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米尔德一睁眼便看到丰雪回复的信息:“猪头,我刚刚正在和人谈事情,才看到。下次借钱可否至少发个语音啊?听说语音都能做假了呢!转给你了啊!”
信息下面,是丰雪转账过来的一万块。
因为丰雪轻松不责怪的语气,还有她一如既往的慷慨帮助,米尔德的这个清晨变得轻松一些了,她再也不想卖包的事了。
其实米尔德知道,她那个关于借钱的借口是一攻即破的,丰雪一定能看得清楚,只是人家不愿意戳破罢了。可“穷而有志气”是多么难的一件事,人穷必然志短,眼前的她,实在保留不住那份“志气”了。
然而这个早晨终究是轻快的,三个室友在洗手间相遇,米尔德笑呵呵地让她们先洗漱或先解决生理问题。
室友张蓉,每天早上占用厕所的时间都很长,除非赶在她之前去,否则就要难受一路去公司或去地铁里上厕所了。米尔德和贾辛辛对此颇有怨言,也委婉地提醒过张蓉几次,可丝毫不起作用,张蓉依然在早晨最紧迫的时间里霸占洗手间长达半小时。
因此,米尔德今天早上心情一大好让了张蓉,结果就是自己端着牙刷杯去厨房潦草洗漱。
贾辛辛出门时朝厨房里刷牙的米尔德挤眉弄眼,她用手指指厕所的方向,配上一副不屑的神情,用极低的声音说:“嗬!这么久,孩子都该生出来了!”
米尔德正刷着牙,口吐白沫地和贾辛辛告别,贾辛辛把小挎包往屁股后面一甩,飞了米尔德一个吻,又白了厕所一眼,出门了。
米尔德突然想起贾辛辛讲过的一件关于张蓉的小事——
“有一次我在地铁上看到张蓉,那时正是下班高峰期,车厢很挤。张蓉也看到我了,朝我笑了一下,便低头看手机去了。我们离得并不远,却是一路零交流,跟不认识似的。张蓉身边站着一个女生,被人群挤的东倒西歪的,就对背靠着扶手杆刷手机的张蓉说‘麻烦你侧一下身子,可以么?”张蓉擡头看了女孩一眼,说了一句‘不可以!’”
“你说,米尔德,就侧身子这么小的一件小事,张蓉都不愿意,这人得自私到什么程度?”贾辛辛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义愤添鹰的,“我们和她住一屋,真是倒霉死了!”
贾辛辛的描述有没有水分,米尔德不知道。但她知道辛辛一直都很不待见张蓉,当然对方也不待见她,两人在这间屋子的关系,也仅仅是个合租室友罢了。
米尔德也不太喜欢张蓉,只是没贾辛辛那么强烈。想到这里,她不禁朝洗手间那边望了望,张蓉正好从里面出来,两人不经意目光相撞。她看米尔德在厨房刷牙,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说什么歉意的话,只是淡淡地说:“你要用卫生间的话,稍等一会儿,散散味儿。”
“不用了,”米尔德牵强地笑了一笑,“来不及了。”
张蓉正往自己房间走,听到这句话停了下来,“小便应该还来得及吧?”她说话的时候表情特别严肃,语气是认真的,像极了中学校园里不茍言笑的班主任。张蓉说话很少使用潮流词汇,网络用语对她而言十分陌生,她永远都是那么一板一眼。
米尔德居然被她问的无言以对,漱完口后乖乖地去卫生间嘘嘘了一下。出来时只见张蓉已经穿戴整齐,在卫生间门口直直地站着,看着她。
“有……有事么?”张蓉像是卫生间守护神一样站在这里,米尔德浑身不自在。
“如果你和辛辛觉得我早上用卫生间的时间太长,可以直接和我说,我会适当地减短时间,或可以早起五分钟。你们不用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们应该对我上厕所有意见。”
听了她这番义正言辞的话,本来想承认说“是!很有意见!”的米尔德一下子怂了,也不知是不是读书时留下了班主任的阴影,横竖是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怎么本是张蓉的错,现在却像是自己和辛辛小心眼一样了呢?
米尔德极不自然地对她笑笑,“没……没意见。我……我喜欢去公司上厕所。”
“是为了节省卫生纸吗?”张蓉一脸认真地问她。
这听起来是多么啼笑皆非的一句话!从别人嘴里说出,米尔德就觉得是幽默是玩笑,但从张蓉嘴里问出来,就像是法官在拷问一件极为严谨的案件。米尔德瞟了一眼她的脸,不像是在开玩笑,当然,她也不会一大早和自己开玩笑。
米尔德发誓,张蓉是她见过的最像家长的年轻人!
米尔德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便瞎扯一通,“不,不是为了省卫生纸,而是为了多占用一点公司资源。”张蓉怔怔地望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回答。无奈,米尔德只好补充道:“我听说有人计算过,如果每天利用上班时间上厕所10分钟,一年下来就等于休了五六天的带薪年假。”
本是被张蓉逼上梁山才胡说的,不料对方却听进去了,低下眼皮思考良许,并嘀咕道:“好像有些道理……”而米尔德已没有时间和她再聊下去,便打断她的思绪说:“我还有五分钟化妆时间,就不陪你说话了。”
米尔德正准备回卧室,见张蓉仍一动不动,像是在心算那个“带薪年假”的日子似的,便多问一句:“你今天不急着上班么?”
张蓉终于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居然还难得的绽开了一个小小的微笑,“哦,对了,我有事和你说。我最近工作有调动,要去成都待半年,之后还要去北京一段时间,所以,这个房子我住到月底就不再租了。”
“月底?”米尔德一惊,重复着她的话,“辛辛知道吗?”
“我没有和她说,你帮我转告吧。”张蓉提起贾辛辛时的表情,和贾辛辛提起她来时如出一辙,眼神中那样的不屑,用再多的笑容也掩不住,“离月底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我会先付完这个月的房租。我们几个都可以在网上发点招租广告,尽量不要让房间空着,房租又要涨了,你们两人可承担不起。”
这是句大实话。
米尔德很想为自己的面子辩解两句,可她发现自己毫无底气。
“你去成都,公司会安排住宿吗?”
“当然!”张蓉又笑了笑,“单人宿舍,就和快捷酒店的单人间配备差不多。我以前去过,很舒服的,而且在那边食宿全免。”
“哦……”米尔德突然开始羡慕她,但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不自然地说着:“挺好的。”
“我上班去了。”张蓉从一张斑驳的木质餐椅上拿起她的深棕色牛皮包,挂在肩上,踩着一双黑色高跟鞋出门了。关门时还不忘交待米尔德,“记得找租客。”
米尔德望着门的方向发了一会儿呆,早已忘了在心中吐槽张蓉今天奇怪的衣着品味,转而变成了小小的羡慕。这个在一家国企做半导体工程师的、看起来很乏味的女生,因为能住几个月免费的房子,就切切实实地让米尔德羡慕了一回。
总有一天,我也要单独租房子住。那时,这就是米尔德最大的心愿了。
米尔德站在镜子前,一边往脸上一层层地抹护肤品,一边想:张蓉应该是不会负债的那种女生吧?她好像从不用什么牌子的包,衣服的材质也很廉价,还有,她每天晚上都会在厨房叮叮铛铛炒两个菜,吃一半,剩下的一半当作第二天的便当,恩,真会过日子!她提的那个便当包也很好笑,不知是买什么东西时赠送的,一个青绿色的胖乎乎的尼龙包,带子却是土黄色的,包上还有一个滑稽的小黄鸭。
张蓉每天提着这个便当包去挤地铁,偶尔看她往里面装东西,除了正餐还有酸奶、水果,有时还会有一些零食。她每天提着它去上班,穿梭在地铁和马路上,从不觉得突兀。
张蓉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家,她很少出去聚会,没有男朋友,好像也没什么朋友。米尔德和贾辛辛曾经暗自取笑她的节俭与脱节,把她和父母辈的人归为一类。可此刻,她却真的有点羡慕张蓉了。
“那个便当包真是难看死了。”米尔德最后一道护肤工序完成,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地说:“但是好像,恩,也挺实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