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杨婉见裴浚软硬不吃,暗自叫苦。
裴浚不再给她机会,“即日起,你不必夜值了。”
杨婉一惊,“陛下”
“出去。”裴浚冷冷斥道,已调开视线不再看她。
杨婉过去每旬有四日夜值,如今两夜换给了李凤宁,另两夜给了新入养心殿侍奉的张茵茵。
这种事当然无需裴浚亲自t出面,早有柳海安排得妥妥当当。如此一来,每旬凤宁便有四夜得待在养心殿。
因着与杨婉那番话,让裴浚想起李凤宁。
一个个的都不要名分是着了什么道。
连带对李凤宁也生了几分埋怨。
是以凤宁前两夜当值,裴浚压根没理会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没有半点要她侍寝的意思。
凤宁因中元节那晚,心里也有些不得劲,裴浚不理会她,她也不强求。
二人在无形地较劲。
随着杨婉被斥,张茵茵被调入御前,养心殿女官格局发生变化。
张茵茵顶替了李凤宁过去的职位,成为正六品的司膳之一,辅佐章佩佩侍奉皇帝饮食。
这个机会于张茵茵来说,千载难逢,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毕竟是锦衣卫府邸出身,张茵茵防备心很重,对谁都不轻易吐露真言,行事也很小心谨慎,但她很擅长见机行事,既不叫人觉得她过于出挑,也能很好地讨上司欢心。
这么一来,就把章佩佩比下去了。
不过章佩佩不在乎,杨婉被斥,不许夜值,这叫章佩佩很高兴,至于张茵茵,一个鹰犬府邸的女儿,怎么能跟她这正儿八经的侯门大小姐相比,所以张茵茵对章佩佩构不成威胁。
章佩佩指着在御前侍奉午膳的张茵茵与凤宁说,“瞧那股殷勤劲儿,大家都是一样的官服,偏生她腰束得就紧些,连跟陛下说话的嗓音都转出几个调儿,上不了台面就是上不了台面,宁儿,你不用把她当回事。”
凤宁轻轻瞥着上方的张茵茵与裴浚,闷闷喝了一口茶。
午后裴浚去了一趟礼部,姑娘们无事者便可散职,章佩佩告诉凤宁,“入了秋,没那么热了,我打算在皇宫组织一场马球赛,凤宁,你会骑马吗?”
凤宁都没怎么出过门,遑论骑马,她摇摇头,神色充满向往,
“我不会,姐姐能教我吗?”
“包在我身上。”章佩佩一旦来了兴致,便一刻都等不了,非拉着凤宁回延禧宫换了一身骑服,又叫上杨玉苏,三人一道往玄武门外的上林苑去。
秋风虽至,却消退不了盛夏的蓬勃,上林苑的树木依然蓊蓊葱葱,林子边缘的横根错枝被修剪干净,当中夹着的草场也被料理得十分平整,使得整座树林看起来十分肃穆,远远的有几座行辕隐在佳木之间,那是防卫整座紫禁城的北军驻地。树林子边缘搭了好长一排廊屋,负责看管上林苑,照料珍奇骏马的官员便在这里值守。
章佩佩显然是马场的常客,轻车熟路领着二人喝茶坐歇,亲自给凤宁挑马。
上林苑外有两座马棚,一座御用的,里头养了数十头稀世珍马,另一座马棚更大,在草原底下,养育了上百匹好马,章佩佩吩咐马官挑一匹温顺的矮马给凤宁。
不一会负责给章佩佩牵马的侍卫来了,牵了一匹枣红色的高马,即便是凤宁这个外行也看得出,这匹马势头十足,体型雄健,毛色也生得很鲜艳,
“这匹马可太漂亮了。”
章佩佩笑道,“我这算什么,你是没见过更好的马,”说着她凑近杨玉苏和凤宁,往御棚里指了指,“陛下有一匹赤兔宝马,两月前产了一头小崽,你们是没见过,生得可好看呐,浑身金光闪闪的,最合适女人骑。我想要,可惜他不舍得给。”章佩佩耸耸肩做惋惜状。
杨玉苏开导她,“你这匹马已经很不错了,上哪儿买的,回头我也买一匹去。”
章佩佩睨她一眼,宝贝地牵起自己的马缰,翻身一跃而上。
“这是我哥哥去榆林时亲自给我带回来的战马,是大宛马,可遇不可求。”
杨玉苏轻叹一声,“是啊,谁叫某人有一位好哥哥呢。只可惜等哥哥有了好嫂嫂,就忘了你这妹妹了。”
章佩佩弯腰过来揪她的嘴,杨玉苏连忙躲开,章佩佩驾马去追,两个人你追我赶,闹腾不休。
凤宁已经习惯二人时不时拌嘴,不做理会,提着衣摆往自个儿那匹马走去,这匹马个头还真不大,毛色黑黢黢的,眼神淌着几分柔色该是十分温顺。
凤宁很喜欢。
虽说只是借着骑一骑,凤宁却像爱护自己的马一般耐心与它说话。
章云璧听闻自己妹妹来上林苑骑马,特意过来瞅一瞅,没成想撞见一位姑娘一本正经跟马儿说悄悄话,他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温柔的姑娘,不像他妹妹咋咋呼呼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直到注意到那身官服,心中一凛,立即调转视线寻章佩佩去了。
他二话不说上前飞拽住章佩佩的马缰,逼着她下来。
“你胡闹,伤着人怎么办?”
“哥你放心,我有分寸。”章佩佩翻身下马,将跑得气喘吁吁的杨玉苏给搀起来,“怎么样,我今个儿帮了你吧,你平日能躺着绝不站着,懒惰得很,今个儿跑了这么远,又该减二两肉了。”
杨玉苏最近克制饮食,生怕自己过于丰腴。
章云璧与燕承自来一块长大,对燕承的心思心知肚明,是以也早认识杨玉苏。
他先将马替妹妹系好,又回到两位姑娘身旁,得了机会给燕承递消息,
“他近来不大好,你入宫这一月他茶饭不思,在家里跟爹娘打擂台,扬言要去边关,不回来了。”
杨玉苏只顾擦汗,听见了装作没听见的。
章佩佩兄妹相视一眼无言叹息,
章云璧又道,“你给句准话吧,你真的打算撂下他?若真是如此,我也就当个说客,劝他放下执念,莫要为难彼此。”
杨玉苏还没吭声呢,章佩佩气冲冲觑了哥哥一眼,“你就别瞎掺和哈,人家玉苏如今节吃缩食,为的便是出阁时能穿上最美的嫁衣。”
杨玉苏一拳擂在章佩佩胳膊肘,疼得章佩佩直呜呼。
“哥哥救命。”
章云璧退开一步,完全不管妹妹死活。
这时,一姑娘俏生生地立在二人身后劝道,“你们俩能消停一会儿吗?不是说好教我骑马,这太阳都快落山了,也不见动静。”
不是凤宁又是谁?
章云璧目光在那张脸一扫而过,为她容色惊艳。
章佩佩顾不上打趣杨玉苏,连忙起身迎上去,“是是是,姐姐错了,误了正事。”这厢又是教凤宁如何上马,又是教她如何勒缰,可她这人,自个儿骑得很溜,让她教旁人便是个二五六,整了半晌,凤宁跌跌撞撞坐在马背,时刻有跌下来的风险。
章佩佩无奈朝哥哥求救,“哥,你来教教凤宁。”
章云璧是虎贲卫中郎将之一,正儿八经的皇城贵族子弟,打小在马背上长大,骑马那是家常便饭,他倒是很懂得分寸,立在三步远的位置,跟凤宁讲述要领,又有杨玉苏和章佩佩在一旁手把手示范,到了夕阳西下之时,凤宁总算能骑一小段了。
*
酉时初,裴浚打内阁回养心殿,眉峰沉沉压着,隐隐不快。
西南边境有蛮族作乱,内阁的意思是行绥靖政策实行安抚,大晋防御重点该在北关与东南海禁。
可裴浚不予茍同。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今日这个地儿绥靖,明日那儿的绿林造反,外头没乱,里头先乱起来,他登基伊始,便行绥靖之策,恐被人小觑,裴浚绝不能堕了自己威风,相反,他势必要拿出新皇的气势,挫一挫那些宵小的锐气,方能扶夷四方,令万方归朝。
他骨子里是强硬的,从不与人低头。
但阁老们说的也不差,眼下国库被先帝挥霍得差不多,为了一小小蛮族,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实在不必。
裴浚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成。
不一会东厂那边递了几份邸报,其中有一份从大兀传来的谍报,里头有一段蒙语,裴浚打算寻李凤宁释译,结果往李凤宁惯常坐的那张小几一瞅,几后空空如也,哪见人影,
“李凤宁呢?”
柳海立即从门券边踱进来,哈着腰道,
“回陛下,今个儿您不是去了前朝么,姑娘们没事便先散了。”
这十八名女官毕竟与寻常女官不同,柳海是想管也不好管。眼下这个时辰,说旷班不算,说不算也算。
裴浚语气加重,“朕问你她的人呢?”
柳海打了个哆嗦,这一刻忽然明白自己犯了个大错,往后李凤宁的行踪得时刻掌握才行,于是他立即战战兢兢跪下请罪,
“老奴失察。”
说着余光往门口小内使瞥,示意赶紧去寻人。
裴浚板着脸没吭声。
一刻钟后,消息传回来,柳海立即报予裴浚知,
“回陛下,凤姑娘与章姑娘等人去了上林苑学骑马,这会子刚回延禧宫。”
裴浚眉心微蹙,疑惑盖过怒火,“学骑马?”
这桩事柳海倒也有数,他立即笑吟吟回,
“可不是,佩t佩姑娘说近来天朗气清,是打马球的好时候,打算在皇宫里举行一场马球赛,给太后娘娘和陛下您凑个趣,偏巧凤姑娘不会骑马,这不带着人学去了。”
裴浚嗤笑,“她会教人?”
“师傅笨,徒弟也笨,可别教出一场笑话来。”
柳海嘿嘿一笑,“那不会,听说恰巧撞上巡逻的虎贲卫中郎将章公子,有章公子在,好歹能学个子丑寅卯来”
裴浚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敛,
“将李凤宁宣过来,朕有要务交给她。”
柳海早就遣人寻去了。
凤宁初次骑马,大腿两侧被蹭的发红,疼得她走路都不利索了,不过学得倒是痛快,她很喜欢在马上驰骋的感觉,她得认真学。
刚进延禧门,便被御前的人叫住,唬得凤宁连晚膳都顾不上,匆忙换上官服往养心殿来。
凤宁进御书房时,裴浚正在龙飞凤舞批阅折子,凤宁现在也摸清楚他的脾气,笔挥得越快,心情越不好。
凤宁揉着酸胀的腿,忐忑跪下,
“臣女给陛下请安。”
裴浚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冷冰冰问,
“该当值的时辰,你哪去了?”
凤宁被他逮了个正着,自是理屈,“回陛下的话,臣女学骑马去了,臣女有罪,还请陛下宽恕。”
裴浚语带嘲讽,“骑马也不找个像样的师傅!”不等凤宁答他,又将那份谍报扔到她跟前,口吻冷漠,
“你擅自离职,罪不可恕,朕的国务可耽搁不得。”
凤宁还从未被他这般对待过,脸色都白了,“陛下”
御前女官侍奉皇帝一向勤勉周到,偶尔皇帝不在,姑娘们告假提前离开也不算过分。
偏生她撞在枪口上。
只是她素来性儿好,也不敢与他争执,连忙拾起那份谍报,见上头夹着一段简短的蒙语,便立即挪着膝盖至一侧小几,提笔译出,又重新递给他,
“臣女译出来了”
开口已带着哭腔,眼泪簌簌扑下。
为免被皇帝斥责,她不停地拂袖擦拭,可泪珠却断了线似的怎么都止不住。
裴浚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冷笑,“你很委屈是不是?是不是仗着朕纵容你便无法无天,几句话都受不住?李凤宁,你刚入养心殿时可不是这样。”
这话显然将李凤宁心里那块遮羞布给扯落了。
她实在没法承受在床笫之间跟她恩爱的男人,转背就可以冷血无情斥责她。
她做不到像他这般公私分明。
章佩佩见凤宁哭着回来了,连忙去养心殿请罪,将罪责往自个儿身上揽,可惜裴浚见都不见她。
凤宁回到延禧宫心情郁郁,对着一桌子菜也下不去嘴,转念一想,她凭什么因为一个男人委屈自己,于是大口大口扒饭,到了翌日,就彻底把这桩事给抛开了,她不喜欢记恨,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她,不好的事搁在心里,难受的只是自己。
她这个人总是擅长寻求自己的快乐,她喜欢骑马。
接下来几日,只要是当值的空档,她就去玄武门外学骑马。
旁人午歇,她骑马,旁人用晚膳,她还去骑马,总总赖到宫门落钥时方撒手。
章佩佩笑话她是拼命三娘,劝她道,“你歇两日,别累坏了身子。”
杨玉苏却是拉住章佩佩,
“你别劝她,她倔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
二人坐在御景亭,一道目送凤宁出玄武门。
章佩佩看着凤宁远去的背影,面上难得严肃,“所以凤宁能成事,只要她想做什么,她就会下苦功夫。那么小的年纪,竟然学了一口好波斯语,我姑母还时常夸她呢,说是若她有我和杨婉的出身,那皇宫就没别人的地儿了。”
杨玉苏听了这话却是酸了眼眶,“你别看她平日没心没肺,其实吃了不少苦呢,她娘亲去世的早,整日在嫡母手下熬日子,下人的活她得干,姑娘家的绣活她得学,我有的时候想啊,她经历了那么多磨难,还能保持这颗赤城之心,到底是老天爷对她的偏爱还是惩罚。”
这话听得章佩佩心口一疼,
“哎哟,你快别说了,听得我恨不得将她拐出宫,给我做嫂嫂去,如此章家便可疼着她了。”
平日裴浚用完午膳,会将不曾用完的菜肴赏给底下的侍从。
这几日他将膳食赏下去,没见着李凤宁。
虽然他没吭声,但柳海如今学精了,知道他在想什么,悄悄告诉他,
“凤姑娘趁着午歇的空档,去玄武门外学骑马去了。”
裴浚脸色一变。
“她会骑吗?”
柳海哭笑不得答,“老奴问了,凤姑娘说自个儿摸摸索索慢慢就会了。”
那就是没旁人教他。
裴浚也没说话,他还有朝务要忙,没功夫理会。
出兵云南一事,他很快想到了法子。
铁血帝王的法子自然是冷酷无情的,他唤来锦衣卫都指挥使张勇。
张勇年近四十,是擒获江滨的功勋之一,虽然身在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但他为人十分谨慎,甚至还很谦逊,是位罕见不被人人唾骂的指挥使。
张勇深知自己手上沾了太多血,想要保住合族,最好的法子便是笼住上心,是以他儿女十几个,却挑出容色最为出众,也懂得的察言观色的女儿张茵茵入宫。
张勇进殿时,恰值张茵茵当值。
张勇看了一眼女儿,上前给皇帝下跪行礼。
“微臣叩请圣安。”
他一丝不茍,姿态谦卑,丝毫不以功臣自居,比起同是功臣的首辅杨元正,实在是一个“讨喜人”。
裴浚面带微笑,“朕问你,近来锦衣卫手上可有什么案子?”
张勇来时,已得柳海提点,早将近来案子梳理明白,上呈一份邸报给皇帝。
柳海接过呈了上去。
裴浚握着那串菩提子,一目十行看过去,看了一会儿总算寻到几个合心意的案子,
他用朱笔圈起来,交待张勇,“你亲自去一趟江南,将这几个案子给办了。”
他将邸报扔下去,张勇慌忙接过,扫一眼,顿时目色沉凝。
打头一个是江州几名富户联手擡高米价鱼肉百姓的案子,被圈出来的案子均有一个共同点,作案者非富即贵,家财不菲,除此之外,这里头还有一个案子牵扯弘农乡绅霸占农田之事,弘农好巧不巧是首辅杨元正的老家。
仅仅是一眼,张勇便悟出皇帝用意。
旋即后背渗出一层薄薄的凉汗。
先拿下三个大案,必定能查获一大批银两,便可充实国库以作军资。
至于那霸占农田一案,则是敲山震虎,虽然此案不一定与杨元正有关,可既然发生在他老家,身为首辅便有失察之嫌,用这个案子堵杨元正的嘴,逼着内阁同意出兵云南。
这等缜密的心思,老辣的手腕,叫人叹为观止。
但真正令张勇惧怕的不仅仅如此,这里头还有更深一层试探之意。
当年擒获江滨,是杨元正首倡,他布的局,也就是说,皇帝知道他与杨元正关系匪浅。
这个案子敢不敢办,如何办,决定着他未来的仕途甚至生死。
张勇心里苦笑,面上却毫不迟疑应下,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办得漂漂亮亮。”
这句话等同表忠心了。
裴浚很满意,“宜早不宜迟,爱卿即刻出发。”
“臣遵旨。”
裴浚心情一好再问李凤宁,柳海还是告诉他,人在骑马,裴浚按了按眉心罕见沉默了许久。
*
一场秋雨一场寒,七月二十二这一日,天地忽然凉了下来,宫里司针局早给女官备了秋衫,凤宁在袍子外加了一件比甲。
清晨赶到养心殿当差,台阶湿了一片,薄薄的有如清霜。
裴浚去了前朝还未回来,姑娘们聚在西围房办公。
巳时末,前头递了话,皇帝即将回养心殿,姑娘们又齐齐来廊下站班。
张茵茵的父亲得皇帝重用,昨日出京办差事去了,这两日她颇有底气,昂首挺胸人很精神,见身侧的凤宁眼神微微耷拉着,轻轻耸了耸她的肩,
“凤宁,你这是怎么了?御前可不兴打盹。”
凤宁浑身打了个激灵,连忙抖擞道,“我没有”
话落察觉司礼监几位秉笔都看了过来,立即揪了自己一把。
昨个儿做了噩梦,半夜醒了两回,睡得不太好,方才一时走了神。
章佩佩见状,脸色立即冷下,凤宁不明白里头的门道,她却清楚地很,别看这些内侍在她们面前躬身哈腰的,没准便是主子们的眼线,张茵茵这么一嚷嚷,保不准能传到皇帝耳根子里,于是她也有样学样,
“张茵茵,万岁爷午膳的食谱瞧过了没有?”
张茵茵是个欺软怕硬的,对着章佩佩语气很恭敬,“回姐姐的话,我过目了,有徽州豆腐,乳鸽天麻汤t,还有”
章佩佩打断她道,“茵茵,你当差可比凤宁差远了,凤宁帮我那会儿,挽起袖子亲自下厨,大总管日日都夸她,连我也得了好脸色,你这一来,每日只摆个谱,知道的晓得你在替陛下当差,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当大小姐来了,不就是道徽州豆腐嘛,自个儿做呀。”
张茵茵面色一僵,有些下不来台,她朝杨婉投去哀求的一眼。
杨婉虽被斥,依旧是御前第一女官,张茵茵与她交情颇深,杨婉不能看着张茵茵落下风,于是替她回道,
“佩佩说得对,咱们这里头的姑娘,凤宁的细致认真有目共睹,不愧是你带出来的人,茵茵刚来,还有许多不周到之处,还望佩佩多予指教,至于亲自下厨”杨婉转过身温柔地看着张茵茵,
“我记得你在闺房时有几样点心做的极好,不必因为在御前就畏首畏尾,你大胆尝试,咱们帮你掌眼呢。”
一席话面面俱到,四两拨千斤将矛盾掩盖下去。
章佩佩无奈地朝凤宁耸肩,眼神似乎在说“瞧,快学一学”,凤宁揉了揉眼,这本事她还真学不来。
宽袖往下一落,杨婉瞅见她手臂处露出一道伤口,连忙问,
“妹妹,你受伤了?”
凤宁掩了掩袖口,摇头失笑,“不妨事,就是骑马时摔了一跤。”
章佩佩心疼得不得了,又是要去寻药膏,又是要看伤口,下不来地。
裴浚今日没走遵义门,是打养心殿耳门回的御书房,姑娘们这番话就被他听了个正着。
他脸色不好看,心里骂李凤宁是个笨蛋。
放着他这尊佛不求,每日磕磕碰碰见缝插针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他到底该夸她有毅力还是骂她愚蠢,他教的不比旁人好?她想骑马,他大晚上的还能带她上城墙骑呢。
自那日骂了她到今天足足六日,她愣是一声不吭,也不服软。
倔。
裴浚从不在意别人的情绪,这是第一次。
他心情不好,午膳又没搭理李凤宁。
当然,他也没瞧见李凤宁,
柳海悻悻告诉他,“凤宁姑娘出玄武门骑马去了。”
裴浚坐在御案后真的给气笑了。
他这辈子称得上顺风顺水,父母恩爱,也给与了他无与伦比的宠爱,时运昌隆,入京登基为帝,臣子再跋扈,他也有法子治,无论跟谁打擂台还没输过。
他今天输给了李凤宁。
他第一次拿一个人没辙。
*
今日午膳过后,凤宁照旧往玄武门来了,下午她不当值,有足够的时间痛痛快快骑马,柳海到底不放心她,早遣了个小内使跟着。
二人先去马棚牵马,凤宁对任何一个来到她身边的小动物都极其友好,她给马儿取名“小壮”,事实上它并不壮,在一堆高头大马里实在是不起眼,但凤宁鼓励它,
“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出色的。”
她也希望有朝一日,有人与她说,
“李凤宁,你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女孩。”
凤宁这么想的时候,自己还乐了一下。
未时二刻,正是一日最热的时辰,小内使嫌马棚里臭,让凤宁在外头等他。
凤宁立在一处林荫处候着,取出佩佩给她准备的酒囊喝了一口,这里头装着御膳厨弄来的果酒,清甜爽口,凤宁喜欢喝。
吹了一会儿早秋的暖风,便见小内使急急忙忙跑了出来。
“凤姑娘,不好了,小壮不见了。”
凤宁一听人都慌了,“怎么会不见呢?”
二人入马棚寻了一遭,不见马影,又找到附近的御马官,都说没见着。
凤宁沿着山坡一路往上寻,心想小壮会不会跑去御棚里了,御用的马棚外驻守着几名侍卫,凤宁拭去泪花,腼腼腆腆上前朝他们问好,
“你们能让我进去瞅一瞅吗,我想找小壮。”
这些侍卫训练有素,眉峰都不带动一下,就一句话,
“没有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
凤宁只得作罢,正扭过头来,却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大步往这边迈来。
她已经很久不曾见他穿那身黑衫,薄肌窄背,宽肩长腿,合着那身清越的气质有如高岭之松,云巅之雪。
凤宁垂着眼帘,朝裴浚屈膝行礼,
“臣女给陛下请安。”
裴浚慢腾腾上前来,淡声问,“你怎么在这?”
凤宁往马棚指了指,“臣女午后来这边骑马,这不,马儿不见了,想进御棚找一找,陛下您能让臣女进去瞅一瞅吗,万一小壮钻进去了呢?”
想是刚哭过,她眉梢眼角漫着潮红,秋阳落在那浓密的长睫,流转至眼底化作一抹彤彩,映着那张娇靥顾盼生辉。
裴浚漆黑的视线在她身上定了一会儿,语气依旧平淡,“丢了就丢了,朕再给你挑一匹便是。”
凤宁抿着嘴露出不舍,“臣女骑了它几日,舍不得就这么丢了它。”
裴浚冷笑,他与她有了床笫之欢,也没见她牵肠挂肚,心里一时滋味难辨,擡手指着那些侍卫,
“这御棚里鸟儿都飞不进去,若是被马擅闯,那他们脑袋也该搬家了。”
眼看凤宁又要急,他按着眉心敷衍,“朕回头交代下去,叫人注意些便是,上林苑就那么大,跑不远。”
他肯帮忙找,凤宁便高兴得紧,破涕为笑朝他屈膝,
“谢陛下隆恩,那您忙,臣女就不打搅您啦。”说着便要告退。
裴浚咬着后槽牙,“朕让你走了吗?”
“啊?”凤宁茫然地看着他,“您不是要狩猎吗?需要臣女做什么?”
裴浚将侍卫手里的水囊扔给她,
“给朕拎水。”
凤宁忙不叠接过来抱在怀里,迷迷糊糊地跟在他身后问,
“臣女跟着您跑吗?”
“臣女不大会骑马诶?”
“您这有马给臣女骑吗?”
“要不,陛下干脆教臣女骑马吧?”
总算没有太笨。
不一会,侍卫牵出一大一小两匹赤兔马出来,凤宁见到了传说中那匹金光闪闪的枣红马,目露惊艳。
不等她开口,裴浚擡手将她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