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
裴浚被女儿将了一军,无可奈何,年纪又小,又说不通道理,裴浚认命吃个哑巴亏,纠缠下去对自己不利,他理了理衣袍,起身往外走,“皇后看着办吧。”
凤宁不干了,跟着起身,目光追随他的身影笑道,“陛下自个儿出的主意,可别扔下烂摊子给我,你去挑吧。”
“我不。”裴浚施施然从她身侧擦肩而过,“什么狗屁标准,朕不管,皇后喜欢哪个挑哪个。”
裴浚耍赖离开。
凤宁怔怔看着他的背影,
“陛下?陛下”
那人甩了甩衣袍头也不回跨出门。
嘿,这是自个儿在骂自个儿?
凤宁无奈折回来瞅一眼塌上的小人儿,柠柠鼓着腮帮子认真看着娘亲。
“方才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凤宁弯腰过来捏了捏柠柠的小脸蛋。
柠柠小脑袋往前,贴着她鼻尖蹭了蹭,嘿嘿一笑,“不告诉娘亲。”
不用猜也知道是梁冰,除了她旁人没这份胆量。
裴浚这一走,太子便跟脱缰的野马,草草完成课业,回西配殿安寝去了,凤宁牵着柠柠到东暖阁里的碧纱橱,打算哄她睡,抚着她背心看着孩子睡过去,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凤宁扭头,只见裴浚已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明黄寝衣,负手立在床楣前,别看男人已三十出头了,面部轮廓依然清隽明润,笑起来很有一股斯文劲,凤宁有些移不开眼,悄悄嘘了一声指了指柠柠,告诉他,孩子才刚睡。
裴浚唇角轻轻哼了一声,往床榻旁的高凳坐下,
“柠柠五岁了,该单独安寝,明日起安置在东配殿。”
太子五岁后便从正殿的西次间挪至坤宁宫的西配殿,有自己的书房与寝殿,既离着爹娘近,也有自己独立的空间,东配殿便是预备着给柠柠的,只是柠柠年纪小,一直不曾挪过去。
凤宁有些不舍,“她还小呢,也就住在碧纱橱,不碍着咱们什么。”知道裴浚在计较什么,轻轻拽着他衣角晃了晃,“陛下还跟自个儿女儿较真呀?”
裴浚却很严肃道,“女大避父,朕因为她忍了五年了,是该将她单独搁出去了。”
孰知塌上的柠柠忽然醒过来,一骨碌爬起,虎虎地望着裴浚,
“爹爹为什么要赶柠柠走?柠柠要跟娘亲睡。”
凤宁每日哄完女儿再睡去隔壁的拔步床,待柠柠醒时,凤宁早起了,偶尔裴浚在前朝忙碌,凤宁便捎着小女儿一道睡,故而在柠柠眼里她一直跟凤宁睡在一块。
裴浚别的事能忍,决不能继续看着儿子女儿继续霸占凤宁,
“柠柠五岁了,已经是小姑娘了,该自个儿安寝。”
柠柠眼泪都滑出来了,一把搂住凤宁,
“宝儿都是跟着娘亲的,爹爹可以去找自个儿的娘亲。”
裴浚噎了一口气,“爹爹三岁便有自个儿的院子,你如今五岁了,你不能比爹爹逊色吧?”
裴浚如今也号住了女儿的脉,跟他性子一脉相承,好胜心强。
柠柠果然转了转黑漆漆的眼珠,迟疑着没有说话。
裴浚趁热打铁,“你哥哥就住在西配殿,离着正殿也近,柠柠想爹爹和娘亲了,随时过来。”
柠柠泪汪汪望着凤宁,
“娘,真的只是搬去东配殿吗?”
凤宁抚着她小脸蛋心疼坏了,“当然,你就跟着娘亲住坤宁宫,哪儿都不去。”
“长大了也不出去吗?”
凤宁愣了愣。
“柠柠为何这么问?”裴浚抚着她脑勺说。
柠柠早慧,眨巴眨眼看着爹娘,“娘亲长大后不曾跟婆婆住一块,爹爹长大后也不曾跟祖母住一块,是不是柠柠长大了,也不能跟爹爹和娘亲住一块?”
这话着实将凤宁和裴浚给问住了。
他们没料到柠柠观察细致入微,竟然能察觉到这一茬。
凤宁看向裴浚。
裴浚眉宇罕见露出深思,指腹抚了抚女儿发梢,温声道,
“柠柠长大后,若不想出宫,爹爹和娘亲不会逼你嫁人。”
柠柠乐了,立即搂着凤宁撒娇,“柠柠要跟娘亲和爹爹一辈子。”
裴浚很快又眯起眼,笑话她,“就怕你长大后,嫌弃爹爹和娘亲,插上翅膀要离开呢。”
“不会。”柠柠瞪他,“柠柠不是鸟儿,柠柠没有翅膀。”
夫妇二人失笑。
柠柠也狡猾,一头栽在娘亲怀里,
“再睡最后一晚。”
凤宁和裴浚答应了,为了弥补柠柠,这一夜裴浚独自睡拔步床,凤宁陪着女儿睡碧纱橱。
可是夜里明明答应得好好的,到次日天亮再问起这桩事,柠柠耍赖了。
她不肯搬。
她认定爹爹要跟她抢娘亲,对着凤宁寸步不离。
裴浚看着小版的自己咬碎了后槽牙。
父女俩整日鸡飞狗跳。
柠柠大多时候跟裴浚不对付,父女俩性子一模一样,谁也不服谁,但偶尔也有黏裴浚的时候,柠柠好学,她喜欢听爹爹与她讲述经史子集,犹爱听爹爹谈论史书上的王侯将相。
柠柠对政务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
晋宁十年三月初一这一日,裴浚正式将小祖宗送去了东配殿,从此夫妻俩能舒舒坦坦睡个好觉了。
凤宁亲自去了一趟东配殿,看着女儿睡着方回房,将将往塌上一躺,那道高大的身影便覆过来,轻而易举将帘帐一搁,一个深吻下来,凤宁气喘吁吁。
没了孩子掣肘,裴浚十分放肆,什么动作都敢尝试。
他来得太快,凤宁吃将不住,疼得受不了,
“慢些慢些”
裴浚坏笑,亲了亲她面颊,“上回你可不这么说。”
今夜是裴浚的战场,久违的滋味,挥汗如雨。
凤宁喜欢他的霸道,任他予求。
裴浚在这方面的精力无穷无尽,夫妇二人折腾到后半夜才睡。
翌日晨起,凤宁正儿八经开始挑选贵女入宫给柠柠伴读。
她并没有立什么规矩,问了相熟的几座府邸,均乐意把孩子送进宫受教。
章佩佩的小女儿只比柠柠大一岁,她常年跟着爹爹捣腾些机关技巧,与柠柠性情相投,章佩佩又不甚有耐心,痛痛快快将孩子交给凤宁管教。
杨玉苏头上大女儿有十多岁了,被燕国公夫人养得贤淑文静不爱出门,老二儿子一身痞气投了太子殿下眼缘,成了东宫伴读,小女儿若再送入宫,难免遭人嫉妒,燕国公的意思是适当韬光养晦,不叫杨玉苏出这个风头,是以她就没把年龄相当的小女儿送入宫。
“柠柠跟秀秀就够你闹心了,我家这个就算了吧。”
凤宁笑,“你别替我操心,真要愁也是冰姐姐愁。”
这些送入宫的小姑娘都投入了梁冰名下。
梁冰如今名气大着呢,京城不知多少姑娘暗中以她为榜样。
章佩佩嗑着瓜子,“我不管,总归我女儿就仰仗你和梁冰了。”
杨玉苏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模样,指了指她与凤宁道,
“还是她命好,儿子有婆母管着,上头有长嫂不用她执掌中馈,嫁了人做了母亲,还跟没出阁的姑娘似的,谁都没她有福气。”
章佩佩坐直身子溜了她一眼,
“我这可是沾了凤宁的光,凤宁陪产,给我长了好大的脸,自那日起,我婆婆再不敢跟我立规矩,至于那长嫂,盼着我给她牵线搭桥,好叫她在凤宁跟前露露脸,就更不会寻我的不痛快了。”
“不过,”说到这里,章佩佩心疼看着杨玉苏,“你也算熬出来了吧。”
杨玉苏抚了抚自己消瘦的面颊,失笑道,“对,我也熬出来了。”
嫁给燕承自然风光,只是燕承到底是武将,又被裴浚委以重任,一年有半载不在府邸,大多时候杨玉苏带着三个孩子跟婆婆公公过日子。
刚生出长女时,燕夫人将孩子接去她的屋子教养,让杨玉苏安心养身子准备生二胎。
那两年杨玉苏跟燕夫人时常较劲,直到诞下儿子,燕夫人才将中馈交到她手中,婆媳关系有所缓和。
近几年随着燕承数度立功,在朝中威望越重,杨玉苏又生了小女儿,有了三个孩子傍身,已经能在燕家当家做主了。
眼下燕夫人年事已高,已不大管事,府上都是杨玉苏说了算,杨玉苏才彻底过上舒心日子。
凤宁握了握杨玉苏的手背,
“苦尽甘来,往后别老顾念这个顾念那个的,你自个儿最重要。”
章佩佩也颔首,朝凤宁努努嘴,
“凤宁说的没错,你呀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骨子里要强,其实你已经很好了,你家燕世子功勋卓著,往后孩子们都有着落,不像我,我家那位就在兵部任个闲职,未来如何还不可知,你瞧我,还不照旧吃喝玩乐,日子过得省心?往后你就踏踏实实享福吧。”
杨玉苏点头,“是这个理。”
凤宁沉吟片刻又道,
“你还是将蔷儿送入宫吧,她年龄跟柠柠一般大,我会吩咐柠柠照顾她的,你又要忙家务,又要带孩子忙不过来。”
杨玉苏捏了捏她指腹笑道,
“我那点家务比起你来算什么?你都忙得过来,我为什么忙不过来?”
凤宁摊摊手道,“我如今可不管六宫二十四局的宫务,我专职主持夷学堂的事。”
二人惊讶,“宫务谁管?”
凤宁眨眼,“陛下亲自料理。”
章佩佩和杨玉苏两两震惊了。
“陛下可真疼你。”
凤宁笑眼弯弯,腼腆道,“也还好吧,陛下平日朝务并不繁忙,料理宫务不过顺手的事。”
过去凤宁也想过学着做一位称职的皇后,试图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可裴浚拒绝了。
料理繁杂的宫务并非凤宁所长,凤宁有自己一技之长,该将她的本事用在最恰当之处。
他希望凤宁在皇宫自由快乐地生活,而不是为了迁就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至于他,料理宫务一个眼神就足够。
他摆在那,哪个宫人敢在他眼皮底下做文章。
凤宁乐得做个甩手掌柜。
经过五日挑选,凤宁留下十位小姑娘给柠柠做伴读,人均安置在景仁宫。
凤宁亲自制定课业,除了经史子集外,天文地理算学夷语骑射,一样不落。
经史子集,琴棋书画姑娘们都很喜欢,可论天文地理算学,也就章佩佩家的小女儿与柠柠能听进去,到了波斯语和蒙语,则只剩下柠柠一人了。
柠柠很有语言天赋,精力跟裴浚一样旺盛,哪一样都不肯输人。
自从裴浚肃清海禁后,西洋人开始乘坐海船来到大晋通商,夷学堂的学子有了用武之地,大晋商贸前所未有繁荣。
三月二十便是凤宁三十寿辰,裴浚下旨在这一日举办大晋有史以来最盛大的商贸会,消息传遍五湖四海,每日均有各式各样的国书抵达乾清宫。
凤宁每日陪着裴浚处理折子至深夜,而这一日午后,一道平平无奇的折子夹在奏折中送到御书房,凤宁替裴浚整理时,一眼看清上面的字迹,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是先生的折子”
寥寥数语客气给帝后问安,言及自己抵达京城,将伴着西域使臣参与这次商贸会。
十多年了,她不曾再见乌先生,心中挂念之甚。
凤宁抱着折子喜极而泣,满脸期待望着裴浚,
“陛下,先生回来了,正在午门外求见”
陕甘经略使,可是朝廷三品大员,回京自当面圣。
裴浚望着凤宁红彤彤的双眼,心情陈杂,沉默片刻吩咐韩玉,“宣乌先生奉天殿觐见。”
裴浚当然没有见乌先生,乌先生每月均有折子抵达内阁,他在西域所作所为裴浚了如指掌,他们之间没有寒暄的必要。
凤宁独自在正殿见了乌先生,那清矍的男子一身绯袍,早生华发,已不复旧时容颜。
凤宁哽咽不已,细细嘘寒问暖,乌先生一一含笑答了,周身罩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斑驳感。
已是春末,日子渐暖,花坛的朝花开了一从又一从。
裴浚将凤宁送到奉天殿后,顺着右内门去了养心殿。
今日翰林院侍读学士在养心殿给太子讲经,柠柠很喜欢听这位夫子讲左传,便来凑热闹。
兄妹二人一高一矮坐在正中的长案,听着先生讲课。
结束后,循例练一遍灵飞经。
裴浚进殿时,兄妹俩正襟危坐习字,裴浚懒洋洋看了二人一眼,来到正殿的蟠龙宝座坐下,歪着身子闭目养神。
坐了一会儿便听得兄妹俩在底下窃窃私语。
“哥哥,方才梁秉笔告诉我,娘亲的恩师乌先生来了,哥哥见过吗?”
太子颔首,“我方才打文华殿过来,路上见了一面。”
柠柠好奇问,“乌先生什么模样,好看吗?”
太子道,“当然好看。”
“有爹爹好看?”
“咳咳!”太子到底年长几岁,知道凡事凡人均不能拿来跟皇帝比,于是道,“这世间谁也比不上咱们爹爹好看!”
先是高声表一番忠心,旋即迫不及待压低嗓音悄悄告诉柠柠,
“比咱们爹爹温柔。”
话落,啪的一声身下小凳不知怎么散了架,太子当庭跌倒。
太子揉了揉腚,悄悄觑了一眼上首的父皇,默默重新坐好。
柠柠浑然不觉真相,追着哥哥问,“娘亲的波斯语是乌先生教的,乌先生的波斯语是不是比娘亲还要好?那我要跟先生学波斯语”
又是啪的一声,柠柠的小凳子也一歪,柠柠滑坐在地上疼得直呜呼。
太子吃了一惊,打他就算了,连妹妹也舍得下手啊。
片刻凤宁回来了,跨进养心殿正殿,瞥见两个孩子跪坐在桌案后,小脸皱巴巴地可怜兮兮望着她。
“这是怎么了?”
孩子们齐齐摇头。
“回娘亲的话,没怎么。”
裴浚也在这时终于睁开眼,坐正身子,云淡风轻望着她,
“回来了。”
凤宁眼周依然有湿色,绕过孩子们来到他跟前,
“嗯,先生犯了肺疾,我方才吩咐太医跟着去他鸿胪寺了”
凤宁絮絮叨叨与他说起乌先生的经历。
裴浚耐心听着,他当然知道凤宁对乌先生无男女之情,可男人嘛,总归不希望自己女人心里挂念别人。
趁着夫妇二人说话的空档,柠柠和太子小脑袋凑在一块,
“养心殿的凳子这般不好使吗,哥哥武艺超群,怎么也摔了?”
太子哭笑不得,也不看看是谁出的手?
“凳子的事你就甭问了,记住,乌先生三个字往后不许提。”
“为何?”柠柠睁大眼睛。
太子神神秘秘道,“别问了,保命要紧。”
柠柠迷迷糊糊点了头。
一晃到了三月二十,这一日京城人满为患,大街小巷均被宝马香车堵得水泄不通。
礼部和户部将东南面一个硕大的马球场改造成一个临时商贸集会,集会将持续半月之久,供各国与大晋签订贸易单子。
清晨凤宁陪着裴浚在奉天殿接见各国使臣,并在午时赐宴群臣。
到了晚宴就随意了,凤宁留下一些相熟的女眷吃席,这里大多是当年一道入宫的女官。
女官们如今各有千秋,杨婉寻到一儒雅书生,夫妇二人相伴开办学院,王淑玉后来嫁去了金陵,这一次陪着夫君回京参加商贸会,被凤宁宣召入宫。
这是自凤宁当年离宫后,女官们第一次聚得这么齐,少不了一番诉衷肠,诸位在交泰殿把酒言欢,无比豪爽。
杨婉不同了,她不再那般面面俱到,而是无比闲适地擒着酒盏看着大家闹。
王淑玉那是那副爽朗的性子,见谁都有话说,忙着跟章佩佩划拳。
杨玉苏如今是当家主母的范儿,反而替凤宁操持酒宴,哪个都不怠慢。
梁冰默默喝了几杯酒,转身问身侧的小内使,
“公主殿下呢?”
“被太子殿下带去午门玩呢。”
凤宁被王淑玉和蒋文若拉着,一左一右问起了当年在西域的事。
梁冰见她顾不上喝茶,悄悄给她斟了一杯醒酒茶,推到她跟前。
一张张活生生的笑脸渐渐在岁月的风霜里褪去颜色,却不曾褪去风度。
她们风华依旧。
花香正浓,四周均有焰火腾空,酒席更酣了,倏忽间,东厂提督黄锦打前庭过来,进殿给凤宁请安,
“娘娘,百官与使臣在正阳门外给您献寿礼,陛下宣娘娘与诸位夫人过去呢。”
正阳门前有一道十分宽阔的御道直通京城正南门,这一条街也叫正阳门大街,此刻御道左右禁卫军林立,诸多百姓纷纷挤在两侧看热闹。
皇后喜爱焰火已不是秘密,有各式各样的花车当街表演,全城的烟火商照旧在城郭给凤宁放烟花。
凤宁由宫人簇拥上了正阳门城楼,也就是当年她发嫁之地。
灯火涟涟照亮了大半片天空,人声鼎沸,远处花车上的敦煌飞天舞女正摇曳着曼妙的长袖,长袖撞击擂鼓发出阵阵争鸣,惹来围观百姓连连喝彩。
凤宁擡首四望,城楼四下无人,唯独一道巍峨的身影矗立在最前,兴许是为了帝后安虞着想,城楼并未着灯,黑漆漆的,连着那人也一身玄地金织蟒龙纹长袍迎风而立,
凤宁提着裙摆缓缓来到他身侧,
“陛下,臣妾来了。”
她极少自称臣妾,可每每称这么一句,甜软清脆,都能令他心悸。
裴浚回首,目光在她柔和的面颊定了一会儿,伸手牵住她,
“凤宁,快来瞅一瞅百官给你准备的寿礼。”
他手掌宽大而温暖,被他握着,有一种心定的力量。
凤宁眼神柔柔,“陛下三十大寿都不曾这般大办,何必为了我兴师动众?”
裴浚一手负后,一手牵着她,双目漆黑平静,“你等会瞧就知道了。”
凤宁便不再多言。
少顷底下传来礼部官员唱名。
“留都南直隶敬献贺礼一份,恭祝皇后娘娘芳辰。”
话落,便见两名侍卫在正阳门街道最西面矗立一根硕大的灯柱,
凤宁好奇道,“这是什么?”
裴浚目色深深笑道,“用南京云锦织出来的彩柱,里面藏着宁州发掘的一种矿藏粉末,此等粉末搁在灯柱里,白日吸光,到夜里便可发光。”
只见那彩柱安上后,果然瞧见一段流光从灯柱顶端往下倾泻,光芒并不浩瀚,却如同萤火虫般很是惊艳。
“山东布政司敬献贺礼一份,恭祝皇后娘娘芳辰。”
又是一截光柱挨着方才那根排列,只是这根光柱形状不同,如同猫尾似的,扫出一片光影。
凤宁眼神一亮,瞧得津津有味。
“这又是什么?瞧着光泽似乎沉淀一些。”
裴浚介绍道,“这是山东省特产的一种棉布,格外柔软清透,以之绣成一条龙尾。”
凤宁明白了,“这是各省布政司以当地最有名的丝织绣出来的灯柱?”
裴浚颔首,“对,有的是织绣,有的是雕刻,均是各省最引以为傲的工艺。”
凤宁当然惊喜,就是太奢靡了。
裴浚看出她眼底的不安和担忧,重重握了握她,
“凤宁,朕不仅是为了给你贺寿,也是向各国使臣展现我大晋物华天宝,璀璨工艺,给商贸会助力。”
凤宁听他这么说,就放心多了。
“这是应该的,如此甚好。”
接下来南北两京十三省依次奉上寿礼,趁着这个机会很好地在使臣和外商跟前展示了各省拿手绝技。以南京为始,北都收尾,十五根形态各异的灯柱,相互衔接成一盏巨大的华灯,恍若涌动的一串流光,简直精妙绝伦。
“太好看了。”
凤宁心中欢腾。
裴浚侧眸看着她,那双水汪汪的杏眼依然清透,初心不改。
裴浚定定看了她少许,擡手打出一个手势。
霎时间那条由两京十三省拼凑而成的灯龙被全数点燃,一片极为璀璨的光芒在正阳门前绽放,五颜六色的光束一阵又一阵从灯首滑去灯尾,凤宁从未见过这么华丽的灯笼。
那些年见过的花灯算什么。
眼前这条承载了两京十三省华美工艺的灯龙,才是这世间最完美的花灯。
“陛下,这份寿礼太震撼了。”
裴浚已然捕捉到凤宁眼底的水光。
“是吗?”他神色清隽锐利,往前方擡了擡手,
“那么,就请皇后再仔细瞧一瞧。”
凤宁从他温柔而坚定的眼神里捕捉了别样的期待,手心拽在一处,将目光移向前方,认真再瞧。
一道紫光缓缓从灯首流淌去末端,就仿佛眼前有一支朱笔写下流畅的字符
等等!字符?
凤宁定睛,视线再次从第一根灯柱移去最后一笔。
一行熟悉的波斯文字映入眼帘。
“我倾慕你,由来已久。”
就是当初她在小跨院离别之际与他吐露的心声,今夜他完美地给还回来。
硕大的灯龙矗立在眼前,以最震撼的方式宣出最隐秘的告白。
没有人能看懂这座灯龙的真正寓意。
除了她和他。
她真的好爱。
好爱这种盛大又隐晦的爱意。
他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间,做一场不为人知的宣告。
“陛下”
她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泪水早已盈满眼眶,连着那张俊美的脸也在水光中晃动。
指尖轻轻缠绕他的指骨,绕过一圈又一圈。
他的爱和盘托出。
她的回应讳莫如深。
在这一片焰光中,他们久久凝视彼此。
十指交缠,永不放手。
“凤宁,喜欢这份寿礼吗?”裴浚问,眼梢的笑一如初见令她怦然心动。
这哪里是十三省敬献的寿礼,这分明是他给的极尽悱恻的爱意。
她曾经想象过,裴浚爱一个人会是什么模样。
淋漓尽致。
他给了她淋漓尽致的爱。
“我很喜欢,再没有这般喜欢。”
夜风徐徐,伴着闪耀的灯火,照亮他的眉眼。
他们眉眼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