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告了假,换了便服,带着卫真,二人各骑一马,离开长安赶往河间。
行了几日,过了河南郡,司马迁继续向东直行。
卫真提醒道:“河间国在冀州,走西北这条道要近便些。”
“我们先去青州千乘[1]。”
“那样就多绕路了。”
“我想先去寻访兒宽家人。”
兒宽原籍青州千乘。那日,司马迁在长安偶逢兒宽弟子简卿,才忽然想起延广所留帛书是兒宽的笔迹,帛书密语既然是兒宽所留,兒宽家人或许知道其中隐情。
过了陈留,到了兖州,大路上迎面竟不断见到逃难之人,挑担推车,成群结队、络绎不绝。一打问才知道,泰山、琅琊等地百姓揭竿而起,群盗蜂起,占山攻城,道路不通。在长安时,司马迁就已经略有听闻,只是没想到情势如此严重。
看眼前男女惊慌、老幼病羸,司马迁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由得深叹:民之幸与不幸,皆系于天子一念之间。
天下苍生,谁不愿安乐度日?民起而为盗,实乃逼不得已。回想文景之世,奉行清俭,安养生息,七十余年间,国家安宁,天下富饶,非遇水旱之灾,百姓丰衣足食。当今天子继位以来,南征百夷、北击匈奴,东讨朝鲜、西敌羌宛,征伐不已,耗费亿万。又广修宫室,大造林苑,加之酷吏横行、搜刮无度,天下疲困,民不聊生,一旦遇灾,尸遍野,人相食……
司马迁正在感慨,忽听身后一阵呵斥之声,路上行人纷纷避开,司马迁和卫真也忙驻马路旁。
回头一看,一队骁骑飞驰而来,马上骑士均身穿苍色绣衣,手执斧钺,随后一辆华盖轺车,车上坐着一人,苍色冠冕、神色僵冷,脸侧一大片青痣,异常醒目。
卫真低声惊呼:“是他?!”
司马迁不明所以,等车队驶过,卫真才又嚷道:“车上那人我见过!石渠阁秘道外,向鸷侯禀报的正是他!”
司马迁惊问:“当真?”
卫真急急道:“他左脸上那片青痣只要见过一次,就决忘不掉!而且马上那些人穿的苍色绣衣,和他那晚穿的也完全一样!”
司马迁道:“此人名叫暴胜之,新升光禄大夫[2],最近又被任为直指使者,奉命逐捕山东盗贼。[3]他是光禄勋吕步舒下属,你那夜在秘道见的鸷侯难道是吕步舒?”
卫真叫道:“对!一定是吕步舒!我想起来了!当时在秘道里,那个鸷侯虽然只能看见后背,但我一直觉得似曾相识,主公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那天在石渠阁外,吕步舒从我们身边走过,看到的背影和秘道里的正是同一人!”
司马迁恍然大悟:“应该是他,也只该是他……吕步舒本是董仲舒的弟子,后来转投公孙弘,公孙弘为丞相时,他曾任丞相长史。董仲舒虽然好言灾异,但为人刚正不阿,学问高过公孙弘。公孙弘则精于吏事,只以儒术为表饰,外宽厚,内深忌,设法逼退了董仲舒,从此独得天子之宠,升为丞相。公孙弘、吕步舒都是以今文经起家,当然嫉恨古文经。而且,秘道出口在建章宫,吕步舒身为光禄勋,掌管宫廷宿卫及侍从,才能在两宫之间往来自如。”
卫真道:“对了,我们不是谈到过,当年长陵高园殿那场火灾,董仲舒著文说那是天降灾异警示天子,天子拿给群臣看时,吕步舒不也在场?主公曾说,当时吕步舒不知这文章是董仲舒所写,便说著文者罪当至死,董仲舒因此几乎送了命。吕步舒是董仲舒的高徒,跟随董仲舒多年,怎么可能认不出老师的笔迹?”
“这么说来,董仲舒恐怕知道火灾原委,又不便说破,只好用灾异之说来旁敲侧击。而吕步舒一定和那场火灾有关联,他是怕董仲舒拆穿内幕,才装作不知著文者,想置董仲舒于死地……”
司马迁心中震惊,身在丽日之下,却觉得寒意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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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夜静,灯影微摇。
韩嬉一番解释,让朱安世暗暗心惊。
他忙举起酒杯,心悦诚服道:“嬉娘实在机敏过人,佩服佩服,容我老朱诚心诚意敬你一杯!”
韩嬉一摆手,笑起来:“你先不要忙,你心里的疑问还没答完呢。我不要你七分、八分的佩服,要佩服,你就得佩服十分才成。你不想知道减宣为什么会放走驩儿吗?还有,汗血马去哪里了?”
朱安世只得放下酒盏,咧嘴笑道:“我正要问呢。”
驩儿听到,也顾不得念诵,忙扭过头,等着听。
韩嬉反倒拿起酒盏,轻呷一口,而后慢悠悠道:“我先说汗血马,那天我骑着汗血马,牵了你那匹马,奔到岔路口,把那匹马赶到左边山谷,我自己走右边山谷,后面几个刺客分成两路追,汗血马果然快,等我奔出山谷,已经把刺客远远甩开。我心里记挂着赵老哥,他的尸首不能丢在那里,唉……”
“那位伯伯也死了?”驩儿惊问。
朱安世知道驩儿心事重,故而一直没有告诉他。
韩嬉叹了口气,眼圈一红,低头静默难言,朱安世深叹一口气。驩儿见状,随即明白,也默默垂下了头。
半晌,韩嬉抬起头,举起酒盏:“来,我们两个为赵老哥饮一杯!”
朱安世端起酒盏,却喝不下去,愧疚道:“我只忙着逃命,把老赵丢在那里……”
“赵老哥不会怪你,他不顾自己性命,正是要你和驩儿安全。我们这班朋友结交,本就为了在危难时,彼此能舍命相助。换了你,也只会这么做。”韩嬉说着挪过身,伸手揽住驩儿,柔声安慰道,“驩儿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人可恶可恨。赵伯伯和朱叔叔杀了他们八个,也算报了仇。”
她拿起肉饼递给驩儿,驩儿接过来,仍低垂着头,小口默默吃着,神情郁郁不振。
朱安世恨道:“来的路上,我又杀了三个。这些刺客追了驩儿几年。过了这一阵子,我定要去查清这些刺客底细,一个都不放过。老赵临死前也说,这些刺客来头不小。在栈道上,我从一个刺客身上搜出了宫中符节,看来背后那个主使者极不简单,我迟早要揪出他来!”
韩嬉点点头:“嗯,到时我跟你一起去查。”
朱安世问道:“那天甩开刺客后,你又回去了?”
韩嬉轻叹了口气:“赵老哥尸首留在那里,倘若被那些刺客查出他的身份,他的家人也要遭殃。所以,我绕路赶了回去,幸好当时天已经晚了,赵老哥的尸首还在那里,那八个刺客的尸首还有那些马也都在。我牵了匹马驮着赵老哥的尸首,送回了他家。在他家留了几天,帮着料理完丧事才离开。那汗血马留着始终是祸患,驩儿有人追杀,你又担着盗御马的罪,能减免一些就减免一些。所以,我自作主张,把汗血马带回了长安,趁夜晚,拴在长安城门外,天亮后,守城门值发现了它,把它交了上去。”
朱安世惋惜道:“便宜了那刘老彘!”
韩嬉笑道:“你戏耍他也戏耍够了,再闹下去,可不好收场。”
朱安世闷了片刻,转开话题,问道:“你究竟使了什么魔法,竟能让减宣白白交出驩儿?”
韩嬉笑道:“我哪里会什么魔法?只不过小小吓了他一场。”
“哦?”朱安世更加好奇。
驩儿也抬起头,睁大了眼睛。
韩嬉又呷了一口酒,慢悠悠道:“我听赵老哥说兵法,别的我也听不懂,只爱一句,叫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你们男人喜欢动刀动剑、喊冲喊杀的,我们女流家有那气力?就算有那气力,也不喜欢那蛮劲儿,横冲直撞的样子不好看。你们用剑,我们用针。哪怕一只老虎,也有它的要害,拿针轻轻巧巧刺中它的要害,再凶猛也动弹不得。不过这要害千万得找准,否则反咬过来,命都不保。”
听她说到“虎”,朱安世和驩儿不由得对视一眼,韩嬉见他们目光异样,忙问道:“嗯?怎么了?”
朱安世将山中遇虎的事说了出来,韩嬉先瞪大了眼睛,继而呵呵笑个不止:“竟有这样的稀奇事?那老虎也过于晦气了,这万年遇不到的巧事偏偏被它碰到……”
朱安世见驩儿神情有些不自在,知道他又想起了那两只虎崽,忙岔开话:“这只是凑巧,你救驩儿出来,才真正叫绝妙。我死活想不出来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驩儿说你使了巫术。你不要尽顾着笑,快说说!”
“我这事轻巧得很,不用扳大石头,减宣的嘴也没有那么大,呵呵……”韩嬉说着又笑起来,半晌,才收住笑,继续道,“那减宣一向出了名的小气吝啬,一盐一米都要亲自过问,[4]这算是他的要害。不过,若是一般的事,多使些钱财便能办妥,但你这祸惹得太大,这要害管不到用。减宣有个仆妇曾是我家邻居,现在减宣宅里掌管厨房,从小就极爱占小利。我就买了些锦绣饰物去见她,她得了东西,欢喜得了不得,和她攀谈,问什么就说什么。我这才探问出减宣真正的要害是胆小,他总是疑神疑鬼,夜里从来不敢一个人睡。钱财固然好,命才最要紧。我就是从这里下的手……”
韩嬉说得高兴,伸手去端酒盏,朱安世忙起身执壶帮她添满酒,端起酒盏递给她:“减宣虽然胆小,却不是轻易就能吓得到的。何况丢了驩儿,就等于丢了命——”
韩嬉接过酒盏,俏然一笑,饮了小半盏,继续讲道:“怕也要分个先后缓急,舍了驩儿,只是将来或许没命,我是要让减宣觉得眼前就会没命。赵老哥在扶风有个毛贼小友叫张嗝,我就找到他,在一条锦带上写了五个字,托他深夜潜入减府,将锦条挂在减宣寝室门外。第二天我去打听,减宣果然吓得不轻。”
“什么字?这么厉害?”
“饶你一命,朱。”
“嘿嘿……我的姓?”
“我不是说了,又替你添了些名头?不过,你说得对,减宣胆子虽小,但毕竟见惯风浪,吓这一次肯定不管用。我得让他觉得你无处不能到、随时都能杀他。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朱安世低头想了想,门上挂锦条不难办,就算挂到减宣床头,也做得到。但要随时随地,那就不好办了,除非——是他身边亲近之人。于是,他猜道:“你又买通了减宣的侍妾?”
韩嬉摇摇头:“家里可以买通侍妾,但路上呢?府寺里呢?何况就算在家中,侍妾也不止一个,不能处处跟行。”
朱安世又想了几种法子,但都顾得到一处、顾不到另一处,做不到随时随地,只得摇头笑道:“我想不出来。”
驩儿也转着眼睛想了一阵,随即猜道:“韩婶婶,是不是用巫术?”
韩嬉呵呵一笑,揉了揉驩儿的头顶,柔声道:“韩婶婶可不会什么巫术,我用的是心思。你们只想着怎么随时随地,我想的是怎么让他觉得是随时随地。”
驩儿满眼困惑,听不明白,朱安世却恍然大悟:“找几个最要紧处下手,他自然会觉得处处不安!”
韩嬉点头笑道:“嗯,你还不算太笨。其实,减宣每日不过是在家中、车上和府寺这三处。车上、府寺都好办,其中家最让他安心,只要再在家中吓他一次,也就大致差不多了。家里最要紧的地方无非**、碗里。这两处,饭碗更加要紧。”
朱安世笑道:“嗯,若能将锦带藏进减宣饭碗中,其实也就是随时随地了。这么说,你又去找了那个仆妇?”
“那仆妇虽然贪利,却不会帮我做这个。”
“那就是你混进厨房,亲自动手?”
“我若混进厨房,一个生人,总会被人留意,减宣也定会查出,若知道是谁下的手脚,就吓不到他了。”
“那就得买通厨娘?”
“碗里见到异物,减宣第一个要拷问的就是厨娘。这嘴封不住。”
朱安世又想了想,除非在婢女端送饭食的途中,设法把锦带投进碗里,但要不被察觉,极难。
韩嬉看他犯难,得意道:“看来你只会搬石头。这有什么难?厨娘的嘴不好封,那就不让她知道。我和那仆妇攀谈的时候,见灶上有个妇人专管减宣的饮食,留心问了一下,得知她丈夫是减宣的马夫,夫妇两个在减宣府中已经服侍十几年,自然都是减宣信得过的人。这夫妇二人也有一个要害——他们只有一个儿子,也在减府作杂役,两口子视如珍宝,但这儿子嗜赌如命,将家里所有财物都赌完赌尽,还不罢休,整日叫闹,跟爹娘强要赌资。”
朱安世笑着赞道:“哈哈,这等人最易摆布。只是难为你竟能找得出来。”
韩嬉轻轻一笑:“是人总有要害,只要留心,怎么会找不出来?我拿了些钱给张嗝,让他借给那小子,诱他去赌,让那小子一夜输了几万钱。张嗝立逼他还钱,那小子哪里能还得了?结结实实唬了他一阵后,我才让张嗝叫那小子做两件事,以抵赌资:一是将一个蜡丸偷偷放进减宣饭食里,二是将一条锦带挂到减宣车盖上。”
“这事要送命,他肯了?”
“那小子起初不肯,张嗝便作势要杀他,又将蜡丸含在嘴里,让他知道没有毒,他才答应了。当天夜饭时,那小子果然溜进厨房,看他娘煮饭,瞅空把蜡丸投进减宣的羹汤中。减宣见了蜡丸,自然是惊破了胆,全府上下闹成一团。第二天,减宣上车,当然又见了第三条锦带……”
驩儿手里拿着肉饼,听得高兴,早忘记了吃。
朱安世连声赞叹:“三条锦带就能救出了驩儿,果然胜过我百倍!”
韩嬉笑道:“这才只是一半呢。那减宣是何等人?不花尽十分气力、做足十分文章,哪里能轻易吓得到他?而且,若没有汗血马,我这计策恐怕也不会这么管用。”
驩儿忍不住开口问道:“韩婶婶,我身上的绳子你是怎么弄断的?”
韩嬉笑眯眯地问:“那几夜,你见到一只老鼠没有?”
“见到了!那是你派去的?”
“嗯,那只老鼠跟了我有一年多呢。”
朱安世奇道:“我最想不明白就是这一点,老鼠可以咬断绳索,但怎么让它听话去咬?另外,驩儿说连那木桩都连根断了,老鼠本事再大,恐怕也做不到。”
韩嬉笑道:“这事儿说起来,其实简单得多。要吓减宣,得内外交攻才成,所以我才想了这迷魂障眼的法子。那日我送你的丝锯还在不在?”
“在!在!”朱安世从怀里掏出丝锯卷,抚弄着赞道,“这实在是个好东西,在梓潼我被上了钳钛,多亏它才锯开。”
“我就是用丝锯锯开驩儿身上的绳索的。”
朱安世和驩儿都睁大了眼睛,想不明白。
韩嬉笑道:“只不过我用的丝锯要比这长得多。驩儿当时被绑在市口,街南角是一家酒坊,店主是赵老哥的好友,北角是一家饼铺,店主是我的故友。我约好这两家店主,到了夜里,一起躲在自家店门后,两人隔着街,扯动丝锯,一起锯那绳索,几下子就锯断了。”
“原来如此!这丝锯在夜里,肉眼根本看不到!”朱安世恍然大悟,但随即疑惑道,“但是,丝锯是怎么递过街去的?”
韩嬉道:“我不是刚说了吗?”
驩儿忙问:“那只老鼠?”
韩嬉点头笑道:“那只老鼠是一个侯爷送我的,它可不是一般的老鼠,灵觉得很。它极爱吃烤松瓤,那三天夜里,我躲在饼铺中,用根细线把丝锯一头拴在它身上,对面酒坊的店主就抓一把烤松瓤诱它,老鼠隔着几丈远都能嗅到松油香,我就放开它——”
“原来如此!”朱安世忍不住大笑,驩儿也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韩嬉摸了摸驩儿的头顶,笑道:“就是这样,三条锦带,一根丝锯,一只老鼠,救出了你这个小毛头。”
朱安世斟满了酒,双手递给韩嬉,道:“这一杯,诚心诚意敬你,你说要我佩服十分才成,老朱现在足足佩服你二十分。”
韩嬉接过酒盏,笑个不住,酒洒了一半,才连声道:“可惜可惜,二十分被我洒掉了十分。不过——”她忽然收住笑,正色道,“有句话要问你,你必须说实话,我才喝。”
朱安世爽快答道:“你尽管问,只要我知道,一定照实答。”
韩嬉盯着朱安世,片刻,才开口:“我和郦袖你佩服谁多一些?”
朱安世一愣,郦袖的名字他从未告诉过别人,忙问:“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快答!”
“这个——嘿嘿……”朱安世想来想去,觉得两人似乎难分高下,但他心中毕竟还是偏向郦袖多一些,又怕说实话伤到韩嬉,一时间左右为难,不知道如何对答才好。
韩嬉继续盯着朱安世,似笑非笑,半晌,忽然点头道:“嗯,很好,很好……”
“什么?”朱安世迷惑不解。
“我知道答案了。”韩嬉抿嘴一笑,竟很是开心,将酒盏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嘿嘿——”朱安世越发迷惑,却不敢多言。
韩嬉站起身道:“好了,不早了,该安歇了。你们两个睡左边厢房,明天得赶早起来,还要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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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城,风猎猎,尘飞扬。
靳产怅然行在街头,心神俱丧。
千里迢迢赶来,却一无所获,心中气苦,却无人可诉。只能长长叹一口气,失魂落魄,慢慢走向城门。
他抬眼茫然环顾,这北地小城,房舍粗朴,行人稀落,与金城有些相似。
相似?他猛然想起一事,急忙转身奔回郡守府。
那长史正走出来,靳产几步赶上去,大声问道:“朔方这里囚犯被捕后,要多少天才审讯?”
长史一愣,随即答道:“这个说不准,若是囚犯少,当天就审,若是囚犯多,就要拖一阵子。并没有个定制。”
靳产大喜,果然和湟水、金城一样,偏远之地,县吏做事都散漫拖沓,他忙问:“或许那姜老儿被捕之后,还未来得及审讯,匈奴就来袭了,所以这簿录上没有记录?”
“这个好办,在下去找几个狱吏来,问问看,若是真有这事,定会有人记得。”
长史找来三个执事多年的狱吏,一问,其中一个立即答道:“确实有这样一老一少,我记得很清。不过他们不是被捕,是那老汉自己撞上来的。”
靳产大奇:“哦?怎么一回事?”
那狱吏道:“我有个兄弟是靳产大人的车夫,那天他驾着车,载靳产大人出城巡查,前后跟了几十个卫卒。出城才不久,他看见大路上四匹马迎面急奔过来,一匹在前,三匹在后,前面那匹马上是个老汉,身前还有个四五岁大的小孩子。老汉奔到靳产车前,猛地停下来,拦住靳产的马车。我兄弟吓了一跳,赶忙扯辔绳,停住了车,险些把靳产震倒。靳产大人大怒,大骂那老汉,那老汉却大叫救命。原来后面三匹马上的人在追这老汉。那三个人都手执长斧、身穿绣衣——”
“绣衣?”靳产忙问。
“是,我兄弟说的,是苍色绣衣,前襟绣着苍鹰,看着精贵无比。他们冲过来,一句话不说,也不把靳产大人放到眼里,挥着斧头就去砍那老汉。卫卒们一拥而上,护住老汉,都去和那三个人厮杀,那三个人砍伤了几个卫卒,但卫卒人多,他们敌不住,就掉转马头,一阵风逃走了。靳产大人问那老汉到底怎么一回事,那老汉很古怪,什么都不说。靳产大人一恼,命人把他带回城,关到狱里慢慢审。当时还是小人把他们关起来的。我问他姓名,他也不答。关进去才一两天,还不及审,匈奴就来了,城里官民都逃了,小人也跟着大家逃命去了,那一老一少后来怎么样,小人就不知道了。”
[1]千乘:位于今山东省淄博市高青县。《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中注:“千乘县,本齐邑,汉置县,并置千乘郡治焉。”
[2]光禄大夫:皇帝内廷近臣,汉武帝始置,秩比二千石,掌顾问应对,隶属于光禄勋。
[3]《汉书·武帝纪》中记载:“(天汉二年)泰山、琅邪群盗徐绗等阻山攻城,道路不通。遣直指使者暴胜之等衣绣衣、杖斧分部逐捕。刺史、郡守以下皆伏诛。”
[4]《史记·酷吏列传》中记载:“其治米盐,事大小皆关其手。自部署县名曹实物,官吏令丞不得擅摇,痛以重法绳之。居官数年,一切郡中为小治辨,然独宣以小致大,能因力行之,难以为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