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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落日化鲸 > 第32章

    “CUT——CUT!”

    剧组里传来导演无力的喊声。

    他眼睛没离开监控器,嘴转向对讲机。沉吟片刻,崩溃喊道:“你们俩都过来一下。”

    半分钟后,曹锵一身黑色劲装走了过来,身后是穿着红色朝服的段一柯。导演表情纠结,手指比划了半天,最后落到段一柯的肩膀上。

    “一柯啊……”他说,“你还记得,江晚淮这个人物的关键词,是啥吗?”

    段一柯:“……隐忍?”

    “对啊!你这不是挺清楚的吗!”导演抓狂,“之前拍得不是挺好的吗!这怎么我们出了趟外景回来,你这情绪就衔接不上了!”

    他擡手一指曹锵:“你那一脸要杀了李元晟的表情到底是干什么啊!”

    “李元晟趁着江晚淮不在去和宋冽赏花灯,”段一柯面无表情,“是你你不生气?”

    “你扯我干嘛?”导演头发都要被自己薅秃了,“这是剧情人设啊!你不要带入现实啊!”

    “对对对,”曹锵立刻帮腔,“作者还和我说过,李元晟就是一个狗男人的人设,我觉得江晚淮也就是这么一个被戴绿帽也无怨无悔的——你瞪我干吗,我讲戏呢。”

    段一柯收回眼神,看了一眼监视器里的画面。

    ……可能是有那么一点凶神恶煞。

    “那再来几条吧,”他说,“我找找感觉。”

    “别找了别找了,”导演摆手,“刚才有几条也能用,先这样吧。不过明天你俩对手戏是重头啊!你别再这么拍了!”

    “收工!”

    偌大的片场很快空了。

    段一柯没助理,一个人卸了妆发,正准备走到横店门口叫车时,一辆保姆车停到他跟前。

    他顿住脚步,看见后座一扇窗户降下来,曹锵的脸出现在玻璃后面。

    拍了一天戏,这人倒是一点没累,脸上写着四个大字:

    兴致勃勃。

    “段老师!”他举手,“一起走啊,吃个夜宵。”

    横店地处浙江金华,本就是个偏远城区,全靠这座影视城拉动了GDP。一块招牌掉下来砸死五个人,三个都是影视行业民工。

    还有两个是演员,一个火了,一个没火。

    段一柯看着他和曹锵头顶摇摇欲坠的烧烤摊招牌,努力打消了这个不详的想象。

    曹锵大马金刀地坐在马扎上,从他为言情小说猛汉落泪和变态皇帝的双重人格中又分出了一个。

    此刻,他是一个渴望交到圈内好友的知心大哥。

    好在两个人都是科班出身,一个上戏一个中戏,共同话题还挺多。酒过三巡,曹锵清了清嗓子,试图走进段一柯的内心深处。

    “这两天你……”他又推了杯酒过去,“是不是碰着啥事了?”

    段一柯一愣,收回眼神。

    “没。”

    “聊聊嘛,”曹锵撑着桌子,很迫切,“感情方面的是不?和我说啊,我太懂了,大学就有职业僚机的称号,最擅长开导单身少男了!”

    段一柯:“……你这用词……”

    “诶!废话少说!”曹锵摆手,“是圈里人不?”

    段一柯顿了顿。

    随即放弃抵抗。

    “不是。”

    “同学?”

    “嗯。”

    “那不是大学的吧?大学的应该在圈里了。”

    “高中的。”

    “哦,纯情故事。你喜欢人家?你这长相不至于单恋吧……”

    段一柯被问得有点招架不住。

    “不算单恋吧,”他闷声说,“本来是,她高中的时候,先喜欢我。”

    “本来是?”

    “因为我……我当时不知道。”

    曹锵捧哏似的:“哦这么回事。”

    段一柯擡头:“你哪人啊?”

    “天津的。”

    “……”

    他继续说了。

    “高中毕业我们就没联系了。前几年我不是特别顺利,就在一个剧本杀馆里演NPC。然后去年年底的时候——总之我俩又碰见了。”

    “当时我舍友刚去北京,我正准备搬家,她知道了,就让我去她那住下了……”

    “你俩同居?”曹锵很兴奋。

    段一柯:“……合租谢谢。”

    “然后有一些巧合吧,我就知道了她高中喜欢我这件事。刚开始我其实就是觉得特别对不起她,就想弥补她。可后来事情就……”

    段一柯手插进头发里。

    “就越来越不对劲。”

    “我老想她,想和她在一起。太久见不到她我就心烦,看见她不好好吃饭我就生气。这周我回了趟上海,有个我都没听说过的男的当着我面和她表白,我当时——”

    “醋坛子炸了。”

    曹锵用词过于直白,段一柯横眉冷对。

    “正视现实,不要逃避,”曹锵笑得花枝乱颤,“你这是喜欢上人家了嘛,有什么好苦恼的。”

    “我知道我喜欢上她了,”段一柯没好气,“我又不是高中生,分不清什么是喜欢。”

    “nonono,”曹锵摆摆手指,“喜欢也分很多层,你这个病情,我诊断为:以为自己在第一层,实际已经第五层。段老师,你这是,情根深种。”

    段一柯:“……”

    “来,咱们捋一捋,”曹锵正色,“你今天看见别人和她表白了?那你怎么处理的。”

    段一柯没说话。

    “好,我已经猜到了,”曹锵捂脸,“冷言冷语,不欢而散,是吧?看你这脸就知道你是这种人。”

    这还能看脸?

    曹锵简直像是能听到段一柯的内心戏。

    “你看你这个长相嘛,一看就是从小帅到大,没缺过女生追的。你们这种男的,都没有心,冤大头才喜欢你们。”

    “不像我。像我这种大学才帅起来的潜力股,因为高中阶段也做过吊丝,所以还是积累下丰富的舔狗经验。看你和我有缘,今天我就把我的功力传授于你,告诉你怎么挽回今天这场失败的战役。”

    ……

    深夜12点。

    姜思鹭从浴室洗过澡出来,发现手机屏幕亮着。她下意识以为黎征又来骚扰,太阳穴一炸,皱着眉开微信。

    来自段一柯的未读消息。

    [吃饭了么?这是我的饭]

    紧跟着一张照片——一盘烤羊腰子。

    姜思鹭:……

    她把手机一扣,蒙头钻进被子。

    你们男的都有病!!!!

    接下来几天,她都在持续收到段一柯这些奇奇怪怪的微信。

    早上起床。

    [吃饭了吗?冰箱牛奶记得喝。]

    开会手机一亮。

    [今天去舟山出外景,景色不错,下次带你来。]

    还有。

    [江晚淮今天又在背锅,我愿称他为背锅侠。]

    [导演拍这部戏头发掉了好多。]

    [曹锵这个人真的很啰嗦,我要被他吵死了。]

    周五下午,收到那条[你真的不来探班吗?我觉得我朝服好好看]的时候,姜思鹭狠狠地心动了。

    肩膀被拍了下。

    她吓了一跳,擡起头,看见路嘉一脸了然的看着自己。

    “还冷战呢?”她点了下姜思鹭脑门,“天天看人家给你发微信笑得花一样,就是一条不回复,你就装吧你!”

    姜思鹭把手机收起来。

    “凭什么他给我发我就要回啊?”她说,“周一吵的架,发够7天再说。”

    路嘉嗤笑。

    “七天?你怎么不九九归一呢?”顿了顿,又问道,“那黎征那边呢?你周六真要和他去海边啊?”

    姜思鹭沉迷翻阅和段一柯的聊天记录,心不在焉地摆摆手:“这人轴死了……早去早了断,让他死了这条心算了。”

    黎征这个人,简直像个定时器。每次给她发消息都是整时整点,然后在这次对话里安排好下次的对话时间。

    当天晚上,结束了一周工作的姜思鹭正躺在床上犯困。只听手机一振,是黎征来信:

    [姜小姐,明早10点,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她摸过手机,仓促回了个[嗯],就睡着了。

    可惜她忘了……自打段一柯走后,自己的生物钟,已经变得飘忽不定。

    有时候是10点睡7点醒,有时候2点睡10点醒。大概是这周工作辛苦,姜思鹭再创睡觉时间新高,尽管昨晚零点之前就睡着,醒来的时间却已经破了正午11点。

    意识到和黎征的约定时,她瞬间清醒过来。

    手机上静悄悄的,没有未接来电和语音,只有10点时,黎征一条简短的[我到了]。

    姜思鹭赶忙播了条语音过去。

    那边很快接起来。

    “喂,姜小姐。”

    “啊啊不好意思啊,我睡过了。你——”

    “没关系的,”对面声音很稳,“你慢慢来,我车在小区门口。”

    姜思鹭:“……”

    这人的情绪真是。

    稳定得可怕。

    家教使然,迟到对姜思鹭而言是非常严重的过错。尽管黎征那边让她慢慢来,她还是加快速度洗漱穿衣,小步跑到小区外面。

    黎征的车停得很明显。

    姜思鹭过去的时候,对方似乎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便下车绕到副驾位置,帮她将车门打开。

    姜思鹭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边坐了进去——空间恰好,座椅和她上次调节得毫无差异。

    可能这周没别人坐过。也不排除坐过人,没调。

    毕竟那按钮也不好找。

    姜思鹭摇摇头,把这些想法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开过去有些久,”回到驾驶座的黎征给她递来一盒附近便利店买的寿司,“你先吃点吧。”

    姜思鹭接过,本就因为迟到愧疚的心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她蛮想拒绝的,但是……

    没吃早饭真的有点饿!

    “你不吃?”她往回递了下。

    “我吃过了。”

    姜思鹭“哦”了一声,拿了两个塞进嘴里。

    车朝海边开去。

    上海有海,姜思鹭是知道的。

    但正如从未有人将上海形容为一座“滨海城市”——这里的人都心知肚明,普遍意义的上海离海边太过遥远,还不如说沿江。毕竟,黄浦江就在脚下流淌。

    又或者临河——苏州河也有很多故事。

    总之不会滨海。

    车一路向东南行使,路边的景色也愈发荒凉。车开了一个半小时还要多,空气中终于传来海风的腥咸。

    姜思鹭不由自主地降下车窗。

    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飘扬起来。

    她看到了海。

    浑浊的、苍凉的、浸染着泥沙的海。

    她在新西兰读了四年书,印象里的海是碧蓝的。天阴的时候或许会泛出铅灰色,但总之,不是这么一个样子。

    黎征把车停在了路边一排巨型岩石附近。

    “不大漂亮,”他说,“不过,是海。”

    “还好,”姜思鹭说,“我没有见过,也很有特色。”

    黎征笑起来。

    他的眼睛仍然很像狐貍,但是来到海边以后,失去了那种都市里的狡猾感。

    变得很纯粹。

    几乎是……和段一柯一样的眼神了。

    “姜小姐,你一直这样,”他说,“很擅长在不怎么样的东西里,发现优点。”

    说得像是和她认识了很久。

    姜思鹭不置可否,把头转了过去,胳膊撑着车窗,下巴放进臂弯。

    在城市里待久了,吹吹海风——哪怕是不太好看的海。

    也很舒服。

    她被吹得眯起眼。

    她看见了遥远的地方,有一座横跨海面的大桥。

    她不晓得上海东边还有什么陆地,于是转头问:“那是什么啊?”

    黎征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语气很温柔。

    “东海大桥。”

    “是去哪里的?”

    “洋山深水港,”他说,“然后可以坐轮渡,继续往东走,有一片岛,叫嵊泗列岛,现在是旅游景点。”

    “嵊泗列岛?”

    “嗯。你想的话,还可以继续坐轮渡,继续往东。”

    “那会到哪里?”

    “会到一个叫枸杞岛的地方,”黎征说,“有东西两个岛,面积不大,有沙滩和码头。然后……”

    “还有然后?”

    黎征点点头。

    “然后就到了我家。我是枸杞岛人。”

    姜思鹭有些惊讶。

    毕竟黎征看起来,真的挺……

    挺贵的。

    “姜小姐觉得我不像岛民?”

    “哦没有没有,”姜思鹭意识到自己表情不对,赶忙摇头,摇完头又觉得更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的,我知道你的意思,”黎征说,“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我刚从岛上来上海的样子。”

    18岁的黎征,第一次从枸杞岛到上海念大学,拎着行李在车上摇摇晃晃,脸上还有海风吹出的红。

    长辈说上海的风是软的,养人。果不其然,来上海的第三年,他看上去就一点也不再像枸杞岛的人。

    他带姜思鹭下车,爬上了那些巨大的岩石。

    下午的阳光好了起来,海面也不再显得那么脏。浪翻起来,偶尔能见一丝湛蓝。

    “在岛上的时候呢,”黎征指了下枸杞岛的方向,姜思鹭的眼神落在海遥远的尽头,“一到夏天,会有人在沙滩上放电影。”

    “蚊虫很多,海风很大,但是大家都会聚到沙滩上看。我在那个幕布上看到了很多现实里不可能发生的事,有个上海去的老师和我说,那个叫特效,是用电脑做出来的。”

    “后来我考到上海的大学,学计算机。大三的时候写了一组算法,卖给一家公司,他们给了我30万,我拿那笔钱创业,就有了雀羽视创。”

    “你叫我黎总,我真的很尴尬。公司这两年跌跌撞撞,旁人看起来好,但我总感觉,不知道哪天就会倒闭。”

    “你知道渔民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吗?我父母都是渔民,我是知道的。吃住都在船上,海浪永远不会停下。所以渔民的心永远是悬着的,因为不知道哪个浪打过来,船就翻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你还是要去和大海斗,从大海手里抢东西吃。所以姜小姐,我说话做事,有时候比较直接,希望你不要介意。因为对渔民来说,生猛海鲜,你不去抢,大海不会赐给你。”

    姜思鹭愣愣地听着,直到阳光再次被乌云遮去,海面恢复阴沉。

    黎征站起身,从石头上跳下去。

    然后他回过头,朝她伸出手。

    “跳下来吧,”他说,“不大好下,我会扶住你。”

    姜思鹭点了点头,朝他伸出了手。

    下落的时候,有点恍惚。

    很多年前,段一柯站在高处,将她拉了上去。

    现在,另一个男人站在低处,告诉她——我会扶住你。

    姜思鹭在沙石上站定。

    黎征带她往车的方向走。

    姜思鹭一言不发地上车,坐到副驾。海风太大,她有些冷,黎征从后备箱拿来一件外套,递给她披着。

    汽车发动的前一刻,姜思鹭突然开口。

    “说实话。”

    黎征动作停住。

    “黎征,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她说,“我是很普通的一个人。我们现在开车回去,上海这么大,好姑娘这么多,随便抓一个,都很漂亮,很优秀,比我更配你。”

    黎征难得没有在她说话的时候盯着她。

    半晌,他重新发动了汽车。

    “是啊,”他说,“上海有不少漂亮姑娘,也很优秀。”

    姜思鹭松了口气。

    可黎征在下一秒看向她,眼神像盯上猎物的鱼鹰。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

    看到差距了吗老段?

    黎总: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这是我的饭(配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