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鹭7点到家。
手里拎着赔罪的啤酒炸鸡,实在没法拿钥匙。用胳膊肘捶了半天门后,段一柯才来把门打开。
看见她拿了这么多东西,对方一愣。
姜思鹭知道他一会更得愣,所以一句话没解释,直接拿东西进门。刚想放到茶几上,一个熟悉的封面就出现在眼前——
《骑马客京华》的……
原著。
买得还挺快。
姜思鹭眉毛一抽,放下了炸鸡。拿起《骑马客京华》后,又发现底下还摞了几本别的。
行啊段一柯。
你这是买了我全集啊。
了解一个作者就了解她全部是吧。
姜思鹭哭笑不得,伸手去翻书。段一柯见她要看,“欸”了一声,说:“你不用看那本,我给你单买了一本。”
姜思鹭:“啊?”
下一秒,段一柯变戏法似的从茶几底下又拿出了《骑马客京华》三年前的首版首印,用一种“你看”的姿势把扉页打开——
“你不原著粉吗?我给你高价收的签名版。”
姜思鹭:“……”
姜思鹭:“多少钱?”
段一柯回忆了一下:“三百多吧,那书店老板说这个首版的绝版了,又带签名。”
姜思鹭:“………………”
眼看姜思鹭一脸要昏厥的表情,段一柯走过来拍拍她的肩:“倒也不用这么感动。”
三百块。
她这四人份炸鸡都没有三百块。
姜思鹭咽下一口血,把《骑马客京华》和签名版《骑马客京华》都放回了原位。松手的时候眼神一偏,见到段一柯在自己那本原著里折了几页。翻开看,都是男二的段落。
总之也要坦白了,姜思鹭忽然想先和他聊聊。
“看到哪了?”
“三分之二吧,”段一柯坐到她身边,“你买这么多吃的干吗?我还没过试镜呢。”
包装盒一拆,炸鸡瞬间香气四溢。衬着窗外的天寒地冻,显得屋子里格外温馨。
两个人都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姜思鹭抱着腿看向段一柯。
他真还挺爱穿高领毛衣的,浅灰色的,线条好看的喉结若隐若现。脸上的淤青下得很快,褪得淡淡一层,又恢复了原本干净的气质。
姜思鹭眼神垂落,忽然想到了他锁骨上的那道疤。
脸上的伤那么快就褪净了,难以想象她的牙印那么明显,当时得有多深。
他得有多疼。
她当时在想什么呢?
带着对过去的报复,和对未来的无望。
她怎么会拥有段一柯呢?
他会和像他一样光彩夺目的女人在一起,然后在某个耳鬓厮磨的日子,那个女人或许会因为姜思鹭的痕迹而发起脾气——
没有人会轻易放过别人在自己爱人身上留下的痕迹。
但姜思鹭偏偏要这样做。
而他为什么默许?
她忽然觉得烦躁起来,甚至不知自己该从何开口。
难道让她说——
“你好啊段一柯,其实我就是落日化鲸。”
“我骗了你,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与你偶遇。我蓄谋已久,我处心积虑。我不是朝暮影业的员工,这也不是我姑妈的房子。”
“很抱歉,你一事无成,而我功成名就——”
“这个你渴求不得的角色,都只是我幻想宇宙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角色。”
她被自己想象中的恶毒吓得愣住。
回过神时,段一柯正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两人对视片刻,男生压低声线问:“你是不是太累了?”
姜思鹭摇摇头。
她只是……
不知所措。
炸鸡变凉了。
变凉就不好吃了。
她随手抓了一块塞进嘴里。辛辣的味道刺激了味蕾,唤回三魂六魄。喝了几口啤酒后,姜思鹭往沙发上一仰,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好看么?”
“什么?”
“书,”她扬了下下巴,“书好看么?”
段一柯正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被问到茶几上的《骑马客京华》时,眼神顺着她指的方向偏移。
“还不错。”
“还不错?”姜思鹭坐直身子,“就只是还不错?”
问完了又觉得自己苛责。段一柯好歹也是个二十多岁的男生,要是觉得这种给女孩子们看的虐心古言好看才有问题。
段一柯显然没料到她的反应会突然激烈,顿了顿,反问道:“这本书,和那本狮子什么的,是一个作者么?”
什么狮子什么的。
“哦,”姜思鹭坐了回去,“你说《她的狮子朋友》?”
“对,就我在你电脑里看的那本。”
“嗯,一个作者。”
说完了又觉得不对。
姜思鹭把目光转向段一柯。
《她的狮子朋友》在电脑里只是个初稿文档,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标注了作者的身份,他怎么知道是一个作者?
“我就说,”段一柯倒是没等她问,“文笔看着像。”
“文笔像?”
“也不光是文笔,”段一柯又翻开《骑马客京华》看了几眼,“一种感觉吧,我也觉得挺奇怪的。”
“哪里奇怪?”
“我老觉得……”他顿了顿,“我觉得我认识这个作者。”
姜思鹭开始还有点迟钝,脑海里反复咂摸了几遍这话,再擡头时,眼睛都瞪大了。
好在段一柯的注意力在书上,没注意到她惊愕的神色。
“为什么会觉得认识作者啊?”
“就是角色说话的方式吧,”段一柯扶住左边额头,若有所思,“一些人物的小习惯,总觉得似曾相识……”
“还有她这个笔名,落日化鲸……我总觉得很早以前就听过这四个字,但是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
姜思鹭咽了口唾沫。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试探着问,“你真的认识呢?”
段一柯陷入沉思。
不过这沉思的时间略显短暂。
三秒钟后,他便斩钉截铁地说:“应该是错觉,要真是我认识的人的话,那也太尴尬了。”
姜思鹭愣住:“哪里尴尬?”
“她创造了一个这么宏大的世界……”段一柯态度不像是在开玩笑,“没有她就没有这个剧,我还在这为了拿到其中一个角色挣扎……”
男生深沉叹气:“地位悬殊啊,做不了朋友了。”
姜思鹭:“……”
她木然地,再次塞了块炸鸡进嘴里。
咀嚼一番后,姜思鹭喝了口啤酒,用湿巾擦干净手上的油,拍了拍段一柯的肩膀。
“众生平等,大家都有各自的亮点,”她深沉地说,“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段一柯:“?”
不晓得段一柯在想什么,总之姜思鹭是心事重重,为两个人消灭四人份炸鸡贡献了卓越的战斗力。
人吃饱喝足,段一柯去给猫弄吃的,姜思鹭倒在沙发上玩手机。习惯性登进“落日化鲸”的微博账号后,她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粉丝列表。
然后看到了一个用自家段二柯做头像的新粉。
姜思鹭:“……”
段一柯人在厨房,离姜思鹭隔了半个客厅。她鬼鬼祟祟地望了对方一眼,然后开始疯狂删除所有有掉马可能的照片。
比如这个造型特殊的咖啡杯。
比如这个炫耀过并正套在手机上的手机壳。
再比如这个……
操删不完了,她微博怎么这么多。
姜思鹭思考片刻,忍痛充值会员,然后把账户设成了半年可见。
正操作着,微信一震,是路嘉前来慰问。
[进展怎样啊化鲸大大?]
姜思鹭忍着悲愤的心情,一字一字打道:
[我微博账号****密码******。立刻登录,帮我一起删微博。]
路嘉:[?]
[你号被盗了?]
***
距离段一柯试镜结束,已经过去了三天。
姜思鹭也哀声叹气了三天。
路嘉已经习惯了隔壁工位时不时传来的一声长叹,只是今天似乎……
格外频繁。
“思鹭姐,”她从工位隔板上冒出个头,“别叹了,我听得都快流眼泪了。还没有消息么?”
姜思鹭面无表情地给屏幕上的文档打上了句号,目光转向路嘉。
“完全没信。”
“下周四就开机了,”路嘉托住下巴,“这都周五了……别别别,我就随口一提,你别再叹气了。”
她歪着头想了想,宽慰姜思鹭似的说:“三天真不算久,以前有的演员等试镜消息,一等就是大半个月……不过我最近也听说,有别的男演员在打听这角色,房总可能正在抉择吧。”
姜思鹭满脸写着那我不如一了百了。
“那完了,”她说,“人家别的艺人有团队,有公司,有经纪人。段一柯啥都没有,这两年连作品都没有……”
“不要这样讲!”路嘉一拍隔板,“公司怎么啦?经纪人怎么啦?很不了不起吗?我就请问,他们谁试镜之前,有原著作者给讲过戏?”
“只有段一柯,theonlyone。我看问题不大,你早点下班吧。”
姜思鹭点点头,振作起精神,把刚检查完错别字的文档发给凤姐。
刚关上电脑,路嘉又冒出脑袋:“对了,那你那马甲,到底还掉不掉了?”
“掉什么掉,”姜思鹭站起身,顺手把椅子推回桌子底下,“别马甲掉了,他又演不了了。等房总那边结果出来再说吧。”
下班回了家,段一柯还没回来。
角色的消息迟迟不来,他也没和狐姐提过离职的事,昨天脸上好得差不多就去了“一起鲨”。姜思鹭自己在家煮了点方便面,没精打采地端到茶几前。
手机响了一声。
姜思鹭一边吃面一边点开微信,看到丁丁发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偷看”表情包。
或许是上班了的原因,姜思鹭最近没有太因为《她的狮子朋友》苦恼过——不过也可能是她最近就没改。
看见丁丁的微信,姜思鹭有点心虚。
[化鲸,改好了么?]
她简单发了个[还没]过去。
[还是要快点哦,]丁丁回复,[最近出版流程走得很慢,交稿太久的话,审校可能会积压得比较严重。]
人在职场,丁丁也是身不由己。姜思鹭叹了口气,回复了一句[我尽快]。
目光再转回方便面,也就没了胃口。
她把笔记本拿出来,在茶几上打开。泡面推到一边,便坐在地毯上改起稿子。
和段一柯同住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这样的生活状态。
东西吃得随便,作息也乱。有时候睁眼就是下午三点,睡醒就写稿,饿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外卖能点就点,实在太晚,就煮方便面。
可是从他来了以后……
事情就慢慢变了。
她被迫早睡早起,一日三餐准点,每周去两次商超,冰箱总被好好填满。
路嘉有时候总说她——你给段一柯的太多了。
可事实就是如此吗?
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没法计算的。
姜思鹭一边对照着曲笑的批注修改小说,一边想着段一柯,心里竟没那么烦燥了。
窗外光线不知不觉地暗淡,客厅里没开灯,姜思鹭也有点犯困。她把电脑屏幕向下按了些角度,靠着沙发一仰,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段一柯回来的时候,姜思鹭就这么靠在沙发上睡着。一只手垂在地毯上,一只手搭着键盘。
联想到她上次在“一起鲨”睡着的画面,段一柯有点佩服她这秒睡的能力。
眼神撇到茶几上的泡面,段一柯叹了口气,帮她把垃圾收拾进厨房。回来的时候,姜思鹭又换了个姿势——侧倚着沙发坐垫,几乎要躺到地上了。
段一柯碰了碰她肩膀,想把她叫醒。
姜思鹭皱着眉摇摇头。
“起来,”他说,“会生病的。”
姜思鹭忽然眉毛一垮,说:“我不想改了。”
段一柯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她在说梦话,弯下腰,好笑地问:“改什么?”
姜思鹭继续皱着眉,左手捶起沙发,像在闹脾气一样:“不改了不改了——改得都不像我的东西了。”
可能是工作上的事吧。
睡着的姜思鹭垂着睫毛,身上也比平日热。段一柯摸了摸她的脸,手感柔软,觉得好玩,又捏了一把。
下一秒,姜思鹭嘴角一垮,都要哭了——
“我说我不改了嘛——”
她快哭了,他倒是被逗笑。单手伸到她腰下,起身便把人抱了起来。另一只手勾过腿窝,一边往卧室走一边说:“不改了不改了。”
靠在他怀里的姜思鹭出乎意料地安静下来。
打开卧室门后,段一柯把她放到了床上。松手的时候,姜思鹭下意识地抓了下他胳膊。指尖触及皮肤的瞬间,一种过电的感觉传遍全身。
段一柯急忙直起腰。
客厅忽地传来手机的震动声,他帮姜思鹭盖上被子,便出门去接。漆黑的客厅里,只有茶几上的屏幕闪着亮光。
段一柯拿起手机,见是个陌生号码,点了接听。
“喂,请问是段一柯吧?”
一个陌生的男声。
段一柯搞不清对方来意,反问道:“对,您是?”
“哦,我是《骑马客京华》的选角团队,”对面说,“我来通知你下试镜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