄,“你很闲吗?”
柳海倏忽闭了嘴,再也不敢吱声。
那册书也无心翻了,裴浚回到东配殿的凉阁,阁外夜色浓稠,山里的晚风已有些凉了,珠帘被吹得飒飒作响,脑海不知不觉浮现李凤宁那张脸,那一腔心思都写在脸上了,却不肯要名分,她这是要作甚?
他有时恨不得掰开她脑子瞅一瞅,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往床榻一躺,内侍恭敬地替他掖了掖被角,将灯盏吹灭退去了外头,裴浚一下没适应黑暗,眼前一团漆黑,昨夜的感觉又来了,虽说那姑娘有些憨,那方面却与他无比契合,一亲下去,她整个身子便软塌塌的,任取任夺,对于女人,裴浚向来凭直觉,他不得不承认,他现在有些眷恋她的身子。
至于感情,裴浚没想过,喜欢一人是什么模样,他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
天子切忌动情重爱。
次日阖宫启程回京,回程比较快,至傍晚酉时抵达西直门,从西直门进大内又是冗长一段街道,马车不紧不慢赶着,到深夜方安顿妥当。
这一路舟车劳顿十分疲惫,凤宁汗湿了衣襟,迫不及待沐浴,不等她洗完,杨玉苏也拧着衣裳进了浴室,恰巧凤宁出浴,用巾子擦拭水渍,还没来得及裹上衣裳,杨玉苏却一眼发现她腰间似有青肿,
“宁宁,你这是怎么了?”
她指尖一触,疼得凤宁哎哟一声,慌忙将中单裹好,心虚不敢看她,“一点小伤而已。”
杨玉苏脸色不好,“你怎么会受伤?”
凤宁一面裹衣裳,一面捂住她的嘴,“你小声些,我真的没事。”
杨玉苏到底了解她,见她眼神微躲,面颊也红彤彤的,顿时急了,“你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凤宁要哭了,“我真的没事,就是前日你喝醉那日,夜里石阶滑,我摔一下,撞到腰边了。”
杨玉苏松了一口气,后怕涌上心头,“还以为你被人欺负了呢,吓坏我了。”
凤宁敷衍一笑,“没有的事。”
她回到内室躺下,没多久见杨玉苏换了衣裳要出门,
“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
杨玉苏粗粗将头发挽了挽,“小祖宗诶,你那片淤青还有些肿,我去寻佩佩要些跌打损伤的药膏来给你擦擦。”
凤宁慌忙下榻趿鞋拉住她,“不必了,过两日便好了。”
怪她心大,不曾注意后腰有伤。
杨玉苏却拍开她的手,“你老实躺着去。”
凤宁心知劝不动她,恐越拦越惹她生疑,最终作罢。
可巧章佩佩携带的药膏用完了,说是明日去慈宁宫取,杨玉苏空手而归。
这一夜平平无奇渡过,翌日又得打起精神去养心殿。
第一日大家都没见着皇帝,出宫一月,有不少朝务要处理,裴浚在文华殿从凌晨待到深夜。
就这么忙了两日,第三日方得空回养心殿。
这日天朗气清,暑气渐渐消退,殿内也没那么热了。
先前在行宫商议过要出一套古今集成的类书,眼下回到皇宫,此事提上日程,朝中由翰林院掌院总领此事,宫内安排了杨婉和司礼监另外一名秉笔对接,杨婉趁着这两日写了个纲目,将诸位女官的任务也分派下来。
裴浚阅过她的撘子,提了几处意见,最后落在李凤宁处将她摘了出来。
“李凤宁,朕另有要务。”
凤宁已足足三日不曾见过他,方才进殿亦步亦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会儿被他点了名,不得不站出来应付,“陛下有何吩咐?”
那个人双目低垂,神情似乎专注在撘子上,没听见她的话,半晌他又圈了几处给杨婉,这才擡眼看向她,眼神无波无澜,
“朕有几册书,需要你译成波斯语,回头着人远拨西域。”
裴浚回程的路上忽然在想,将中原t的儒家经典输送西域,未必不能教化那些夷民。
凤宁见他语气与寻常无异,也跟着镇定心神,“臣女遵旨。”
随后凤宁,梁冰与杨婉皆在御前忙碌,皇帝看过的折子递下来,杨婉分门别类整理,有些要发去内阁,有些留存,还有些送去太后那儿,梁冰忙着清算账目,李凤宁则对着那册书犯愁。
凤宁习惯将外文译成中原话,一时还不大适应将长篇的儒学经典译成波斯文或蒙语,所以有些吃力。
裴浚去乾清宫见过两名大臣,回来路过她身侧,发现她没动笔,走时如此,回来时还是如此,且注意到她偷偷瞥了他一眼,可见是遇到了难关想请他示下,裴浚心下觉得好笑,但他没有过问,他等着她来找他。
凤宁察觉他从面前经过,那股好闻的奇楠香一如既往灌入鼻尖,这让她不由自主想起那晚,床笫之间再热烈也丝毫不影响他转背当做没事人。
输人不输阵,她没有什么不好意思面对的。
于是凤宁鼓起勇气,在那日同宿同寝后第一次主动来到他身边。
她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架势,“陛下,臣女有些疑惑想请您示下?”
裴浚在净手,擡眸示意她说。
凤宁道,“咱们大晋的儒文经典十分深奥,翻译起来有些困难”
裴浚大概猜到她卡在什么地儿,“你不必字甄逐句去释译,将大抵意思深入浅出说明白便可。”
凤宁一愣,“还能这样吗?”害她方才面对一些深奥的字词束手无策,被他这一提醒顿时豁然开朗,“臣女明白了。”
“不过,”迎着凤宁明亮的视线,裴浚语气又变得严肃,“凡事未雨绸缪,今日译的是《论语》,明日可能是《春秋》《左传》,你好歹自个儿提前熟读经书,往后才能顺利通译。李凤宁,遇到难关不要退缩,要闯过去。”
曾几何时,他不喜欢蠢人,如今倒也愿意耐心教导李凤宁。
他好像已习惯慢慢看着她成长。
可他不知,眼下对他满眼信赖的姑娘,有朝一日会脱离他的羽翼,不再回眸。
*
傍晚杨婉去了慈宁宫,章佩佩领着两名宫人来给皇帝送晚膳,裴浚还不饿,晚膳搁在桌案一时还没动,章佩佩见凤宁跟梁冰在忙,便过来望了两眼。
这时上头忙碌的裴浚发话了,
“你闲别人可不闲,别打搅她们。”
章佩佩被训习惯了,也不在意,扭着腰肢来到御前,笑眯眯看着皇帝,“陛下,到了晚膳时辰,还不放她们走?您不饿,她们也该饿了。”
章佩佩是唯一敢偶尔捋一捋虎须的人。
裴浚今日罕见没驳她,便准梁冰和凤宁告退。
凤宁着实饿了,收拾书册打算退下,她弯下腰去拾遗落的湖笔,章佩佩瞥见她那纤细的腰身,忽然灵机一动与皇帝道,
“对了陛下,您这有治跌打损伤散淤的药膏吗?”
凤宁一听脸色就变了,她惶恐地看着章佩佩。
裴浚对着章佩佩向来没有什么耐心,头也不曾擡,随口回道,“去太医院取便是”
章佩佩意在与皇帝搭讪,“药膏臣女也不是没有,就是听闻陛下这里有一味玉肌膏,效果极好,便想讨来给凤宁妹妹使一使”
裴浚闻言手下一顿。
凤宁这厢维持了三日的风平浪静一瞬间崩塌了,她焦急道,
“佩佩姐,你不是从太后娘娘那里寻了些膏药来吗,我已经好了,无需额外用药”她面颊红的滴血,压根不敢往那个方向瞥。
裴浚将朱笔搁下,缓缓擡起眼。
章佩佩只觉一股寒霜扑面而来,待细看那俊脸又似擒着如沐春风的笑意,仿佛方才那一瞬是错觉。
“哦,伤在哪里?怎么伤得?”裴浚整暇问,
凤宁心下叫苦,他什么意思,故意捉弄她吗。
凤宁这人越逼她越有反骨,她平擡下颚,郑重其事回,
“回陛下的话,在行宫不甚摔了一跤,磕着了。”
裴浚看着她睁眼说瞎话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都这样了,还继续装。
早在离开行宫前一晚,他念着她是初夜,恐身子不适,刻意吩咐小内使让她不用夜值,他心疼她,却不成想人家女孩子自己不心疼自己,他不知李凤宁跟他较得哪门子劲。
她不肯认账,他能逼她?
堂堂天子还不至于如此。
随她去。
他吩咐韩玉道,“去库房取玉肌膏给她。”
这个“她”当然不是章佩佩,而是李凤宁。
接下来的日子就越发风平浪静了,裴浚似乎将行宫那桩事抛诸脑后,该训斥的时候训斥,该要求的时候要求,当然,做得好,该给与的奖赏也不少。
李凤宁在心里评价一句,不愧是皇帝,想必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从容游走在三宫六院中。
她很确信那一晚皇帝是因为纾解欲望顺手挑得她。
李凤宁也想得很开,既然皇帝心里没她,认定她可有可无,那么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照旧当差,等两年期满,她出宫。
虽然这般想心里如剜肉般疼,但凤宁告诉自己,要争气。
六月二十九,是每月女官出宫探亲的日子,过去三月,凤宁一次未回,这一回想起要翻译的那些书册,凤宁收拾包袱跟着杨玉苏往宫外走。
天真烂漫的女孩有一处好,心里不大搁事,凤宁出宫时还很高兴。
杨府尹早早亲自驾车来东华门接女儿,能在权贵遍地的京城当好京兆府尹,都不是一般人物,别看杨府尹长得一张黑脸,却是个女儿奴。
“闺女啊,这是瘦了吗?有没有想爹爹?”
杨府尹腆着肚子心疼地迎过来。
杨玉苏一把拍开他的手,嫌弃道,“没瞧见还有旁人在吗?”她回头朝凤宁招手,
“宁宁,这是我爹!”
凤宁望着他们父女,笑吟吟上前给杨府尹行了大礼,“见过杨伯伯。”
杨玉苏与他介绍道,“爹爹,她便是我时常跟您提过的李凤宁,李少卿府上的二姑娘。”
“爹爹知道,爹爹知道,”杨府尹笑着朝凤宁招招手,亲自将车帘一掀,迎着两个姑娘进去,
“日头晒,快些进去歇着,里头准备了你们爱吃的糖果。”
两位姑娘一前一后钻进马车,凤宁瞥见小案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糖果,露出惊讶,“杨伯伯准备的?”
杨玉苏耸耸肩,“我爹至今还当我三岁小孩呢。”
说完杨玉苏掀帘戳了戳杨府尹的后脊,“爹,女儿我现在不吃甜食了,可不能再胖下去。”
杨府尹扭过头朝她咧嘴一笑,“怎么,闺女长大啦,懂得爱美了?”
杨玉苏不客气瞪了他一眼,将车帘一掩,扬了他一口灰尘,杨府尹哈哈大笑。
杨玉苏坐回来,亲自给凤宁斟茶倒水。
凤宁接过果茶抿了一口,滋味清甜爽口,“这是伯母亲自酿的吧。”
杨玉苏边喝茶边道,“你别回李府,跟我回家,在我家美美吃上一顿,歇够了,晚边再回宫。”
凤宁没这么没眼力劲,“你爹娘好不容易盼着你回来,我何苦去凑热闹,再说了,我回府是有事的。”
杨玉苏担心道,“上回在行宫,你爹爹几次约见你被你拒绝,我担心你这一回去定要挨骂。”
凤宁凑近她,眼珠儿乌溜溜地与她耳语,“我不去见他,我就悄悄地去学堂,见见乌先生便成。”
乌先生便是李府的西席,是李凤宁的授业恩师。
李府在西侧张罗出一个单独的小院落,专给乌先生燕居,乌先生后来将此地改造成一学堂,远近稚子均可求学,所得束修,乌先生一半交予李府,自个儿留一半,李巍此人虽在儿女身上有些不着调,对着志同道合的友人是极好的,他惜才,对乌先生以礼相待,乌先生在李府一待也有十余年。
杨玉苏在与李府相隔的一条后巷子放下李凤宁,李凤宁没往正门去,径直背着行囊来到乌先生的学堂。
尚是巳时初刻,该是学生朗朗诵书之时,凤宁抵达门前却见堂内寂静无声,悄悄推开门扉进去,乌先生穿着一件淡青长袍,靠在廊柱一侧看书。
大约是听到响动,他擡起眼来,见是凤宁,目露惊喜,“凤宁。”
“先生。”凤宁笑眼弯弯,快步上前来朝他施礼。
乌先生搁下书册,含笑望着她,“回来了就好。”
乌先生身上任何时候都有一种旷远平和的气度,凤宁喜欢与他待在一处,心静,人更静。
“累坏了吧,快些坐下喝茶。”
乌先生迎着她进t横厅正中的长案坐下。
凤宁将包袱搁在一旁,跪坐在他对面,二话不说便擒起茶盏抿了一口,大约是觉得口渴,她咕咚咕咚一口全部喝完了。
乌先生看着她娇憨烂漫的模样哈哈大笑,“你呀就是调皮,别噎着,若是饿了,这还有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
乌先生手艺很好,书房里搁了几册做糕点的古方,凤宁做糕点的手艺便是从他学的。
这间学堂并不大,前院空旷,左右各有厢房数间,从当中一横厅相连,乌先生平日在横厅授课,厅后植了一院细密茂盛的嫩竹,乌先生崇尚不可居无竹这套,这院子虽朴素却意境悠远,每每风拂过便如凤吟森森。
凤宁边吃边环顾四周,“今日怎么无人上学?您怎么有功夫做桂花糕,您知道我要回来呀。”凤宁一连三问,
乌先生笑而不语,“你回府是有事?”
“可不是!”凤宁拭了拭唇角的碎末,忙将那几册波斯文书掏出来,“有些地名不太懂,想请教先生。”
这半日,凤宁先将那些地名给弄明白,后又把裴浚要她翻译儒学经典的主意告诉他,乌先生十分赞成,看着初长成的姑娘,心中犹为欣慰,“我们凤宁长大了,都能高居庙堂闷声干大事了。”
凤宁被他说的一乐,“我这算什么,不过是给陛下打杂罢了。”
乌先生朗朗笑道,“文武百官哪个不是给天子打杂?你先生我想有这个机遇还不成呢。”
凤宁可乐呵了,装模作样拍着胸脯保证,“等哪日我在陛下跟前混出名头了,举荐先生任官。”
乌先生深深望着她,也很配合,“那为师就等着。”
至午时,乌先生亲自给凤宁下厨,凤宁挽起袖子要打下手,乌先生却是不许,“你去一边歇着吧。”
他总是那般温和,仿佛她是没长大的孩子,凤宁没从李巍处得到的宠爱,乌先生给了她。
过去凤宁每每受了委屈,来乌先生处吃他亲自煮的油泼面,再大的委屈都没了。
没人知道,凤宁喜欢吃面食,西北的刀削面,滑嫩米皮,肉夹馍,她都爱吃。
乌先生从西北边关而来,做得一手好油泼面,凤宁能吃一大碗。
用完午膳,凤宁又从乌先生温习了功课,乌先生赠了几册自己曾翻译的书册给她,凤宁如获至宝,抱着一大摞书册喜滋滋回了宫。
有了乌先生的指点,凤宁翻译起来速度快许多,白日去养心殿当差,夜里忙着温习功课,充实而忙碌,连着七夕乞巧节过了也恍然不知。
七月初十这一日,天际微微堆了些云团,虽已立秋,老天爷却拽着夏日的尾巴狠狠放了一拨余威,这两日天气燥热不堪。
几位阁老正在御前议事,当中牵扯西北通关一事,凤宁,杨婉与梁冰坐在后席旁听,期间凤宁时不时将阁老们的建言提笔记下,以备后用。
户部尚书梁杵将修改过后的方案呈给裴浚,裴浚看得入神,御书房内鸦雀无声。
风轻云淡,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闷热。
眼看快到午时,皇帝依然没有散会的架势,章佩佩担心大家受饿,挨个桌案上了一盏奶饮子,御膳厨的手艺都是极好的,几乎闻不到膻腥气,可凤宁也不知怎的,奶盏刚往她面前一搁,闻得那一丝奶腥气,腹内一股恶心涌上来,下意识捂住嘴干呕。
这一声动静吸引了御书房所有人的注意。
裴浚第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再看第二眼,那孱弱的人儿伏在桌案呕得喘不过气,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贯沉稳的脸色终于出现裂缝。
他立即起身。
还有一个人比他反应更快。
柳海跟一阵风似的刮去凤宁跟前,焦急问,“凤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来人,快宣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