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断片的成了段一柯。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从沙发回到的卧室,总之醒来的时候——
妈的这右手手腕上的领带怎么还捆着呢??
转过脸,姜思鹭还在睡着。睫毛垂在眼睑上,脸上还有细小的绒毛。嘴角抿起来,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梨涡。
谁能想到这么个长相……
不行,光天化日,别再想这些事了。
他闭了下眼睛,刚准备起身,手腕却被人一把扣住。转过脸,姜思鹭眼睛骤然睁开,问他:“你去做什么?”
他落回身子,拥了她一下。
“去倒点水。”
“我和你一起。”
她说着就要起身,段一柯又不起了。把她拽回身边,眼睛看着她,轻声问:“你怕什么?”
她不说话了。
他心口一阵轻微的抽疼,姜思鹭眼睛里也有情绪。
昨天的一切都来得太快,许多感情都没有时间沉淀。当下空气寂静,那些藏在褶皱中的情愫便晕染开。
他叹了口气,手从她腰间收紧,把她整个人裹进自己怀里。
胸口的衣服没一会儿就潮湿了。
“我不会走了,”他在她耳边说,“好吗?你回来了,我不走了。”
姜思鹭在他怀里点点头,等了一会,又仰起脸问:“什么时候和路嘉他们说啊?”
段一柯垂下眼想了想,征求意见似的问:“缓一缓?”
“可以可以,”姜思鹭连忙点头,“我就是怕他们着急。不过你现在状态还没恢复,他们看了也是担心……”
“嗯,”段一柯手放在她颈侧,“告诉他们就……又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了,我想什么都不管的和你相处几天……”
她又来抱他,头埋进他脖颈,气息和他缠绕。段一柯被她挑得喉结一滚,刚想动手,眼神忽然一滞,低声说:“操。”
姜思鹭擡头:“怎么了?”
“猫,”他说,“猫还在一起鲨。”
两个人对视一眼,爬起来的样子都很慌张。临出门,姜思鹭又扑回去拿了个口罩:“戴上戴上戴上。”
段一柯往脸上一罩,和她下楼百米冲刺。
这猫显然不是善茬。
他俩赶到一起鲨门口的时候,只听里面叮咣乱响,狐姐的喊声和猫叫乱成一团。
“它不就那么点大吗?”段一柯震惊回头,“怎么这么大动静啊?”
姜思鹭喃喃自语:“可能,杀伤力和体积无关吧……”
门一推,两人进去。
好在时间还早,第一拨客人还没到。狐姐回头看他一眼,大喊:“你跑哪去了!哪来的猫啊!你——啊啊啊啊啊!!!!”
她看着没戴面具的段一柯和身后赶进来的姜思鹭迅速石化。
她不动,猫也不动了。一时间,姜思鹭和段一柯、狐姐、猫三方静默着对峙,气氛很是紧张。
半分钟后,姜思鹭清了下嗓子。
“各方,大家都冷静一点,”她压下了手,“一件件来啊——段一柯,你先去把猫制服一下。”
段一柯在制服猫这件事上还是有一套的。相比于狐姐的大动干戈,他跟猫沟通了几句,人家就过来了。
也可能是因为昨天恩将仇报挠了他一把也没被揍,这猫觉得段一柯这人,可信。
临走的时候姜思鹭还把二柯那个太空仓带上了,段一柯拎着猫后颈,把它放进仓里,拉上盖子,然后转向狐姐。
女人抱着手。
“怎么回事啊?”她目光从段一柯脸上移到姜思鹭脸上,“我就一晚上不在,你俩相认了?”
“误会,狐姐,都是误会,”姜思鹭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这个故事太长了……简而言之就是他之前以为我要结婚了……我不结,我不结哈。”
狐姐差点给他俩气厥过去。
“这一个多月给我憋的,”她气冲冲去前台坐着,“我现在都能去演NPC了!我演技吊打!我觉得我考个中戏北电根本不在话下!”
“是是是,”姜思鹭狗腿道,“全靠您演技撑着了。这整场戏,就是从您开始,到您结束,贯穿始终,不可或缺的人物。”
狐姐捋了下头发,矜持道:“哎呀,也不要捧杀啊,不要捧杀。”
沉默片刻,猫在太空仓里“嗷”一声。
“所以现在你们是什么打算啊?”狐姐继续问,“回北京吗?”
“啊,没那么急,”段一柯回答,“我也不能说不干就不干了,我先把这周排班上完,这样你也……好安排点。”
“哎,我就知道你靠谱,”狐姐大为赞赏,“那那个仓库——”
姜思鹭接茬:“回我那住了。”
狐姐点头:“这就对了嘛。慢慢的重归正常,就好了。”
这话一出,三个人都有点感慨。
沉默片刻,狐姐指了指仓库:“那你先去把东西收拾下吧,仓库里有个行李箱,你拿着用。今天我在,你回家陪陪思鹭,明天再来也行。”
段一柯点点头,道了声谢,擡腿往仓库走。
姜思鹭跟上。
其实她之前就对那个仓库有疑惑,因为他好像给她什么都是去仓库里拿。但是——连个窗户都没有的地方,总不能住人吧。
结果进去的一瞬间,她就哑了。
说是仓库,其实就是个储物间,东西都堆在墙角,靠门有一张折叠床,段一柯的东西都放地上。他正弯着腰收拾,腰间忽然一紧——
是姜思鹭来抱他。
他侧过脸:“怎么了?”
仓库里空气都不流通,只站了一会,她就觉得胸口发闷,都不知道他怎么住了那么久。
段一柯见她不说话,把身子转了回去,她就滑进自己怀里。他坐回折叠床,她侧坐到自己膝盖上。
手落在她后腰上,她身子往自己肩上伏,双臂下意识地搂住他脖子。
折叠床不大结实,发出“吱呀”一声。
段一柯有点手足无措:“怎么了?”
她顿了顿,轻声问:“你在仓库住了多久啊?”
“不到半年吧。”
她喉咙一紧:“这夏天得多热啊?这段时间也冷了,你怎么住的……”
段一柯一愣。
他好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住的,大概是因为那段时间……
他对环境也没什么知觉吧。
不热,不冷,不疼,不饿。
除了脑海里偶尔会闪过她的样子,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还好,”他轻声安慰,“没那么差,反正我除了睡觉,都在外面的。”
“那也很不舒服啊,”她急得嗓子都哽咽了,“我说你怎么瘦成这样,这根本没法睡觉嘛,外面出点声音就把你吵醒了。段一柯你好傻啊,你干吗这样对自己……”
怎么又哭了……
他拇指揉了下她眼角,结果眼泪根本擦不完。他无奈道:“你不要哭了。我本来没觉得自己可怜,你说完了我都觉得可怜了……”
“你就是很可怜……”她埋到他肩膀上,“我觉得你受了好多苦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对你好了……”
她整个人都在颤,段一柯心里也不好受起来。把她往自己怀里拢了一把,他手落到她肩头,又顺着手臂滑到后背,抵住肩胛。
“你也受了很多苦啊,”他拍她的后背,轻声说,“还都是因为我……那我们以后都不受苦了,好不好?”
他现在说话好温柔啊。
好像人吃过苦,对世界和爱人反而会更包容些。姜思鹭被他温温柔柔的样子弄得又想哭,对方拎着她后领口揪她起来,说:“不受苦的第一步,从不掉眼泪开始。”
她把眼泪憋回去,泪光闪闪地看着他。
真是……没辙了。
段一柯叹气,无奈道:“你别这样看着我。这床声音大,隔音又差,一会儿我忍不住了,还要不要在狐姐面前做人了。”
姜思鹭一想也是,脸凑到他跟前:“那你亲我一下。”
“……不行,我会忍不住,回家行吗?”
“……”
“你不是要对我好么?”
“……行吧。”
她从他膝盖上站起来,看他缓了一会儿,起身把行李往箱子里放。眼神一闪,又看到那块木雕的“平安”被裹在衣服里。
段一柯再转过身的时候,姜思鹭就扑过来了。
“……!”
出门的时候他严严实实地戴着口罩,姜思鹭倒是个神清气爽。好在狐姐看起来什么都没听到,还面色如常地把他俩送到门口。
直到两人背影消失,她才摇摇头,感慨道:“干柴烈火啊……”
回家之前先去了趟医院,给猫把该走的流程都走了。
两个人甚至都没商量过,心照不宣地知道要领养它。
从医院领回家,姜思鹭把太空仓的门打开,它竟然熟门熟路地跳上了猫爬架,尾巴垂下来,左晃,又晃,很得意。
姜思鹭凑过去,扶着膝盖看它。
“叫什么呀?”她说。
段一柯也走到她身边,手指撚上她发梢。
阳光很好,顺着落地窗洒进客厅,又潮水一样漫到他们脚边。
“叫阿K吧,”他说,“叫它阿K,好不好?”
姜思鹭点点头,目光转回猫身上。
“阿K……”她轻声喊,猫咪擡头,亮晶晶的眼睛与她对望。
房间里很安静,有午后阳光,有他们两个,有猫。
和那些日子,全都一样。
在上海的最后一周过得很平静。
段一柯按部就班的完成在剧本杀馆最后的工作,狐姐知道他情况,每天都早让他下班一会。到家的时候他擡头,家里灯就亮着,姜思鹭等他回家吃饭。
唯一的困难就是戒烟。
这不是他第一次戒——只是他以前对尼古丁依赖性压根就不大,都是在陪人抽,一戒就断。但这次实在抽得时间太长,也抽得太狠,戒断起来就特别难熬。
他烟瘾犯了也不会说,不过姜思鹭能感觉出来。有时候还会下意识摸衣服找烟,她看他一眼,他就不动了。
今天晚上一起看电影的时候又犯了。
他呼吸一乱,她就感觉出来了。回头看他,黑暗中一双亮晶晶的眼。
段一柯也无辜:“我又没抽,我想想不犯法吧?”
姜思鹭“切”了一声,暂停电影,从厨房拿了一盒水果糖过来。
“吃一颗,”她说,“我看网上说,戒烟的时候就找个替代品,每次想抽烟就去吃那个,慢慢就戒了。我下午给你买的。”
水果糖漂漂亮亮,装在玻璃瓶里,很少女。段一柯“嘶”一声,有点抵触。
“大晚上吃糖不好吧,”他说,“长蛀牙。”
“你多大了你还长蛀牙……”
“长蛀牙还分年龄啊?”
好像不分。
“反正就,”姜思鹭不耐烦,“感觉只有小孩才会说长蛀牙,大人是不会说的。”
“那我不当大人了,我当小孩。”
“……”
她暂停了电影,扭头看着段一柯——怎么才好几天就又开始耍无赖了。
“那你不吃糖你想吃什么啊?”她努力保持语气耐心,“你戒烟总要找个戒断的替代品吧……果冻行吗?”
段一柯:“我又不是幼儿园大班。”
姜思鹭:……
然后她就看见段一柯眼睛一亮……在黑暗里属实有点吓人了。
男人忽然凑到她身边,借着屏幕上的微光观察了一番姜思鹭的嘴唇。她被看得心里发毛,身子往后撤,很警惕。
“你干吗?”
“亲一下。”
“?”
“戒断,亲一下,”段一柯说,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勾住她腰了,“这个应该比吃糖效果好。”
姜思鹭迟疑片刻,将信将疑。还没同意和他达成交易,对方就俯身过来,饶有兴趣地在她嘴唇上放肆了一通。
她都快喘不上气了,段一柯终于撤回身子,此生无憾地往沙发上一倒。
“我看行,”他说,“就这个了。”
大概是看他最近戒烟实在难熬,姜思鹭也没说什么,默许了。
结果就这电影仅仅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他扑过来不下八回。
第八次的时间尤其长,一只手勾着腰,一只手握住后颈。她嘴唇被堵着,实在说不出叫停的话,只能推他肩膀。
结果他收回勾腰的那只手,轻轻一锢,就把两只手腕都锢住了。
最后几乎是被她用肩膀顶开的。
电影已经播完了,片尾曲前奏伴着演职员名单往上滚动,给屋子投下黑白光影。她咬牙切齿地骂:“你混蛋!”
“我戒断啊,”段一柯还一副给她讲道理的样子,“不是你让我找个戒断品吗?别的都没用,就这个有用。”
“一部电影都没播完,你烟瘾犯了几次啊!”姜思鹭气得捶他肩膀,“两个小时抽八根?你要这么个抽法早就抽死了!”
“对啊,”他就像不当回事似的说,“我之前就是差点抽死啊。”
一句话出来,两个人都是一愣。
字幕滚到一半,卢冠廷没精打采地开始唱《一生所爱》——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开始终结总是没变改,天边的你飘泊白云外。
她忽然又去抱他。
这次倒是没哭,就是眼睛埋进肩膀,手紧紧抓着袖子。段一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拍着她后背耐心哄:“不抽了,以后一根都不抽了。”
她的声音从耳边闷闷传过来,还一股视死如归的劲头。
“那你亲我吧。”
怎么着,我亲你是折磨你是吧。
段一柯摇摇头,自己换了个舒服姿势躺下,又把她拽进怀里。
她好乖啊,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也不沉,压在身上没一点负担。
“姜思鹭,”他说,头枕在沙发扶手上,眼神垂着,“你现在是不是特别爱心疼我?我哪有那么脆弱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动了一下,指尖顺着他肩线滑。
“对啊……”她说,“我一想到你这半年多的日子……”
他忽然伸手去拉她。她手被他攥住,慢慢放到心口,平展开,摸到了他的心跳。
一下,一下,又慵懒,又深。
摸了一会儿,他又攥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眉毛和眼睛上。片刻后,他眼睛眨了下,睫毛蹭在她手心。
她被痒得瑟缩了一下。
“活生生的,好不好?”他说。
姜思鹭被逗笑了。
他这才松了口气。
或许是想着自己刚才确实有些荒唐,段一柯一手搂住姜思鹭身子,另一只手去茶几上够糖罐。
糖罐已经被拧开了,他欠身够了一下,从里面掏了颗水果糖出来。
“可以用糖戒断,”段一柯垂着眼看她,“但是得过渡一下。”
“过渡……”她反问,“怎么过渡……”
话音刚落,舌尖一甜。糖果香气骤然在嘴里蔓延开,下一秒,男人按住她后脑,温热的嘴唇覆了过来。
姜思鹭在黑暗里慢慢睁大眼。
水果糖的香甜在嘴里炸开,蔓延到鼻腔里,喉咙里。她唇齿被他撬开,舌尖被他触碰。她躲开,他就继续攻陷。交缠和你来我往之间,那缕香甜慢慢融化,化成黏腻的糖水。
她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直到嘴里的水果糖只剩最后一小块时,作俑者才撤回身子。撤回之前,还又碰了下她舌尖,把那糖果卷了回去。
姜思鹭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了?”他后槽牙磨着那水果糖,问她,“这才哪到哪啊?”
她恍惚着反击:“亲也亲了,糖也吃了,嘴上还不饶人……”
段一柯点点头:“对,像我干的事。”
她忽然很愤慨。
“我不管你了!”她站起身,“我要去洗澡,你烟瘾犯了自己熬吧!”
他抓了下她手腕,又被她挣脱了。眼睛盯着她气冲冲进了浴室,后槽牙磨着水果糖——“喀嚓”一声,咬裂了。
眼看着浴室灯亮,耳听着浴缸水渐满,他把碎了的糖渣咽下去,起身去开门。
浴室里都是水雾。
连半分钟都没有,浴缸里的水位就涨至边沿,随着动作往外溢。
姜思鹭推他一把:
“你怎么T恤都不脱?”
“哦,”段一柯说,“我觉得湿身比较有诱惑力。”
……
行,回来了。
你一说骚话,我就知道你回来了。
浴室灯光暖黄,映得人脸色也好了不少。两人窃窃私语了一阵,姜思鹭忽然用手指去刮了下他下颌。
没有那么锋利了,不像刚回来那两天,感觉都能把人指腹割破。
她能感觉到他在慢慢变好了。
戒烟,按时吃饭,陪她散步。就是睡觉的时间还是有点短,每次她睁眼,他不是在外面给她弄早饭,就是躺在她旁边等她醒来。
还有一件让她很意外的事情是,他变成了一个脾气特别好的人。
以前急了还会说她几句,这次回来到现在,不管她做什么,他都是在旁边笑着看,出了问题再把她哄走,自己去解决。
姜思鹭有时候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她想跳海的那天,可能真的有一部分段一柯死在了海里。活下来的,就是现在这个包容她一切,和万事万物和解的男人。
她拽了下他领口,看了看那三道抓伤,愈合得也差不多了。
那……他呢?
浴缸起了水声,她又往他怀里钻。隔着薄薄一层衣服,也能摸出身体的曲线正在慢慢回归过往。
其实姜思鹭一直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总是非常恰好地卡进他怀里。身体贴合,可以不留一点缝隙。
她以前问过一次段一柯,对方沉默片刻,说:“可能因为你……平?”
她当时追着他打了好久。
身子半浸在浴缸的水里,有一个折射造成的弯曲。她手指划过他胸口和肩膀,忽然又想起了这个问题。
她是问完了才发现自己在自言自语。
此情此景,非常适合拿出那个回答再逗她一下。她擡起头,也做好了打他的心理准备。
对方却垂眼看着她,眼神里翻涌过许多事。
他忽然开口问:“姜思鹭,你小时候,玩没玩过那种拼图?”
“什么样的?”
“就是那种立体的,”他说,“有点像积木,但是是需要彼此卡在一起才能搭起来。”
她想象了一下——没玩过,不过脑海里有一个大概的样子。
于是胡乱点了下头。
“我小时候,有人送过我一套那种拼图,”他慢慢回忆,“我搭得……还蛮好的。不过有一次,有一个亲戚家的小孩来我家玩的时候,偷偷拿走了一块。”
“好熊。”
“对,”他笑,“我开始也没当回事,毕竟只是一块拼图而已。可后来,我发现,他拿走的那块拼图,很重要。”
“为什么啊?”
“一般的拼图少了一块,还可以拼,只是缺一块……不大好看而已。”
“但是那种立体的拼图,最底下那一层,有一块特别的重要。你把那块拿走了,整个拼图就都废掉了,再也立不起来了。”
“我想了好多办法,用硬纸叠了一个,给它做新支架——可是都没办法像之前那块那么契合。”
“后来我拿橡皮泥捏了一个,终于可以用了。我把它卡进原来那块拼图的位置,看上去也没什么问题,所以我就继续往高垒。”
她歪着头,发梢扫在他手臂上。
段一柯看着她,手指绕着她的头发。
“然后它塌了,”他轻声说,“橡皮泥撑不住了,所有拼图都塌了。从桌子上摔到地上,很多都碎了。”
“姜思鹭,”他说,“你说,是不是那套拼图,本身就生产得很糟糕啊?可是那块拼图在的时候,他也……能搭到挺高的啊。”
温热的水蒸腾着雾气,他的表情还是很温柔。以前的戾气一点不剩,可神色深处又带了种非常细微的悲伤。
姜思鹭手指敛上他的下颌,身子伏低,慢慢沉入水中,与他的身体贴合。
她又那样完美地卡进他怀里。
“后来他把拼图还给你了吗?”
他手落到他长发上,头微微摇了下。
“没有,”他说,“段牧江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我不要去打扰亲戚。”
“他们是不是都不护着你?”
“好像没有,”他轻声说,“好像长这么大,只有你会为我冲出去。”
姜思鹭闭着眼点点头。
“段一柯,”她轻声喊他,“你伸手。”
他把手从水里拿出来,掌心向上,捧起的水很快顺着掌心的纹路流干。
她把手复上去,五指与他交叉,慢慢握住。
“我把拼图还给你了,”她说,“我护着你,没有人会拿走这块拼图了。”
他嘴唇抵住她潮湿的长发,深深吸了口气,像在压住喉咙里的什么东西。
然后他的手指也慢慢收紧,攥住了她。
“没关系,”他说,“我那时候太小了,保护不了自己的拼图……我以后,不会再让人,来碰我的拼图了。”
她眼泪忽然流出来,砸进温热的水里。
“段一柯,”她终于敢和他提起这个话题,“海里冷不冷啊?”
“我不知道,”他很温和地摇头,“我那时候,已经很久没有知觉了。”
“那也不能做这种事啊……那么多东西,好不容易熬出来了,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有什么东西?”他偏着头反问。
姜思鹭也被问住了。
因为她一时也说不出什么东西。
他喜欢的从头到尾就是在摄像机前演戏。
可是他当时都得到了什么?
他又失去了什么?
“你这样问,倒让我想起来一些事,”段一柯说,“我跳海之前,路嘉总是说我疯了,其实我真的……有点委屈。”
“从你走以后,我几乎每天都在和人演戏,和每个人演戏。路嘉他们也演戏,可他们身边都有一个不需要他们演戏的人。我没有,我只能一直演,开着摄像机的时候演,关了摄像机还在演。”
“我是喜欢演戏,可我也不想……就这么永远活在戏里啊。”
“所以我那时候酗酒有点严重,喝多了就能见到你,我就不用演戏了。车开得很快的时候,好像也会见到你。可是路嘉他们只觉得,我疯了……”
只有她问他海里冷不冷。
只有她问他伤口疼不疼。
只有她听到他说这些话会叹一口气,然后把头枕到他怀里。
他们说,那个叫段一柯的男演员疯了,好像是为了个女人。
好没用啊。
好软弱啊。
好让人瞧不起啊。
他们一定都很幸运,也很幸福,说起他的时候,才会这样苛刻——大不了如何如何,再比如怎样怎样。
也不怪他们,他们不知道,他没有“大不了”,也没有“再比如”。
他什么都没有,他也没有家。
她去找他之前,他差点被经纪公司整死,圈子里的人要封杀他,他那么喜欢演戏却只能演剧本杀。
他运气就好那么一次,终于被姜思鹭找到了。他想原来家里有人是这样啊,原来被人心疼被人喜欢是这样啊。
结果他又保护不了她,最后是他把她亲手送走了。
太荒唐了,那个顶峰,你们谁爱去谁去吧。
他觉得去海里做鲸鱼,蛮好的。
他觉得姜思鹭脑子里想的东西肯定和他是一样的,因为有一些和浴缸里的水不一样温度的液体渗到他胸口了。
等了半天,她才开口说:“那要不然,我们就不回去了?回去还是要和他们演戏,我们要不然,也去开一个剧本杀馆……”
他就知道姜思鹭是知道的。
他又沉到水里一些,轻声说:“现在没关系了。”
她仰起脸看着他。
“你在就好了。”他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不用演戏。有这么一会儿不用演戏,就够了。”
看她神色还有担忧,他拢了下她潮湿的头发,轻声说:“姜思鹭,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你不用再担心我了。”
他俯过身,在缠绵的水声里吻她。
“我的拼图回来了。剩下的,我自己去搭。”