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不仅贾辛辛吃了一惊,忘记了刚才的小情绪,就连张蓉也被惊到了,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望着米尔德。
贾辛辛摸摸米尔德的脑门,一头雾水,“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情绪隐忍内敛、说话温柔动听的优雅女士米尔德吗?我觉得你挺好的呀,咋突然就这么妄自菲薄起来了?”
“优雅?吼吼!”联想到自己眼下的拮据状态,米尔德听到这两个字都觉得是讽刺,“去楼下倒个垃圾也要化淡妆,吃饭必须在餐桌上还要有桌布,养几盆小花,看几本小书,出门衣服必须熨得平平整整,把体重控制在两位数就是优雅啊?如果‘优雅’这么简单,我的确是做到了。”
贾辛辛说:“能把生活过成这样很不错了,我觉得这就是优雅。”
米尔德蹙眉,“可优雅至少应该是内心淡定从容的吧?我咋这么心慌呢,感觉总是缺点什么……”
“缺钱呗!”贾辛辛一语中的。
米尔德的心头被轻轻一击,倒不知该如何回应了。这时贾辛辛又加上一句,“或者缺爱。无非就这两样,再没别的了。”
“对喽!缺钱又缺爱。”米尔德自嘲地笑笑:“反正这样的‘优雅’我是觉得很不够。我要是不来上海,就一直活在这种假象里,父母给的好生活我享用着,以为一辈子都不用下厨做饭,因为小时候有奶奶和妈妈做饭,心想后面总会有人接班,所以……”米尔德指指桌上的粥,“我就连个像样的饭也吃不上,天天与外卖的塑料盒子和卫生不过关的一次性筷子为伍。”
贾辛辛说:“我们这是不甘堕落,又不思进取。”
张蓉听后,认真的表情再次出现在脸上。她好像有话要说,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大概是不愿意陷入这场讨论,毕竟,那天晚上已是张蓉搬到这屋子以来说话最多的一次了。
张蓉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好吃的话都吃了吧,不用留着。”
关于“来上海是不是正确”的话题没有延续太久,因为这就和讨论偶像一样,喜好随缘,争论多了伤感情,毕竟这屋内的三人关系也没有融洽到可以畅所欲言的地步。
吃完张蓉的粥和小菜,米尔德和贾辛辛一起把碗筷洗了,又把厨房收拾干净,贾辛辛还破天荒地回请了张蓉一瓶黄桃酸奶。礼尚往来后,先前那一点点的不和谐就算过去了。
三人互道晚安,各回各屋。
本是一场浅浅的闲聊,可对米尔德来说却是意义重大。她比以前更加坚定自己来上海的选择是对的了。在这之前,她并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我爱上这个城市了?
这个念头让米尔德兴奋不已。
米尔德曾把上海比作是一个心仪很久的男人,他魅力非凡,举手投足之间充满着风度与智慧,浑身散发着诱惑气息。从前,你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现在却已站在他的身边,可以制造着与他的偶遇。你不知道他能不能给你惊喜,不知道他会不会回馈你的用心与努力,但你臣服于他的光芒,你心甘情愿为之一试。
没错,这是一个荷尔蒙满溢的城市,处处能挑逗你的激情。
奔在上海,除非你的原生家庭能给你足够的起始资本,那么几乎所有的人都站在相同的起跑线上。来到这里的你是一张白纸,不能再继承父母的衣钵,也没有家乡的人脉,新的生活圈子由你亲自来打造。
你离乡背井,乌啦乌啦喊着口号来到这里,带着理想抱负想大有作为。可其实你对自己的力量一无所知,对未来的结局也一无所知。在老家时你不会想这么多,那时你会觉得未来的好坏相差无已。可在这里,你开始憧憬一切,好的可能,坏的可能,你都愿意拼尽全力一试。
如果有机会能看到自己的潜能,这是一件多么刺激又美妙的事。
而米尔德知道,大多数人都在这个城市让自己的人生有了更好的可能。
贾辛辛说,在小的城市也一样能试出人的能力。这当然没错。可是只有在大城市里,你的能力或是平庸,你的勤奋或是惰性,你的一切个性所导致的后果,才会用最快的速度检验出来。米尔德就亲眼见过许多情侣,来上海几年后因越来越不协调的步伐而分道扬镳。
是骡子是马,过两年看看。当你举目无亲在一个人才济济的大城市打拼时,除了努力,说什么都没用。
米妈从小就教她‘在家靠父母,婚后靠男人’的理论,就是没教过她要独立自主,就连米尔德上大学,妈妈也只是为了她能将身价擡高,将来好换个更好条件的男人罢了。
米尔德庆幸没有按照老妈的政策走下去。从现在开始,她敢肯定自己就是一个不安分的人。来到这里,并不想逃离,这就是证明。
开头是最难的,可她已经开了这个头。连张蓉也说过,在哪里都需要好好工作,再说“艰难”就有些矫情了。谁不是摸着石头过河、一边害怕一边学勇敢呢?米尔德整个人都豁然开朗了,她终于跳脱出老妈给她制定的那个怪圈。
只是兴奋过后回到现实中,她发现自己的生活的确已过得一团糟。
你手里是烂牌,尚可原谅。
你手里是好牌,怎么可以打烂?
记得刚住进这个合租房时,张蓉无意中说过一句话:“存款在三万以下我就坐立不安了。”三万听起来并不多,可对米尔德这样信用卡严重透支的“负”婆族来说,已是相当了不起了。
米尔德在床上翻了个身,床垫跟着晃了晃,再翻个身,身体不自觉地滚到床中央去了。原来床垫的中间有些塌陷,床架“吱吱哑哑”的响声也比以前大了些。
可米尔德今天顾不上这些了,她脑子里不断地闪过盘盘和张蓉,这两个生活方式截然相反的人,究竟谁比较对呢?
攀比逻辑不对,但比谁过得更朴素,这个逻辑好像也要不得。
米尔德没有答案,她只知道欠钱的滋味不好受。欠了人家的钱就要夹着尾巴做人,那种底虚的感觉,谁欠钱谁知道。
米尔德对数字极度不敏感,从来没有算过自己真正欠了多少钱。一时兴起,她准备鼓起勇气,正视那个吓人的数字。然而最终的结果是: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4万2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