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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落日化鲸 > 第46章

    一路大雨,还好笋仔车稳。一路飙至楼下,他侧方入库一顿操作,临了摸了摸方向盘:“不愧是大G,丝滑。”

    两个人去坐电梯。

    今天忙了一天,还没给笋仔找房子。他行李就放在家里客厅,好在是个沙发床,晚上睡得也不难受。

    甫一出电梯,段一柯眉头一皱。

    笋仔也停住了脚步。

    “什么味啊段哥?”笋仔抽抽鼻子,“什么东西烧了?”

    糊味遍布各处,家门口最为刺鼻。段一柯心里一沉,输了密码就推门,房间里却是一片安详。

    姜思鹭坐在沙发上刷手机,若无其事地和他打招呼:“回来啦。”

    段一柯眼神一偏,走到厨房。

    厨房桌面上也干干净净的。

    姜思鹭还喊他:“哎你别在那转悠了,我刷到一条特别好笑的微博,你过来——”

    “姜思鹭。”

    下一秒,段一柯从垃圾桶里拎出块炒糊的鸡胸肉。

    “你下次闯祸,能不能把现场清理干净……家里锅呢?”

    “……烧坏了,扔了。”

    “行。”

    他把东西扔回垃圾桶,系紧,又放到走廊里,家里的糊味终于小了些。窗外雨势减小,他把几扇窗户打开,雨水潮湿的气息逐渐掩盖了那股烧焦的味道。

    姜思鹭蹲在沙发上不敢说话。

    “没事,有进步,”他坐她身边,眼皮不擡,“还知道自己炒菜了,不吃泡面。”

    “你一直不回来嘛,”姜思鹭自己在那抠手机,“下大雨,点外卖都要等好久……”

    “那你吃了么?”

    “没有。”

    段一柯叹了口气,起身去穿外套。笋仔见着了急忙去拦:“哎段哥段哥,我下去就行了,你……你别和小姜姐吵架,不就是个锅嘛。”

    “我俩没吵,”段一柯说,看了一眼姜思鹭,“那你去吧,别淋着。”

    笋仔应了一声,拿了把伞下楼了。

    段一柯回头看姜思鹭,缩在沙发上挺小一团,怪可怜的。

    他走过去拍她脑袋。

    “我又没说你,”拍完了又揉一揉,“我怕你出危险,烧起来怎么办。”

    她忽然说:“我不喜欢这儿。”

    段一柯一愣。

    她从来的第一天就在说不喜欢这儿,像是什么动物的直觉一般,在趋避这里。

    段一柯坐到她身旁,想了想,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说点好玩的事给她听。好在姜思鹭这人好哄,他把许之印那事一说,她脸上就慢慢挂起笑。

    说到笋仔骂经纪人的时候,她笑得倒到他身上。

    “他们会不会觉得……”她去摸他脸,“你被人包了啊?”

    “可能性很大。”

    “哪个包人的像我一样啊,这么卑微,天天挨说。”

    “你还卑微,你像个地主老财,我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讨你欢心。”

    “我要是地主老财,你就是借了我高利贷的穷苦人家,赔给我抵债的小妾。”

    “不是吧,”段一柯去蹭她鼻尖,“我这姿色,都不能封个正房啊……”

    她又笑了,段一柯松了口气。正想吻她一下,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两个人瞬间弹回原位。

    笋仔叮叮当当地走进来,一手一个外卖袋,也没注意到面前两人神色有异。三个人忙乱着把饭盒都拆开,段一柯忽然清了下嗓子。

    “那个,笋仔,”他说,“我晚上帮你看下房子吧,找个离我家不远的。有合适的话,咱俩明天早起去看看?”

    笋仔一愣,手里东西放下,热泪盈眶道:“段哥!你对我真好!你就是我亲哥!”

    段一柯:“……没事,应该的。”

    ……

    综艺的录制时间总是开始得很晚。

    段一柯习惯了规律作息,跟着他们熬了两宿就有点不舒服。之前《骑马客京华》也会熬大夜,不过开拍的时间也早,纯粹是为了赶进度。

    像综艺这种,简直是为了熬夜而熬夜。

    行业如此,他也没什么办法。

    确定了IP之后,演员就开始接触剧本了。为了推进度,节目组在开拍之前已经把《狮子》微电影的剧本写了出来,段一柯和导演录制的是开拍前的微调工作——

    即根据演员自身特征,对剧本的台词和动作进行落地修改。

    这其实是工业链里一个比较规范的筹备模式,只不过在当下轧戏严重、讲究无缝进组的圈子里,已经很少有演员能做到了。

    今天还碰到了别的麻烦。

    段一柯一进场,就听到和他合作《狮子》的导演文嵋在发火——文导性格豪爽,他这两天已经发现了;着急起来脾气火爆,他也见识了。

    仔细听听,是本来和他搭戏《狮子》中男二的嘉宾演员接到了另一个更好的综艺邀请,不来了。

    他怎么总碰上这种事,他拿到的资源有这么人见人嫌吗。

    段一柯哑然失笑,自己看了会剧本,听见文导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一柯,你身边有合适的朋友么?”她拿过剧本指了下,“可以立刻、现在、马上叫来片场的那种,来演男二。”

    他愣了愣。

    立刻、马上、现在来片场。

    就没活呗。

    他摸了下手机。

    “我问问,”他说,“有个同学,叫成远。”

    简单问了几句,他把电话挂掉,望回文导炯炯的目光——成远没法立刻、马上、现在来片场,得9点以后到。

    不过这已经是文导所有能找到的人最早能来的了。

    “就他吧,”文导挥挥手,“反正今天也得熬,你把剧本发他,让他来的路上先看一遍。”

    段一柯“嗯”了一声,给成远把文件发了过去。发完了去和文导对剧本,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节目组的盒饭相当难吃,比《骑马客京华》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他吃了两口就没什么胃口,转头看见孙炜也抱着盒饭发呆。

    见段一柯回头,孙炜和他打招呼:“怎么了?脸色不大好。”

    “空气不大好,”段一柯指了指天花板,“有点闷。”

    “那你去天台吧,”孙炜说,“天台空气好,我们闷了都去那儿,你从右边楼梯上。”

    他把盒饭扔了,往过走。

    他忽然理解了姜思鹭为什么来了北京以后就一直不开心。

    他好像也没有特别高兴。

    明明是更好的机会,更多的曝光,更大的平台……

    但竟然不如在上海的时候,晚上能提前下班回家,和姜思鹭两个人挤在沙发上,为了最后一根薯条的归属权猜拳快乐。

    楼梯是铁的,踩上去叮当乱响,感觉很不稳定。尽头有扇小门,推开就是仓库的天台。

    夜风一灌,心里舒服了不少。

    段一柯靠上一处铁栏,闭眼深呼吸——然后从兜里摸出了烟。

    他大学的时候抽过,毕业以后就戒了。段牧江入狱又抽过一段时间,后来觉得没意思,慢慢就不抽了。

    前天熬夜困得睁不开眼,孙炜递给他一根,就又开始。

    姜思鹭不是很高兴。她鼻子灵,一回家就闻出来了,段一柯答应她不抽,结果开始了就停不住。

    红色光点在夜色里闪了一下。

    他抽得猛,也是想借着烟劲儿提提神。撚灭烟头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段一柯擡头,一愣。

    是孟琮。

    他和挺意外的,和段一柯对视半晌,慢慢走过来,扶住他身后的栏杆。

    “抽烟呐?”他说,“少抽点。到我这岁数就知道,对身体伤害挺大的。”

    是种长辈关怀的语气。

    段一柯点点头,说了声“好”。

    他不说话,孟琮拍他肩膀:“别紧张,都是出来透口气……《骑马客京华》拍完了,感觉怎么样?”

    段一柯能听出来对方是在给他递话。

    “挺好的,班底也很好。”他说。

    “嗯,房鸿是我带出来的,她不好好搞我要训她的。”

    “房总做事很严谨。”

    “那是你没见着她二十出头那个样子……”孟琮笑笑,“人到了那个岁数,吃亏吃多了,自然就严谨了。”

    风很凉,他们两个又陷入沉默。

    确实没什么交集的两个人,此前只在朝暮的办公室里见过一面。

    可他每次看向他的眼神……

    段一柯低下头,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口问:

    “孟老师,你是不是认识我妈?”

    孟琮惊讶地转过头。

    段一柯低着头,五官沉在夜色里,看不大清晰。不过年轻人身形轮廓很好,衬衣那么宽松,肩膀也能撑起来。

    他本来不想问的。

    他讨厌这种看上去像是在和人套近乎的话。

    更何况这套近乎的话题是去世多年的祁水。

    可是……

    “怎么问起这个,”孟琮目光转向夜色,笑了,“是因为,今天是她生日么?”

    他竟然知道。

    他为什么会记得。

    段一柯掰了下手指,自顾自地说:“我前两天想她,又去看她演过的电影,演员表里,有你的名字。”

    “孟老师,”他轻声说,“你能给我讲几句,她年轻时候的事么?”

    孟琮看着段一柯,眼神深沉。

    “没有人给你讲过她年轻时候的事么?”

    “不大有,”段一柯低着头,“她息影得太早了,网上没留下什么作品,我只买到几张光碟。我知道她那个时候很红,可是我出生以后,她就没怎么提过以前的事了。等我长大了,想问,她也不在了。”

    孟琮眼神微动,半晌,拍了他后背一下。

    “对,我认识她,不过没你想得那么熟,”中年人讲少年事,嗓音也年轻起来,“她红得很早。她演女主角的时候,我还在跑龙套。”

    “你妈妈……是个很好的演员。她很喜欢演戏,也很容易入戏。演到悲伤的剧情,哪怕镜头已经关了,还是会躲在角落哭很久。”

    “她喜欢猫。当时片场有只猫,导演买来拍了个镜头,拍完就想扔了。你妈妈不让,把它养下了。可惜那只猫,身体不大好,快杀青的时候,就死了。”

    “她又哭了……你妈妈很爱哭。自己抱着小猫,谁也不让跟,去山坡上埋掉。下山的时候,差点崴了脚。那是几几年的事啊……记不清了。我19,你妈妈,应该18吧。”

    18岁的祁水,眼睛亮亮的,扎两根麻花辫,为了死去的小猫坐在山坡上嚎啕大哭。没有人跟过来,只有他怕她摔着,偷偷尾随上了山。

    她在山坡上哭到月色高悬,他实在看不下去,过去把袖子借给她。她说袖子擦脸好脏啊,他急得没办法,说,那我肩膀借给你吧。

    他以为大明星会嫌弃他,可她真的伏在他肩上哭了起来。大约是哭肿了眼睛,下山的时候她跌跌撞撞,他说好吧好吧,那我背你下去吧。

    后来她继续大红大紫,他继续跑龙套,演一些不痛不痒的角色。很多次,他又在片场遇到她,可是她已经忘了他。

    他想让她看到他,那个零片酬的角色递过来,他像先知一般接下。一群男人带着机器,去可可西里一拍就是大半年,被发疯的羚羊追过,车陷进流沙,差点就没命。

    他拿奖了,可她嫁人了,嫁给一个很年轻的导演。据说导演追她追得轰动一时——而那个时候,他正蓬头垢面困在可可西里,等一个声名鹊起的未来。

    什么比得过时间啊。

    红极一时的演员,导演,一个死了,一个成了阶下囚。当初一文不名的龙套,倒混成了“德艺双馨”艺术家。

    去他妈的德艺双馨,他睡过的女人还少吗?

    不过是在夜夜欢愉里骗自己,怀里的人是那晚在他肩上睡着的她。

    作者有话说:

    啊我好喜欢这句话,“等一个声名鹊起的未来”。

    没有办法,孟老师。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往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