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路口处,徐槐哥仨已经在这儿等了约莫两刻钟了,急着来接因为家贫不得不卖身为奴的妹妹或姐姐。
五岁的阿木特别特别想姐姐,也想姐姐每次回家都会给他带的好吃的,因此过一会儿就要走到堂兄跟前,仰着脑袋问他,“大哥,姐姐怎么还没回来啊?”
男娃穿着厚厚的棉衣,站在雪地里跟个胖球似的,小脸白净净,鼻尖冻得通红,但他显然并不觉得等姐姐是件受苦的事,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全是兴奋。
徐槐摸摸弟弟脑袋,望着远处道:“快了,阿木别急,再去攒个雪球,一会儿给姐姐看。”
小孩子好糊弄,阿木本来又喜欢玩雪,立即屁颠屁颠地去了,小小的身子蹲在路边,专门攒没被碰过的雪,在他旁边,六七个大小不一的雪球排成排,都是小家伙等姐姐的时候攒的。
攒雪球看似冷,其实攒完一会儿手心里就会从内往外冒热气,很是暖和,村里人还有种说法,说是冬天冻了手,可以用雪搓手,多搓几次就能治好冻疮了。
徐秋儿不喜欢玩雪,但是看弟弟攒得那么起劲儿,她忍不住也蹲了过去,陪他一起玩。
徐槐继续留意前方,当弟弟妹妹攒完雪球站起来时,视野远处的小黑点终于清晰了起来。
是辆驴车。
徐槐有点失望,也有点着急,以前堂妹这时候差不多到了,今天怎么还没来?
阿木没想那么多,看到车就以为是姐姐回来了,兴奋地要往驴车那边跑,边跑边喊姐姐。徐槐在小家伙喊了两声姐姐后就拉住了他,抱起弟弟哄道:“阿木乖,姐姐坐的是骡车,那个是大毛驴,不是姐姐的车。”
村里有人养驴也有人养骡子,阿木懂了,兴奋的小脸顿时蔫了,手抱着堂兄脖子,小身子朝驴车的方向歪,望着驴车后面,又问了一遍,“那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驴车后面没有车,徐槐还想再骗弟弟,对上阿木眼巴巴的渴望眼神,突然说不出口了。
“阿木咱们再攒几个雪球,攒到二十个姐姐就回来了!”徐秋儿将弟弟从兄长怀里接了过来,亲了一口小家伙,亲完了夸张地把阿木往兄长怀里塞,“不行不行了,阿木太重了,我都抱不动了,大哥你快接住!”
二姐姐抱不动他,阿木咯咯地笑了起来。
男娃欢快的笑声传到驴车这边,故意挪到陆成一侧准备学李嬷嬷那样给弟弟一个惊喜的凝香再也忍不住了,探出脑袋往前看,想看看弟弟在做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徐槐立即就看到了堂妹那张秀气清丽的脸庞。
短暂诧异后,他接过妹妹手里的男娃,指着驴车问他,“阿木看那是谁?”
阿木扭过脑袋,大眼睛先看向赶车的男人,然后才发现男人身后还有……
“姐姐!”姐姐终于回来了,阿木高兴坏了,蚯蚓似的从堂兄怀里扭了下去,撒腿跑向姐姐。
男娃兴高采烈,陆成情不自禁地笑,继续赶车,等快到男娃跟前时,才停了下来。
凝香挪到车尾时,阿木已经转了过来,看到姐姐的正脸,他高兴地笑,“姐姐!”
对上弟弟红扑扑的脸蛋,凝香不想哭,可她压抑不住。
上辈子这年腊月,侯府处处为过年忙碌准备,她与素月也有很多事情,守门婆子突然派人传话给她,说是堂兄来了。凝香知道家里肯定出事了,赶紧去角门见堂兄,堂兄站在那儿,沉默半晌才告诉她,弟弟跟隔壁张家的大壮偷偷去北河打冰出溜,掉进冰窟里了。大壮明明就在旁边,因为害怕被大人骂,回到家后躲到被窝里,堂妹找不到人去问他,发现不对,才问了出来,一村人匆匆赶过去,已经迟了……
眼前再次浮现弟弟冻得发紫的脸,还有那双无论她如何哄如何骂也睁不开的眼睛,凝香情绪失控,冲下去先将弟弟按到怀里,弯腰狠狠打他屁股,“是不是又跟大壮去北河玩了?说了不让你跟他玩你还去,非要姐姐替你担心是不是!”
打完了蹲下去,紧紧搂着弟弟哭,泣不成声。
陆成看傻了眼,完全没想到一路都轻声细语的姑娘,会突然来这样一出。
徐槐兄妹更是震惊,徐槐先回神,让妹妹先去哄人,他有些尴尬地朝陆成道:“我二叔二婶都去了,堂妹一直将弟弟当**看,怕他贪玩出事,所以管教地严些,其实只要阿木听话,我堂妹也挺,和气的……”
他怕人家误会堂妹是疯子或脾气暴躁,这对一个姑娘来说可不是好事。
陆成又看了一眼凝香,总觉得其中另有隐情,她应该是过年时回的家,如果那时候阿木犯错,这都一个月了,她不可能还如此生气,但若是这两天阿木淘气了,她也不可能知道……
不过爱之深责之切,看她抱弟弟抱得那么紧,这顿打定有理由。
收回视线,陆成理解地笑笑,同徐槐解释为何凝香会搭他的车回来。
徐槐刚要道谢,那边徐秋儿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哭笑不得,“姐姐你,你也太傻了吧,不过是一场噩梦,你怎么就当真了?姐姐放心,我会看着阿木的,不让他去北河玩冰。”
凝香哭了一场,平静了很多,擦了泪,抬头看弟弟。
“姐姐别哭了,我以后不跟大壮玩了。”第一次被姐姐打,阿木并没有委屈,因为昨天大壮确实要带他去北河玩,二姐看的紧,他没找到机会溜出去。现在亲姐姐猜到了才打他,还哭得那么伤心,阿木就知错了。
抬起小手,阿木乖乖地给姐姐擦泪,“姐姐不哭,会冻脸。”
凝香又被弟弟天真的话哄掉了一串泪珠。
前面陆成与徐槐互视一眼,都笑了,敢情是小姑娘做了噩梦。
“不早了,你们都上车吧,咱们一路回去。”日头快到当中,陆成心急回家看儿子,笑着道。
凝香这才记起旁边还有外人,不好意思地朝陆成笑了笑。
她眼圈红红的,更显楚楚可怜,却又说不出的好看,陆成点点头,转过去看毛驴了,怕盯着她时间太长被徐槐发觉。
凝香抱着弟弟上了驴车,徐秋儿也上去了,跟阿木一人占了姐姐一侧。徐槐不适合跟姑娘小孩子们挤,坐了右侧辕座,同陆成说话。
“姐姐又买栗子了!”姐姐回来阿木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看她都带了什么好东西,坐下后先抱起一包栗子,闻闻栗子香,叫完就要拆开。
凝香没拦,将另一包递给徐秋儿,“这包是给秋儿的。”
都是一家人没啥好客气的,徐秋儿甜甜道谢,也拆开了。
凝香再看弟弟,指指陆成徐槐道:“阿木别顾着自己吃,分两个给大哥陆大哥。”
栗子够多,阿木答应地特别痛快,扶着姐姐站了起来,抱着栗子往前走。驴车平稳,他先去了徐槐那里,徐槐坚决不要,阿木再转去陆成那边,小手抓出两个栗子递给他,“陆大哥吃。”毕竟是陌生人,男娃喊得很拘谨。
陆成笑着夸他懂事,然后转身,掀开身后苇篾篓子上的粗布。
阿木低头看,看清里面的东西,黑眼睛瞪得更大了:“你也有栗子!”
还有好多大酸梨……
阿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些都是三婶给他的,陆成拿出四个塞到阿木怀里,摸摸小家伙脑袋道:“陆大哥有栗子,就不要阿木的了,阿木爱吃酸梨不?”
阿木点点头。
陆成就让他分给凝香三人。
徐槐再三婉拒,被陆成嫌太客气,徐槐只好收下。四人里的兄长都收了,凝香徐秋儿便没有再推拒,一起同他道谢。
陆成回头看她们一眼,目光在凝香脸上多停了几瞬。
凝香急着接阿木怀里快要掉下去的大酸梨,没有发觉,徐秋儿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等陆成转过去,她悄悄打量旁边的堂姐,既替堂姐遇到一朵容貌不错的桃花高兴,又暗暗惋惜。这么好的姑娘,要是能赎身出来该多好,侯府里再富贵,堂姐在那儿是伺候人的,肯定不如在村里自在。
家人团聚,一路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就到了柳溪村村头。
陆成问徐槐住在哪里,想送他们到家门口。
徐槐连道不用,先跳下了驴车,指着村北最后一条街道:“我们住那儿,最外面就是我们家,陆兄有空过来坐坐吧,以后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好,那咱们这就算认识了。”陆成爽朗地道,说着眼睛又瞄向了凝香那边。
凝香看到了,由衷道谢:“今日多谢陆大哥了,还让你破费了。”
低头瞅了瞅弟弟怀里抱着的大酸梨,这样一个,值好几文钱呢。
陆成也看阿木,阿木现在可不认生了,小嘴儿特别巧,“陆大哥来我们家坐!”
陆成失笑,再次朝徐槐告辞,虽然不舍,还是赶车走了。
“香儿包袱沉不沉?大哥替你拿着吧?”
“不沉,只装了两件衣裳,谢谢大哥。”
“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大哥给我拿酸梨,我要吃栗子!”
驴车渐渐走远,身后徐家兄妹几个的话也渐渐不可闻,快拐弯的时候,陆成终于回头,路上却已经没了四人的踪影。驴车驶出柳溪村,他再往村北望,只见炊烟袅袅升起,各家各户都在准备晌午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